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輪的循環裡,雙方都在燃燒最後的生命力。秦軍的士兵餓到暈厥,卻被督戰隊用鞭子抽著衝鋒;聯軍的傷兵沒了草藥,隻能用草木灰敷傷口,卻仍咬著牙搬石頭守城。
曾經的陣營界限早已模糊,活著的人隻有一個念頭:撐過今天,哪怕明天同歸於儘。
談判成了純粹的宣戰,雙方代表見麵連爭吵都省了,隻互相通報“明日攻城時間”,然後轉身加固防線。秦軍的玄甲營隻剩不到千人,卻磨利了刀劍;聯軍的敢死隊不足五百,卻綁好了炸藥包,每個人都知道,下一次循環或許就是終點。
葉嬴烈在殘陽下舉起長槍,槍尖指向城頭:“明日,必破此城!”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陸玄舟握緊最後一麵戰旗,旗麵早已殘破,卻仍在風中飄揚。
聯軍城頭,楚凡將兵書塞進楚吞嶽懷裡,沉聲道:“你帶兵書突圍,告訴女帝,杭開城沒降!”楚吞嶽咳著血搖頭:“要走一起走!”楚懷瑾笑著擦去臉上的血:“能死在這,也算對得起這身甲胄。”
一日談判,一日打仗,然後又是一日談判,一日打仗……杭開城的夜空下,隻剩下最後的廝殺與喘息。
每個活著的人都清楚,這縮短到極致的循環,就是命運的倒計時。當明日的太陽升起,或許再也沒有談判,隻有玉石俱焚的終局——要麼秦軍踏平杭開城,要麼雙方一起埋葬在這片焦土之下,再無第三種可能。
杭開城的硝煙終於散去,當最後一輪“一日循環”走到儘頭時,談判桌前的氣氛卻迎來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女帝葉昭鳳親赴前線視察的消息如驚雷落地,雙方暫時停火,在修複後的破廟裡重開談判,這一次,沒人拍桌子,沒人拔刀,隻有沉默的博弈和暗流湧動的妥協。
談判的焦點首先落在陸玄舟身上。女帝的使者擲地有聲:“西南齊王若願卸甲歸田,交出兵權,陛下可赦免陸承鈞謀逆之罪,放他歸鄉。”
陸玄舟攥緊拳頭,指節泛白——父親在囚中受刑的消息傳來時,他心裡門兒清,這分明是女帝逼他放權的誘餌。看向夜無咎與雲清逸時,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算計:與其被揪出私通聯軍的舊賬,不如把焦點全放在父親的性命上,反倒能保自己周全。
夜無咎眼神淬著冰,指節捏得發白,聲音裡裹著血海深仇:“陸承鈞滅雲家三百滿門,屠我林家兩百多口!我那三歲的侄兒,就是被他親手摔死的!我為了活命改名換姓,這條命是從屍堆裡爬出來的,這血債豈能一筆勾銷?”
雲清逸身為協同女帝使者談判的代表,聲音止不住發顫:“雲家祠堂的牌位堆得頂到梁上,我夜夜夢見族人渾身是血地索命,陸承鈞必須償命!”
最初的條件劍拔弩張:夜無咎猛地拍案,紅著眼吼道:“淩遲處死!用他的命祭兩家冤魂!”雲清逸紅著眼圈狠狠點頭:“死不足惜!”
陸玄舟立刻拍案而起,聲音帶著刻意的哽咽:“我願卸甲交權!斷他一手償命便好——留他一隻手吃飯,少了一隻手,正好提醒他往後再不能揮刀殺人,否則必受嚴懲!”心裡卻冷笑:斷手總比滿門抄斬強,留著父親這條命,日後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夜無咎聽了這話更怒,盯著帳外士兵啃樹皮的身影,怒火卻沒壓下去半分,猛地起身怒喝:“這樣太輕了!不足以抵償兩家的血債!當我林家孩童的血是白流的?至少斷兩隻手!一隻還我林家,一隻還雲家!”
“不行!兩隻手都斷了,他往後還怎麼做人?隻能斷一隻手,否則咱們再戰!”陸玄舟急了,倒不是心疼父親,更談不上什麼孝心,實在是怕父親雙手皆斷,日後他得花更多精力伺候,平白添了麻煩。
僵局持續了三日,帳外傳來士兵們啃樹皮的窸窣聲,雲清逸望著輿圖上因戰亂變得荒蕪的千裡沃土,終是閉了閉眼,含淚妥協:“那就斷右手吧!”
陸玄舟趕緊接話:“斷左手!沒右手怎麼吃飯?總不能讓他餓死!”他邊說邊故意擠出兩滴淚,那副“孝心懇切”的模樣演得十足。心裡卻暗自翻了個白眼:開什麼玩笑?要是讓父親斷了右手,往後他吃飯還得我一勺一勺喂,平白添多少麻煩。
雲清逸冷冷瞥他一眼:“你不要太過分。斷其右手,是要讓他用左手學用筷子吃飯,就像學著重新做人,這輩子吃飯時都得記著手上的血債!”
