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非金非木、流轉著幽邃靈光**的靈堂緩緩凝聚。沒有尋常靈堂的素縞悲泣,亦無香燭繚繞。隻有**無數半透明的修行者虛影**,或盤膝靜坐,或垂首凝思,姿態各異,卻都沉浸在一種**超脫生死的沉靜**之中。他們周身縈繞著形態各異的法韻,如同生命最後的印記,在靈堂柔和而略帶冷意的光芒中靜靜流淌。
葉昭鳳的玄色龍紋袍擺拂過一張同樣由靈光構成的供桌,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那些法韻。她看到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虛影,指尖正無意識地掐著一個殘缺的法訣,那法韻如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然而,就在其身影即將徹底淡去的刹那,老者渾濁的眼中驟然爆發出清明之光,那殘缺的法訣於瞬息間自行推演、補全,化作一輪圓滿皎潔的滿月法韻,光華大放,旋即帶著滿足的歎息歸於虛無。
與之相對的,是一個麵容扭曲的中年修士虛影,其法韻漆黑如墨,邊緣卻布滿鋸齒狀的裂痕,散發出貪婪與暴戾的氣息,在掙紮嘶吼中不甘地崩碎,隻留下幾縷帶著詛咒意味的黑煙,很快被靈堂本身純淨的光芒淨化、吸收。
“死者歸法,歸的不是虛無,是法的源頭。”葉昭鳳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靈堂中響起,帶著帝王洞察世情的穿透力。她的指尖輕輕點向一塊無字的靈牌。
靈牌瞬間亮起,其上光影流轉,竟映照出對應死者生前所行之“法”的種種景象:有將軍臨陣血戰,以血肉築城守護身後黎民,那是**仁法**;有貪官酷吏,盤剝百姓、構陷忠良,最終在獄中癲狂,那是**惡法**;亦有山野樵夫,一生平淡,遵循時節砍柴伐薪,供養妻兒,臨終安詳,那是**常法**。“就像大乾的史書,死者的功過會化作‘史法’,融入天地運行的法則之中,無聲地警示著後來者——何法當守,如磐石不移;何法當棄,如敝履必祛。”她的話語仿佛帶著某種法則之力,靈堂內一些躁動不安、帶著執念的法韻漸漸平息下來。
楚凡站在葉昭鳳身側半步之後,墨色衣袍幾乎融入靈堂的幽光。他的目光鎖定在一道極其黯淡、幾乎透明的法韻上。
那是一個年輕修士的殘影,法韻破碎不堪,核心處卻透著一股遲來的、近乎絕望的悔悟。殘影顯示,他年輕時誤入歧途,修煉邪法害人性命,臨終前幡然醒悟,不惜耗儘最後精血,試圖修補那早已千瘡百孔的法基。
雖最終未能圓滿,但那修補的痕跡裡,卻意外地淬煉出一種**純粹**,一種洗儘鉛華後的赤誠。“法從天地來,生時我們借其行走世間,或正或邪,或宏或微。”楚凡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權謀者特有的通透,“最終,無論圓滿還是殘缺,這法都要回饋天地。
就像我楚家祠堂供奉的曆代先祖牌位,後人祭拜時,感受到的並非僅僅是血脈哀思,更是先祖們以一生踐行所凝聚的‘守正去邪’之法意,在血脈中無聲流淌,代代相傳。死者歸法的可貴之處,正是他們用生命的終結,為生者刻下了最直觀、最深刻、也最無法回避的**法誡**。”
兩人默契地在這片亡者歸宿之地緩步穿行。葉昭鳳周身玄色龍影若隱若現,帝王道特有的威嚴與秩序感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安撫之手,輕輕撫平那些因未竟之誌或滔天罪孽而躁動不安的法韻,引導它們安然消散,重歸天地法則的循環。
楚凡則目光如炬,墨色劍影在他指尖化作無形的刻刀,精準地切入那些結構混亂、帶著遺憾或戾氣的法韻核心。他並非強行抹去,而是以權謀道的智慧進行梳理、解析,將其中蘊含的教訓、警示、乃至一絲悔悟的微光提煉出來,化作點點晶瑩的**警示靈光**,融入靈堂的梁柱、地麵,成為這歸法之地永恒的組成部分。
當最後一道帶著無儘眷戀的婦人虛影,在葉昭鳳一句“汝子已承汝善法,安息”的低語中,含笑化作點點星光消散時,整個靈堂仿佛完成了某種神聖的儀式。供桌、牌位、虛影儘皆隱去,唯有支撐靈堂的巨大梁柱上,靈光彙聚,緩緩浮現出六個古樸厚重的大字:
一股宏大的明悟湧入二人心間。法的輪回,從來不在生與死的界限之外苦苦尋覓,它就在**生時對法的敬畏堅守**與**死時對法的坦然回歸**之間,構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堅守是起點,回歸是終點,亦是新的起點。
