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原本溫熱、遇風成冰的液體,滴在我的臉上,缺水到枯乾的皮膚,如戈壁被烈日抽乾了靈魂的石頭表麵,倏地將那寶貴的濕潤吸收、不見。
我不知道他的腿上傷口此時仍然血流如注,被血濕透的褲腿已冷硬如冰;沙蓬的刺深深沉溺在他血液的滋潤裡,如曾對我一般地,貪婪地吸吮著他生命的甘甜汁液……
亦不知他跪地、向我咬牙忍痛,隻為了給我一行微笑著的眼淚;或許他想向我證明:隻要他還活著,我亦能活,還能有救?
他此刻心裡的恐懼和追悔,不能用任何世間的言辭來形容;他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患得患失的時刻,手中掌握的如同是空氣,會隨時象美人魚變成泡沫,無形地飛升……
太陽會照常升起,而靈魂會隨它而去……
會消失吧……會無影無蹤……如同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這樣一個和他糾纏不清的我……
可他,在第一時間追趕前來麵對我,
隻是為了告訴我——
我還是他心目中那個冰清玉潔的女人;
我還是他在世上最珍愛的女子;
任何玷汙我身體的齷齪之行,他都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滿心滿臉都是心痛和珍惜;
他抱我抱得那麼緊,如同我是他骨中的肋、身體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管多麼想留住,雙手卻不能用力,此刻我的身體和生命都輕飄地如同浮雲,如同吹口氣就化為粉塵,他握不住也抓不準……
有人默默地過來遞給他白色的毯子,比剛才那張要柔要輕。他視我如同掌中雪、口中冰,將我包裹起來,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動作,仿佛就像他已湧出心房碎裂的心、價值連城;
他的頭低垂,不吻我的臉,不吻我的唇,隻沉沉、重重地吻上我的胸口;
默默地吻我,感覺到我逐漸溫暖的身子,依舊在情不自禁的戰栗;抬起眼看見我迷離眼神中的畏懼——
那裡勇敢而又深刻地表明:他手中所握的靈魂,已不再屬於我的肉體,在他的懷裡掙紮著,欲要飛升……
飛升到一個足夠的高度,來看待現在的我自己……
這一幕……我曾受到過的無法想象的傷害……
我曾經最愛最愛、最無法舍棄的男人……
而他此刻已碎裂成瓣、寒冷無極的心,頹然地出手撫慰、挽留,讓我不要拒絕、不要害怕,不許我就此逃離……
不出聲,用唇語一張一翕——
“然然,你受苦了……
然然,彆怕,一切都過去了……
我愛你……
你要活著,不管發生過什麼事,我一定要你活著……
那些沒有聲音的語言,穿透我體內已僵硬的血管、已冰封的神經,刺激了心房上生命掙紮的力量。如同剛出生的小獸尋找母親的乳源,我淡淡地回憶、熟悉著他身上的氣味。
呆滯的目光迷離地看著,表情僵硬到連啜泣都很費力。乾涸的唇仿佛就此順著唇紋,全部被橫向撕裂,疼痛難忍。
我說過:誰見到我這個樣子,我都恨。
我恨這一刻做為女人所遭受的羞辱,被所愛的男人知悉。
我恨他帶著憐憫的目光看我,卻忘記這一切痛苦來源於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