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鬨桃花村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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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鬨桃花村(1 / 1)

有詩寫道:離開一座禪林又進入另一座禪林,知己相遇情誼深厚,如同截斷黃金般珍貴。暫且施展威風震懾賊寇的膽量,用精妙的道理愉悅向禪之心。他久被人稱做花和尚,道號則是魯智深。等世俗的願望了結之時,終將修成正果,隻是眼前無奈沒有知音理解他。

話說當天,智真長老對魯智深說:“智深,你在這裡實在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有一個師弟,如今在東京大相國寺擔任住持,叫做智清禪師。我給你這封信,你拿著去投奔他,在那裡謀個職事僧當當。我昨夜思量,送你四句偈言,你可要終身銘記,記住我今天說的話。”魯智深趕忙跪下說:“灑家願意聆聽偈言。”長老說道:“遇到林子便起身行動,遇到山巒便收獲財富,遇到水域便興旺發達,遇到江流便停止腳步。”

魯智深聽完這四句偈言,向長老拜了九拜,背上包裹、腰包,藏好書信,告彆了長老和寺裡的眾僧人,離開了五台山。他徑直來到鐵匠鋪隔壁的客店住下,等待打好禪杖和戒刀,完備之後就啟程。寺裡的眾僧人得知魯智深離開了,沒有一個不歡喜的。長老讓火工道人去收拾被打壞的金剛塑像和亭子。沒過幾天,趙員外親自帶著一些錢物來到五台山,重新塑起金剛塑像,修複好半山的亭子,這些就不多說了。

再說魯智深在客店裡住了幾天,等那兩件兵器都打造完備,還做了刀鞘,把戒刀插進鞘裡,禪杖則用漆包裹好。他拿了些碎銀子賞給鐵匠,背起包裹,挎上戒刀,提著禪杖,告彆了客店主人和鐵匠,踏上了行程。路上的行人看到他,都覺得他果然是個莽撞的和尚。隻見他:黑色的直裰套在背上,雙袖垂下,青色的圓絛斜斜地係著兩個頭。戒刀閃耀著如三尺春冰般的寒光,深深地藏在刀鞘內;禪杖舞動起來,好似一條玉蟒,橫在肩頭。他的腿像鷺鷥腿一樣,緊緊係著腳絣,肚子像蜘蛛肚一般,牢牢拴著衣缽。嘴角邊仿佛攢著千條斷頭的鐵線般的胡須,胸脯上露出一片讓人膽寒的胸毛。一看就是生來吃肉吃魚的麵相,根本不像個看經念佛的人。

魯智深自從離開了五台山文殊院,取道前往東京。他走了半個多月,一路上不住在寺院裡,而是在客店中借宿,白天就在酒肆裡買吃的。在路上免不了餓了就吃飯,渴了就喝水,夜晚住宿,天亮趕路。有一天,他正走著,因為貪戀山間明麗的景色和秀麗的山水,不知不覺天色就晚了。但見:山影變得深沉,槐樹的陰影漸漸隱沒。在綠楊的影子裡,時不時能聽到鳥雀歸巢的聲音;在紅杏掩映的村子中,常常能看到牛羊進圈。落日帶著煙霧,生出碧色的霧氣,斷霞映照在水麵上,散發出紅色的光芒。溪邊釣魚的老翁劃著船離去,野外的村童騎著牛犢回家。

