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清水衝刷著青石板,洗去刺目的血汙;工匠們敲打著工具,開始修補破碎的路麵;臨街的酒樓,夥計小心翼翼地推開半扇門,試探著吆喝了一聲:“新…新釀的杏花春…重新開張嘍…?”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卻也透著不屈的生機。
凜悟天那絕望的哀嚎與詛咒,終究隻是大乾王朝這首恢弘壯麗的盛世樂章中,一個微不足道、令人厭惡的**雜音**,迅速淹沒在市井複蘇的喧囂裡。
而守護著這片土地、這座城池的人們,還將繼續在這裡站下去。如同這亙古屹立的城牆,如同這奔流不息的護城河水。
直到遠方的人披荊斬棘,功成歸來。
直到這萬家燈火,長明不熄。
直到一個再無外患、海晏河清的黎明,永遠降臨。
萬世池底的灰白石麵在這一重關隘的溫暖暮光中徹底隱去,眼前的景象驟然一變,化作一片**喧鬨非凡卻又充滿純粹生機的學舍**。
這便是關隘——“少者問道”。
無數垂髫稚子,穿著各色的小褂,紮著羊角辮或頂著衝天揪,如同初生的雀鳥,嘰嘰喳喳地圍坐成一個個小圈。他們沒有誦讀經文,沒有演練法術,而是仰著小臉,對著虛空發出一個個**稚嫩卻鋒利如鑿**的問題:
“**何為‘道’?**是像鳥兒飛那麼高嗎?”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指著天空。
“**‘法’是用來做什麼的?**是打壞人嗎?那好人犯錯怎麼辦?”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孩歪著頭,眼神清澈。
“**‘強者’是不是就可以隨便欺負‘弱者’?**就像大孩子搶小孩子的糖?”一個怯生生的小童抱著膝蓋,問出了最尖銳的困惑。
這些問題,簡單直接,未經世俗汙染,如同帶著天然棱角的石子,狠狠砸向每個闖關者看似堅固的道心壁壘,拷問著最本源的認知。
葉昭鳳的目光,被一個站在角落、約莫五六歲的女童牢牢吸引。她紮著兩個倔強的羊角辮,手中緊緊攥著一把小小的木劍,小臉繃得緊緊的,對著身前一位正在演示劍招的虛影,用儘力氣大聲追問:“先生!學劍是為了**殺人**嗎?”那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眼眸裡,沒有絲毫畏懼,隻有對“道”最本真、最赤誠的好奇與探尋,仿佛一麵純淨的鏡子,映照出世間萬法的本質。
“少者問道……”葉昭鳳心中微動,如同被那清澈的目光輕輕刺了一下。她緩步走到女童身邊,並未直接回答那鋒利的問題,也沒有搬出高深的劍道理。她隻是俯下身,從地上隨意撿起一根枯樹枝,在女童腳邊的泥地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卻完整的圓圈。
“你看這個圈,”葉昭鳳的聲音溫和如春風,指著地上的圓,“如果用它把偷東西的壞人圈在裡麵,保護了大家,這是不是很好?”女童用力點點頭。“那如果用它把想去學堂讀書的小妹圈在外麵,不讓她進去,這好不好?”女童立刻搖頭,小嘴撅起:“不好!壞!”
葉昭鳳放下樹枝,輕輕摸了摸女童的羊角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木劍上:“這把劍,就像這個圈。用它擋住壞人,保護弱小的人,那它就是‘守護’的劍,是好劍。可如果用它去傷害無辜的人,去搶奪彆人的東西,那它就成了‘凶器’,是壞劍。”她看著女童的眼睛,“劍的意義,從來不在劍本身,而在握著它的人,心裡裝著什麼,**選擇用它去做什麼**。”
女童似懂非懂,大眼睛眨了眨,看看地上的圈,又看看手中的小木劍,小臉上的困惑漸漸被一種認真的思考所取代。那清澈的眸子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點亮了。
另一邊,楚凡則被一群半大孩子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追問著關於“權謀”的尖銳質疑:
“權謀是不是就是騙人?”
“撒謊是不是不對?那用計謀算不算撒謊?”
“為了贏,是不是什麼手段都能用?”
楚凡沒有急於辯解,更沒有用高深的道理去壓服這些童言。他笑著蹲下身,讓自己與孩子們平視,然後慢悠悠地講了一個故事:“很久以前啊,有個將軍,他知道有一群很凶很凶的強盜要來攻打一個住著很多很多善良百姓的小城。將軍手下的兵沒有強盜多,硬打肯定打不過。
於是,將軍想了個辦法。他假裝打輸了,帶著兵‘逃跑’,把那些凶巴巴的強盜引到了一個兩邊都是高高山崖的山穀裡。等強盜們都進了山穀,將軍埋伏好的士兵就從山頂推下巨石,放下滾木,把強盜困住打敗了,保護了小城裡的百姓。”他頓了頓,看著孩子們,“你們說,將軍故意‘騙’強盜,假裝打輸逃跑,這算不算‘騙人’?算不算用‘權謀’?”
