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鐵英沉吟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宏軍啊,撤縣設市這等大事豈是朝夕可成?沒有個三五年功夫怕是難見成效。這首任市委書記的位子,我可不敢奢望。"
這位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手,政治智慧自然遠在我之上,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我順著他的話鋒繼續道:"匡書記所言極是。不過飲水思源,這份開創之功,相信繼任者定會銘記於心。將來全縣百姓提起這件事,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您。"
他凝視著我,突然放聲大笑:"宏軍啊,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自打接替劉書記以來,我給自己定的政治定位就是守好這一畝三分地,做個守成之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可以說我胸無大誌,也可以說我平庸無為,但這守業的艱難,不坐到這個位置上是體會不到的。就算我同意推進,亞洲縣長和其他常委們會投讚成票嗎?"
他說的句句在理。我深知這項工作的推進難度,但若沒有迎難而上的勇氣,又談何發展進步?就在我醞釀著如何進一步說服他時,卻見他突然將手中的鋼筆重重拍在辦公桌上,如同戰場上的指揮官下達決戰命令般斬釘截鐵:"宏軍!我意已決!在我剩餘的任期內,就把這件事作為頭等大事來抓。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總得給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點值得說道的東西,將來哄孫子時也好有個談資。"
沒想到他竟如此乾脆利落地下了決心。這份軍人出身的果決與魄力,讓我不禁為之動容——原來歲月並未磨滅他骨子裡的那份血性與擔當。
在縣委常委會,隻要匡鐵英下定決心,統一意見的工作自然由他來推動。我雖不清楚他是如何逐一說服各位常委的,但也不難理解其中的門道。以縣長佟亞洲為例,若撤縣設市得以實現,按時間推算,他極有可能順理成章地成為首任市委書記。其他常委自然也樂見其成,畢竟這對大家都有利無害。
有一點我很確定:匡鐵英絕不會透露撤縣設市的提議是出自我手。自從王雁書、劉修文、胡海濤退出常委會後,我在常委中已是形單影隻,失去了支持力量。而佟亞洲、田鎮宇之流向來喜歡因人廢言、因派係論事,這種官場陋習,匡鐵英自然心知肚明。
某個工作日的傍晚,我應林蕈之邀前往芸薹集賢。她以慶賀田曉梅中考取得優異成績、被省重點師範大學附屬中學錄取為由發出邀請。我提前到達時,林蕈已在等候。甫一進門,她便迎上前來,熱情地和我握手說:"關縣長大駕光臨,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榮幸之至。"
我嗤笑一聲:"林總,少來這套虛頭巴腦的。才幾天不見,就跟我生分了?"
她眼波微動,似笑非笑:"幾天?關縣長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上次見麵時我還裹著棉衣呢,如今都快八月了。也是,你日理萬機,哪還記得我們這些老朋友。"
說著便要抽回被我緊握的手,我卻故意加重了力道:"這手還是這麼細嫩。"
她冷哼一聲:"少在我麵前裝腔作勢。人家行長年輕漂亮又溫柔,我們這些人老珠黃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我立刻會意——她這是知道我和彭曉惠的事了。但我豈是任人揶揄的主,便戲謔道:"劉芸店裡的醋壇子打翻了?怎麼這麼酸呢。"
林蕈終於掙開手,撇撇嘴:"少自作多情。我才懶得吃你的乾醋呢,我是怕被人看見,又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我斂了笑意,正色道:"劉總人呢?怎麼勞你這位上市集團的老總親自迎客?"
林蕈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壓低聲音:"為情所困,躲在辦公室療傷呢。"
我心下了然。自胡海濤調回市裡,顯然已與劉芸斷了往來。
我跟隨林蕈來到劉芸的辦公室。推門而入,隻見多日未見的劉芸憔悴了許多,眼角的細紋在光線下格外明顯。見我們進來,她勉強從座位上起身,嘴角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宏軍來了,快坐。"
我點點頭,與林蕈在她對麵落座。看著她黯淡的眼神和失去光澤的臉龐,心頭湧起一陣酸楚。情深不壽,用情至深的女人就像陷入流沙,越是掙紮,沉淪得越快。
基於這些年與劉芸建立的、早已超越男女之情的姐弟般情誼,我決定直抒胸臆:"芸姐,該放手的就要放手,人總要向前看。"
劉芸的苦笑中透著淒涼:"這些道理我何嘗不明白?可我就是想不通,曾經的海誓山盟,怎麼轉眼就成了過眼雲煙。這個坎,我實在邁不過去。"
我輕歎一聲,解釋道:"芸姐,胡海濤也有他的難處。他弟弟從小受他妻子照顧,老嫂比母,這份恩情確實難以割舍。胡海濤能有今天,他弟弟在背後出了不少力。現在他弟弟當上市長,胡海濤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和你劃清界限。"
劉芸長歎一聲:"這些他都跟我說過,我並不怪他。我們這個年紀,本就沒指望能有什麼結果,我也不是那種會破壞彆人家庭的人。隻是..."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拉黑了我所有聯係方式。我去市裡找過他幾次,他都避而不見,這份絕情實在讓我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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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安慰她,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佟亞洲,這讓我頗感意外——工作時間之外,他很少直接聯係我,公務通常都是通過縣政府辦主任肖玉波傳達。
我向林蕈和劉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起電話。佟亞洲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宏軍啊,剛才讓肖主任找你,他說你已經下班了。是這樣,我和匡書記商量過了,想讓你先去市裡探探撤縣設市的口風。如果沒什麼阻力,我們就儘快上會討論。你有什麼想法?"
我立即回答:"堅決服從組織安排,沒有意見。"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親切:"好,我就知道老弟你靠得住。這次去多拜訪幾位主要領導,特彆是胡市長,爭取他的支持。"
我鄭重承諾:"佟縣長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滿意地笑道:"就喜歡你這種敢擔當的勁頭,等你的好消息。"
掛斷電話,我心中雪亮。匡鐵英讓佟亞洲深度參與此事,就是要把他綁在這件事上,消除可能的阻力。而自從佟亞洲從鄭桐那裡得知我和嶽明遠的關係後,就一直試圖拉攏我。現在,不管是出於匡鐵英的授意還是自己的判斷,他都意識到這件事需要我的人脈來推動。
我看了一眼劉芸,勸慰道:“緣起緣滅,也是人生常態。既然你對他毫無交代這事兒放不下,正好我明天要去市裡一趟。我約他見個麵,探探他的口風,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