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怒喝如同驚雷炸響,立竿見影!彭曉敏的手瞬間僵在半空,乖乖收了回去。
彭曉惠怒氣衝衝地站在她身後,一腔火氣旋即轉向我:“關宏軍,你怎麼老招惹她?!”
這話像火星子濺進了油鍋,小敏“霍”地站起身,活像隻炸了毛、進入戰鬥狀態的小公雞,雙手叉腰,反唇相譏:“招我怎麼了?招你就行唄?你是不是巴不得他招你……”
火藥味驟然濃烈,眼看火星就要燎原。作為這場風暴的中心,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趕緊閃身插進兩人中間:“都消消氣,親姐妹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萬沒想到,這簡直是引火燒身!姐妹倆竟異口同聲地衝我吼:“躲開!都是你惹的事!裝什麼好人!”
老天!一樣的容貌,一樣拔高的聲調,一樣的尖刻腔調,簡直像被按下了同一個開關,完美同步。瞬息之間,局勢陡轉——我這個勸架的,眨眼成了眾矢之的。
我無奈地攤開手:“行行行,都怨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們倆要打要罵,咱進屋說去,彆擱這外邊,讓人看笑話。”
雪後初霽,陽光微露。先是小惠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接著小敏也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聳動。
還沒等我再開口,小惠朝我揚了揚下巴:“飯菜都好了,你先進屋吃吧,也餓壞了。”說完,她走到小敏身邊,很自然地摟住妹妹的肩膀,語氣輕快起來:“走,咱倆河邊溜達會兒,好好嘮嘮。”
小敏竟也爽快地“嗯”了一聲。姐妹倆肩並著肩,一齊朝院外走去。
看來我這個“外人”確是多餘了。姐妹倆冰釋前嫌,壓在我胸口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回到屋裡,幾樣簡單的菜肴擺在廚房中央的方桌上。老爺子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見我進來,招呼道:“領導,快吃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小地方,沒啥拿得出手的玩意兒。”
我忙客氣道:“爺們,彆客氣,一塊兒來吃點吧。”
他搖搖頭,枯瘦的身子蜷在小板凳上,歎了口氣:“晌午吃過了,還不餓,你自己用吧。”
我上前拉他上桌,他卻像被燙到似的往後縮了縮,聲音帶著點哆嗦:“我身上埋裡埋汰的,彆招人嫌,還是你自己吃吧。”
見他推拒,我靈機一動:“這麼著,我車上還備著酒,要不咱爺倆整兩口?”
他灰蒙蒙的眼睛倏地一亮,像是蒙塵的燈盞被擦亮了些許,喉頭動了動,囁嚅道:“那……那就來兩口?”
看來,酒的誘惑對他而言,是毫無抵抗力的。很快,我們倆就圍坐在了桌邊,你一杯我一杯地碰了起來。
兩杯酒下肚,老爺子渾身似乎都活泛開了。那雙渾濁的眼睛也像被注入了潤滑的油,精神頭明顯足了,話匣子也打開了:“這位領導,冒昧問一句,您貴姓呀?”
我給他夾了隻雞腿:“免貴姓關,關雲長的關。”
“好,好哇!”他拍了下大腿,“原來是關二爺的本家!我說您咋這麼仁義呢,敢情是有家學淵源!”這老爺子倒是個明白人,誇人誇得不著痕跡,聽著還挺受用。
他抿了一口酒,細細咂摸著滋味:“這酒……真地道啊!啥酒?”
我笑了笑:“茅台。”
他動作一滯,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圓:“茅……茅台?老天爺,我老漢也能喝上茅台了?怪不得這麼好喝!”那神情,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您要是喜歡,我車上還有幾瓶,都留給您了。”我說。
他連忙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使不得,使不得!這麼好的酒,給我這廢人糟蹋了,白瞎了!”
我順著話頭問:“您老看著歲數也不算太大,這腿腳……咋弄成這樣了?”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略一遲疑,乾咳了兩聲才道:“莊稼人,都這樣……小病拖著拖著就大了,大病拖著拖著……也就沒治了。不稀奇。”語氣平淡,卻刻意避開了監獄和病根,顯然那段過往是他心頭沉重的疤,不願示人。
我試探著提議:“要不這樣,我給您聯係個醫院,去瞧瞧?”
他沒接話,沉默了幾秒,忽然端起酒杯,穩穩地跟我碰了一下。這次手出奇地穩,一滴酒都沒灑出來。他歎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聲音低沉下去:“關領導,您是個好人。可我老漢……也想勸您一句。”
“您老請說。”我正色道。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帶著某種沉重的意味:“自古,奸情出人命啊。”
聞言,我心頭猛地一凜,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眼前這老爺子,怎麼突然甩出這麼一句帶著警告意味的話?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他見我臉色微變,立刻扯開話題,語氣帶著點刻意的輕鬆:“關領導,彆光喝酒,墊巴點東西,要不胃該造反了。”邊說邊用筷子點了點桌上的菜。
我勉強擠出笑容應道:“您老也吃。”可心思卻像被鉤子掛住了,反複琢磨著他那句沉甸甸的話——難道就在這短短時間裡,他竟已看穿了我和他那兩個女兒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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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心不在焉地和他碰杯、搭話,一邊思緒紛亂。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老爺子臉色驟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想把酒杯往身後藏,可惜已經晚了。彭曉敏像一陣風似的衝進廚房,劈手就要奪他的杯子,聲音尖利得刺耳:“你又灌這馬尿!為了這玩意兒家都敗光了,人還沒死絕嗎?你還不長記性!”
話音未落,彭曉惠從後麵拽住了妹妹的胳膊,她的聲音冰冷:“小敏,算了。讓他喝吧,現在就算喝死,他還有那本事惹出什麼大禍來麼?”
我僵在原地,身份尷尬。平日裡看著熱心腸的兩姐妹,對著親生父親,竟能吐出如此尖酸刻薄的字眼。也許,真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再深的血脈親情,也經不起長年累月怨恨的啃噬。
老爺子卻像根本沒聽見那些剜心的話,臉上竟還堆起了笑,旁若無人地端起酒杯,衝我晃了晃:“關領導,家教不嚴,讓你看笑話了。這點兒……我乾了!”說罷一仰脖,將杯底那點殘酒灌了下去,隨即撐著桌子就要起身,身子卻晃得厲害。
我趕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渾濁的眼裡掠過一絲感激,帶著濃重的酒氣,口齒含混地說:“關領導,今兒……沒喝儘興。可我老覺著,咱爺倆……早晚還能坐一塊兒再喝!下次……彆帶這麼好的酒了,糟蹋!”說完,他竟仰起臉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乾澀、嘶啞,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眼淚卻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了下來,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認命的滄桑:“命啊!都是命啊!老彭家祖墳的風水……怕是真選錯了地方……逃不出這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