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銀裝素裹。
對於名門望族的子弟而言,無疑是附庸風雅、吟詩誦詞、無病呻吟的好機會。
對於貧寒子弟、老幼病殘而言,無疑是又一個難熬的日子,不知能否熬過去。
江昭一步一腳印,越走越穩。
書童禾生已經去往江岸,安排送信事宜。
揚州臨江海,商貿繁榮,幾乎每天都有幾趟商船趕往汴京,順帶送信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江府,清梧院。
這是江昭的母親海氏住的院子。
小院坐北朝南,采光極好。
江昭一踏進院門,入目的就是幾個侍奉的丫鬟,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北向的一張檀木桌,左右擺有兩張椅子。
一個清臒瘦削,一身長袍錦帶的中年男子烤著火爐,一個素淨妝容、團扇半遮的溫婉婦人拈著糕點品嘗,兩人溫聲細語談笑著。
往下,席分東西,左右各擺有三張椅子。
左首席位坐著一個頭戴虎頭帽,一身綢緞著裝,掛著長命鎖,約莫七八歲的小孩,手上端著一杯蜂蜜紫蘇水,不時塞一兩口果子,望上去甚是可愛。
右首席位,也有一個差不多衣食著裝的小孩,三四歲的樣子。
江昭一進門,幾個丫鬟連忙恭敬的行禮:“大公子。”
兩個小孩見狀,也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大哥哥。”
江昭罷了罷手,往前走去,向著中年男子與溫婉婦人行了一禮:“父親,母親。”
那清瘦的中年男子,正是江昭的父親江忠,這一代的江家族長;溫婉婦人則是江昭的母親,海氏嫡三女海惜蕊。
因江寧海氏族規的緣故,江忠並未納妾,兩個小孩都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大一點的名喚江曉,小一點的名喚江旭。
海惜蕊臉上浮現出溫婉的笑容,輕輕招了招手,喚道:“昭兒。”
江昭微微點頭回應,目光望向了兩個弟弟,嚴肅說道:“切記吃有吃相。”
“是。”兩個小孩連忙點頭,自覺的讓出了位置。
大周以左為尊,大一點的江曉去了右首席位,小一點的江旭則是到了左列第二的位置,騰出了左首的席位。
江昭從容坐下,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丫鬟再次行禮,有序的退了下去。
江昭望向兩個小孩,常規性的問道:“學業如何?”
八歲的江曉已經過了啟蒙時期,正式入學本地最大的書院梅花書院。
那也是江昭入學的書院,隻是因為韓章的緣故,去的時間並不長。
四歲的江旭年紀偏小,尚在族學啟蒙。
“還......還行吧。”江曉回答時,有些底氣不足。
他學業不差,但入學時間不長,同一班序的學生多是十二三歲,八歲的他僅僅是下遊的水準,學業也僅僅是勉強跟得上進度而已。
相比起同年齡時期已經小有名氣的大哥哥,他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
“我挺厲害的,我在族學中是上遊水準。”江旭自信說道。
江昭點頭,說道:“差則勤之,優則勉之。”
“是,大哥哥。”兩人嚴肅行禮。
完成了作為長兄的日常問學任務,江昭的目光移向了母親海氏:“母親,主持慶曆新政的富弼閣老原本是貶謫為並州知州,如今官家下令擢升他為吏部尚書、宣徽南院使,這是個重大的政治風向。
這一次,趁著佳話傳揚的鍥機,韓師有意搏一搏,寫了不少書信送往汴京,就連祖父那裡也送了一封。
母親出身海氏,外祖父紫袍披身,高居廟堂,煩請母親書信一封,讓外祖父適時為韓師說一些好話,以便於起複召回之事。”
韓章是江昭的師父,也因此,他可以通過師父的身份,以江昭為媒介,直接聯係江昭的祖父江誌。
但海家不行,那是海惜蕊的娘家,若要聯係海家,需得以海惜蕊為媒介,如此才不顯得失禮。
偏偏海蕊惜是江忠的妻子,是安居內宅的婦人。
這個世道,一旦涉及女子,那就注定得避嫌,操作起來束手束腳,幾乎沒有操作空間,這也是韓章沒有主動提及海家的緣故。
好在,江昭這個徒弟懂事,考慮周全。
“好。”海惜蕊頷首答應。
孩子是神童,老成持重,海氏乾脆聽之任之。
江忠插話道:“這次為昭兒揚名的事情,也乾脆寫到信中吧。”
海氏連連點頭,讓昭兒揚名,自是天大的好事。
江忠撫須沉聲道:“為父這些年積攢了不少人脈,泉州盛紘、滄州李直、常山李征、蘄州......我一並寫了一些書信,你到時候安排人一並送去,文人養望曆來艱難,養好聲望終身受用,逢此良機,切不可大意。”
說著,江忠從一旁的書案上摸出一遝書信,粗略一看,足足二三十封。
這麼一遝信,單是寫信都得寫幾天,顯然是江忠早有準備。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江忠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清楚自己資質平平,僅是守成的水平,官至正六品是依托於老父親和妻子的助力。
如今,既然長子天資不俗,好不容易謀劃了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自是得鼎立支持。
打拚的事情,前半生靠父親,後半生靠長子。
“多謝父親、母親。”江昭躬身行了一禮,言辭懇切。
老父親政治嗅覺不行,大局觀卻是還可以,人情世故就更是不俗,同年的進士,揚州的曆任知州、同知、通判,都跟他相處和諧,算是朋友。
區區揚名小事,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不介意幫幫忙,送個順水人情。
......
汴京,文德殿。
燭光照耀,飛簷鬥拱,檀香嫋嫋,青瓦浮窗恢弘大氣,朱紅廊柱粗可合抱,栩栩如生的龍紋琉璃宮燈,熠熠生輝。
龍椅上,正值壯年的天子趙禎微微前傾,身子抵著禦案,手中緊緊握著一份奏折,臉色陰晴不定。
無它,子嗣之綿延爾。
作為一個十二歲就登基的帝王,趙禎已然執掌社稷神器三十餘年,勵精圖治,社稷穩固,百姓安寧生產,可謂難得的和平盛世。
相比起以往,他這一朝既沒有燭光斧影,也沒有真宗封禪,糟心事相對較少。
然而,一個日益嚴重的棘手問題已經慢慢凸顯。
他沒有兒子!
一個年過四十的皇帝,卻沒有兒子繼承江山,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無子的皇帝一旦出現意外,江山社稷必將為之動蕩,黎民百姓也將因此而遭殃。
本來,趙禎也有兒子。
但,也不知為何,竟然都是早夭的命數。
皇長子趙昉,出生之日即薨;皇次子趙昕,五年前薨,年僅三歲夭折;皇三子趙曦,兩年前薨,兩歲即夭折。
而今,作為皇帝的他,更是兩年沒有新的子嗣出生。
這也就意味著,他迎來了一個沒有兒子繼承大統的空檔期。
逢此情形,但凡他出點意外,江山就得亂,治政天下的臣子們憂心忡忡,一封封有關於綿延子嗣的奏折,來之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