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怨念十足地瞥了她一眼,而後收起那點酸意,冷眉一挑,扭頭看向剛剛蘇醒、還坐在地上一臉迷茫的陸叁。
“喂,小子。該你上場了。試試看——”
陸叁還沒完全從幻境脫離出來,意識像裹著層霧,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記得最後破鏡之前,耳邊隱約響起蕭鈺那句似笑非笑、帶著嘲諷的調侃。而後,鏡碎幻散,現實歸來。
可睜開眼的刹那,他卻看見幻境中那個救了他的人,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隻是姿態截然不同。像是,被什麼吞噬了。
“她……這是怎麼了?”
陸叁忍著身上大大小小創傷帶來的劇痛,艱難站起。
“應該跟你剛才的情況差不多,隻不過她動了陣眼,陷得更深。”
白衍初解釋,語氣裡多了點沒好氣,“你試試看喚她,看她能不能像你一樣,醒過來。”
“你成功了麼?”
白衍初皺眉,語氣低落又有些遺憾:“顯然是沒有的。我既非她的心結,也不是軟肋。”
陸叁怪異地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蕭鈺的軟肋。白衍初都不是,他又憑什麼是呢?
可……如果是呢?那是不是代表,在她心中,他其實也有一點點……位置?
小鬼,發什麼呆?快點。她沒多少時間了。”
白衍初語氣催促,卻沒有絲毫焦急的樣子,反而像是開玩笑。
見陸叁遲遲不出聲,白衍初不耐地催促。那語氣反而倒不像是焦急忙慌,感覺蕭鈺快要掛掉了的樣子。
陸叁再次奇怪地盯著對方,一時間拿不準,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用蕭鈺性命開玩笑?麵前這位,又不像是那種人。他應該同他一樣,很在意蕭鈺的吧……
白衍初受不了他的“磨嘰”,催促:“快啊!”
陸叁默默地歎了口氣,硬著頭皮,試探著開口:
“蕭鈺,蕭鈺——”
毫無溫度的呼喚,自然沒有半點回應。
兩個活人麵麵相覷,彼此眉眼中讀出了相同的詞:敷衍。
白衍初低低歎了一口氣,似失望,又似釋然:“原來除了他……也隻有他,是你的軟肋啊!蕭鈺。”
這話,陸叁就不明白了:“誰?誰是她的軟肋。”
“一個死人。”白衍初眼尾垂下,聲音裡有咬牙切齒的意味,“沒你事了,廟外有風堂的兄弟接應你們,估摸著蒼嵐也快到了。你帶另外兩位先出去,跟他們彙合後,趕緊離開靈水的迷霧陣。”
他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陸叁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知道剛剛頗為兒戲的嘗試後,他就毫無價值可言。
白衍初如同完成了任務般,開始轟人。
陸叁瞧著不斷附著在蕭鈺身上,壯大的黑影,皺眉:““你自己留下?你懂咒術陣法?”
“比你們這些一根筋的,懂一點。”白衍初淡淡道,勾了勾唇角,眼裡已無方才戲謔,“五郎神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反噬到破壞陣眼的蕭鈺身上,她如今便是陣眼。”
“一會兒破陣,顧不上你們的安全,趕緊出去。”
白衍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了玩笑神情,鄭重其事地湊到陸叁的耳邊,用隻有他二人能聽到的音量道:
“若我有意外,她就交給你了。彆讓她受傷,不然……哪怕我死了,也會回來揍你的。”
陸叁愣了愣。覺得這話聽著很奇怪,可一時間又搞不明白哪裡有問題。
但這句囑托,他絕對不會反駁的。於是,鄭重其事的應下來:“好——”
目送陸叁離開,白衍初終於不再多話,轉身走回陰氣愈濃的蕭鈺麵前。
脫掉手腕上的墨玉鐲子,隨手塞到她的腰間,順便還拍了拍:“幫我收好哦!”
再抬眼時,神情肅穆,衣擺翻動,袖中落下一枚小巧紙人。
他屈指一彈,紙人騰空而起,直奔三泉山腳下而去。
與此同時,陣法台前,耶律屋質站在陣台邊緣,一眼掃儘場內動靜。
他本是注視著蕭鈺的,可餘光卻捕捉到台下,不起眼的角落處,一抹灰白微光像是無聲墜落的雪,突兀地出現在花舞的指側。
——是紙人?
他的眉頭輕輕一皺,還未細思,那身著綠衣的女子便若有所感地垂眸,指腹一拂,紙人已入袖中。緊接著,她微不可察地與旁邊的封崎交換了一個眼神。
風中傳來花鈴碰撞之聲,清脆悅耳。花舞卸下背後的古琴,動作從容得仿佛事先早已知曉下一步該如何走。
耶律屋質目光一凝,卻不得不轉回正中——此刻的蕭鈺已幾乎看不清輪廓。她身上纏繞的黑霧已濃得如墨,像在將她整個人一點點吞入幽冥。
他心中警鈴大作,卻不知為何,在場上諸人裡,唯有白衍初不動如山。
“他……要做什麼?”
白衍初衣袂輕揚,眼神沉靜。他走近陣心,手腕一晃,五道小符激射而出,落入上方巨大的五方陣角中,浮現微光脈絡。他半跪在地,掏出一柄鋥亮的匕首——那是金。
烏托帕瞧見這一幕,瞠目結舌:“衍初哥……果然是陣法行家。”
耶律屋質瞳孔微縮,唇抿緊。他並不認為,這是九州大陸的陣法。有可能是另外一種存在……
下一刻,白衍初將一撮木屑拋入地麵符文中,泥土起伏之間,水聲如細流潛湧,他又從袖中取出一隻半封瓶,輕傾泉水——那是木與水。
他沉聲念咒,聲如喃語。忽然,他猛然一捅,將那柄匕首刺入自己心口,血如泉湧,混著泉水滲入陣心泥土之間——那是火。
整個陣法陡然震顫,陰氣如潮,似有萬鬼悲鳴,群魂共振。
花舞十指撥弦,《招魂曲》隨之響起,古調幽婉,仿若天地開辟前的第一聲低吟。
耶律屋質隻覺陣台上空,浮現一道巨大的黑影,似有數十條鎖鏈從天而落,勾連著白衍初的身體。而他身上,不知何時,竟泛出兩道不同的氣息,一道熟悉,那是他身為“人”的魂魄;另一道陌生而凜冽,像是從無數怨魂中掙脫而出,鬼王本源。
“……獻祭?”烏托帕反應過來白衍初在做什麼,他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換人;“這是……”
耶律屋質緊皺眉心,喃喃回應:“小師弟看好了,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巫族招魂術,落觀陰的原本形態。”
烏托帕儼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九州落觀陰陣是效仿的巫族術法?”
耶律屋質歎了口氣:“巫族的招魂術需要具備三大條件:遊魂附體的容器、招魂陣、招魂曲;九州的落觀陰陣隻是個招魂陣,再厲害也就隻能招些鬼魂、小妖魂這些低級的玩意出來;而巫族的招魂術裡,甘願獻祭的容器是核心,失傳的招魂曲當然也是其中強大的穩定支撐要素,必不可少。”
烏托帕總算明白,他娘說的曉身旁的人,也有問題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