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暑假,完成了學業後的我,高高興興地先回了上海的家。
也在放暑假的托兒所小朋友——偉偉迎了出來:“媽媽回來了!”蔡在上班,是嗯奶在帶著偉偉呢。
嗯奶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她自己動手在進門的走道後麵,建了一個簡陋的衛生間,以後洗澡方便了。吃了飯,我嘗試著在那兒衝洗了一下,換下的臟衣服浸在盆子裡,就上樓帶著兒子睡覺去了。
等我醒來發現,嗯奶已經把我的衣服都洗好,還曬在外麵了。這讓我感動得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原來,家裡人對我的態度有了個revolutionary(從根本上)的變化。我還發現,嗯奶告訴她的小姐妹:“我的小兒媳知書達禮。”
還有蔡,他一天到晚笑,累得人搖搖晃晃,卻還是笑。我問他是不是提升了?
他說:“我半年前就是車間副主任了呢?”
“那個顧副呢?”
“他調去了三產。”
“什麼是三產?”
“工廠現在可以自己開公司銷售產品,在三產的公司工作,賺錢的機會很多。我也曾經想爭取調去那兒,可廠裡沒有同意,讓我做了車間副主任。”
我很興奮,馬上問他,“你做了中層乾部了,我的商調可以快了嗎?”
“沒有,還有五年。”
“五年,”我急得又嚷起來,“那時候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不!他沒有戶口,怎麼上學呢?”
蔡神秘地笑笑說:“哎,急什麼,可能好消息馬上就來,等著吧!”他賣了一個關子,足足讓我等了一個多月。
就在假期快結束時,他告訴我,我的商調成功批下來了。
我們一家,不,是三家,蔡的爸媽,我的爸媽都欣喜若狂,大家足足沉浸在甜如蜜,樂無疆的情緒裡好幾天!
蔡是後來才慢慢告訴了我,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車間上半年又接到航天部鈕子開關的訂單。他帶著幾個人沒日沒夜地乾活。這次有個新來的副廠長特彆關心,常來車間看望他們。他看到產品有質有量,按時完成,非常滿意。但他卻發現蔡很疲勞也很憂慮的樣子,關切地詢問:“你有什麼困難嗎?”
蔡回答:“沒有什麼。”
可車間楊主任卻告訴副廠長說:“他的妻子在外地,他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累的。”
“哦,他的妻子在哪裡工作,是乾什麼的?”
楊主任馬上說:“是個老師,現在正在江西師範大學讀本科,英語專業。”
“這就好辦了,她有本科學曆,加上是英語專業的,”副廠長說:“我有辦法去市裡調一個名額來。對這麼努力工作的人,我必須幫忙!”
原來,這位副廠長是市裡下來工廠基層鍛煉的!他知道市裡現在每年有名額,專門調特殊人才進來。
真是又碰到貴人了,蔡的副廠長為我們搭了一座彩虹大橋,讓我的商調之路,提前了五年!
暑假一過,我就趕快回高安師範去了!
這回不同以往,我手裡有商調複印件,(正式文本由上海的單位發函給江西的單位的。)真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路狂奔追時光呀!
在火車隆隆聲裡,我的思維把高安師範又漸漸拉近了回來,雖然讀書兩年,暫時把高師寄放在記憶裡,但是,她一直就在我的心裡。
不過這會兒,我一想到高師,心就不斷地“咯噔”,情緒立即從喜悅的雲端裡跌落下來……
因為十年前,就是高師,把我“攬進”她的懷中,像母親一樣培育了我,錘煉了我,尤其是這次,我是帶薪讀書的……
可我一畢業,還沒有為她奉獻些什麼,就要把一紙調令,擺在她的麵前……
如此一想,我整個人像跌進了“冰窖”裡,哪怕天氣還是在暑熱的餘孽中……
我心亂如麻,成了“尤利西斯”,(這是愛爾蘭一部小說,意識流的代表作,)控製不住的“意識流”,任意開閘……
要麼我的調令暫時不拿出來?為學校上一個學期的課?把最後一班崗站好?……
可調令上的最後報到期限是12月中旬,等到那時候,我再來申請調動,反而課時會打亂,不啻給學校增加更多麻煩?
