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核對法——賬目、憑證、實物,如今賬目和憑證都查過,張進拿來的憑據表麵天衣無縫,可越是完美,越讓林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小安那句“石料有問題”像根刺,紮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明日一早,去決堤口。”林蕭低聲自語,目光落在帳外,黑夜如墨,唯有遠處災民營地傳來幾聲壓抑的哭泣。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暗道:“這岷江決堤,銀子花了十萬兩,堤壩卻說塌就塌,絕不是天災那麼簡單。”吹滅油燈,閉眼躺下,耳邊卻仿佛又響起小安哽咽的聲音:“我爹說,送來的貨不對賬……”
次日清晨,林蕭便早早帶著張年和錢度,騎馬直奔岷江決堤處。馬蹄踏在淤泥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路旁是洪水肆虐後留下的滿目瘡痍——倒塌的民房、散落的木柴,還有被衝得七零八落的稻田。林蕭目光掃過,心中一沉,隱隱生出對大自然的一絲敬畏。
岷江決堤口近在眼前,江水仍在低吼,似一頭被激怒的猛獸,翻騰著濁浪拍打兩岸。決堤處寬約數十丈,原本的堤壩隻剩殘垣斷壁,巨石散落,木樁斷裂,露出猙獰的斷口。
江風呼嘯,帶著濕冷的寒意,吹得林蕭衣袍獵獵作響。他立於岸邊,俯瞰這被撕裂的大地,胸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浩浩洪流不可擋,”他低聲念著,目光卻愈發沉重。從古至今,治水便是華夏子民與天鬥的漫長篇章。大禹鑿龍門,疏九河,留下千古傳說;漢武帝修渠,唐太宗築堤,曆朝曆代,無不傾儘心力與江河爭命。即便到了後世,科技日新月異,三峽大壩傲視全球,可每逢洪峰,依舊有村莊被吞噬,家園被摧毀。天災無情,擋不住洪水的滔天之勢,可眼前這岷江決堤,洪水規模並不算大,堤壩卻不堪一擊,分明是人禍占了上風。
林蕭蹲下身,手指輕觸一塊巨石,表麵看似光滑,可稍一用力,石皮便剝落下來,露出內裡疏鬆的質地。他隨手一捏,石屑簌簌落下,脆弱得像風化的土塊。
“這石料,怎會如此脆弱?”他又撿起一根斷木,木頭表麵濕漉漉的,散發著一股黴爛的氣味。他用力一掰,木頭應聲裂開,斷口處赫然可見密密麻麻的蟲洞,內裡早已被蛀空。
“大人,這……”張年瞪大眼睛,語氣中透著震驚。錢度也湊過來,臉色陰沉:“這木頭看著像堆放多年的老料,根本不該用在堤壩上。”
林蕭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決堤處的殘骸,殘破的木樁東倒西歪,巨石七零八落,有的甚至被衝得隻剩半截,喃喃道:“修了三年的堤壩,現在卻如此不堪一擊。”
他轉頭對後麵的張年錢度說:“走,去旁邊的庫房,看看剩下的材料。”
古代修築河堤,工藝雖不及後世精密,卻也有嚴苛的章法。他曾讀過《營造法式》,知曉修堤的步驟:先勘測地形,選定堤線;再挖基槽,夯實地基;
隨後填土築堤,層層壓實,每層必以木樁加固;最後鋪設石料,嵌以糯米漿或桐油,防滲防裂。
木材需選堅韌的鬆木或榆木,石料則以青石、花崗岩為佳,需經風吹日曬而不裂。工匠們還會在堤內埋設“鎮水石”,祈求神靈庇佑。
可眼前的堤壩,地基鬆散,石料剝落,木樁腐朽,哪有一絲精工細作的痕跡?林蕭心中暗道:“十萬兩銀子,換來的竟是這般豆腐渣工程。”
不多時,庫房門口,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匆匆而來:“小人庫房管事王福,拜見大人。”他昨天就得到消息,四部聯合調查的人到了泰安縣,他們肯定會來自己管的庫房調查,所以一大早就蹲著庫房旁邊,身穿官服的林蕭等人還未走近,就被王福看見。
林蕭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王管事,我乃大理寺司直林蕭,奉陛下之命調查岷江決堤案,這庫房裡還有多少修堤的材料?”
