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門傳來三記輕響,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綿密。阿綾壓低嗓音,聲音裹著焦急從門縫滲進來:“少爺,王妃已經在大典等你呢?”
帳幔內傳來窸窣響動,錦被微微隆起。巧雲揉著惺忪睡眼支起身子,月白色中衣滑落肩頭,露出頸間幾點紅痕。
她伸手推了推身旁的楚凡,指尖觸到他腰間凸起的玉佩,忽然想起這人早已不是任人欺淩的傻子,動作便滯了一瞬。
“知道了。”
楚凡沙啞的聲音從被褥深處悶聲傳來,墨色長發淩亂地散在枕上,劍眉擰成結。他翻身坐起時,晨霧順著窗欞漫進來,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鍍上層朦朧銀紗。
巧雲忙跪坐在床邊,抖開繡著暗紋的玄色錦袍,指尖靈活穿梭於玉帶間,將他腰間的玉佩端正係好——那是攝政王身份的象征,此刻在晨光裡泛著冷冽的光。
一刻鐘後,鎏金獸首銜環的大門轟然洞開。楚凡頭戴束發玉冠,玄袍上金線繡的貔貅在日光下張牙舞爪,身後跟著垂首斂目的阿綾。穿過九曲回廊時,遠處傳來編鐘清越的鳴響,夾著侍衛甲胄碰撞的鏗鏘,驚起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王府正殿前的白玉階上,沈念秋一身月白長裙端然佇立,鬢邊步搖隨著微風輕顫。她身旁佝僂著身形的老太監尖細嗓音劃破長空:“楚世子接旨——”
楚凡心頭一震,撩袍跪於漢白玉階,身後阿綾亦跟著伏地。老太監緩緩展開明黃聖旨,祥雲紋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他拖長尾音念道:“奉天承運,女帝詔曰——楚凡德才兼備,承襲攝政王之位,代朕統攝國事!欽此!”
聖旨展開刹那,簷角飛簷上的鎮宅獸仿佛都在注視著這場權力更迭,編鐘清越的鳴響與侍衛甲胄碰撞的鏗鏘交織,驚起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楚凡雙手接過聖旨時,指尖觸到明黃絹帛上細密的龍紋,隨即高舉過頂朗聲道:“臣楚凡,謝陛下隆恩!”身後阿綾與階下侍衛、仆從瞬時伏倒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呼聲撞在朱紅宮牆上:“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浪層層疊疊衝上雲霄,驚得簷角灰鴿撲棱棱振翅而起。沈念秋垂眸時,袖中帕子已被攥得發皺——這聲高呼落下,才算真正將攝政王的印信焐進了楚家掌心。
起身後,楚凡將聖旨收起,玉冠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晃,折射出冷冽的光。
老太監王福望著少年挺直的脊背,握著拂塵的手突然劇烈顫抖——那個曾在禦花園追著他喊“公公陪我玩”的癡兒,此刻周身散發的威壓,竟讓他這個已達化境強者都忍不住屏息。
宣讀完聖旨的餘韻還在空氣中回蕩,王福盯著楚凡腰間攝政王專屬的螭紋玉佩,恍惚看見校場那日,少年跌坐在血泊裡,用沾滿泥巴的手擲出碎石的模樣。
明明是孩童般笨拙的動作,卻精準砸中巴圖的命門。此刻想來,那些憨傻的笑容、歪斜的腳步,何嘗不是最精妙的偽裝?
“恭喜世子……”話一出口,王福渾身一震,慌忙重重叩首,白發幾乎掃過冰涼的漢白玉階,“老奴失言!該稱王爺!王爺承襲攝政重位,定能匡扶社稷!”
他額頭緊貼地麵,餘光瞥見楚凡玄色衣擺掠過眼前,突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渾身濕透的少年抱著他哭訴“怕打雷”,掌心卻始終穩穩護著懷中的密信。
如今想來,那分明是在借他的手,將情報傳遞給女帝。當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響起,王福望著楚凡轉身時衣擺帶起的勁風,喉間泛起苦澀——這個藏鋒十餘年的少年,終究要攪動這朝堂風雲了。
楚凡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攝政王印璽,餘光瞥見老太監王福望著自己的眼神中,震驚與敬畏交織。方才那聲“王爺承襲攝政重位,定能匡扶社稷”還縈繞在耳畔,卻見王福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王爺,楚煜屍首…已按規矩處置了。”
“公公,您辛苦了。”
楚凡將印璽收入錦盒,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忽然抬眼直視王福渾濁的老眼,“公公記性可還好?幾年前校場那枚破空的碎石,還有銀針上突然多出的南疆蛇毒——”
他頓了頓,看著王福瞬間繃緊的脊背輕笑出聲,“若不是公公配合得好,這場戲可不好收場。”
老太監撲通跪地,額頭緊貼冰涼的漢白玉階:“老奴…老奴萬死!那日若非王爺暗中相助,老奴早橫屍當場!”
他聲音發顫,卻藏不住眼底的激動,“老奴今日才知,您扮了十年傻子,竟是為了…為了今日!”
“公公快起來吧。”楚凡伸手虛扶,袖中悄然滑落疊得整齊的銀票,塞進王福顫抖的掌心,“這是一萬兩銀票,就當公公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的補償。往後王府上下打點,和母妃在皇宮住時,還需公公多費心。”
王福指尖觸到銀票厚實的觸感,整個人僵在原地。他望著少年眼底難得一見的溫和笑意,突然想起校場混戰那日,楚凡也是這樣漫不經心地將解毒丹藥塞進他掌心。“王爺…這太貴重了…”老太監聲音發顫,喉結上下滾動。
“拿著。”楚凡將銀票塞進王福掌心,順勢按住他欲推辭的手,“公公在宮中對我母妃照顧有加,一萬兩不過是杯水車薪。中午得閒,還望公公留下用膳,也好聽您講講宮裡的規矩。”
王福望著少年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才會有的痕跡,與往日癡傻模樣判若兩人。他眼眶微熱,聲音發顫:“老奴何德何能...雖然這宮裡局勢複雜,不過王爺和陛下的這層婚約關係,比什麼都來得實際。”
“有公公這話,我自然安心。”楚凡笑著收回手,玄袍下擺掃過階前銅鶴燈,“時辰不早了,我送公公到角門。”
兩人並肩穿過九曲回廊,簷角銅鈴在晚風裡輕響。行至垂花門前,王福突然轉身深深一揖,白發在暮色中微微晃動:“老奴鬥膽多言,王爺雖已承襲攝政之位,可如今天下大亂,王爺還需多做準備,才能幫陛下清除異黨。”
“我記下了。”楚凡望著宮牆方向漸濃的暮色,袖中玉佩硌得掌心生疼,“公公慢走。”直到王福佝僂的身影消失在烈日門後,他才緩緩轉身,玄袍在晚風裡獵獵作響,朝著攝政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