魯智深因為貪戀山水的秀麗,多走了半天路,結果沒趕上找地方投宿,路上又沒有同伴,正發愁到哪裡去住宿才好。他又趕了二三十裡路,過了一座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片紅霞,在樹木叢中隱隱約約露出一座莊院,莊院後麵重重疊疊都是亂山。魯智深心想:“隻能到那莊上去借宿了。”他徑直跑到莊前一看,隻見數十個莊客正忙忙碌碌地搬這搬那。魯智深來到莊前,把禪杖靠在一邊,向莊客行了個問訊禮。莊客問道:“和尚,天晚了,你來我們莊上做什麼?”魯智深說:“小僧沒趕上找地方投宿,想在貴莊借住一晚,明天一早便走。”莊客說:“我們莊上今晚有事,不能留你住宿。”魯智深說:“就隨便讓灑家歇一夜,明天肯定就走。”莊客說:“和尚快走,彆在這裡找死。”魯智深說:“真是奇怪!歇一夜有什麼要緊的,怎麼就成了找死?”莊客說:“你要走就快走,不走的話就把你抓起來綁在這裡。”魯智深一聽大怒,說:“你們這些鄉下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俺又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你們就要綁俺。”莊客們有的還在罵,有的則在一旁勸。魯智深提起禪杖,正要發作,隻見莊裡走出一位老人。但見:老人的胡須如同白雪,頭發和鬢角好似秋霜。走路時肩膀彎曲,頭也低垂著,坐下後耳朵聾了,眼睛也昏暗。頭上裹著三山暖帽,腳上穿著四縫寬靴。腰間係著佛頭青色的絛帶,身上穿著魚肚白色的羅衫。看起來就像山前的土地神,又如同海底的老龍王。

這位老人年紀將近六十多歲,拄著一根超過頭頂的拄杖,走了出來,喝問莊客:“你們在這裡吵什麼?”莊客說:“這個和尚太氣人,還想打我們。”魯智深趕緊說:“小僧是從五台山來的,要去東京辦事,今晚沒趕上找地方住,想在貴莊借住一晚。這些莊客太無禮,還要綁縛灑家。”老人說:“既然是從五台山來的僧人,跟我進來吧。”魯智深跟著老人一直來到正堂,賓主分坐。老人說:“師父不要見怪,莊客們不明白師父是從活佛所在的地方來的,把你當成一般的行腳僧人看待了。老漢我向來敬重佛天三寶,雖然我們莊上今晚有事,但還是暫且留師父住一晚再走吧。”魯智深把禪杖靠好,起身行了個問訊禮,謝道:“承蒙施主關照。小僧冒昧問一下,貴莊尊姓?”老人說:“老漢姓劉,這裡叫做桃花村,鄉親們都叫我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俗家姓什麼,法名叫什麼?”魯智深說:“我的師父是智真長老,給我取了個法名,因為灑家姓魯,所以叫魯智深。”太公說:“師父請吃些晚飯,不知道您吃不吃葷腥?”魯智深說:“灑家不忌口,不管是渾酒還是清酒,都不挑;牛肉狗肉,隻要有就吃。”太公說:“既然師父不忌葷酒,那就先讓莊客拿酒肉來。”不一會兒,莊客搬來一張桌子,放上一盤牛肉、三四樣蔬菜,還有一雙筷子,擺在魯智深麵前。魯智深解下腰包,坐好。莊客燙了一壺酒,拿一隻酒盞篩好酒,給魯智深喝。魯智深既不謙讓,也不推辭,不一會兒,一壺酒、一盤肉就都被他吃光喝光了。太公坐在對麵,看呆了好一會兒。莊客又端來飯,魯智深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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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抬走桌子,太公吩咐道:“隻能委屈師父在外麵的耳房裡住一晚,夜裡如果外麵熱鬨,千萬不要出來張望。”魯智深問:“敢問貴莊今晚有什麼事?”太公說:“這不是你出家人該管的事。”魯智深說:“太公您看起來不太高興,莫不是怪小僧來打擾您了?明天灑家把房錢給您就是了。”太公說:“師父您聽我說,我們家平日裡經常齋僧布施,也不在乎師父您這一個人。隻是我們家今晚小女兒招女婿,所以才煩惱。”魯智深嗬嗬大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五常之禮,您為什麼煩惱呢?”太公說:“師父您不知道,這門親事不是我們心甘情願的。”魯智深大笑道:“太公,您也是個糊塗人,既然雙方不情願,為什麼要招他做女婿呢?”太公說:“老漢我隻有這麼一個小女兒,今年才十九歲。這裡有一座山,叫桃花山,最近山上有兩個大王,紮了寨柵,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的官軍來抓捕盜賊,都奈何不了他們。他們到我莊上來索要進奉,看到了我女兒,就扔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作為定禮,選了今晚這個好日子,晚上要來我莊上入贅。我們又和他們爭執不得,隻能答應,所以才煩惱。並不是因為師父您一個人。”魯智深聽了說:“原來是這樣!小僧有個辦法,能讓他回心轉意,不娶您女兒,您看怎麼樣?”太公說:“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你怎麼能讓他回心轉意呢?”魯智深說:“灑家在五台山智真長老那裡,學過講因緣,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能被勸轉。今晚您可以讓女兒到彆的地方藏起來,俺就在您女兒的房間裡跟他講因緣,勸他回心轉意。”太公說:“這辦法倒是好,隻是彆去捋老虎的胡須,惹惱了他。”魯智深說:“灑家的命就不是命了?您就按我說的做,千萬彆提有灑家在這裡。”太公說:“那可太好了,我家真是有福,能遇到您這位活佛降臨!”莊客們聽了,都吃了一驚。

