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她三天來不說什麼話,早就預謀這個時候逃掉了!”戚禎有點責備她,彆人也都嘰裡呱啦地說她不應該。
維琪說;“這要自覺自願的,不好強求。”
“是的,那就得早早說明,”……大家都發表著不同的看法,而我卻沒有做聲,因為我剛剛體會過“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那句老古話了,當然,每個家庭裡的“經”都不一樣,再加上有的人會念,有的人勉強念,也有的人根本不會念……
我們的“走親”活動,雖然對男同學們的底沒有摸著,可女同學們都互相更了解了。小範原來是個孤兒,靠哥哥嫂子在資助她,但是,她的哥嫂卻接待了我們。他家也是私房,沒有翻新,有點破舊,然而一房間都是歡樂。所以小範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苦意。而阿蘭,她的父親是輪船上工作的,忘了大副還是二副?收入頗豐,隻是長年累月不在家,她的一個妹妹,美麗動人,然而,兩隻手臂從肩膀開始就不會動,要靠甩動臂膀來用手,是個殘疾人。這一來,她的母親十分辛苦,一個家都靠她撐著。
終於,我們“老二班”的女同學,在天性活潑開朗還有點幽默可愛的戚禎帶領下,這個寒假的“走親”走完了,最後就是集體排隊買火車票,一幫人一起回學校了。
火車到了南昌,南昌同學麗琴與革新一起來接我們,把我們安置在麗琴家的一個大房間裡,因為到高安的汽車票是第二天的。我們的隊伍擴展了好幾個人,熱熱鬨鬨誰也不覺得累。隻是,我們在上海的同學們,在此時都沒有看出來,南昌的同學們,他們的“走親”才是成功的,也就是說,暗中有了成雙成對的了。
我們一行人回到學校,當地同學們早已在宿舍裡等我們了,她們還熱心地幫助我們把熱水瓶都灌滿了。我們急著打開行李,掏出過年的糖果與零食,分給大家。維琪真的從旅行袋裡拿出來一隻綠色的方方的煤油爐,與我插隊同學紅紅他們的一樣,從此隻要食堂夥食不合口味,我們就可以自己動手了。
沒有與我們統一行動的文秀,她的寒假是與早就確定關係的男朋友在一起度過的,她也很喜歡這隻煤油爐,說下次也要買一隻來,她現在有一隻簡單型的,火力不大。她邊說邊搬出自己的小爐子,果然,隻有維琪新爐子的一半。
“你還有煤油嗎?”維琪問:“有的話,我帶來了卷子麵,一瓶榨菜肉絲,我們就不去食堂買飯了。”
“有,”文秀拿出她的裝煤油的塑料罐子,裡麵足有三斤。
我們就洗碗刷鍋,就著爐子燒麵吃。那味兒真香,過年好像並沒有讓我們變得嘴巴刁起來。
還沒有等我把床拾掇好,有人來叫我開會了。
我對著來人說,“文娛委員不用去學校開會吧?班裡開開就夠了。”
“不行,這個學期有大變化,你是一定要去的。”
我們宿舍的同學們都催我去,她們也很好奇,要我去聽聽。
我隻好翻身下床,麻利地兩步著地,雙層床上上下下的功夫,還在我身上粘著。
會議是在教學大樓的三樓教務處大房間裡召開的,主持人是我們七七屆的年級主任聶老師。參加會議的人都是黨員,擔任了各班的三個主要乾部,正副班長與團支部書記。我眼睛一掃,就想退出去,卻被聶老師叫住了:“汪建華,不要走,這次學校有個重大決策性的改變,你是一顆關鍵的棋子。”
我臉一紅,在那麼多主要乾部的瞪視下,有點戰戰兢兢地返身回來,找了一個門邊的空椅坐了下來。心裡不住嘀咕:“我是一顆什麼棋子?”
這個空間讓我喘不過氣來,橫豎不是滋味。倒是聶老師還是有幾分的親近感。
他並沒有那種一本三正經的開場白,一句切中要害:“我們七七屆本來五個班都是普師班,但是,文藝彙演後發現完全可以辦專業班,經學校領導商量,上級部門批準,這個學期重新分班。一班是文科加體育班,二班還是文科班,三班是文藝班,四班五班理科班。”
大家開始嗡嗡作響,議論紛紛。
沒有等人提出疑問,聶老師竹筒裡的豆子就統統倒出來了:“體育班是以籃球隊為準,班主任是沈老師,他是七五屆畢業生留校的,由他負責組班。而文藝班,雖然班主任是高老師,但是,由你汪建華負責組班。”說著,聶老師就對著我笑:“看看,你是不是很重要!”
