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林蕭就告彆霓裳等人,趕到城外驛站,四部聯合調查的人早已到來,工部、戶部、禦史台等大大小小官員共計十幾人,還有一衛隊護送,頓時馬匹嘶鳴,車輪滾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急迫的氣息。
林蕭站在隊伍末尾,低頭檢查行囊,儘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可聖旨點了他的名,想低調也低調不下來。
領頭之人正是禦史台中丞王禹,朝中有名的“禦史”,素以剛直不阿著稱。他的名頭可不隻是嚇唬人——被他盯上的官員,不死也得脫層皮。就連天啟帝都對他忌憚三分。
傳說有一回,天啟帝因一夜之間兩度召幸某位妃子,被王禹得知後,竟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諫言,指責皇帝沉迷女色、不愛惜龍體,還言辭犀利地說:“君王尚且無節,百官何以為法?”
天啟帝被他當眾斥責,麵紅耳赤,氣得吹胡子瞪眼,當即不理不睬。哪知王禹脾氣上來,怒不可遏,當場撞柱子死諫,額頭鮮血直流,嚇得群臣一片嘩然。
天啟帝雖惱,卻也被他的死諫震住——要真撞死了,史書上少不得要記他一句“暴君無道,忠諫而死”,任何一位皇帝都不想留這種罵名。最終隻得服軟,從此後宮之事也有了節製,不敢再過度沉溺。
禦史台素有“筆為刀劍,言可殺人”之稱,而王禹更是這群執筆之人中的利刃,寧折不彎。他那副視死如歸的勁頭,不僅震得朝堂肅然,也讓人私下叫他“鐵麵判官”。
說回這邊驛站裡,他掃了眼眾人,沉聲道:“泯江災區路遠,洪水且還未退,情況複雜。陛下限半月查清真相,咱們沒時間磨蹭,出發!”說完,他翻身上馬,帶頭前行,林蕭隻得跟著隊伍上路。
一路向南,官道漸窄,泥濘漸多。昨夜的雷雨雖停,路麵卻濕滑不堪,馬蹄不時陷入泥坑,林蕭的瘦馬走得慢吞吞,他也不催,隻管拽著韁繩,低頭想著心事。
行了三天,隊伍終於抵達泯江流域。遠遠望去,洪水已退去大半,卻留下滿目瘡痍。田地被衝成泥沼,房屋隻剩斷壁殘垣,河道邊的堤壩塌得七零八落,像被巨獸撕咬過一般。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腥味和腐爛的氣息,林蕭皺了皺眉,心頭的。
調查組在河邊停下,張禦史翻身下馬,指著前方道:“這就是泯江主堤,潰口從這兒開始。”他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林蕭循聲望去,隻見幾十個衣衫襤褸的災民聚在不遠處,扶老攜幼,哭聲喊聲混成一片。
他走近幾步,看清了他們的模樣。一個老漢拄著拐杖,腿上裹著泥汙,滿臉淚痕地嚷道:“朝廷的銀子呢?年年說修堤,年年還是塌!俺兒媳婦被水衝走了,留下個三歲的娃,咋活啊!”旁邊一個婦人抱著個瘦弱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我男人去抬石頭修堤,工錢沒見著,人卻沒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林蕭站在原地,耳邊全是這些撕心裂肺的聲音。他低頭一看,腳下踩著半截斷裂的木樁,表麵粗糙,裡麵卻朽得發黑,分明是用不了多久的劣貨。他蹲下摸了摸,眉頭皺得更緊。攤販那句“堤壩跟紙糊似的”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看來不是誇張。
王禹帶著幾人上前安撫,喊道:“諸位稍安勿躁,朝廷已經派人來賑災了,同時也派我等前來查明真相,絕不會讓你們白白受苦!”可這話像石子丟進洪水,激不起半點浪花。
災民越聚越多,有人撿起泥塊朝調查組扔來,罵道:“查到啥時候?人都死光了,你們才來裝樣子!”王禹躲閃不及,肩上挨了一塊,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林蕭見狀,悄悄退到一旁,避開混亂。他不是怕挨砸,而是覺得這時候站出去隻會火上澆油。災民的怒火他懂,換成他,家破人亡也得罵。可罵歸罵,真相還得查。他撿起一塊堤壩殘片,掂了掂,暗道:“這東西能擋住洪水才怪。銀子撥了,堤卻塌了,錢去哪了?”
混亂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擠了過來,是個七八歲的男孩,衣裳破得露出半個肩膀,臉上滿是泥汙。他抬頭盯著林蕭,眼神倔強,啞聲道:“大人,你們真是來查的?俺爹修堤時淹死了,村裡說朝廷給了銀子,可俺娘一分都沒見著。你們能不能把銀子找回來?”
林蕭一愣,看著男孩那雙滿是期盼的眼睛,心頭猛地一震。他蹲下身,儘量讓語氣平靜:“小兄弟,我也不知銀子去哪了,但既來了,就得查個明白。你爹的事,我記下了。”男孩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絲光,轉身跑回人群。
林蕭站起身,望著男孩的背影,胸口像堵了塊石頭。他本想在這案子裡敷衍了事,能混過去就混過去,可這孩子的眼神讓他沒法再裝聾作啞。百姓的命,孩子的爹,都壓在這案子上,他一個小人物,扛不起也得扛。
王禹好不容易安撫住災民,招呼眾人繼續勘察。林蕭跟著隊伍沿堤壩走了一段,越看越心驚。潰口寬達數十丈,殘存的土石鬆散得一踩就散,壓根不像修繕過的樣子。他隨手撿起一塊碎石,掰開一看,裡麵夾著稻草和雜土,連基本的夯實都沒做到。他低聲嘀咕:“這哪是堤壩,分明是豆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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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一名隨員跟在旁邊,見他盯著碎石,忙解釋道:“林大人,這可能是洪水衝刷留下的,修堤時不至於如此。”林蕭瞥了他一眼,沒吭聲,心裡卻冷笑:洪水衝刷能衝出稻草?這話糊弄鬼去吧。
天色漸暗,調查組在附近的村子找了塊空地搭建帳篷,這時王禹走過來,遞給他一塊乾糧,低聲道:“林蕭,今天的事你怎麼看,這堤壩塌得太不正常了。”
林蕭接過乾糧,咬了一口,才道:“王大人,這堤不是塌的,是被人弄塌的。材料劣得沒法看,修的時候就沒打算擋水。銀子撥了,卻沒用到正地方,查下去肯定會牽扯一大批人出來。”
王禹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可這簍子已經捅出來了,就必須要給陛下,給百姓一個結果,朝堂上還有人等著看我們笑話,可要當心點。”說完,他拍了拍林蕭肩膀,轉身回了帳篷。
林蕭望著火堆,火光映在他臉上,眼神漸漸冷下來。他想起那男孩的話,想起老漢的哭喊,心頭那點想混日子的念頭徹底散了。“銀子找不回來,死了的人怎麼辦?”他低聲自語,手指攥緊乾糧,“既躲不過,那就查到底。栽了也得栽得明白。”
遠處傳來一聲悶雷,夜風吹過,火堆晃了晃。泯江的災區靜得嚇人,可林蕭知道,這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喘息。明天,他得帶著這堆疑問,走進更深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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