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寒假,我與蔡本來是“小彆勝新婚”,可我,老是在抱怨。
我告訴他:學校不知又有什麼人在搞鬼,我過了電大英語專科畢業考,文憑卻不給我。我想報名今年的高考,他們說三十歲已經成婚的,不可以報名。但是,又說現在上崗要文憑,我留校的,不可以隨便排課,這不就是像那篇文章講的《不要將兄吊起來》?他們就是把我吊起來了呢。
他安慰我說:“或許,他們考慮讓你休息休息,不加重擔給你吧?”
我無奈地搖搖頭,直覺告訴我,不是那麼回事。
“以後我們的方向總是想回上海的,那裡再雜七雜八,彆放到心裡去。再說,學坐‘冷板凳’不也是一門學問嗎?”
好在,蔡說他有進步,收獲很大。進廠隻有兩年光景,他已經提升為車間裡的計劃員了。自從他上崗,車間沒有了前空後忙,月底老是要加班的現象,也沒有了材料要麼缺,要麼多,配不成套的情況。所以他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認可和表揚,獎狀鋪滿一桌子,同事們還給他起了一個綽號“蔡老板”。
我心裡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蔡又以自己的勤奮努力,為我們今後能調到一起,在希望之路上鋪下了第二塊“石頭”。
蔡的小侄女李子一晃眼三歲半了,她還是聰明伶俐,學什麼像什麼。我們一結婚,她不知道怎麼學會的,很快改口叫我嬸嬸。
那天,我在樓上縫剛換洗的被子,聽到她在下麵大聲念著一首兒歌:“唐僧騎馬咚那個咚,後麵跟著個孫悟空,孫悟空跑得快,後麵來了個豬八戒,豬八戒鼻子長,後麵來了沙和尚,沙和尚挑擔籮,後麵來了個老妖婆,老妖婆……”
我正在想這首兒歌也就是押韻順口,寫得真不怎麼樣……突然,李子大哭起來,
丟下手裡的活兒,我一溜小跑著下了樓……看到蔡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婆婆,李子的嗯奶,正大發脾氣地打她,嘴裡罵著:“我知道你們都恨我,可是你怎麼可以罵我老妖婆!”
“是老師教我的!”李子一邊哭一邊說。
可是嗯奶不相信,用她打毛衣的針戳著她的嘴說:“看你還罵!看你嘴硬!我也是辛辛苦苦在帶你,一代帶大,還要帶一代,帶了這個,那個不開心……”
我大驚失色,馬上去拉開李子,“姆媽,她是學來的,她不是說您呢!”
“你管什麼閒事!你又回不來上海,一個個都是討債鬼!”
她對我也沒有一點客氣,依然不依不饒……我覺得非常詫異,可對著讓房間給我們,自己去住閣樓的婆婆,我沒有一點辦法……
我還是心疼孩子,依然硬頭皮著去拉李子,對不知道為什麼怒火攻心的婆婆說:“您歇歇氣,我來罵她。”
“李子,你跟我上樓,我也要好好罵你幾句。”我把孩子帶上樓去了。
在我的房間裡,我給她擦擦眼淚,拿出來幾顆大白兔奶糖。她不哭了,可是,她的嘴邊留下幾個紅點點。
晚上,我把這事告訴了蔡。
蔡說他大哥大嫂也生了一個女兒,現在在外婆家,可能發出話來,也要爸媽領。他們說:都是孫女,為什麼有不一樣的待遇!
蔡的母親那時候五十出頭,正好更年期,心事一多就煩躁,她這麼一打罵李子,大嫂便沒有再提要老爹爹嗯奶領孩子的事了。
這次李子又跟著我回江西。他的父母說火車上規定,小孩子超過一米高度就要買票了,趁現在還可以免票,多回來幾次。
嗯奶給李子買了兩套新衣服,一大袋吃的東西。這就是親人之間的說不出來的一種親情。
1981年的上半學期,果然學校沒有給我分配工作,讓我做了“零時工”。音樂老師有人請假,我代音樂課,外語老師缺人,我代外語課。
我為“冷板凳”還寫了這麼幾句:
“在熱鬨的時代,突然被冷在角落的板凳上,情緒結冰?還是心涼?
怎麼許多投來的眼神都像是從西伯利亞吹來的雪霜!……
可是,隻有不屈的意誌,自始自終沒有冷落我,
告訴我一定要看向遠方,那裡才有春天的芬芳!”
我還是會與隔壁鄰居老師們一起聊聊天,那樣,時光會流得快一點。
羅老師告訴我,他們語文教研組1978年開始編撰的一套四本《古代文學作品選》已經印刷出版,分發給學校每個老師一套。可是,我不知道該從哪裡去領取,我到底屬於哪個教研組呢?
