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四刻,淩霄城正街的青石板已被鮮血浸透,楚凡的棉袍撕裂處滲著血絲,卻仍攥著半塊虎娃撥浪鼓——王默的天衍劍擦著他發頂掠過,劍氣帶起的勁風讓鼓麵銀釘“叮鈴”作響,卻偏生敲出了三短一長的節奏。這是玄鱗衛“求援”的暗語,卻在此時被七拱的煞氣化勁壓得幾近湮滅。
“小傻子,還盼著救兵來救你?”七拱鎏金環佩染著未乾的血光,玄魂境巔峰的煞氣裹挾著腥風撲麵而來,對方指尖摩挲著腰間染血的玉佩,冷笑一聲,“地下追殺神榜早把你父親的懸賞提到五十萬兩了……再說了——”話音頓住,煞氣驟然暴漲,“在聖元境強者麵前,誰能護得住你?”
話音未落,天邊忽然傳來清越的鈴響,如晨露墜地般刺破壓抑的武道威壓。
一道白影自城樓飛落,麵具遮住半張臉,額間一枚虎娃紋銀飾隨動作輕顫,周身聖元境大圓滿的真氣如月華鋪展,竟在落地時將王默的天衍卦象震得粉碎:“天衍穀、九煞殿,何時成了朝廷鷹犬,敢在天子腳下動刀?”
“小九!”王默瞳孔驟縮——來者是隱世宗門“天瑤宮”的天驕小九,與他並稱“三大武道天驕”,卻因修煉“天瑤聖女訣”早早踏入聖元境大圓滿,一身功法專克邪祟煞氣,此刻麵具下的眼尾泛著冷光,指尖掐著的法訣竟與楚凡的鼓點節奏隱隱相合。
七拱的煞氣化勁剛觸及小九的月華真氣,便如冰雪遇火般“滋滋”作響:“你竟幫朝廷?!”
“我隻幫該幫的人。”小九的聲音混著鈴響,踏前一步時,裙擺掃過楚凡腳邊的撥浪鼓——虎娃彩繪上的銀釘忽然爆發出微光,竟與她額間的虎娃紋銀飾遙相呼應。
楚凡猛地抬頭,透過麵具縫隙,看見對方眼底閃過一絲熟悉的柔光,竟與原主記憶中那個看著弱小護卻主的丫鬟,在替他擋刀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王默的天衍劍再次斬來,卻被小九指尖凝出的“月華劍”輕鬆格開——聖元境大圓滿對初期的壓製,如江河覆舟,天衍卦象在月華真氣中寸寸碎裂,他驚覺對方的功法竟暗藏“天衍穀”卦象的改良版,每一道劍勢都精準戳中他真氣運轉的“滯點”。
“為何救他們?難不成你們早有勾結?!”七拱怒吼,煞氣化勁拚儘全力攻向卦陣邊緣,卻被小九甩出的銀鈴纏住——鈴身刻著的“虎娃咒文”,正是楚家祖傳的“鎮煞訣”,當年母親繡在他繈褓上的,便是這一模一樣的紋路。
“王默,退吧。”小九的月華劍抵住對方咽喉,聖元境大圓滿的威壓讓王默渾身氣血翻湧,“你我皆知,今日之事背後有人算計——莫讓隱世宗門卷入朝堂紛爭。”她轉頭望向七拱,銀鈴震碎對方最後一道煞氣,“九煞殿的‘七環鎖命’,不該用在無辜百姓身上。”
七拱盯著小九,忽然想起九煞殿老樓主的警告:“遇小九,避三舍。”
此刻她聖元境大圓滿的威壓如泰山壓頂,他恨恨甩袖,煞氣化勁裹著王默退至坊口,臨走前拋下一句狠話:“楚家、天瑤宮,此事沒完!”
晨霧剛褪到屋簷時,小九的青紗麵具被風扯得斜了斜。楚凡眼尾猛地一跳——她唇角那顆紅痣,正嵌在晨光裡,像極了記憶中巧雲總用胭脂點染的位置。
對方已蹲身撿起滾落在地的撥浪鼓,指尖碾過虎娃彩繪上剝落的金粉:“當年你娘抱著你敲這鼓時,說‘兒若有難,天瑤必應’。”木鼓在掌心轉了半圈,牛皮鼓麵繃得發緊,“十年前的話,今日算應了。”
楚凡喉間剛滾出“巧雲”二字,就被銀鈴撞碎在風裡。小九將鼓塞進他手裡,金屬鼓釘硌著掌心,她腕間銀鏈晃出細碎的響:“彆謝。”指尖敲了敲鼓邊褪漆的虎娃眼睛,“你剛才敲的鼓點,比你娘當年教我的……多了三個折角。”
晨霧裹著遠處的更聲漫過來,她轉身時青紗掃過他手背,紅痣隱進霧裡,隻剩腰間銀鈴在巷口拐了個彎,碎成一串沒說完的尾音。
楚凡忽然想起原主幼年模糊的記憶中:母親坐在廊下,握著他的手敲著撥浪鼓,嘴裡哼著奇怪的調子,而眼前的女子,竟能將那調子與武道功法融合。他低頭看著鼓麵上的虎娃——嘴角的糖渣還在,卻多了道新的劍痕,像極了小九麵具邊緣的弧度。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長街儘頭,楚凡忽然發現她的背影與巧雲極其相似。
難道母親和巧雲有事情瞞著我?巧雲居然是武聖強者?