我的心又“咚咚”亂跳,這不是要趕我這隻鴨子上架了嗎?我可不想上!我的臉更紅了,非常地局促不安,惹得那些做慣了班乾部的人,都對我有點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似乎覺得是擰成了一把光閃閃的利劍……,那種審視的目光裡,有點辣,還有點酸,更有點低看的意思,潛台詞就是:這點小事用得著那麼緊張?哪像個做官的模樣?!這些目光真讓我感到非常的局促不安,比站在舞台上還難受、還尷尬、還不知所措……
我這個人有的地方,比如排練節目,再比如看書學習……,不是說很通達,可總還是可以摸得著方向,而這“組班”是一種行政工作,我一下子墜入雲裡霧裡……我這個小“棋子”,怎麼走?……我來不及想下去,眼下的走法就是馬上“逃走”,
“不行,我隻認識二班的同學們……”
話音未落,聶老師接著就說:“老二班的樂隊與那幾個主要演員就是新三班的基礎,還有彆的班的文娛委員全部並到三班,你可以與各班的文娛委員商量,他們一定清楚我們這一屆的文藝細胞在哪裡?”
而聶老師的話音未落,又來一個性急的插話,“我們老三班的文娛委員,還有一乾上海同學都還沒有回來呢。”原來是老三班的班長。
“不要緊,這三天的工作就是分班,先由每個同學自己選擇,然後學校再調整。”
聶老師接著又說:“第二件事,這個學期開始,學校的後勤來了一個新主任,姓楊,再加上七五屆留校同學,一個姓曹,一個姓況,他們想嘗試解決食堂吃飯現有的問題:有的同學糧食有多,手裡一疊飯票用不完,而有的同學不夠吃,我們就學習解放軍,三餐飯都集中到食堂一起吃,第一個星期還是以老班級為單位,八人一桌,四菜一湯。老班長與生活委員要負責管理好。而飯菜票也就不發了。”
“第三,這個學期同學們都互相熟悉了,還是老話一句,不要談戀愛,學校禁止的。”
會場變得很安靜,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荷爾蒙的大量分泌是自然規律,心頭就是會鑽出來許多情情愛愛的……可那個時候是要你自行控製,不然,學校就會對你不客氣。
在那種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的尷尬之時,突然有人破口而出:“很多人本來就有對象的,是不是要回絕呀?”
猶如在水塘裡丟了一塊大石頭,各種聲音立即稀裡嘩啦開鍋了……聶老師隻是停了一下說:“以前的管不著,現在要多提醒。都是年輕人,如果放開了,讀書都不要讀了,學校成了什麼了?婚姻介紹所?這個事情你們乾部要帶頭,當然,以前在農村裡已經說好的親,不要丟,不做陳世美,現在的同學之間千萬不要談,學習第一。”
聶老師對著我又說:“你們文藝班體育班更要注意,七五屆我們辦的是文體班,這倒好,一個班的人大多在談戀愛,熱鬨得管不住了,……所以,你們這一屆文體分開。”
我好像對這個警告沒有放在心上,談談戀愛我哪裡阻止得了,反正隻要保證我“潔身自好”不就是了。其實,那個時候的我一直就是被一連串壓過來的排練演出任務和人與人之間的雜事,拖得心力交瘁,哪還有一點心情和時間來燃燒一下荷爾蒙?
