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凜薄唇緊抿。
聞星落起身,慢條斯理地踏出屏風。
與裴凜錯身而過時,她似笑非笑地瞥向他,“我是主,你是仆,我的私事,裴國師沒有資格插手。”
裴凜迎上她的視線,幽幽道:“你是君,我是臣,君王之事,無論大小皆是國事,我身為臣子自然有插手的必要。”
聞星落輕哂,“可我今夜一定要去赴約,如果裴國師實在不放心,那你跟著我們好了。我倒是無所謂,隻怕裴國師看見我與子衡的種種,心裡又要不痛快。”
似乎料定裴凜不會跟著他們,她說完就走了出去。
裴凜緊了緊雙手。
嗅著少女閨房中遺留的暗香,他轉身望向屋外。
謝觀瀾負手出現在屋簷下,那本該矜貴嬌氣的皇族少女如同活潑的雀鳥,輕盈盈鑽進了他的懷裡。
瞧著……
實在礙眼。
鬼使神差的,裴凜竟當真跟了上去。
江南百般繁華。
聞星落和謝觀瀾信步走在熱鬨的大街上,仰頭時一眼瞧見長街儘頭那座高聳入雲的燈菩薩。
她提著一盞兔子燈,介紹道:“江南與北方不同,這裡從王侯將相到販夫走卒都信佛,因此修了許多佛寺,就連逢年過節,這裡的人也不忘供奉神佛,祈求來世富足安康。”
謝觀瀾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燈菩薩巍峨聳立於天地之間,一身佛衣皆由彩色蓮燈連綴而成,正拈花帶笑低垂眉眼,慈悲地俯瞰芸芸眾生。
謝觀瀾牽緊聞星落的手。
他半生殺戮,若世有神佛,他並不覺得他能得到神佛的垂青。
但他家的小姑娘心地純善,該得三千神佛庇佑。
兩人身後不遠處,裴凜冷漠地站在花燈照不亮的陰影裡。
江南是他的地盤,臨安城裡又遍布他的眼線,而謝觀瀾不過是孤身一人,他自知聞星落逃不脫他的手掌心。
可是……
他依舊不放心兩人單獨出遊。
他對聞星落懷著隱秘而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始終跟在她和謝觀瀾身後,將他倆的種種親密儘收眼底,明明不喜卻又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視線,如同自虐般偷窺著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幸福。
裴凜忍不住想,人果然是複雜的生物,竟然會對疼痛上癮……
一道黑影悄然出現在裴凜身側,恭聲道:“國師,陷阱已經布置好了,隻等您下令。”
裴凜把玩著白玉拂塵。
視線定格在前方。
謝觀瀾正給聞星落買紅豆糕。
少女捏著牛皮紙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極好,於是笑盈盈將紅豆餅遞到謝觀瀾的唇邊。
謝觀瀾並不避諱,就著她咬過的地方吃了一口。
然而他長居西南,不知道江南的糕餅在剛出爐時,裡麵的豆沙餡十分燙嘴,他咬了那麼一大口,麵色不禁有一瞬扭曲。
可他不願在心愛的女人麵前,暴露他的狼狽。
於是他故作矜持高冷,硬生生按捺住了那份疼痛,隻彆過猙獰的臉,故意裝出雲淡風輕的姿態。
可他細微的忍耐,並不能逃過少女的眼睛。
聞星落是性情細膩觀察入微的小姑娘,她當即買了一杯桂花涼茶,忍著笑遞給謝觀瀾。
她連聲音也是甜的,“我喝不下了,子衡哥哥幫我喝。”
花燈錯落。
光影之中,繁華褪去,夜風揚起青年的緋衣和少女的青金色紗裙,袍裾寬袖層層疊疊交纏在一起,卻遠遠不及二人對視的目光來的繾綣,是一幅極養眼的畫麵。
裴凜步步跟隨,深深看著。
無人知曉這一刻,少年心中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