這個調令哪是那麼容易得到的?我朝思夜盼了多少時候,才有了一家團圓的機會?……幫助我商調的貴人,也不是一般的人,我為了自己傻乎乎的情麵過不去,就把他的努力給浪費了?把他的重視丟在了爪哇國,以後,這種機遇還會再有?……
我睡不著了,乾脆就坐起身來,意識在一團腦漿的渾水裡左衝右突……
高安師範的領導,現在是希校長,他的心胸會寬廣到立即放我一碼?不要說以前蔡的“逃走”開罪過他,就是我在師大讀書的時候,他也設過一局,來給我一個“下馬威”……
我在讀師大第二學期時,高師的李老師,就是那個教過我普師班數學的上海人,也考進了江西師大數學函授班,師大允許函授學員有一個學期來師大麵授。她就借宿在我的寢室裡,我的上鋪,王同學讓給她暫住了。
一個學期很快結束,她與我們一起買了火車票準備回上海時,誰知高師卻派了幾個人來,要求她返校參加教務會議。
正巧她又有點發燒,要她退票回高安實在是太勉強了,但是,高師派來的幾個人,非常強勢,不依不饒堅持要她回校。
李老師一著急就嘔了,人撲在汽車的前麵部分,隻會喘氣與哭泣……
我一看,也急了,一邊拍著李老師的背,一邊對他們說:“你們不要逼她呀,她生病呢。如果返回學校病情加重了,怎麼辦?”那幾個人見情勢不得已,才悻悻然走了。
誰知,就是我這麼幾句仗義相助李老師的話,引來了自己的麻煩。或許是那幾個人添油加醋的挑撥吧,反正希校長把火氣統統轉加在我的身上了!
記得就是那個暑假快要結束時,我收到了一份來自高師的通知:八月二十號校黨總支要舉辦黨員學習班,如果不參加,就作為自動退黨處分。如此危言聳聽,我不得不準時趕回了高師。二十號那天是開了半天會,可之後就什麼動靜也沒有了。我天天去問:什麼時候再開會呀?”所有在校的人都笑而不答。直到第三天,才有人說:“不就是半天的會議嗎?”我這才知道被算計了,大概隻有希才會用這種小伎倆來整人!
如此小心眼的人,到底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付我的商調呢?
“尤利西斯”還在肆意奔騰……
我又想到了那一群“快樂單身漢”……這個群是解散了,不知道“快樂”還在不在?因為,我離開的第二年,周暢翔就特地到了師大來看我……他很沮喪地說:“有負大姐的囑托了,我與小金繼續不下去。”
“因為,”他告訴我:“有你在一起時,我們話很多,你走了,我們就沒有了話了。她很固執。”
我點點頭,遺憾像塊石頭壓在我心頭……其實我早知道,小金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隻是太希望小周,那麼活躍的一個人,有本事把小金給說圓了……
小周接著告訴我,他這次來是與我告彆的,他已經調去了四川他父母那兒了……
隔了沒有多久,小黃特地到師大來看我了。
我們怕打擾寢室裡的人看書,就在校園裡溜達著說話。他倒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今年有一個高師畢業的學生小蔡,她主動提出與我交朋友呢!”
“那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不由得為他高興。
“可是,她也有缺點……”小黃猶豫不決地把他的猶豫告訴了我:“彆人都說她很喜歡說話……”
“這是什麼缺點?”
我有點搞不明白了……小周抱怨小金不說話,而小黃抱怨小蔡話太多了……
“唉……”他突然不說了,
“她漂亮嗎?”
“不錯。”
“她善良嗎?”
“是個好人。”
“那就可以了!”我幫他下決心了,“世界上的人,沒有一個是完美的,要愛一個人就必須能夠包容她的一切,包括了你喜歡的優點,也包括了你不喜歡的缺點,那才是婚姻的基礎。”
我們居然談到了半夜,他才下了最後的決心。
一個月後,他寄給我一張照片,他與小蔡旅行結婚了。
現在,我這個大姐,回到高師卻是真的來向“快樂一族”告彆了……心裡不是滋味……
意識流一直流著……可火車很快,又一次帶著我飛奔到了這塊紅土地上……
在高安師範十年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那麼依戀她……走進校園的每一步,都帶著我深情的夢囈……我不由自主地用親切的目光,到處去捕捉讓我永遠忘不了的細節……我讀過書的教室,黑板報,高高的旗杆,綠蔭蔽日的大樹,那上萬隻小鳥……一路慢慢地,慢慢地走上了我們宿舍樓前的台階……
我沒有馬上去開自己的房門,隻是呆呆地看著對麵的幼兒園……不知道現在是誰在當老師?小朋友們都已經長大了……
這時,有人發現了我:“汪老師,學成回來啦!”聲音就在我的後麵,一個年輕的姑娘,可我並不認識她。
“嗯,是的。你是……”
“我是小倪,羅老師走後,我就留校當了幼兒園老師了。”
“哦,太棒了!”我一下子拉住她的手,“一轉眼,你就接了幼兒園的第四棒了!”