楚凡不知道,他娘親沈念秋的童年是在天瑤宮的雲霧裡泡大的。
沈家作為宗門外姓供奉,在她七歲那年將她送入山門,本以為會在雜役房裡熬日子,卻因眉心天生的“瑤光紋”被時任宗主點為聖女候選——直到十六歲那年,那場幾乎掀翻半邊山頭的刺殺。
二十多年前,在雪夜的玄冰崖下,師姐月蘭的衣角被血浸透,追殺者的玄冰掌帶著刺骨寒毒劈來。沈念秋沒來得及多想,合身撲過去時,隻聽見自己丹田處“哢嚓”一聲脆響——那是修士最要緊的氣海被寒毒震裂的聲音。她看著月蘭被同門拖走,指尖還攥著對方染血的袖口,而自己的修為,卻像融化的雪水般從破裂的丹田漏儘,再聚不起半分靈力。
三個月後,她被抬回沈家時,已是個再無修煉資質的“廢人”。後來嫁與攝政王楚蒼瀾為正妻,紅蓋頭下咳出血沫的瞬間,她摸了摸腰間從不離身的玉墜——那是天瑤宮的入門禮,墜子邊緣還刻著月蘭親手描的“瑤光紋”。
沒人知道,月蘭在她重傷那晚發了毒誓。前任宗主飛升後,本應繼任聖女的沈念秋已無法承擔宗務,月蘭便替她戴上了聖女金冠,而從血泊裡撿回來的孤女小九,被她親自養在身邊:“你沈師叔的命,是我拿半生修行換不來的。”
月蘭將畢生所學的“天瑤聖女訣”全部授予巧雲,還手把手教巧雲練功,“去楚家,做念秋的影子,護她兒子周全。”
於是小九成了沈念秋房裡的丫鬟巧雲,袖口永遠藏著半截銀劍。
當沈念秋因丹田舊傷纏綿病榻,拚儘全力生下的楚凡,因她孕期氣血大虧、胎中受了寒毒影響,自幼神識混沌、心智遲滯時,隻有小九知道,那場雪夜的重傷不僅毀了沈念秋的丹田,更讓她再難有孕,這也是原主天生愚鈍的因為所在。
“你師叔護了我命,我便護她的根。”月蘭臨走前塞給她的玉簡裡,這句話被朱砂描得發紅,此刻正映著楚凡手裡撥浪鼓的微光,在晨霧裡晃出細碎的光斑。
沈念秋看著兒子發怔的側臉,指尖撫過鼓麵的劍痕,忽然想起自己再也無法孕育第二個孩子的醫囑。但掌心傳來的鼓點震動,卻讓她想起月蘭說過的話:“天瑤宮的人,護短從不分血脈——他是你的骨血,也是我欠你的,命。”
晨霧裹著遠處的更聲漫上來,小九的背影消失在長街拐角,衣擺掃過青石板的聲音,像極了當年沈念秋抱著撥浪鼓,在天瑤宮長廊裡哄楚凡的輕拍聲。
有些傷口藏在丹田深處,有些誓言卻縫進了鼓麵的針腳——就像楚凡此刻攥緊的撥浪鼓,既是母親殘缺的過往,也是他混沌神識裡,唯一清晰的、帶著體溫的牽掛。
“攝政王的車駕再次啟程,抵達攝政王府時,卻見神機營精銳已將車隊團團圍住——帶頭的是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單膝跪地朗聲道:‘啟稟王爺,陛下宣您覲見!’
楚凡認出此人是神機營宇字千衛陸東山,遂下令讓他率人護衛父親進宮麵聖,自己則徑自往攝政王府內走去。”
暮春的風裹著細沙灌進淩霄城角門,攝政王楚蒼瀾捂著肋下的傷靠在朱漆柱上,望著眼前單膝跪地的神機營宇字千衛陸東山,忽然想起三個月前這年輕人在演武場舞槍的利落模樣——那時他還誇過“陸家小子頗有乃父之風”,卻不知此刻對方低垂的眉眼間,藏著刺骨的寒意。
“陸千衛,勞你……”話音未落,後腰忽然傳來鑽心的痛——陸東山的匕首已透體而入,寒芒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刀刃上淬著的,竟是能麻痹武道真氣的“斷筋散”。
楚蒼瀾喉頭一甜,鮮血濺在陸東山的甲胄上,卻見對方指尖正捏著枚刻有“陸”字的玉佩——那是陸承鈞當年送給他的隨身之物。
“王爺莫怪。”陸東山的聲線帶著幾分顫抖,卻穩穩抽出匕首,“家叔待我如父,當年陸家滿門被流寇屠儘,是他抱著繈褓中的我殺出重圍。您拿了他的人,斷了陸家的根,我……”
他忽然閉眼,反手割下楚蒼瀾的頭顱,鮮血濺在角門的“忠”字匾額上,將朱漆染得通紅,“隻能拿您的頭,換陸家最後的體麵。”
五十萬兩白銀的懸賞令在他懷中發燙——這是地下追殺神榜上最新的“金刀令”,但比起賞銀,更讓他下決斷的,是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執念:陸家可以不謀反,但不能對不起養他長大的叔父。
他小心翼翼將頭顱裝入特製的鉛盒,指尖觸到盒底的暗格——那裡藏著陸承鈞十年前寫的家書,最後一句是“東山切記,陸家血脈,不可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