好在小韓老師,她說服了劉老師,為我申請了一套。這套書,雖然裡麵都是那個時代的語言,但是,我珍藏到了現在。在“寒氣逼人”的那段冷淡期,不是很容易得來的一朵“花”,對我會有特彆的一份情感。
這個時候,學校裡發生了一件事,好像與我無關,可也牽動了我孤獨的心。
學校圖書館在我心裡最熱乎,因為她是我越感覺“冷”越會去的地方,每一本書都會給我溫暖。萬老師知道我喜歡兩本雜誌,一本《收獲》,一本《萌芽》,她總是會幫我留著。
有一天的半夜裡,我被嘈雜的聲音驚醒,身邊的曾華睡得“呼呼”的。可我覺得不對,有大事發生。於是我一骨碌爬起來,想出門去看看。曾華被我吵醒,她說:“老師,怎麼啦?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你明天還要上課呢,我一個人去,外麵已經有很多人了,不怕。”
在萬老師她家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我看到了憤怒激動的萬老師,已經失去了她平時的那種典雅氣質,淚流滿臉,正聲嘶力竭地大罵,“無恥的東西,我要告你!”
反正也睡不著了,我就站在那兒,東一句西一句地聽著“閒言碎語”的解釋。
萬老師的女兒在隔壁高安中學讀高一,她的日記本無意間給萬老師看到了。裡麵記錄了她與語文老師的來往,好像已經不是一般的師生關係了,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與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師,他們在乾嗎?做母親的焦急已經不言而喻了。她逼著女兒,寫了一封信給老師,約他半夜十二點來家裡相會。要女兒對老師謊稱父母出差了,而她也對女兒撒謊說,那麼做,隻是要他來談談。
於是,萬老師事先安排了學校保衛科的科長蘭老師,陪她一起躲在隔壁守候著。
她女兒的語文老師真的來了。
那種事不用明證,隻要這個老師一步踏進萬老師的家,就已經是鐵定事實了。他被堵在房間裡,保衛科長蘭老師將他連夜押去了公安局。
沒有多久,就傳來消息,這個老師被起訴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接著,萬老師很快就全家調走了。
“閒話中心”還有後續故事補充:說那個老師與妻子分居兩地,長達十年。因為萬老師的女兒與他的妻子很像,不但是長得像,連說話的樣子,性格脾氣都像,而萬老師的女兒,又被這個老師的文才吸引,於是,最終釀成了兩家人的悲劇。
夫妻長期分居,不一定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但是,總歸是不好的。我們學校的老師,分居的很多,包括我,都聽了心裡不是滋味。
這件事對於我,最大的遺憾是萬老師調走了。她對人並不是熱情洋溢的那種,而是會很快理解人的那種。你隻要經她手借過幾次書,她就知道你喜歡什麼。沒有多餘的話,她總是會為你留著你想要的。可是,後來新來的那個老師,是解決夫妻分居而調來的老師家屬,她什麼也不懂,每次借書,隻好自己去到處翻找。
很出乎意料的是,不久我又有了一次難得的“工作”的機會,讓我又炙手可熱了。
學校發了一個通知:為了要迎慶“紅五月”,舉辦文藝節目大賽,各班都要出節目參與,隨之,不少人開始想起了我,一個排練老師。
首先想到我的是文藝教研組組長曾老師,他的女兒在82屆英語班。他說讓我給他們班排一個舞蹈。我一口答應,問他們要排什麼。英語班女孩子多,可以選出十六個人來排一個群舞,曾老師的女兒是隊長。她們告訴我,喜歡藏舞,選了歌曲《翻身農奴把歌唱》。
我馬上就構思起來:三個段落,引子出場,第一段抒情“太陽呀霞光萬丈,雄鷹呀展翅飛翔……”,第二段,不唱歌詞,全由邀請的文藝班樂隊伴奏,速度加快,熱烈奔放,第三段,停頓一下,來一個悠揚的深情的慢板,……“幸福的歌聲傳四方”,重複兩句時再掀高潮,用歡樂的情緒表達,然後下場。
排練開始了,我真覺得心情舒暢,得心應手,好似回到了從前。
馬上,跟著來邀請的陸陸續續有三個班:一個是理科班的三個女生,她們要跳“金梭和銀梭”;一個是文科班,他們要求把全班編排上去,歌曲是“踏浪”;還有一個班也是理科班,他們說讓我幫選一個。
我統統都答應,先把自己的學習計劃放下,這幾個“任務”早已足夠使我的荷爾蒙膨脹起來了。
每天我都在構思,關起門來做一個“神經病”,獨自想呀想、跳呀跳、轉呀轉……
我很快把“金梭和銀梭”排出來了。彆看是理科班的女孩子,我用了“跑跳步”作為單一舞步,加上手的動作很多,穿插掌,大雲手,風火輪……,把她們累得夠嗆,可她們感染了我的“神經病”,跳得十分投入。
那個要我來選個節目的班,我很快想到了,以前莊之夢老師的同學麗娜,曾經教我們七九屆文藝班一個有情節的舞蹈“鄉間的小路”,我就移花接木,也是情景小舞劇“清晨,我們踏上小道”。
最難的也是要求最高的是那個文科班。他們的文娛委員會跳舞,並且跳得很不錯。可要全班上台一起跳,那不是左腳右腳分不清的情況又來了?這還不是隻走走台,而是要跳舞,怎麼跳?