孩子們立刻炸開了鍋!
“算!他就是騙了強盜!”一個胖墩墩的男孩大聲道。
“不算!他是為了救人!”之前問“強者弱者”的小童急切反駁。
“可是撒謊就是不對啊……”一個細聲細氣的小女孩糾結著。
“但是不騙強盜,壞人就贏了,好人就遭殃了!”另一個孩子揮舞著小拳頭。
看著爭論得麵紅耳赤的孩子們,楚凡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包容與引導。他伸手揉了揉那個堅持“撒謊不對”的最固執小男孩的頭發,聲音溫和而充滿智慧:
“道啊,就像這山野樹上的果子,有的甜滋滋,有的酸溜溜。光聽彆人說哪個好吃沒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孩子們的,“得**自己用心去嘗一嘗**,用自己的小腦袋瓜去想一想,才知道它合不合你的口味,是不是你該摘的那一顆。這世上沒有放之四海皆準、死板不變的答案,重要的是你摘果子的那顆心,是為了解渴充饑,還是為了炫耀破壞。”
學舍的虛影漸漸變得透明,孩子們爭論的聲音、好奇的目光、純真的臉龐,如同陽光下的泡沫,緩緩消散。但他們提出的那些鋒利問題,那些對世界最本真的探詢,卻如同飽滿的種子,深深埋入了葉昭鳳與楚凡的識海深處,等待著在道心的土壤中生根發芽。
葉昭鳳心中豁然開朗,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少者的可貴,絕非其知識的多寡,而在於他們尚未被世俗的‘標準答案’所框定、所馴服的那份**赤子之心**!他們敢於問出我們這些所謂‘得道者’,或許早已不敢深思、甚至刻意回避的——**本源之問**!”這份純粹,本身就是對道心最好的砥礪。
楚凡溫暖的手掌適時地握住了她的,掌心傳來的共鳴暖意,如同心靈的橋梁。“正如你我當年,”他望著葉昭鳳,眼中閃爍著回憶與感慨的光芒,“你敢於挑戰‘牝雞司晨’的千年鐵律,堅信女子亦可執掌乾坤,登臨帝位;我亦敢於背負‘權臣’之名,堅信手中權謀利刃,隻為守護明主、安定山河。彼時支撐我們的,不正是這份不問世人眼光、不懼前路艱險、執著於心中所信的——**赤誠闖勁**嗎?”
少者純真問詢的餘音尚在道心縈繞,萬世池底的景象陡然劇變!溫暖明亮的學舍瞬間被**凜冽刺骨、充斥著暴戾與壓迫感的黑風**所取代!
這便是關隘——“強者霸法”!
這裡是一片荒蕪死寂的戈壁,怪石嶙峋如同妖魔的獠牙。無數麵目模糊、卻散發著強大而倨傲氣息的強者虛影充斥其間。他們或盤踞山巔,或立於屍骸之上,周身湧動著赤裸裸的**力量崇拜**與**強權意誌**!
一個身披獸皮、肌肉虯結的巨漢虛影,正一腳踩碎一具弱小的骸骨,聲如雷霆般咆哮:“**強者為尊!力量即真理!**弱者的財富、機緣、乃至性命,天生就該由強者予取予求!”他大手一揮,遠處一片蘊含靈氣的礦脈便被無形的巨力攫取、掠奪一空。
另一個身著華服、眼神陰鷙的修士虛影,則站在一片由規則鎖鏈纏繞的法陣前,指尖纏繞著黑色的詭詐之氣,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規則束縛,焉能擋我登臨絕頂之路?必要之時,萬物皆可踏為墊腳之石!”他手指輕點,幾道代表著“誠信”、“仁恕”的規則鎖鏈應聲而斷,法陣光芒黯淡。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戈壁中央,一個高達數十丈、身披暗金重甲、麵容模糊卻散發著滔天凶威的**金甲巨人虛影**!他手中握著一柄由白骨熔鑄而成的巨鑿,正一下下,沉重而緩慢地將四個鮮血淋漓、仿佛由凝固血漿構成的大字,深深**鑿刻**在一麵高達百丈的黑色岩壁之上:
**弱——肉——強——食!**
每一鑿落下,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伴隨著岩壁的劇烈震顫,鑿刻處竟有粘稠的、散發著絕望氣息的**血光**迸濺而出!那飛濺的血光並未消散,反而在空中扭曲、凝聚,化作一張張痛苦哀嚎、充滿了無儘恐懼與怨恨的**麵孔虛影**,發出無聲的尖嘯,隨後才不甘地融入岩壁的字痕之中,成為這四個血腥大字永恒的注腳!整片戈壁,都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血腥與野蠻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