易縣,北部行營大營,帥帳。
帥帳上首的案桌後,豎著一麵寬大的屏風地圖,有個人單手背負在腰後,另一隻手撫摸著地圖,在尋找思索著什麼。
一襲青綠色的長衫,腰間犀帶上嵌著一顆透明無瑕的白玉,腳上踩著雪底皂麵的官靴。體形修長,臉型消瘦,看麵相四十左右的年紀,胡須修的整整齊齊,一副中年文人的模樣。
帥帳下首左右兩側,或立或坐著十幾名殺人如麻、渾身煞氣的沙場悍將和勇猛驍卒,以及官袍紅服、頭戴笈冠的謀士幕僚。他們有的來自江淮、有的來自河北、有的來自晉陽,更有甚者來自汴京。
這些人個個都是戰功赫赫、地位尊崇的領軍大將和朝廷重臣,無一例外。
但此刻,他們都屏氣凝神,靜靜的看著那人研究地圖,沒有人敢露出哪怕一絲的不耐煩,更不敢出聲打擾。
許久後,中年文人終於放下了手指,微微一歎後轉過身來,邊走邊低頭思索,來到帥案前坐了下來。
大鄭皇帝陛下的江淮軍老牌嫡係、心腹重臣;從長江水畔打到長城腳下未嘗一敗、隻被西部行營部署安容擋住過一次的常勝將軍;半個月前剛剛從侯爵加為郡公;被林濟遠誇讚是外將之典範;與王臣鶴一起被評為帝國南北雙壁的曠世名將。
大鄭帝國北部行營都部署、淮南郡公——李繼賢。
拿起桌案上的塘報看完後,他的表情無喜無悲。
“居庸關怕是守不住了,田楷不是契丹人的對手。”
李繼賢淡淡開口,底下卻沒有人敢回話,空氣安靜了很久之後,一名久隨他征戰的將軍才壯著膽子起身抱拳,小心翼翼的問道:
“幽州亦是我們的防區,要不要末將領一軍前去救援?若是草原人破關而入,兵臨幽州城下,朝廷恐會怪罪下來,百姓亦將遭受屠戮……”
李繼賢用手指摩擦著塘報的紙麵,靜靜的思考著,並沒有回答。
那將領也隻好保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不敢提前起身。
“你說的不錯,但這隻能治標,解決不了根本。”思考了很久後,李繼賢才揮了揮食指示意那將領起身回座,自己重新站起身來,來到了案桌前麵立定,看向滿帳的高級將領和官員。
“我意,幽州牆高溝深,城防堅固,糧草充備,應當能堅守數月。等他們全部都進入幽州治下、困在軍都山林,屆時全軍開拔,自倒馬關北渡桑乾河,關門打狗。”
底下眾人聞言麵麵相覷,彼此互相看了看後,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北部行營掌軍書記、監軍許諒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良元,如此一來,幽州鄰近州縣的百姓恐怕……”
“縱使我們全力阻擋,也未必能保全百姓安全。且正麵對敵,勝敗參半,輸了是同樣的結果,贏了也不過是解一時燃眉之急,往後還會有同樣的災禍。”李繼賢看向許諒,麵色平靜的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勞永逸,徹底解決麻煩。我自開戰忍耐至今,就是要一戰定乾坤,把這六萬草原人全部吃掉,包括他們的可汗。”
許諒望著李繼賢不容置疑的目光,內心掙紮良久,歎了一口氣後,點頭說道:“知道了……發往朝廷的塘報,我親自來寫。”
“嗯。”點了點頭後,李繼賢的目光從在場之人臉上一一掃過,緩緩說道:
“諸位切記,一旦時機成熟,各部、各屬都要全力以赴,若有差池,軍法無情。”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像是在機械般的敘述軍規。但當這些話語落在在場之人耳中後,卻是讓所有人都神色一凜。
“末將(下官)遵命!!”
——
十月中旬,整個幽州境內一片人心惶惶,田間鄉野、市井街坊到處都是咒罵李繼賢的聲音。
身受朝廷重任,手握八萬大軍,竟然一兵一卒也不出動,坐視著田楷的一萬幽州鄉軍被六萬草原人打的鼻青臉腫,彈劾參奏的折子滿天飛,像雪花一樣飄進了汴京城。
居庸關是幽州的最後一道屏障了,若是居庸關被攻破,來到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上,那草原人還不得起飛嘍?
六七年前的血腥回憶,在燕趙大地的百姓心中再次浮現。
幽州知府呂篤急的不惜以下犯上,把李繼賢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對方依舊充耳不聞跟死了一樣!朝廷那邊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迫不得已之下,他隻好越過北部行營,私下向滄州的嚴文躍、冀州的張可久借兵,另外還把部署在秦皇島負責防禦遼東應開疆的一萬人馬全部都抽了回來。
十萬火急了!!
建隆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夜,契丹先鋒大將阿裡答趁著夜黑風高,利用勾索搭上城牆,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無人可擋,殺散城門守軍,打開了關門。
三千乙室騎兵破關而入,居庸關,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