我苦思冥想了一周,想出來一個方案。“小小的一朵雲”肯定由文藝委員獨舞,其他三十多個同學,我就讓他們通過手勢造型來表達山花爛漫與海浪滾滾,那朵“雲兒”漫步其中,一會兒穿插,一會兒浮現,一會兒隱沒。整個隊形變換不多,出場時安排三排人跪地,中間一段散開變成大三角,最後形成大圓套小圓,那朵雲就升騰其中。我單獨教文娛委員,舞蹈動作要難度高一點,而其他人都是手勢操。誰想到,聲勢浩大的手勢操竟然非常好看。
我忙得一塌糊塗,可心裡特彆舒暢。真真是“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終於,大賽結束,前幾名排行榜發布。我一看:第一名是“金梭和銀梭”,第二名是“踏浪”,第三名是“清晨,我們踏上小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怎麼沒有“藏舞”,原來,我本來認為最好的舞蹈,竟然隻得了個優秀獎。
我正看著,也在納悶著,身後有個聲音,渾厚動聽:“汪老師,前三名都是你編排的呢。”
我轉身一看,是新來的文藝老師許章,他對我點點頭,我對他笑了一下,我們算是有種默契。我感到,他是認可我了。
曾老師也來了,我馬上問他,怎麼藏舞會隻得了優秀獎。
不說還好,說了他一肚子氣,他說:“那個高考補習班,借我們藏舞舞服,說好用了馬上還回來,結果他們班有同學穿了去縣照相館拍照,等她們回來,英語班的節目隻好挪到了最後。結果,中午一點多後,外請的評委提前退場,藏舞的分數就落後了,這個優秀獎還是平衡後才有的。”
那個高考補習班的班主任張老師聽見了,卻很生氣地說:“怎麼可以怪我們呢。”
唉,這該怪誰?怪命運吧!
比賽之後才一會兒功夫,學校就又把我忘了。我依然坐在“冷板凳”上。但是,我心情不同了,周圍投來的眼光裡分明有了幾分溫度。
誰知道,正準備接文藝教研組組長一職的許章老師出了事情。
人不能太出色,太引人注目也會惹禍。許章老師就是因為他的內外都秀逸,莫名其妙的;從天而降的一個“罪名”,把他給玷汙了。
有一個女生,是許章老師的學生,就管她叫“禍水”吧。其實她也聰明伶俐清秀可愛。不知道她怎麼中了邪,癡迷許老師到了忘乎所以。
那天傍晚她去了許老師房裡。與許老師講東講西,到了晚上十點還不肯走。許老師暗示她,要休息了,她還賴著。十一點了,許老師再一次要求她可以走了。這個“禍水”卻是有備而來,她自管自地躺到許老師的床上去了。
許老師呆坐在椅子上,一時六神無主,想想這樣不行,他就掩門出來,敲開了方敏老師的門。
那個“禍水”第二天大大方方地做給彆人看,在許老師門前,又是刷牙又是洗臉的,暗示她是留宿在許老師房裡的。
當然,好事之客怎麼會放過這個“動人”的故事,立即就捅到了校領導那兒。
估計“禍水”並不想害許老師,而是想用這種不上台麵的方式來逼著許老師娶她。所以學校裡那些“好事者”不斷從女方那兒拿到“第一手”資料:她是在許老師那兒過夜的。
許老師是個正正經經的人,而且從我個人的觀察也體會到,他是個很正氣的人。
他哪兒見識過這種“下三爛”的事,大發脾氣,但是,一個文雅儒生的脾氣,除了把一疊書憤怒地扔在地上外,他隻會那麼文縐縐地為自己辯護:“信不信由你們,我走開了,我在方敏老師那兒。”
奇怪的是,哪怕方老師不斷證實許老師與他在一起也沒有用,這種事人們都更相信女方,隻要“禍水”不改口,好像許老師要做定“罪行”了。這幾天,許老師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受儘委屈和折磨。
我對團委書記說:“應該您去與那個女生談,把她會害許老師的後果說明白,或許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