王福擦了擦額頭的汗,弓著身答道:“回林大人,庫房裡還有些石料和木材,不過……不過不多,都堆在西邊的棚子裡。”他聲音略帶顫意,似乎怕說錯什麼。
林蕭點頭,帶著眾人直奔庫房。庫房坐落在決堤口不遠處,是一座簡陋的木棚,棚頂鋪著茅草,周圍堆滿雜物。
推門而入,一股黴味撲鼻而來,他環視一周,果然如王福所說,材料所剩無幾——角落裡堆著十幾塊青石,表麵光滑,紋路清晰;旁邊散落著幾十根木材,截麵整齊,散發著淡淡的鬆香。
拿起一塊青石敲了敲,聲音清脆,質地堅硬。他又抽出一根木材,用刀劃開表層,木質細密,沒有蟲蛀的痕跡。林蕭皺眉,低聲道:“這些材料,倒像是正經貨色。”
他目光如刀,緩緩掃過身後的王福:“王管事,”林蕭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修堤的材料,都是你經手的?”
王福忙不迭點頭,弓著身子賠笑道:“回大人,是……是的,小的隻是看管庫房,材料進出都有單據,絕不敢弄虛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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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裡掏出一本薄冊,雙手奉上,聲音微顫:“這是進出記錄,請大人過目。”
林蕭接卻沒接冊子,目光而是直刺王福,語氣驟冷:“你可知,阻礙調查、欺瞞本官,是何罪?”
王福雙腿一軟,“撲通”跪地,額頭冷汗滾落,慌忙擺手:“大人明鑒!小人絕無欺瞞!庫房裡的事,小人一五一十都記著,哪敢隱瞞半分!”他聲音發抖,帶著幾分哭腔,瘦削的身子在昏暗中瑟縮成一團。
林蕭上前一步,氣勢如山壓下,眼中寒光閃爍:“是嗎?那你倒說說,岷江決堤處的材料,木頭蛀空,石料一捏就碎,分明是劣質貨色,與這庫房中的材料天差地彆,這你作何解釋?”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直戳王福心底。
王福臉色煞白,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隻是管庫房的,材料采購的事,小人無權過問!送來的貨,小人隻管清點入庫,哪裡知道好壞!”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惶恐,嘴唇哆嗦:“大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哪有膽子做那昧心的事啊!”
林蕭冷哼一聲,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見他眼神惶恐卻無太多狡詐,心下暗忖:這王福不過是個小人物,怕是真不知內情。
他略一沉吟,語氣稍緩,卻仍帶著壓迫:“既如此,你可曾聽過什麼風聲?比如材料來源,或是誰經手?”
王福連連搖頭,聲音低得像蚊鳴:“小人……小人隻是個看庫房的,商行送貨來,小人隻管簽收,旁的真不知道。”
他頓了頓,似想起什麼,又急忙補充:“不過……不過送貨的多是泰豐商行的人,小人隻認得他們。”
泰豐商行這四個字再次浮現,林蕭目光深沉,淡淡道:“起來吧,本官有的是時間,真相總會水落石出。”
離開庫房,林蕭帶著張年和錢度沿江而回,他眼中燃起一抹怒意,“庫房裡的材料質量上乘,賬目和憑證也對得上,可決堤處的實物卻如此不堪,分明是有人在材料上動了手腳。
他抬頭望向岷江,濁浪滔滔,似在訴說無儘的冤屈。遠處,幾個災民在岸邊撿拾散落的木柴,瘦弱的身影在風中搖晃。林蕭喉頭一緊,想起小安那句“沒人給我們撐腰”,心底的怒火燒得更旺。
“大人,接下來怎麼辦?”張年低聲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
林蕭目光一沉,沉聲道:“回去查泰豐商行。這麼多劣質材料,不是一個人能搞出來的,背後定有一張大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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