靈堂的幽邃寂靜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騰熱烈、流光溢彩**的霞光世界。這便是這一重關卡——**聚者論理**。
甫一踏入,喧囂的人聲便撲麵而來。視線所及,無數虛影三三兩兩,或席地而坐,或激昂站立,形成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論辯圈。霞光在他們之間流轉跳躍,隨著爭論的激烈程度而變幻著色彩和亮度。
一個圈子裡,幾名商人打扮的虛影麵紅耳赤,正與一群儒士袍服的虛影激烈交鋒。
“**利能養民!**”為首的富態商人拍著大腿,唾沫橫飛,“無商不通,無利不活!商賈流通四方貨殖,使百姓得鹽鐵之需,獲布帛之暖,豐倉廩之實!此乃實實在在的養民安邦之‘理’!”他周身霞光熾烈,呈現出耀眼的金黃。
“荒謬!”一名清臒老儒須發皆張,厲聲駁斥,“**義能安邦!**若人人逐利忘義,則父子相爭,兄弟鬩牆,君臣相疑!禮崩樂壞,國將不國!唯重義輕利,教化人心,方能定倫常,安社稷!此方為大道至理!”他身邊的霞光則轉為沉靜的靛藍,與金黃激烈碰撞。
兩者之間,霞光激蕩,金藍交織,竟隱隱有風雷之聲。
另一個圈子,氣氛同樣火爆。一名身披殘破鎧甲的虯髯武將,聲如洪鐘:“**剛能定國!**邊疆不寧,內賊四起,若無雷霆手段,鐵血之師,何以震懾宵小,保境安民?婦人之仁,隻會養虎為患!”他背後的霞光凝聚成刀劍之形,鋒芒畢露。
他對麵,一位氣質儒雅、手持玉笏的文臣虛影則沉穩應對:“**柔能化怨!**治國如烹小鮮,過剛易折。水至柔,卻可穿石;德化無形,卻可服遠人。懷柔撫遠,化解仇怨,方是長治久安之道。一味的剛猛,隻會激起更烈的反抗!”
他身周的霞光則如水波般蕩漾開來,試圖包裹、消融那鋒銳的刀劍光影。剛與柔的霞光在碰撞中不斷變形、試探,尋找著平衡點。
更遠處,還有爭論“王權與民權孰重”、“公私之界如何劃定”、“古禮是否當循今變”……種種關乎世道人心、秩序法則的“理”,在這裡被反複咀嚼、碰撞。
沒有絕對的權威,沒有最終的裁判,隻有不同立場、不同視角的激烈交鋒。奇妙的是,這爭論非但沒有讓霞光黯淡,反而使其愈發璀璨奪目,仿佛真理的火花就在這碰撞中迸發。
葉昭鳳鳳目微凝,龍紋袍袖無風自動。她徑直走向一個爭論“王法威嚴與民心所向”的圈子。圈內,一位身著法袍、麵容古板的官員虛影正高談“法不容情”、“威嚴至上”。葉昭鳳並未立刻反駁,而是等到他話音稍落,才朗聲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帝王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嘈雜:
“王法威嚴,自是治國之器,不可或缺。然,”她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民心才是法的根基,是法得以長存的血脈!**法若悖逆民心,縱有雷霆之威,終如沙上築塔,傾覆隻在旦夕!威嚴需有度,根基不可移!”此言一出,那古板官員虛影周身的僵硬霞光猛地一滯。而其他虛影,尤其是幾個代表平民的虛影,其霞光驟然明亮。爭論圈內的霞光不再激烈對抗,而是開始緩慢地交融、旋轉,最終竟在中心凝聚出一個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符文——**“剛柔相濟”**。
“就像大乾朝堂,”葉昭鳳看著那符文,聲音帶著追憶,“禦史不畏強權,彈劾不法,是理;丞相統籌全局,權衡利弊,亦是理。聚者論理,論的不是口舌之快,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勝負高下。而是在這思想的交鋒、立場的碰撞中,剝開表象的迷霧,看清‘理’的千麵萬相,最終找到那個**最適合當下情境、最能裨益蒼生**的落腳點。”
與此同時,楚凡則信步踱入一個討論“權謀之術與坦蕩之心孰為大道”的圈子。爭論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楚凡並未直接站隊,他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溫言道:“諸位之辯,皆有其理。然大道無形,貴在合用。”
他抬手,指尖墨色劍影流轉,在霞光中勾勒出一幅動態圖景,“便如**治水**。洪水滔天,其勢洶洶,是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