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身影完全融入天光的刹那,身後的石地發出低沉的轟鳴,緩緩合攏,重新被濃霧籠罩。然而,那些關於業力、功德、善惡、生死的印記與感悟,並未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永恒通透的靈性之光,深深烙印在他們的靈魂最深處,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指引著未來的方向。
原來萬世池的終極意義,從來不是考驗,而是引領。引領著他們在千萬次輪回的迷惘與抉擇中,在曆經了榮辱、得失、善惡、生死的重重洗禮後,終於撥開迷霧,洞徹本心,明白了那最簡單卻也最珍貴的真諦:
活著,與所愛之人相守,守護彼此心中的信念與腳下的這片天地,便是對這浩瀚宇宙、對這無常生死,所能給出的——最好的回答。
萬世池底,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早已模糊。隻有那永恒流淌的乳白色濃霧,包裹著這片隔絕塵世的秘境。
葉昭鳳與楚凡並肩而立,脫凡境的靈力在他們周身無聲流淌,形成一層溫潤的光暈,與這片古老的空間隱隱共鳴。他們已闖過業力、功德、善惡、生死的重重考驗,靈魂如同被反複淬煉的璞玉,愈發通透堅韌。
腳下暗青色的石地,仿佛感知到他們心境的蛻變,再次無聲變化。
「榮辱不驚」關,啟!
細碎而繁複的金色紋路,如同擁有生命般,自石地深處蔓延開來,瞬間交織成一片輝煌的虛影——那是葉昭鳳登基大典的盛況!
金鑾殿前,百官俯首,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浪,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穿透虛妄的屏障,真實得仿佛能震碎耳膜。金碧輝煌的龍椅,萬人朝拜的榮光,權力巔峰的極致誘惑,如同灼熱的浪潮撲麵而來。
葉昭鳳靜靜地望著那片喧囂沸騰的金色虛影。就在這榮光達到頂峰的瞬間,她的耳邊,卻異常清晰地回響起另一個聲音。那聲音低沉而堅定,穿透了時空的阻隔,來自登基大典當日的側殿——
“鳳兒,”年輕的楚凡,一身親王蟒袍,目光卻清澈如洗,越過殿外的喧天鑼鼓,深深望進她的眼底,“榮極之時,亦是心魔滋生之刻。切記,無論坐上多高的位置,莫忘你為何出發,為誰執掌這權柄。”
彼時,她初登大寶,雄心萬丈,這提醒雖入耳,卻未能完全入心。如今,曆經萬世滄桑,再回首這極致榮華的幻象,那山呼萬歲的聲音,聽在耳中,竟隻覺得一片空洞的喧囂,如同戲台上的鑼鼓,熱鬨卻失了真意。
與此同時,楚凡身側的石地景象卻陡然一變!金碧輝煌的宮殿虛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森肅殺的刑場!冰冷的鐵柵欄,斑駁的血跡,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汙濁的氣息。
虛影中的“楚凡”,身著囚服,形容憔悴,被鐐銬鎖在陰暗的囚室之中。牆壁上投射著無數扭曲的影子,那是朝堂之上,昔日同僚或假惺惺或落井下石的彈劾與唾罵:“權傾朝野,圖謀不軌!”“此獠不除,國無寧日!”……惡毒的咒罵聲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響,意圖啃噬人的心神。
楚凡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那些扭曲的罵影上。他的視線,穿透了虛妄的牢籠,落在那虛影中唯一的光亮處——一個纖細卻無比堅定的身影,在深夜避開重重守衛,悄然來到囚室鐵欄外。
那是“葉昭鳳”。她手中捧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白粥,小心翼翼地穿過冰冷的鐵欄縫隙,遞到“他”手中。沒有華麗的言語,隻有碗壁傳遞過來的、幾乎燙手的溫度,和那雙在昏暗光線中,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眸裡,不容置疑的信任與擔憂。
那碗粥的溫度,仿佛穿越了時空,烙印在楚凡此刻的掌心。他望著刑場的虛影,嘴角竟緩緩勾起一絲釋然的笑意。原來,極致的榮華與至暗的屈辱,都不過是洶湧的潮水,來時驚天動地,退去後,真正能沉澱在生命河床上的,唯有彼此眼中那份曆經劫波、從未動搖的篤定。
當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惡毒的咒罵聲同時攀升到頂點,又如同被無形之手掐斷般戛然而止時,那交織的金色紋路驟然向內坍縮、凝聚!所有的輝煌與汙穢、喧囂與死寂,最終竟化作一枚樸實無華的玉佩,靜靜懸浮在兩人麵前。玉佩通體溫潤,沒有任何繁複的雕飾紋樣,隻有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內斂光華。
葉昭鳳伸出手,輕輕握住玉佩。入手並非想象中的冰涼,反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大地般包容的暖意,從掌心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處。她將玉佩珍重地係在腰間,指尖拂過那光滑的表麵,仿佛拂過歲月的塵埃。
“原來榮辱本就空無。”她的聲音平靜而通透,在寂靜的池底回蕩,“能讓你在喧囂中不迷失,在詆毀中不動搖的,從來不是外界的毀譽褒貶,”她抬眸,望向身側的楚凡,眼底清澈如鏡,“而是你心中,那把衡量是非、明辨本心的秤。”
楚凡回望著她,目光交彙,無需言語,一切儘在不言中。腰間的玉佩,仿佛成了他們共同的道標。
兩人攜手,向前邁出數步。濃霧再次翻湧變幻。
「得失坦然」關,啟!