太公問魯智深:“還想再吃點飯嗎?”魯智深說:“飯就不吃了,要是有酒,再拿些來喝。”太公道:“有,有。”隨即吩咐莊客去取來一隻熟鵝,又用大碗滿滿地斟上酒,讓魯智深儘情吃喝。魯智深一口氣喝了二三十碗酒,那隻熟鵝也被他吃得乾乾淨淨。隨後,他讓莊客拿著自己的包裹,先放到房間裡,自己則提起禪杖,帶上戒刀,問道:“太公,您女兒藏好了嗎?”太公道:“老漢已經把女兒送到鄰舍的莊裡去了。”魯智深說:“帶灑家到新媳婦的房間去。”太公領著他來到房邊,指著說:“這裡麵就是。”魯智深說:“你們都去躲起來吧。”太公和眾莊客便到外麵去準備筵席。

魯智深走進房間,把裡麵的椅子和桌子都挪到一邊,將戒刀放在床頭,禪杖靠在床邊,放下銷金帳子,然後脫光衣服,赤條條地跳上床坐好。太公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便吩咐莊客在前後點起明亮的燈燭。在打麥場上,擺下一張桌子,上麵放著香花燈燭。又讓莊客用大盤子盛著肉,用大壺溫著酒。

大約到了初更時分,隻聽見山邊傳來鑼鳴鼓響。劉太公心裡七上八下,像揣了隻兔子,莊客們也都緊張得手心出汗。大家都來到莊門外張望,隻見遠遠的有四五十個火把,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群人馬朝著莊上飛奔而來。但見:霧氣籠罩的青山影子裡,湧出一夥好似沒頭的凶神;煙霧彌漫的綠樹林邊,排列著幾行如同爭食的餓鬼。人人都麵目凶惡,個個都神色猙獰。他們的頭巾都染成茜根般的紅色,衲襖都披著楓葉一樣的赤色。纓槍成對,簇擁著那個吃人的心肝的小魔王;梢棒成雙,圍護著那個不孝順爹娘的真太歲。他們高聲齊喊“賀新郎”,就像山上的老虎下山來了。

劉太公見了,趕忙讓莊客大開莊門,前去迎接。隻見這夥人前呼後擁,手中明晃晃的都是兵器,旗槍上都用紅綠絹帛綁著,小嘍囉的頭巾邊上胡亂插著野花。前麵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照著馬上的那個大王。那大王是怎樣的打扮呢?但見:頭戴一頂撮尖的乾紅凹麵巾,鬢角旁邊插著一枝用羅帛製成的仿真花。上身穿著一件繡著金紋、能夠圍裹虎體的挽絨綠羅袍,腰間係著一條稱身的、鑲著金邊的包肚紅搭膊。腳蹬一雙對掩雲跟的牛皮靴,騎著一匹高頭卷毛的大白馬。