她溫和地笑了,真是個和善的姑娘。
我問她:“你們開學了嗎?”
“明天呢!”
“好,我明天到幼兒園來。”
“你現在哪會再來幼兒園?都高升了。”
“幼兒園是塊吉祥的寶地,你也可以努力的。”我鼓勵她。
我的房間裡有股黴味,但是,熟悉的每一件東西,依然留有我當時發奮圖強的記憶。
在大掃除的時候,我聽見陸陸續續有好幾個鄰居來了。於是,我趕快出門打招呼,語文羅老師,餘英……,在與她們一個個熱情地寒暄時,發現怎麼就是沒有看到小金?
第二天,我才知道小金因家裡有事,請假一個月,外語教研組劉老師要我代她上課。
我把手幾次伸進口袋裡,想把商調通知拿出來,可就是沒有那個勇氣,更確切地說,是不忍。
考慮再三,我還是決定先上一個月的課再說吧。代小金上課,好像冥冥之中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可以為學校,為朋友“報得一寸輝”的機會。如此的一個月,雖然短暫,但是,對我的心,是能得到一絲慰藉的。
就這麼,整整一個月,我沒有去校領導那兒提及商調的事情。我是認真地,儘心儘意地去上課了。
那個英語專業班的同學們,看到我進教室,是那麼出奇地安靜,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就好像看著他們也會有的未來。
我告訴他們,每一個人的未來都在自己的手中。因為我就是你們中的一個,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是,我努力了!
我改變了隻用英語上英語課的那種形式主義,我用雙語教學,讓同學們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借鑒我微薄的認知,更快更多地學到知識,也獲得更多的思考空間!
我告訴同學們,英語與漢語一樣是一種語言,除了語法知識外還有聽、說、讀、寫的技能訓練。所以,我不但有課文內容的傳授,還讓他們也聽聽“納斯瑞丁”,這是我最重要的“搬磚頭”,把剛學來的東西,“搬”給同學們作為以後進階的墊基石。
另外還有一項,就是“fastreading”(快速閱讀)的訓練。我選了好幾段小“passage”給同學們練習,讓他們對英語文章的閱讀產生濃厚的興趣,還能品出西方人的許多思維習慣。
記得有這麼兩段小選段,其一的英語文本剪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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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ytograspricewiteadstoitscapture.Huntersbaitacoconutwitofrice,leavingaeintlofthenut.Teslidingitspae.Butitcan”tdrawteitisdingafistfulofrice.Sinceitisoftentoostupidorgreedytoopenitsetofree&ntetrap.
我先提問:你們想知道獵人是怎麼活捉猴子的嗎?請看這篇短文,
就因為猴子有與人手一樣的猴爪,它有一個大拇指,可以與其他手指相對,如此,便可以靈活地一把握住稻穀。於是,獵人就用一個椰殼作為誘餌,上麵開一個小口,裡麵放了一把稻穀。猴子的爪可以滑進小口,但是,當它抓起了滿滿一爪子的稻穀後,它的爪子拳頭就怎麼樣也出不來了。然而,它的貪婪讓它致死不鬆手!獵人就是利用猴子那愚蠢的貪心,用這麼簡單的陷阱捕獵活猴的。
現在是不允許捕捉野生動物了,但是,這個記述告訴了我們什麼?或許是永遠不會過時的教訓:貪婪必然會有的惡果。然而,又因為人類就是從猴子進化過來的,這種最原始的本性,根深蒂固呢。
其二的一段英語文字,現在也會選編在一些閱讀理解裡。
短文說的是:“有個小村莊,打算舉行一個曆時幾天的重要的啤酒節。於是,他們從最近的村子裡借來了一隻巨大的桶,把它放在村子中心廣場,並決定,每個村民都要拿出一瓶自家最好的啤酒,倒在大桶裡。
其中一個村民想,假如我倒一瓶水進去,而不是酒,一定沒有人會注意。他認為自己很聰明,一瓶水混合在許多好酒中,有誰會察覺呢。
到了歡慶的那天晚上,村民們都拿著碗或杯子,聚集在廣場上。可他們打開木桶的龍頭時才發現,流出來的居然都是水。原來,每個人心裡揣著的全是一樣的心思。