眼前的景象驟然分裂!左側,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極致富庶:金山銀海堆積如山,璀璨的珠寶流光溢彩,華美的宮殿連綿萬裡,象征著無上的權力與財富。右側,則是觸目驚心的荒蕪破敗:斷壁殘垣在風中嗚咽,焦黑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廢棄的城池如同巨獸的骸骨,訴說著失去的痛苦。
更玄妙的是,在這片得失的幻境中,還不斷閃現著他們過往輪回的碎片:有前世曆儘艱辛終於尋獲的、蘊藏著上古秘密的寶藏虛影;也有今生因一念之差、錯失的能助大乾更進一步的罕見機緣圖譜;有坐擁萬裡江山、俯瞰芸芸眾生的滿足;也有痛失戰略要地、被迫退守的苦澀……
這些關於“得”與“失”的幻象,如同走馬燈般在兩人眼前飛速流轉,光怪陸離,誘惑與失落交織。然而,無論是金山銀海的誘惑,還是斷壁殘垣的刺痛,都沒能在葉昭鳳和楚凡深邃的眼眸中,激起半分波瀾。他們的眼神,平靜得如同曆經億萬載風雨的古井。
葉昭鳳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右側一片荒蕪城池的虛影上。那並非幻境,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抉擇。她的唇角,卻緩緩揚起一個清淺卻無比通透的笑意。
“當年,北境狼煙驟起,蒼狼國主力奇襲‘鐵壁關’。”她的聲音帶著追憶,卻無絲毫悔意,“若死守,或可憑天險支撐月餘,但關內十萬邊民必遭屠戮。我下令……棄關,以空間換時間,掩護百姓南撤。”她看著那片象征失去的荒蕪虛影,眼神柔和,“那座城丟了,卻保住了十萬條性命。如今想來,那‘失’,是世間最值得的‘得’。”
楚凡的目光,則落在了左側一幅關於“寶藏”的幻象上。那是他年輕時,在一處上古遺跡中發現的線索,指向一件能大幅提升修為的秘寶。然而,為了追查一樁危及京畿的陰謀,他不得不放棄追蹤,導致線索中斷,秘寶失之交臂。此刻,他看著那寶光四射的虛影,眼中卻無半分遺憾,反而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那時追蹤秘寶線索至江南,在一處桃花渡口,遇見一個被地痞糾纏的‘富家小姐’。”他看向葉昭鳳,眼中帶著促狹,“我‘路見不平’,結果那小姐身手利落得很,三兩下就打發了宵小,還笑話我多管閒事。”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寶藏的幻象,“錯失了那件秘寶,卻因此遇見了微服出巡、故意扮作弱女子的你。這得失之間的賬,原來命運早已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隨著他的指尖拂過,那象征著“得”的金銀珠寶幻象,竟如同被春風吹散的幻影,片片碎裂,化作漫天紛紛揚揚的粉白色桃花瓣!花瓣輕盈飄落,奇妙地灑向右側那象征著“失”的斷壁殘垣。
焦黑的土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鑽出點點嫩綠的新芽,在桃花雨的滋潤下,舒展葉片,煥發出勃勃生機!荒蕪與富庶,失去與獲得,在這一刻以最詩意的方式交融共生,構成一幅充滿禪意與希望的畫卷。
當所有得失的幻象如同晨霧般漸漸淡去,腳下的石地微微震動,落下兩縷輕煙。一縷閃爍著稀薄的金色光點,象征著“得”之華彩;另一縷則沾染著塵土的氣息,象征著“失”之沉澱。兩縷輕煙在半空中盤旋、纏繞,最終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道平和溫潤、不帶任何偏執的光暈,緩緩融入兩人腳下的石地。
葉昭鳳與楚凡相視一笑,一種前所未有的豁達與明了充盈心間。他們懂了:所謂坦然麵對得失,絕非麻木不仁的冷漠。而是深刻領悟到,每一次看似沉重的“失去”背後,往往潛藏著命運另一種形式的饋贈與獲得。重要的是,在每一次抉擇的天平上,放上無愧於心的砝碼。
心念通達,步履更堅。濃霧再次湧動,這一次,卻帶著一種溫柔纏綿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