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眾小嘍囉齊聲祝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劉太公急忙親自捧著酒杯,斟上一杯好酒,跪在地上。眾莊客也都跟著跪下。那大王伸手扶起太公,說道:“你是我的丈人,怎麼反倒給我下跪呢?”太公道:“可彆這麼說,老漢隻是大王治下的百姓。”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意,嗬嗬大笑著說:“我給你家做女婿,也不會虧待你。你女兒嫁給我,也算是般配。我的哥哥大頭領沒下山來,讓我傳個話給你。”劉太公敬了大王一杯下馬酒。來到打麥場上,大王看到香花燈燭,便說:“嶽父何必如此隆重迎接?”又在那裡喝了三杯酒,這才來到廳上,吩咐小嘍囉把馬係在綠楊樹上。小嘍囉們在廳前擂起鼓樂,大王在廳上坐下,喊道:“丈人,我的夫人在哪裡?”太公道:“她害羞,不敢出來。”大王笑道:“先把酒拿來,我和丈人回敬幾杯。”大王喝了一杯酒,接著說:“我還是先和夫人見個麵,再來喝酒也不遲。”劉太公一心指望那和尚能勸勸大王,便說:“老漢親自帶大王過去。”他拿著燭台,領著大王,轉過屏風,一直來到新人房前。太公指著門說:“這裡就是,請大王自己進去吧。”說完,拿著燭台離開了,心裡想著不管裡麵是凶是吉,先給自己留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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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王推開房門,見裡麵黑洞洞的。大王說:“你看我這丈人真是個會過日子的人,房間裡連盞燈都不點,讓我夫人在黑地裡坐著。明天讓小嘍囉從山寨裡扛一桶好油來給他們點上。”魯智深坐在帳子裡,把這些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強忍著笑,一聲不吭。那大王摸索著走進房間,喊道:“娘子,你怎麼不出來迎接我?你彆害羞,明天我就讓你做壓寨夫人。”一邊叫著娘子,一邊伸手四處亂摸。一摸摸到了銷金帳子,便一把揭起來,伸進一隻手去摸,正好摸到魯智深的肚皮。魯智深順勢一把揪住他的頭巾,連角兒一起,用力一按,把他按倒在床上。那大王剛要掙紮,魯智深右手捏起拳頭,罵道:“你這直娘賊!”照著他的耳根和脖子就是一拳。那大王叫嚷道:“你乾什麼打老公?”魯智深喝道:“讓你認清你的老婆!”說著,把他拖到床邊,又是拳頭又是腳尖,一頓猛揍,打得大王大聲呼救。

劉太公嚇得呆住了,原本以為這個時候和尚正在跟大王講因緣勸他回心轉意,卻突然聽到裡麵喊救命。太公慌忙拿著燈燭,帶著小嘍囉,一起衝進房間。眾人在燈下一看,隻見一個胖大和尚,赤條條的一絲不掛,把大王騎在床前暴打。為首的小嘍囉喊道:“大家快來救大王!”眾小嘍囉一起拖槍拽棒,衝進去救人。魯智深見了,撇下大王,從床邊抄起禪杖,朝著眾人打了出去。小嘍囉們見他來勢凶猛,嚇得大喊一聲,全都跑了。劉太公在一旁叫苦不迭。在這一陣打鬨中,那大王從房門裡爬了出來,跑到門前,摸到自己的空馬,從樹上折下一根柳條,一下子跳上馬背,用柳條抽打那馬,可馬卻跑不動。大王叫道:“真倒黴!連畜生也來欺負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心慌,忘了解開韁繩,連忙扯斷韁繩,騎著馬飛奔而去。出了莊門,大王大罵劉太公:“老東西,你彆慌!看我怎麼收拾你。”又用柳條抽了馬兩下,那馬馱著大王一溜煙地上山去了。

劉太公拉住魯智深說:“和尚,你可把老漢一家害苦了。”魯智深說:“請彆見怪我無禮。先拿衣服和直裰來,灑家穿上再說話。”莊客去房間裡取來衣服,魯智深穿上。太公道:“我當初隻指望你講因緣,勸他回心轉意,沒想到你卻動手打了他一頓。他肯定會回山寨帶大隊人馬下來殺我全家。”魯智深說:“太公彆慌。我跟你說,灑家不是彆人,我原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下的提轄官,因為打死了人,才出家做和尚。彆說這兩個小毛賊,就算是一二千軍馬來,灑家也不怕他們。你們要是不信,就來提提俺的禪杖試試。”莊客們哪裡提得動。魯智深接過來,拿在手裡,就像撚燈草一樣輕鬆舞動起來。太公道:“師父可千萬彆走,一定要救救我們一家。”魯智深說:“說什麼話!俺死也不會走。”太公道:“先拿些酒來給師父喝,可千萬彆又喝得爛醉。”魯智深說:“灑家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氣力。”太公道:“要是這樣就最好了。我這裡有的是酒肉,師父儘管吃。”

