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傍晚,驕陽終於斂去灼人的鋒芒,緩緩沉入遠山青黛色的輪廓之後。空氣裡依然蒸騰著白晝殘留的暑氣,悶熱未消,但那股逼人的燥烈勢頭,已然隨著西沉的日頭悄然退卻。
氣象台的預警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今夏,我們這片土地恐將遭遇極端天氣,汛情嚴峻程度或將遠超往年。下午,縣政府緊鑼密鼓地召開了防汛動員大會。儘管防汛與應急工作不直接歸我分管,但作為縣政府黨組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全縣防汛工作領導小組的副組長,我深知肩上的分量。更何況,我麾下的財政局等縣直部門,皆是防汛指揮體係中的關鍵成員單位,資源調配、資金保障,樁樁件件都係於千鈞一發。想到那可能洶湧而至的洪魔,一絲沉甸甸的憂慮便如這暮色般悄然爬上心頭,揮之不去。
晚飯後,心緒難平。我獨自走出家門,信步來到穿城而過的那條河邊。新城區精心打造的濱河景觀帶和文化廣場上,此刻正是一幅鮮活的市井消夏圖:廣場舞的旋律在晚風中飄蕩,納涼的人們搖著蒲扇閒話家常,孩子們追逐嬉鬨的笑聲清脆悅耳,還有踩著輪滑鞋飛馳而過的少年身影……這片安寧祥和的景象,與下午會議室內凝重的防汛部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默默踏上堅實的堤岸,沿著河道,朝著下遊的方向緩緩踱去。腳下是守護城市的堤壩,身後是歌舞升平的萬家燈火,肩上是沉甸甸的未雨綢繆之責。步履雖緩,心緒卻如同腳下暗流的河水,奔湧不息。
暮色四合,河風裹挾著潮濕的暑氣緩緩流動。我正沉浸在思慮之中,一個矯健的身影帶著夜跑的節奏感,幾乎無聲地從我身旁掠過,帶起一陣微弱的、帶著汗意的氣流。
那身影跑過去幾步後,卻突兀地停了下來。她轉過身,朝著我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
借著遠處路燈和淡淡的月光交織的光暈,我凝神望去。眼前是一個穿著專業緊身運動套裝的女子,彈性麵料完美地包裹著她充滿活力的身體,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曼妙曲線。
她微微喘息,額前散落著幾縷被汗水濡濕的發絲,一頭長發利落地挽在腦後,形成一個簡潔的運動發髻。這乾練利落的形象,讓我在片刻的遲疑後,才終於從那熟悉的輪廓中辨認出來——是彭曉惠。
自從那次在高爾夫會所房間裡,帶著莫名情愫,近乎失控的激烈擁吻之後,我們雖然因工作關係時常碰麵,卻始終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那件事像一個被刻意封存的禁忌,從未被提起,也從未被遺忘。
或許在她心裡,那個吻是源於我將她錯認成了小敏;而我,也樂得不去捅破這層薄如蟬翼、卻又重若千鈞的窗戶紙。
“關縣長好,”她走近幾步,聲音帶著運動後的微喘,臉上掛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從後麵看身形覺得像您,但光線暗,沒敢確定。”
我點了點頭,也向前迎了兩步,拉近到一個社交的合適距離:“是小彭啊。沒想到你有夜跑的習慣?”
我的語氣儘量顯得平和自然。
“嗯,”她抬手隨意地抹了一下額角的薄汗,動作帶著運動後的爽利,“再不活動活動,感覺身上的‘零件’都要生鏽老化咯。”她半開玩笑地說著,目光在夜色中顯得很亮。
我不禁失笑,笑聲在安靜的河堤上顯得有些突兀,帶著點自嘲的意味:“你要是‘零件老化’了,那我這個年紀的,豈不是可以直接送去報廢廠了?”
她微笑著說:“關縣長,您可彆這麼說。您現在正是年富力強、朝氣蓬勃的年紀呢。”
我擺擺手:“你接著運動吧,我就是隨便走走,散散步。”
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目光溫和地看過來:“如果您不介意,我陪您走一走吧?我今天的運動量也差不多了。”
“那好。”我點點頭。
於是,兩人並肩沿著暮色漸深的河堤,繼續向前走去。
很自然地,話題轉到了小敏身上。我問道:“最近見過你妹妹嗎?”
她目光平視著前方,語氣淡淡的:“見過兩次。”話音稍頓,一絲哀傷悄然滲入,“我們倆啊,是不見就想,見了就吵,總是不歡而散。”
我有些好奇:“你們是雙胞胎,性格怎麼差這麼大?”
“我就比她早出生半小時,”她輕聲道,“可這‘姐姐’的身份,好像天生就帶著份責任壓在肩上,你也知道我們的身世。這份責任讓我總想護著她,處處為她遮風擋雨。可……”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可她呢,卻把我的保護,當成了束縛她的壓力。情人之間會因愛生恨,姐妹之間,原來也會因愛生怨。”
我心中湧起一陣同情,輕歎道:“你又當姐姐,又當爹媽,確實太難為你了。”
她忽然停下腳步。夜色裡,她的眼眸越發明亮,直直望向我:“關縣長,如果拋開身份……您能跟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嗎?”
這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我一時錯愕,也下意識停住了腳步,看向了她。心底那份憐惜猝然翻湧,我忙用笑容掩飾:“既然要拋開身份,就彆‘縣長’、‘縣長’地叫了,叫我名字就好。有什麼話,你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句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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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字字如刀,直刺心底:“你喜歡我妹妹嗎?”
這毫不迂回、不留餘地的詰問,讓我胸口一窒,話已出口才覺倉皇:“我……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果然,這話瞬間刺傷了她。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聲音低了下去,卻像裹著冰碴:“是啊……你怎麼可能喜歡一個傻丫頭,窮丫頭。”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慌不擇言傷害了她,慌忙解釋:“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有過兩段婚姻,還拖著三……兩個孩子。我這樣的人,怎麼能對你妹妹存著不該有的心思?我拿什麼給她承諾?給她未來?”
她用疑惑的語氣問我:“那天晚上,在衛生間裡……”
沒等她說完,我迫不及待地打斷道:“我承認,我把你當成了小敏。”
“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成了耳語。
“我在舞會上遇到了小敏,”我解釋道,“她穿著另一套化妝服,那時我就明白,衛生間裡的……其實是你。”
她囁嚅著,聲音裡都能聽出那份羞於啟齒:“那天晚上都怪我唐突……隻是想跟你開個玩笑,才去服務台拿了你的房卡……沒想到……”想到那晚的激情時刻,她實在繼續不下去了。
我低聲道:“抱歉,當時……是我失控了,讓你難堪。”
她卻向前一步,仰起頭,清澈的目光直直凝視著我。溫熱的、細若柔絲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再一次撩撥起我悸動的心,那晚的衝動仿佛瞬間重現。
她的朱唇輕啟,微微顫抖:“我……沒有難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