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接到了宮中的密函,徹查靈水鎮的蹊蹺。誒……我想著前兩天,咱們已經安排人過去了,所以命人拿竹簡冊來瞧瞧,您猜怎麼著?這一看不要緊,居然,天字頭的任務,一個鬼刹都沒有!我那個著急啊,想來定是府經廳的人辦事不力,正待要提人來問,您身邊的羅刹卻說,是您安排的!”
蕭鈺抬眼盯著他,目光幽冷,語氣埋怨:“糊塗啊!劉長老——”
劉夙麵色一沉,正欲開口解釋,卻被蕭鈺搶了話頭:
“哎!我知道,肯定是底下的人樂觀估測了靈水鎮的局勢。可這事不能大意啊!所以呢,我才把大家都召集過來。一是問清楚狀況,二嘛,自然是要立刻重新安排人手。”
蕭鈺的話不急不緩,滴水不漏。既點出問題所在,又巧妙地轉移了矛盾,將矛頭從劉夙直接對準了下屬,還順勢把整件事,掌控在自己手中。
劉夙聽著,麵上變化莫測,卻找不到對方話語中的可挑剔之處。再一細品,這話裡連他慣用的推脫之辭,都預留好了。
原本對蕭鈺搶白的不滿,這會兒也隻能暫時壓下,端起一副平和姿態,想看她接下來打算怎麼收場。
而蕭鈺見狀,嘴角微微揚起,眼底卻隱隱透著一絲鋒芒。
見劉夙調整了姿態,蕭鈺心中冷笑,臉上卻絲毫不顯,依舊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從容,繼續說道:
“劉長老,這件事說起來也不算小。畢竟靈水鎮可是通商要塞。一旦出了岔子,不僅會影響到雲夢樓的名聲,甚至可能牽連到朝廷的顏麵。您說,這是不是咱們雲夢樓不可推卸的責任?”
劉夙微微頷首,臉色雖不悅,但並未反駁。他低聲道:
“少樓主所言極是,靈水鎮的情況確實需要謹慎處理。這次的調配,實際上是有原因的。司徒,你同少樓主解釋一下,最近靈水鎮發生的情況。”
司徒拓拱手,正要應。卻被蕭鈺一抬手,冷漠地阻止。
她的目光清冷如水,緩緩掃過廳堂門口整齊站立的風堂眾人,輕而準確地吐出名字:“蒼嵐可在?”
“屬下在——”
低沉穩重的男音傳來,人群當中走出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濃眉大眼、身姿挺拔,穩步踏入廳內,恭敬地朝正首位抱拳行禮,靜候指令。
蕭鈺的目光輕輕從他羅刹護肘上掠過,轉而落到府經廳名冊上。沒有理會劉夙或司徒拓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徑直開口,切入任務核心:
“雪堂給過來的情報,定性靈水鎮‘瘟疫’事件為玄字號任務。我聽聞你手裡的人去過一趟,上報要求加派人手。作為羅刹,你確有修訂任務量級的權限,將它改為天字等的原因是什麼?”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自帶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蒼嵐挺直身軀,垂眸抱拳,聲音低沉而清晰:
“回少樓主的話,靈水鎮先是傳出賊寇出沒,幾名漢人喪命。本該交由官府或城衛軍處理,然而隨行的女真使團聲稱,他們駐紮在靈水時,夜裡屢次遭遇鬼魅驚擾。”
“官府無奈,將案件轉交給我們,要求徹查異象是否屬實。雪堂評估後,認為事態單一,初定查探等級為玄字任務,安排了五名侍者前往。”
堂規在此,如若隻是徹查,這麼安排的確無可挑剔,廳中眾人無甚異議,隻是默然聽著。
蕭鈺點了點,語氣平淡卻隱有一絲冷意:
“若確是玄字,劉長老將人撤回,似也無不可。隻是……”她微微抬眸,目光如炬,“現場,可有什麼異於常理之處?”
蒼嵐聞言抬頭,與蕭鈺的目光短暫交彙。
她的眼神平靜卻鋒利,透出一種隱秘的壓迫感,像是在無聲逼問,又似在無言鼓勵。
他瞬間明白,這一番問話絕不僅僅是追究某個案子的來龍去脈,而是要借此掀開一場暗藏已久的角力。
蒼嵐猶豫了。
他清楚自己若實言應對,勢必將矛盾直指劉夙。
而風堂向來由劉堂主一手打理,自己這番表態,今後不太可能再維持中立,要不要向少樓主靠攏,已經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了。
時間仿佛凝滯。
蕭鈺似乎看透了他的猶豫,依然神色如常,不催不急,唯有目光冷靜得令人心悸,像是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逼迫他做出選擇,站對“陣營”。
片刻後,蒼嵐將心一橫,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稟樓主,少樓主。在靈水鎮查探時,我們發現一具女屍。死狀怪異,非常人所為。我方判斷其潛在威脅遠超玄字,因此才提高任務等級為天等。但……”他的語氣頓了頓,眉宇間透出幾分隱忍,
“劉長老認為,此事若上報朝廷,很可能引發騷動,不欲擴大事端,這才……”
“蒼嵐!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劉夙怒喝打斷,厲聲道:“哪來的女屍?屍體呢?證據呢?”
一聲怒斥,想要以威勢壓製一切,但在蕭鈺眼中,這卻是最好的信號。
蒼嵐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識地抬眼偷瞄蕭鈺。
對方此時也在望著他,無聲的告誡:開弓沒有回頭箭。
劉夙的“雷霆之怒”根本未能撼動蕭鈺半分。
她連一個眼神都未施舍過去,而是平靜地開口,鼓勵蒼嵐:
“繼續說——”
蒼嵐深吸一口氣,語氣雖低,卻透著堅定:
“屍體……屍體在我們發現後,不到半注香,自燃,焚滅殆儘了,現場沒能留下痕跡。”
蕭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的目光轉向劉夙,微笑著表示理解:
“也就是說,沒有證據,也就沒有辦法呈報。所以劉長老才決定撤人回來的……”
忽而,話鋒一轉:
“不過,這聽起來,倒是和女真使團沙漠失蹤時的情況頗為相似呢。難道……是有人故意掩蓋了什麼?不至於吧?但若是疏漏或者誤判呢?”
一句話,宛如投石入湖,廳堂內的氣氛頓時波動起來。
掩蓋、疏漏、誤判;三選一。孰重孰輕,劉夙自然掂量得出輕重。
他趕忙上前,拱手急聲辯解:
“少樓主,您千萬彆聽他信口胡說。我怎麼可能是為了掩蓋證據?!他們隻憑一張嘴,無憑無據地說什麼’女屍自燃’;如何判斷真偽?這些話多半是聽信了周圍百姓的謠傳,蓄意製造恐慌。”
推脫掉“掩蓋”,將“誤判”丟給責任方;最後也不承認“疏漏”。劉夙打了一手好牌。
蒼嵐聞言眉頭緊鎖,不卑不亢地回應:
“女屍已經成灰,自是無法留下證據。然而屬下當時請命繼續深入靈水鎮查探,卻……被駁回了。”
“哦?”蕭鈺聞言,興致愈濃,眼眸微微一亮,悠然問道:
“劉長老,那為何要駁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