且說桃花山的大頭領坐在寨裡,正打算派人下山去打聽做女婿的二頭領情況如何,隻見幾個小嘍囉氣喘籲籲、慌慌張張地跑到山寨裡,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頭領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慌成這樣?”小嘍囉說:“二頭領被人打壞了。”大頭領大吃一驚,正要詳細詢問,隻見有人來報:“二頭領回來了。”大頭領一看,隻見二頭領的紅巾沒了,身上的綠袍也被扯得粉碎,下了馬,倒在廳前,嘴裡說道:“哥哥,快救救我。”大頭領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二頭領說:“兄弟下山到了那莊上,進了房間。沒想到那老東西把女兒藏起來了,卻讓一個胖和尚躲在他女兒床上。我沒防備,一揭開帳子伸手一摸,就被那廝揪住,一頓拳打腳踢,打得我渾身是傷。那廝見眾人進去救我,才放手,提起禪杖打了出去。我這才撿回一條命。哥哥一定要為我做主,報仇雪恨。”大頭領說:“原來是這樣。你去房間裡養傷,我去把那賊禿抓來。”他喝令左右:“快把我的馬備好。所有小嘍囉都跟我去。”大頭領上了馬,手持長槍,帶著所有小嘍囉,一起呐喊著,下山去了。

再說魯智深正在喝酒,莊客來報:“山上的大頭領帶著全部人馬都來了。”魯智深說:“你們彆慌,灑家打翻的人,你們隻管綁了,送到官府去請賞。把俺的戒刀拿來。”魯智深脫掉直裰,把下麵的衣服紮緊,挎上戒刀,大踏步提著禪杖,來到打麥場上。隻見大頭領在火把叢中,騎著一匹馬衝到莊前,馬上挺著長槍,高聲喝道:“那禿驢在哪裡,趕緊出來決一勝負。”魯智深大怒,罵道:“你這醃臢潑才,今天就讓你認識認識灑家。”說著,輪起禪杖,朝著大頭領掃了過去。大頭領用槍擋住禪杖,大聲叫道:“和尚,先彆動手,你的聲音聽起來好耳熟。你先報個姓名。”魯智深說:“灑家不是彆人,正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魯達,如今出家做了和尚,法名魯智深。”那大頭領一聽,嗬嗬大笑,從馬上滾鞍而下,扔下長槍,翻身便拜,說道:“哥哥,好久不見,怪不得二哥會栽在你手裡。”魯智深還以為他在使詐,猛地向後跳退幾步,收住禪杖,定睛一看,在火把的照耀下,認出不是彆人,正是在江湖上靠使槍棒賣藥為生的打虎將李忠。原來,強盜們下拜,不說“下拜”二字,因為在軍中這兩個字不吉利,隻叫做“剪拂”,這是個吉利的說法。李忠當下行了剪拂之禮,起身扶住魯智深說:“哥哥怎麼出家做和尚了?”魯智深說:“咱們到裡麵去說。”劉太公見了這一幕,又在一旁叫苦:“原來這和尚和他們是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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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進到裡麵,重新穿上直裰,與李忠一同來到廳上敘舊。魯智深坐在正位,招呼劉太公出來。劉太公心裡害怕,不敢靠前。魯智深說:“太公,彆怕他,他是俺的兄弟。”李忠坐在第二位,太公坐在第三位。魯智深開口說道:“二位聽我說。自從我在渭州三拳打死鎮關西後,逃到代州雁門縣,在那裡遇見了我曾資助過的金老。那老兒沒回東京,而是跟著一個熟人在雁門縣定居,他女兒嫁給了當地一個財主趙員外。我們見麵後,他對我很是敬重。沒想到官府追拿我追得緊,趙員外花了錢,把我送到五台山智真長老那裡落發為僧。隻因我兩次酒後在僧堂鬨事,本師長老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去東京大相國寺投奔智清禪師,謀個職事僧做做。因為天色已晚,我到這莊上投宿,沒想到能和兄弟你相見。剛才被我打的那漢子是誰?你怎麼又在這裡呢?”

