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也真是個直爽的人,說這些話都不帶轉彎的,也不怕外侄多心。
“或者你把田契拿去,反正也是你娘留下的。”
舅舅眼神迷離。
“你這人也真是,七郎如何識得莊稼那套,照我說乾脆讓你繼續打理。
曆年給七郎拿些糧食,亦或是折現,也免得年輕人操勞。”
舅媽的聲音自灶房傳來。
向乾聞言,擱下酒杯。
“舅舅,你老人家卻是看扁了範兄,那三五畝的田產他還不一定放在心上。”
卻被老道連碰了幾下大腿,突兀地頓住了話頭。
向乾擠眉交流:怎的?我說錯了?
老道回以眼色:你不孟浪會死?
先前替向乾付了賠款,那貨以為七爺家中必然是心疼這個兒子的,因此三百貫說給就給。
他哪裡知道,範希文這次可在家割了一千多貫的肉,又哪裡知道這是用十多年範家七少爺的身份換來的。
不過當事人也很困惑,範家究竟有多少家底,以至於女兒在外地求學,生活費高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自然,這一千多兩不在話下,可惜沒機會再擼羊毛了,除非親自把書院再燒一次。
話到此處,範希文自然不能當沒聽見,畢竟舅舅的好意他也大致能明白。
“我其實還有點錢財傍身,倒是不急著處理田產的。”
舅舅聞言,勾著脖子倒酒。
“也罷,由得你安排。不過這次來家裡,一定要多住些時日,不要忙著去彆處找地方安身。”
“你說這些,好生沒趣,多得罪人!”
舅媽又在數落。
顯然,成都那邊的來信把事情原委交待得很清楚。
那又如何,死肥婆還能千裡之外操縱小娘的至親不成。
“咯咯喔~”
半夜的公雞在圈內撲騰著翅膀,嘹亮的打鳴聲喚醒了山尖的玉盤。
幾人被安排到唯一的客房,用乾稻草打了地鋪。
連日的趕路,又遇到不少事情,好不容易放鬆下來,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格外香甜。
不過有些美中不足的是,睡得最晚的七爺想要克服那如雷且此起彼伏的鼾聲,顯得力不從心,隻能呆呆地望著床頂。
“老七~老七~”
有人在門外輕聲呼喚,好像是外祖母。
範希文掀被起身,披了外衣,跨過地上幾具挺屍去開門。
果然,纖瘦的身影佝僂在門口,頭上的發絲在月光下輕輕顫栗。
看見外孫出來,蒼白的老臉上綻放出兩朵殘菊,將眼睛扯成了一條縫。
“外婆,大晚上的可彆涼著了。”
範希文伸手去牽,被老太抓住了手臂。
能夠清晰感覺出老太手上的老皮,透過內襯紮在自己的臂膀上,有些硌得慌。
“老七,你我祖孫從未見過,我一眼便瞧出你是好孩子跟你娘一樣。”
看這架勢似乎要秉燭夜談。
範希文生怕老太身體有虧,急忙去屋裡拿了袍子,而後攙著老太去到側房。
月光有些明亮,老太習慣性地摸黑坐到了床邊。
範希文知她舍不得點燈,也就沒有提醒,薅了個合適的物件便塞到屁股下,當做墩子。
“老七,你娘命苦,幼時幫家裡做活路。
好不容易熬大了,卻又被當官的相中,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可憐她一個小女子,在那人生地不熟的範家,不知吃了多少苦,早早地便去尋了你外公......”
老太睹孫思女,此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肺腑之言,本應在小娘棺前痛訴的,如今隻能在昏暗的夜色下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