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鶯時相識這麼久,尚盈盈難得見她低頭服軟,倒不禁好奇起眼前宮女的來頭。
墨歆雖也性子高傲,但她多少會做些麵子功夫。睨了尚盈盈一眼後,墨歆覺她相貌平平,沒什麼威脅,便主動邀請道:
“跟我同住的那位先走了,咱倆便也結伴兒過去吧?”
尚盈盈正有此意,自然含笑答應。路上沒幾句話的功夫,便盤清楚了對方底細。原來這位墨歆姑娘姓李,正是聖上保母李嬤嬤的親侄女,難怪鶯時不敢跟她嗆聲。
雖然各人差事還沒指派下來,但有李嬤嬤這層關係在,想來這奉茶大姑姑的位子,應當非墨歆莫屬。
等走到地方一瞧,新來的宮人們已站了滿院子。略懂事兒些的小宮女,已經瞅準神氣有派頭的姑姑開始巴結。尚盈盈不欲應付眾人,便從墨歆身邊悄悄溜走,自己往角落裡躲了躲。
正當眾人窸窣低語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記拊掌聲。
金保換了身茶駝色蟒袍,手中盤著兩顆瑪瑙珠子,正慢悠悠地從門口晃進來。身後跟著一排持棍的大力太監,端的是威風八麵。
見眾人都識趣兒站好,金保這才坐到官帽椅上,清了清嗓子,聲口兒尖細地自報家門:
“咱家姓金,是這乾明宮裡的司刑太監。底下人都諢稱咱是‘金總管’,或者‘二當家的’。”
抬手製止要欠身的眾人,金保掃視一圈,佯笑道:“當然了,你們這些宮女裡頭,還有四位要做掌事姑姑。咱們一個秩銜,您也用不著跟我請安問好兒。但日後若犯了大小錯處,該挨打的、該受罰的,那都得照規矩辦!姑娘們好麵子,總想求咱家手軟通融。今兒個咱家醜話說在前,就送您倆字兒——沒門!都聽明白了嗎?”
墨歆站在前頭,正對著金保,聞言最先福身應聲。眾人連忙齊齊跟上,神情皆較方才拘謹不少。
隻是幾句宮裡慣用的下馬威,倒還不至於唬住尚盈盈。她剛直起身子站定,耳朵裡卻鑽入一道細弱顫音。
尚盈盈餘光一瞟身側,隻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應是剛出來當差,不曾見過這陣仗。瞧金保凶神惡煞的,嚇得她臉都快沒人色兒了,仿佛已經被笞棍掄上了身。
“萬歲爺最看重的,就是奴才們的忠心。”
說到此處,金保撂下手中把玩的血紅珠子,竟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拔高聲調道:
“你們都記住了,這兒可是乾明宮!膽敢在萬歲爺眼皮子底下,與宮外私相授受、互通有無的,那都犯不著驚動宮正司,隻要主子爺一擺手。嘿!亂棍打死了算完。”
話音剛落,一股濃重血腥味撲鼻而來,直直衝上眾人天靈蓋。
尚盈盈抬眼看過去,隻見兩個大力太監從後頭架出個宮人,在院中拖出長長一條血道兒。
那人身後已被捶打成爛肉泥,大片暗紅色臟汙在太監袍子上,顯然是斷氣了。
瞧見眾人麵如金紙,金保心下滿意,抬手一指那不成人形的小太監,喝道:“今兒可巧有這賊殺才做例,你們可都睜開眼睛,仔細瞧好了。管不住嘴巴,這就是下場!”
這小太監早不殺、晚不殺,偏趕在這裉節兒上,可不就是儆給滿院的猴兒看嗎?
尚盈盈咬著牙吞咽,忍住舌根底下的嘔意。見身旁那小宮女駭得快厥過去,忙往她虎口上掐了一把,勉強叫她醒過神來。
從眾人眼前拖走屍身後,立馬有小太監端水一潑,跪在地上洗刷穢血。眨眼的工夫,青石板上便血跡全無,仿佛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卻更令人心中惡寒。
金保雙手叉腰,提了提鞓帶,繞圈兒打量著眾人。瞧著火候兒差不多到家,也是時候辦主子爺的吩咐了。
“宮女在禦前當差,從頭到腳都得端莊齊整,這樣才能顯出咱們乾明宮的氣派。”
金保將簟把子握在手裡,“咚”地敲了下桌子,疾言厲色地罵道:
“十來歲的姑娘還留頭簾兒,是拿自己當外頭的小蠢雞子呢?打今兒起,你們這些碎發絲兒,全給咱家抹上刨花水,利落地攏到鬢上去,一根都不許掉下來。”
尚盈盈原隻是筆管條直地站著,此時不禁有些心虛,忙把臉兒埋低了些。額前劉海兒愈發垂覆下來,將她眸中困惑之色遮去大半。
——禦前規矩竟這麼嚴,連宮女們如何梳頭都要管?
哪知這還不算完,金保氣兒都沒喘,下一句就立馬跟了上來:
“還有!宮裡既賞你們四季衣裳,那就自己挑合身的穿,腰上該係絛子的就係,提起精神氣兒來。彆做出那副鬆鬆垮垮,提溜兒遢邋的難看樣兒,活像披了張破麻袋。”
此話一出,可真叫尚盈盈脊背發僵。她都不禁納悶兒,怎麼每句話都點得這麼準,活像指著她鼻子在罵?
“往後再有那熊瞎子戴花,胡亂打扮的。您也彆勞動咱家吩咐,自個兒趴去廊子的滴水下頭,等著吃竹板子!”
雖不知萬歲爺為何要管這些,但金保牟足了勁想表忠心,自然要把這事兒辦得妥妥帖帖。隻見他瞪著眼四處踅摸,打算挑個宮女拎出來,當著眾人的麵殺雞立威。
忽然睨見人堆兒裡有個宮女,堪稱十分典型,金保立馬來了勁頭:
“你——”
金保快步走向角落裡,扯著副雞嗓子叫道:
“就是你,抬頭!”
簟把子猛地懟到眼前,尚盈盈心頭一跳,隻好依言微微抬首。急忙思索對策之餘,心裡還禁不住想苦笑。
“你叫什麼?”
金保卻不欲廢話,隻轉了轉握竹棍的右手,活動開手腕筋骨,陰惻惻地問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