李忠回答說:“小弟自從那日與哥哥在渭州酒樓前和史進三人分開後,第二天聽說哥哥打死了鄭屠,我去找史進商量,可他也不知去了哪裡。小弟聽說官府派人緝捕,慌忙逃走。路過這座山下時,遇到了剛才被哥哥打的那個漢子,他叫小霸王周通,當時他正帶人下山,要和我廝殺,結果被我打敗了。他便留我在山上做寨主,還把第一把交椅讓給我坐,我這才在這兒落草為寇。”魯智深說:“既然兄弟你在這裡,劉太公這門親事就再也彆提了。他隻有這麼一個女兒,指望靠她養老送終。要是女兒被你娶走,讓老人家孤苦伶仃,可就太不應該了。”太公聽了,十分高興,趕忙安排酒食,招待二位。還給小嘍囉們每人發了兩個饅頭、兩塊肉、一大碗酒,讓大家都吃飽。太公拿出原定的金子和綢緞,魯智深說:“李忠兄弟,你把這些收起來,這件事就全靠你處理了。”李忠說:“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哥哥,先請你到小寨住些日子,劉太公也一起去。”太公讓莊客安排好轎子,抬著魯智深,帶上禪杖、戒刀和行李。李忠騎上了馬,太公也坐了一乘小轎,此時天色已經大亮。

眾人往山上走去,魯智深和太公到了寨前,下了轎子,李忠也下了馬,邀請魯智深進到寨中,在聚義廳上,三人分賓主坐定。李忠讓人把周通請出來。周通看到和尚,心中惱怒,說道:“哥哥你不幫我報仇,怎麼反倒把他請到寨裡,還讓他坐在上頭?”李忠說:“兄弟,你認得這個和尚嗎?”周通說:“我要是認得他,就不會被他打了。”李忠笑著說:“這個和尚就是我平日裡跟你提起的,三拳打死鎮關西的人。”周通摸了摸頭,叫了一聲:“哎呀!”隨即翻身下拜行禮。魯智深回禮道:“之前多有衝撞,還請彆見怪。”三人坐定,劉太公立在一旁。魯智深說道:“周家兄弟,你聽我說。劉太公這門親事,你有所不知,他隻有這一個女兒為他養老送終、延續香火,全指望她了。你要是娶了他女兒,老人家就無依無靠了,他心裡肯定不樂意。你聽灑家的,這門親事就算了,再另選個好姑娘。原定的金子和綢緞都在這裡。你看怎麼樣?”周通說:“一切都聽大哥的,兄弟我以後再也不登劉太公家門了。”魯智深說:“大丈夫做事,可彆反悔。”周通折斷一支箭,以此為誓。劉太公連忙拜謝,收回金子和綢緞,下山回莊去了。

李忠和周通殺牛宰馬,安排筵席,熱情款待魯智深。一連幾天,帶著魯智深在山的前後遊覽景致。桃花山果然氣勢不凡,山勢險峻,隻有一條路能上山,四下裡到處都是茂密的荒草。魯智深看了後說:“這地方確實險要。”住了幾天,魯智深發現李忠和周通為人小氣,做事吝嗇,便想下山離開。李忠和周通苦苦挽留,可魯智深執意要走,推托說:“我如今已經出家,怎麼能落草為寇呢。”李忠和周通說:“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走的話,我們明天就下山,不管能劫到多少財物,都送給哥哥當路費。”

第二天,山寨裡宰羊殺豬,準備送行的筵席,一切安排妥當後,把金銀酒器擺在桌上。正準備入席飲酒時,小嘍囉來報:“山下有兩輛車子,十幾個人來了。”李忠和周通聽到消息,點起眾多小嘍囉,隻留下一兩個伺候魯智深飲酒。兩位好漢對魯智深說:“哥哥你隻管自在地喝兩杯,我們兩個下山去劫些財物,就當給哥哥送行。”說完,帶著眾人下山去了。

