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鐘薏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的。晨風拂過開了條縫的窗,吹動床邊垂下的紗帳。
外間的丫鬟聽見她起來的動靜,魚貫而入,端著溫水、茶盞,有條不紊侍候她洗漱。
翠雲手極巧,今日給她梳了個繁複的墜馬髻,髻心彆著發釵,瑩潤如雪的珠子點綴其上,幾縷發絲垂在耳邊,皓齒朱唇,愈發顯得美如畫中人。
鐘薏又是一夜沒有睡好,呆坐鏡前,任由翠雲擺弄。
她端過丫鬟遞來的茶盞,輕抿一口,新上的蒙頂甘露。茶香幽幽微苦,讓她清醒了幾分。
外院來了小丫鬟稟報:“蘇府的蘇大小姐來了,說是與小姐相識。”
鐘薏回神,蘇大小姐?
不一會兒,蘇玉姝人未到,聲先至:“薏兒!”她跨過門檻,笑意盈盈,“我一早就想著邀你出門,生怕你沒醒呢。”
她今日一身橙紅色花織錦裙,套著水紅的對襟褙子,整個人遠看去宛如朝起的小太陽,明媚張揚。
鐘薏也笑起來:“姐姐今天這般精神,昨日夜宴沒累著嗎?”
“一個宮宴而已,再來三個我都沒問題。”她一屁股坐在梨木小桌邊,飲下丫鬟遞來的茶。
目光被鐘薏的發髻上的閃爍吸引,點綴其中的珍珠光華流轉,在烏黑秀發間透著盈盈清輝。
她微微一愣:“這是……靈川寶珠?”
鐘薏伸手觸了觸發髻:“翠雲今早替我戴的,莫非這珠子很特彆?”
蘇玉姝睜大了眼,語氣透著豔羨:“豈止特彆!靈川寶珠乃靈川郡每年進貢的珍寶,特點便是珠色溫潤透藍。這等珍珠隻能用於皇室飾物,能流入民間的極少。你這釵上墜了這麼多顆,少說也是千金難換!”
她極愛研究京城裡的流行趨勢和珍稀寶物,自是一眼看出這非凡品。
鐘薏搖了搖頭:“好看是好看......這些首飾是爹娘準備的,平日便隨丫鬟收著。”
紅葉站在一旁,微微福身:“蘇小姐眼光獨到,這釵子是夫人送小姐的。”
蘇玉姝半開玩笑道:“夫人真舍得,這可是能入宮中貴妃眼的稀罕物。我還以為你們鐘家在這京城裡低調慣了呢。”
紅葉心砰砰直跳,這蘇小姐眼光毒辣,生怕她還要再看出什麼,忙道:“蘇小姐,我家小姐還未用早膳,不如邊吃邊聊?”
蘇玉姝眼珠一轉,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我今日無聊,聽說京城新開了家胭脂鋪子,東西極好,便想和你一起去挑挑。”
鐘薏莞爾,拉著她陪自己用了早膳,兩人談天說地,一道坐車出門。
永安坊靠近皇宮,是上京熱鬨程度排行前幾的街坊。街市上熙熙攘攘,商人小販穿梭其間。
鐘薏兩人下了馬車,沿街而行,侍女跟在身後,護著主子以免行人衝撞。
她們慢慢逛著,蘇玉姝隨手拿起攤子邊一個繡工精美的香囊:“這顏色倒極襯你昨日的裝扮,不如買來配著。”
鐘薏探身過去,正欲開口,忽聞身後傳來一道略帶鄉音的女聲:“薏丫頭?是你嗎?”
她一愣,轉頭看去,聲音的主人是個一個中年婦人,約莫四五十,站在不遠處。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衣角袖口被洗得發白;臉上因長年風霜顯得格外滄桑,脊背微駝,肩上還挑著兩筐乾貨。
看著這個陌生女人,她有些遲疑:“您是……?”
婦人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急急走近幾步,語氣激動複雜:“我是青溪的李芳啊!你忘了嗎?我之前經常給你送菜哩!”
李大娘是隨趕考的兒子一起來京城的,正值春試,他整日在家念書備考,沒有收入,京城物價比他們想象得更加高昂,她隻能每日出來賣點東西,補貼家用。
永安坊熱鬨,她便常在這附近賣貨。今天像往常一樣上街,卻看見了失蹤快三年的鐘家小女。
剛開始她也以為自己是認錯了,那人被婢女擋得隱約,看不太真切。
她便跟在他們身後觀察了好一會,才確定她就是鐘薏:雖說容貌身姿比當年更加成熟,但眼角痣未變,笑起來的語氣神態也和當初一模一樣。
那時鐘薏剛剛及笄,已是十裡八鄉的美人。家境雖清貧,人卻獨立能乾,性子善良,對鄰裡也極好。
到了說親的年紀青溪小夥子哪家不蠢蠢欲動,大部分卻因她是孤女作罷。
她也本想借著隔壁鄰居的關係讓鐘薏考慮下自己兒子,她覺得鐘薏不錯,自己是不嫌棄她身份的。
可後來,她家裡卻突然多了個男人。這男未婚女未嫁的,呆在一個屋簷下那麼久,很難不讓人生疑。
流言漸漸傳開,找她說親的也沒了。
養著兩個人定是有些壓力,她除了每天要去鎮上上工,家裡的菜圃小不夠兩人吃,便又常向她買菜買肉,黃昏回來時順路取走。
有天,鐘薏突然跟她說自己走一段時間,托她照顧她院子裡的狗。
她猜她定是想跟著那男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