不過,我是個奇怪的人,對派下來的“任務”始終是忠實可靠的執行者。“任務”就像我的“發動機”,一接受任務我就不可自控地動起來了,而且是忘我的,竭儘全力地……任務就是我的荷爾蒙,我這一輩子就活在各式各樣的“任務荷爾蒙”裡了……現在,“組班”的這個任務又開始將我的活力再一次推動起來。
我跑回宿舍,趕緊告訴女生們“分班”的消息,大家都覺得新鮮,很多人直接對我說:“跟著你一起去文藝班。”這讓我如沐春風,開始信心十足。
我們還有一個新鮮事,就是聚餐式的三餐飯。目前還是老二班的人在一起,八人一桌,一個班有五桌。隻是學校要我們學習解放軍,沒有放一張凳子,都是站著吃。
第一次聚餐吃飯熱鬨呀!戚禎總是說,早知道學校要這麼搞,我們就用不著在上海走來走去地串門了。不過維琪說:“那不一樣。”文秀沒有參加上海的“走親”,她可高興了,“這是讓我補了一課。”
我們這一桌是個混合桌,男女生各一半,還沒有說幾句話,就發現了大家都在打筷子仗。原來,好幾個人是左手用筷的,我們一桌就有四個人是左撇子。維琪高興極了,她說自己因左手吃飯從小被人笑,現在我們一桌人就有四個,是不是可以成立個“左撇子委員會”?……
她的話還沒有結束,旁邊兩桌有人也擠進來了:劉革新帶頭,還有一個跟上,他們把我和另外一個“右手”擠出桌子說:“應該合並同類項,吃飯就順了。”
這麼一來,我們班的“左手分子”,一共六人都在一起了。維琪又驚又喜,“還有誰,快來湊一桌。”她思路很快,對著蔡同學說:“你不是左鋒嗎?應該……”
“我小時候的確用左手吃飯的,被媽媽打成了右手。”蔡同學笑著舉起了拿著筷子的右手。
軍事化的會餐,吃出來了個“左手委員會。”
這種方式對龍班長之類忙來忙去常常不在校的人,還有那些不和眾的人都不適應。第一天,他就牢騷滿腹。很難得的是,午餐結束,他留在飯堂,等著我吃好飯,有話要對我說。
這個龍班長,是有個很爽快的特點的。他三言兩語地說:他極力反對這種就餐方式,並邀請我下次開會一起投一個反對票。他還表達了分班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我們班將要一分為二了,有點不舍。這話讓我對他產生了幾分好感。可還沒有等我也表示一下,他就說:“看來,你就是三班的班長了,老三班的老班長或許就要丟了位子了。”
“不會吧?”我趕快說:“他可以調到彆的班。”但話一出口,我旋即發現自己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是默認自己以後就是班長了似的,做個建班工作也不至於升官吧?再說我父母對我的清規戒律猶在耳邊發聾振聵。這個學期,我是對自己提出了很多的學習要求的,已經在心裡反複警告自己,不要弄得在學校裡蹉跎歲月,一定要多讀書。我除了整個寒假“走親”串門兒外,其實也靜心通讀了《紅樓夢》。計劃這個學期開學後,在完成學校的學習任務外,要開始讀英語許國璋的第二冊,中國古代文學史等,還要繼續自學數學的三角函數,和物理的自由落體,現在學校裡有了老師可以問了……
我還有第二錯,錯就錯在我這時才明白了那天開會,為什麼他們射向我的目光中辣乎乎酸溜溜的了。我如果一上位,誰便會丟掉了班長的位子呢?我還真得感謝龍班長,是他提醒了我,讓我要好好想想。
龍班長說的話不多,最主要的就是邀請我一起反對“聚餐製”。卻讓我帶著一肚子的胡思亂想回到了老二班的教室。
接下來的三天沒有課,好像就是我一個人在忙乎,手裡拿著一張紙,煞有介事地記著每個報名來三班的同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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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堅編審評:
好,又讀到您細節生動丶文字流暢丶時代感強丶故事情節中滲透作者人格魅力的佳作。
說來有意思,我每次讀您小說,總會勾起我對曾經的年代的回憶和感觸,這次也是。我記憶深處浮出當年我跑街道為妹妹辦病退,在人麵前點頭哈腰的畫麵。還有,傾儘家裡所有,整出當年上海流行的八冷盆八熱菜一湯鍋款待同學(同事);我學會用蛋白和普通食油製成“色拉油"後,全家都喜歡吃我做的色拉了。為了老人和孩子,花光可憐的積蓄買了一台21吋彩電。天平路丶永嘉路丶打浦橋丶徐家彙這些已趨陌生的地名又排著隊來跟我打招呼,我想這就是好小說對讀者產生的感染力。
我還想,汪老師寫小說,如果起步早的話,假以時日,小說集應該也出幾本了,起碼早已是上海市**會員了。
現在這兩部分,似乎第一部分後半部分可以同第二部分合餅,成為"放假了"。第一部分前半在上海度寒假單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