魯智深心想:“這兩個人太吝嗇了,明明有這麼多金銀,卻不送給我,非要等去打劫彆人的再給灑家。這不是拿彆人的東西做人情,苦了彆人嘛!灑家得讓他們吃一驚。”於是叫來幾個小嘍囉,讓他們給自己篩酒。剛喝了兩杯,魯智深突然跳起來,兩拳打翻兩個小嘍囉,解下搭膊,把他們捆在一起,又往他們嘴裡塞了些麻核桃,讓他們說不出話。接著,魯智深打開自己的包裹,把不重要的東西都扔了,隻拿了桌上的金銀酒器,把它們都踩扁,裝進包裹裡。他把胸前度牒袋內真長老的書信藏好,挎上戒刀,提起禪杖,頂起衣包,便出了山寨。到後山一看,到處都是險峻之地,也沒有茂密的草叢可以藏身。魯智深心想:“我要是從前山走,肯定會被他們撞見,不如從這裡滾下去。”他先把戒刀和包裹拴在一起,扔了下去,又把禪杖也扔了下去,然後縱身一躍,順著山坡骨碌碌地滾到山腳邊,竟然沒有受傷。魯智深爬起來,找到包裹,挎上戒刀,拿起禪杖,邁開大步,朝著東京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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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李忠和周通下到山邊,正好遇到那幾十個人,他們都帶著器械。李忠和周通挺著槍,小嘍囉們呐喊助威,衝上前去,喝道:“喂,你們這些客人,識相的留下買路錢!”客人中有一個人拿起樸刀與李忠打鬥起來,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周通見狀大怒,衝上前去,大喊一聲,眾小嘍囉一擁而上。那夥客人抵擋不住,轉身就跑,有幾個跑得慢的,被刺死了七八個。李忠他們劫了車子和財物,唱著凱歌,慢悠悠地上山來。回到寨裡一看,隻見兩個小嘍囉被捆在亭柱邊,桌子上的金銀酒器都不見了。周通解開小嘍囉,詢問詳細情況:“魯智深去哪裡了?”小嘍囉說:“他把我們兩個打翻捆起來,卷走了好多器皿,都拿走了。”周通說:“這個賊禿不是個好東西,我們反倒被他算計了。他從哪裡跑了?”眾人四處尋找蹤跡,來到後山,隻見一片草木都被壓倒了。周通看了說:“這禿驢還真是個老江湖,這麼險峻的山岡,他竟然從這裡滾下去了。”李忠說:“我們追上去找他要回來,也讓他丟丟臉。”周通說:“算了,算了!賊都跑了,再去追也沒用。就算追上了,他也不會還我們。要是鬨起來,我們又打不過他,以後見麵反倒尷尬。不如就此作罷,以後見麵也好相處。我們先把車子上的包裹打開,把金銀綢緞分成三份,我和你各拿一份,一份賞給眾小嘍囉。”李忠說:“都怪我把他引上山,讓你損失了這麼多東西,我這份都給你。”周通說:“哥哥,我們同生共死,彆這麼計較。”各位看官記住,李忠和周通依舊在桃花山打劫為生。

再說魯智深離開了桃花山,放開腳步趕路,從早晨一直走到午後,大概走了五六十裡路。他肚子餓得咕咕叫,路上又沒有可以吃飯的地方。魯智深心想:“早上隻顧著趕路,沒來得及吃東西,現在該去哪裡找吃的呢?”他東張西望,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鈴鐸的聲音。魯智深一聽,高興地說:“太好了!不是寺院,就是道觀,風吹得簷前鈴鐸響,灑家就去那裡討頓飯吃。”

正是因為魯智深前往那個地方,才有了後來的故事:在那裡斷送了十幾條性命,一把火燒了有名的靈山古跡。隻弄得黃金殿上燃起紅色火焰,碧玉堂前冒出黑色濃煙。那麼,魯智深到底去了什麼寺觀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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