現今不良商販造假心理與那個小村人們沒什麼兩樣,結果誰都喝的是“水”。
上個世紀,我們在許多英語文章裡,已經讀過了西方人早就注意到並研究過的,關於人性與商業社會裡人性醜陋一麵的文章。我們那時讀這些英語小段,不僅是練習了閱讀理解能力,更多的是對人類會有自我反思。在本世紀,更需要我們重新閱讀、理解、認識、深思。
已經解散了的“快樂的單身一族”除了小金是請假的不在外,隻剩了兩個數學老師徐平與地理老師吳仁忠。徐平告訴我,他也快了,一隻腳已經踏在婚姻的殿堂裡了。
小吳雖然人老實,但徐平很欣賞他,就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他了。
“快樂單身漢”的時光,往往是短暫而又美好的。我很懷念那段時光,但也為他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感到高興。
這一個月中,我除了上課,就常常與徐平一起聊聊,小吳就坐在旁邊笑著、聽著。
徐平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的圍棋水平很高。我讓他教我下棋。他還是那句話,隻聽不練,你隻會得3分。可我與他下棋,總是不到十分鐘就滿盤皆輸。他教了我一著最簡單的棋譜:“牽羊頭”。這下,我還真可以把輸的時間推後了十來分鐘。他很開心地說,你一個學期學三著,我就會多了一個對手了。
有時,我們還把小倪叫到一起來,四個人打橋牌。徐平是個很稱職的教練,怎麼叫牌,怎麼算贏墩,怎麼出第一張牌,怎麼發暗號,怎麼可以估計對手牌的分布,怎麼記分……他耐心地傳授了都是大動腦筋的技巧。隻可惜,我一心一意要想著回家,不然,會有更多的收獲。
我們這群快樂一族的主心骨一向是小黃,可他卻隻來過兩次。因為學校的宿舍太小了,他的婚房是建在自己家裡的。不過,他把他的小蔡帶過來了。
我總是開玩笑說,“小黃與我一樣,與姓蔡的結下了不解之緣呢。”
他的小蔡不僅喜歡說話,還更喜歡笑:“汪老師,起初他還不喜歡我呢……”然後一連串的“咯咯咯”的笑聲……
與她在一起,小黃一年四季都是沐浴在春天裡吧!我覺得,“單身一族”的快樂還在呢!
過了十月一日的假期,我的蔡來信說,商調函發出已經半個月了,要我去打聽一下。
我鼓足勇氣走進了校長辦公室。
希校長一看見我,很爽快,打開抽屜就說:“你的商調函已經放在這裡多天了。你準備怎麼樣?”
他的直接了當,讓我一下子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有點結巴了:“嗯,我知道,我在上課……不過,實在沒有辦法,我得回家……孩子要上學了,困難呢!”
“好吧,從現在起,你暫停上課,自己到地區教育局去申請,因為,所有本科生商調都由地區直接審批,學校無權。”說著,他就把那個大信封遞給了我。
我默默地接過信封,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他……毫無表情,一臉的冷漠。
原來,他是把這個棘手的事情,向上推掉了。
於是,我把課交還給了小金,也沒有時間與她多聊幾句,就去買長途汽車票,開始了跑地區的辛苦。
第一次我是急匆匆地去,並沒有見到地區教育局的人事科負責人,隻好又急匆匆地回來了,算是讓我摸了一下底,聽說那個負責人並不好說話呢。
小黃知道我在申請調回上海,他特地跑來告訴我,過幾天,他有車去宜春,可以帶我一起去。
這次,我有了思想準備,計劃呆在宜春幾天,辦好了再回來。
路上,小黃告訴了我兩個信息,一個是希校長馬上要調離,所以,他也有一肚子的情緒。另一個是學校在整修郭家山大操場時發掘出來商朝的群墓,很有可能學校會遷址。
真是兩個大消息!
小黃說:“你這個時候提出調回上海,或許是個機會。儘管我們都舍不得你走呢。”
他的話極大地鼓舞了我!
到了宜春,我找到了插隊時的插姊妹趙麗,她與先生都在宜春衛校工作。她熱情地接待了我。我這一住,就住了好幾天。
趙麗雖然是插姊妹,又很熱心,天天托人打聽教育局人事科的消息,可我也覺得時間長了,打擾彆人太過意不去。
每天一早,我就去教育局看看,下午再去一次,總是無果而返。那個科長幾天不照麵。聽人說,最近人事調動很頻繁,他正忙得焦頭爛額呢。我不敢把商調函隨便交給什麼人,假如又像我那年的入學通知書一樣,不翼而飛的話,麻煩就更大了。
第三天一早八點半左右,趙麗從她的辦公室飛一般跑來對我說,“你趕快去教育局,那個科長今天在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