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印刷點,那刺鼻的油墨酸澀味撲麵而來,直鑽鼻腔。
莫遠山伸出手指,輕輕劃過青石牆麵那一道道溝壑縱橫的裂痕,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粗糙不平的觸感。
他在第三塊活動的牆磚裡摸索著,終於摸出了備用鑰匙。
“吱呀”一聲,門軸轉動,帶起的氣流猛地掀飛了桌上那份破舊的《申報》,露出半張未完成的《論持久戰》油印小報,紙張飛舞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周師傅,咱們說好今天要印......”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目光所及,油印機旁雜亂地散落著被剪斷的蠟紙,像是一堆破碎的希望。
墨輥上結著暗紅色血痂,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味。
周茂才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把刻刀抵在自己喉頭,刀柄上纏著印有菊花紋的絲綢布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菊花紋隱隱約約,透著一絲詭異。
“莫乾事你看這個!”老印刷工哆嗦著掀開衣襟,他的手不停地顫抖,發出細微的聲響。
肋下赫然烙著“東京藝術大學”的篆體鋼印,那鋼印像是惡魔的標記,觸目驚心。
“那個戴金牙的東洋官兒說,再印一張傳單,就把我孫子送去滿洲當‘文化考察員’”。
窗外,梧桐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無儘的哀愁。
突然,驚起四五隻灰鴿子,它們撲騰著翅膀,那翅膀拍打聲裡混著周師傅壓抑的嗚咽,令人揪心。
莫遠山緊緊攥著宣傳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覺到手中紙張的紋理和溫度。
這些浸透鄭老板血淚的真相本該在今夜飛遍全城——三天前在城隍廟,當全息投影揭露日軍用活人做毒氣實驗時,連巡街的偽警察都偷偷抹眼淚。
現在那些泣血的臉譜畫像還揣在他懷裡,卻要被永遠封存在這間飄著血腥味的作坊,那股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讓人窒息。
“您知道鄭老板最後說的話嗎?”莫遠山突然蹲下來擦拭墨輥,凝固的油墨碎屑簌簌落在青磚縫裡,那聲音清脆而又淒涼。
“他說戲台就是戰場,臉譜碎的時候要讓千萬人看見傷疤。”他從軍裝內袋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時,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紙香。
裡麵是鄭老板被強酸腐蝕前手繪的《百醜圖》,畫中日軍軍官都長著狐狸尾巴,那栩栩如生的畫麵讓人憤恨不已。
周師傅的刻刀“當啷”一聲落地,打破了短暫的寂靜。
他爬向牆角暗格,動作遲緩而艱難。
拽出個樟木箱,掀開時,一股陳年鬆煙墨的香氣撲麵而來,那香氣醇厚而悠遠。
“光緒二十七年刻的《康熙字典》木活字,”他布滿老繭的手撫過字塊上細膩的梨木紋,指尖感受著那溫潤的質感。
“當年鬼子燒了商務印書館,我爹拚死搶出來的。”
暮色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活字盤上,投下菱形光斑,那光斑隨著微風輕輕晃動,仿佛在訴說著曆史的滄桑。
莫遠山突然扯下綁腿布,蘸著朱砂墨在牆上書寫。
布帛擦過磚麵發出沙沙聲,像極了兩個月前在戰壕裡用刺刀刻標語的觸感,那種尖銳而又堅定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那時蕭雲把著他的手說:“筆杆子要當機關槍使,每個字都得打進人心裡。”
“咱們不用油印機。”莫遠山把《百醜圖》鋪在活字盤上,“周師傅您刻漫畫,我用拓印古書的方法。”他抓起兩個“倭”字木活字,在日軍軍官頭頂重重按下,那一瞬間,能感覺到木活字的堅硬和力量。
月光爬上窗台時,三百張套色宣傳畫已晾在竹竿上,畫中狐狸尾巴的日軍正被“持久戰”三個大字碾碎,在月光的照耀下,那畫麵顯得格外醒目。
子夜收工時,莫遠山注意到油印機底座有團黑乎乎的東西。
扒開結塊的油墨,竟是個刻著龍紋的青銅齒輪,那龍紋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騰飛而起。
齒槽裡還卡著半片帶火藥味的捷報,那火藥味刺鼻而又讓人振奮。
他想起蕭雲腰間那個會震顫的古怪裝置,正要細看,遠處碼頭突然傳來汽笛長鳴,那聲音悠長而又響亮,打破了夜的寧靜。
周師傅臉色驟變:“那個銅盒子!”他指著齒輪內側的菊花凹槽,“白天鬼子留下的鐵盒滲黑血時,也有這種腥臭味......”
莫遠山把齒輪貼近耳邊,竟聽到類似鐘表走時的哢嗒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仿佛是命運的倒計時。
他剛要開口,印刷點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讓人的心也隨之揪緊。
月光把來人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分明是拄拐杖的形態,落腳卻帶著軍人特有的節奏。
“誰?”莫遠山反手握住裁紙刀,手中的裁紙刀冰冷而又鋒利。
一陣穿堂風突然掀開未關嚴的後窗,晾曬的宣傳畫嘩啦啦飛向夜空,那紙張飛舞的聲音仿佛是勝利的歡呼。
某張畫著狐狸尾巴的漫畫飄過屋頂時,恰好被探照燈照得通明,整條街的夜巡偽軍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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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老吳頭敲著梆子唱起來:“三更天,狐仙現,拖著尾巴滿街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