夜無咎猛地拔刀,刀光映著他通紅的眼,聲音嘶啞:“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雲清逸按住他的刀,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罷了。兩家冤魂要告慰,但天下百姓不能再遭戰火。我們……舍小家仇,顧大國安吧。”
夜無咎的刀“哐當”落地,他盯著帳外饑民瑟縮的身影,當年族人慘死的畫麵與眼前的荒蕪重疊,終是咬著牙點頭:“依你。但他必須囚於雲家祠堂,日日麵對牌位贖罪!”
陸玄舟見事已至此,再爭下去反而會暴露自己,便假裝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發出刻意做出來的淒厲聲音:“嗯……就這樣決定吧!”心裡卻暗自鬆了口氣——父親雖斷手,好歹留了命,他的擋箭牌總算保住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囚營裡的陸承鈞被按在刑架上,他掙紮著嘶吼:“你們要乾嘛?想虐待囚犯不成?”
劊子手一臉不屑地啐了口:“是你兒子陸玄舟主動跟陛下談的條件,協議都簽了,我不過來執行罷了。忍著點,很快就好。”
陸承鈞還沒完全整明白怎麼回事,劊子手磨得鋥亮的刀已經舉了起來。
砍刀落下的瞬間,劇痛猛地竄遍全身,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囚衣。陸承鈞心裡把陸玄舟罵了千百遍:“兔崽子!真有孝心怎麼不替老子受這份罪?斷的不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等老子出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可嘴裡隻剩嗬嗬的痛呼,連完整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陸玄舟簽字時手“抖”得厲害,心裡卻鬆了口氣。當他從遠處看到父親被抬出囚營哀嚎的模樣,他假意抹淚,轉身挺直腰板——兵權雖交,舊部仍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西南齊王旗緩緩降下,龍旗升起時,他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
解決了西南軍,女帝目光轉向葉嬴烈與晉王。秦王帳內,士兵早已斷糧,督戰隊私語“不如投降”。女帝使者送來條件:“親王封地不變,實行自治,保私兵、定法律,不違母法即可,秦王、晉王一體適用。”
早在女帝赴前線視察時,恰好路過楚凡帳外,隱約聽見他的心聲:“上一輩子港城就是用‘一國兩製’解決問題的,要是秦王和晉王的事也能這麼辦,倒也不錯。”女帝心頭一動,暗自思忖:這法子確實可行,就這麼定了。
葉嬴烈拍案怒斥:“割地求和?”晉王望著封地廢墟,指尖發白:“我簽。百姓流離失所,再打隻剩絕境,自治能讓他們歸鄉便好。”葉嬴烈瞥向帳外饑民哀嚎,又聽使者提“陸承鈞本來是該三萬刀之刑”,如今也隻是斷臂之罰。終是按下手印——輸了戰爭,保住百姓,也算無愧於“秦王”之名。
恰在此時,女帝路過楚凡帳外,聽見他心聲:“一國兩製,上一輩子港城就這麼辦的,保安穩留生機,百姓才能好過。”女帝心頭一動,對帳內補充:“秦晉封地自治,仍屬大乾版圖,共護百姓安寧,兩全其美。”
簽約那日,陸玄舟扶著斷手父親走向祠堂,陸承鈞疼得齜牙咧嘴罵“兔崽子算計老子”,他笑著應“活著就好”。葉嬴烈與晉王在封地邊界立界碑,刻“大乾秦晉封地,自治不叛”,轉身下令:“開倉放糧,安撫流民。”
夜無咎收劍望著陸承鈞囚車遠去,雲清逸摸著雲家祠堂門環,輕聲對牌位道:“族人,暫讓他苟活吧,天下百姓,經不起再打仗了。”楚凡與楚懷瑾站在城頭,看雙方士兵換糧草、修營帳,忽然笑了。女帝車駕離開時,楚凡望著龍旗輕聲道:“和平才是最好的結局。”風拂城頭,帶著泥土青草氣,杭開城的循環終被打破,大乾土地上,終於迎來久違的安寧。
陸承鈞的斷臂被斬成兩段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大乾的土地上激起層層漣漪。
夜無咎接過屬於自己的那截右臂(靠近手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雲清逸捧著另一截(靠近手腕),指尖微微顫抖,兩人轉身離去時,背影都浸著化不開的寒意——這不是勝利的戰利品,是遲到了十多年的血債祭品。
三日後,雲家舊宅的祠堂前,青煙嫋嫋。這座曾被大火燒毀大半的宅院,被雲清逸悄悄修複,祠堂裡供奉著雲家七十三口親人的牌位,還有兩百多口下人的牌位。每塊牌位前都點著一盞長明燈,映得“雲氏宗祠”的匾額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