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寫道:如浮萍般漂泊流浪來到東京,走過數十程山林道路。古老的寺廟此番遭遇劫火,中原大地從此將刀兵四起。魯智深在相國寺重新掛單,在種蔬園內暫且安身經營。自古白雲本就無拘無束,曆經多少變化肆意縱橫。
話說魯智深走過幾個山坡,眼前出現一片大鬆林,還有一條山路。他順著山路前行,沒走半裡路,抬頭望去,隻見一座敗落的寺院,風吹得寺裡的鈴鐸叮當作響。看那山門,上麵有一塊舊的朱紅牌額,裡麵寫著四個金字,都已經模糊不清了,仔細辨認,寫的是“瓦罐之寺”。又往前走了四五十步,跨過一座石橋,再看時,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寺。走進山門,仔細觀察,雖然曾經是一座大寺院,但如今已經破敗不堪。隻見:鐘樓已經倒塌,殿宇也崩壞損毀。山門處長滿了蒼苔,經閣上都生出了碧蘚。釋迦牟尼佛像膝蓋處被蘆芽穿透,仿佛身處雪嶺之時那般孤寂;觀世音菩薩像荊棘纏身,就像在香山修行的日子一樣清苦。諸天佛像都已損壞,鳥雀在它們懷中築巢;帝釋天像傾斜歪倒,口中結滿了蜘蛛網。方丈室一片淒涼,廓房裡冷冷清清。沒了頭的羅漢,這法身也遭受了災殃;折了臂的金剛,即便有神通又如何施展。香積廚中藏著兔子的洞穴,龍華台上印著狐狸的蹤跡。
魯智深入了寺,便朝著知客寮走去。隻見知客寮門前大門沒了,四周的牆壁也都倒塌了。魯智深心裡納悶:“這麼大的一座寺院,怎麼敗落成這副模樣?”他徑直走到方丈前查看,隻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掛著一把鎖,鎖上布滿了蜘蛛網。魯智深把禪杖往地上一戳,喊道:“過往僧人前來討齋飯!”喊了半天,沒有一個人回應。他回到香積廚下,隻見鍋也沒了,灶頭也塌損了。魯智深解下包裹,放在監齋使者像前,提起禪杖,四處尋找。他尋到廚房後麵的一間小屋,看見幾個老和尚坐在裡麵,個個麵黃肌瘦。魯智深大喝一聲:“你們這些和尚太沒道理!灑家叫了半天,竟然沒有一個回應。”老和尚擺擺手說:“彆高聲叫嚷。”魯智深說:“俺是過往的僧人,討頓飯吃,這有什麼要緊的?”老和尚說:“我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下肚了,哪裡有飯給你吃。”魯智深說:“俺是從五台山來的僧人,就算是粥,也隨便給灑家半碗喝喝。”老和尚說:“你是從活佛所在之地來的僧人,我們理應招待你。無奈我們寺裡的僧眾都走散了,一粒齋糧都沒有,老僧們真的已經餓了三天了。”魯智深說:“胡說!這麼大的一個地方,不信會沒有齋糧。”老和尚說:“這裡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因為是十方僧眾共同所有的寺院,被一個雲遊和尚帶著一個道人來這裡住持,把寺院裡有的沒的都毀壞了。他們兩個無所不為,把眾僧都趕了出去。我們幾個老的走不動,隻能在這裡勉強過活,所以才沒飯吃。”魯智深說:“胡說!就憑他們一個和尚、一個道人,能做出什麼大事,你們怎麼不去官府告他們?”老和尚說:“師父你有所不知,這裡離衙門很遠,就算是官軍也奈何不了他們。這和尚、道人十分厲害,都是殺人放火的主兒,如今在方丈後麵的一個地方安身。”魯智深問:“這兩個人叫什麼?”老和尚說:“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道人姓丘,排行小乙,綽號飛天夜叉。這兩個人哪裡像出家人,簡直就是綠林裡的強賊,借著出家的名義藏身。”
魯智深正在詢問,突然聞到一陣香氣。他提著禪杖,轉到後麵查看,隻見一個土灶,上麵蓋著一個草蓋,熱氣騰騰地冒出來。魯智深揭開一看,鍋裡煮著一鍋粟米粥。魯智深罵道:“你們這幾個老和尚沒道理!剛才還說三天沒飯吃,現在卻煮著一鍋粥。出家人怎麼能說謊呢?”那幾個老和尚見魯智深發現了粥,叫苦不迭,連忙把碗、碟、鈴頭、杓子、水桶都搶了過去。魯智深肚子正餓,沒辦法,看到粥就想吃,正沒主意的時候,隻見灶邊有一張破漆春台,上麵隻有些灰塵。魯智深見了,急中生智,把禪杖靠在一邊,在灶邊拾起一把草,把春台擦去灰塵,雙手把鍋端起來,將粥往春台上一倒。那幾個老和尚都來搶粥吃,才吃了幾口,被魯智深一推,有的摔倒在地,有的趕緊跑開了。魯智深則用手捧著粥吃起來。才吃了幾口,老和尚說:“我們真的三天沒吃飯了,這是剛剛去村裡化緣得來的一些粟米,勉強熬了點粥吃,你又來搶我們的。”魯智深吃了五七口,聽了這話,便不再吃了。這時,隻聽到外麵有人唱著歌謠,魯智深洗了手,提著禪杖,出去查看,透過破壁,看見一個道人,頭戴皂巾,身穿布衫,腰係雜色絛帶,腳穿麻鞋,挑著一擔東西:一頭是一個竹籃,裡麵露出些魚尾,還有荷葉托著些肉;一頭擔著一瓶酒,也是用荷葉蓋著。那道人一邊走一邊唱著歌謠:“你在東時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我無妻時猶閒可,你無夫時好孤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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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老和尚趕出來,指著道人對魯智深說:“這個道人就是飛天夜叉丘小乙!”魯智深聽了,便提著禪杖,跟在後麵。那道人不知道魯智深在後麵跟著,隻顧走進方丈後麵的牆裡去了。魯智深隨即跟到裡麵,隻見綠槐樹下放著一張桌子,上麵擺著些菜肴,有三個盞子,三雙筷子,當中坐著一個胖和尚,眉毛像用漆刷過一樣黑,眼睛如同黑墨,渾身長滿了橫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旁邊坐著一個年輕婦人。那道人把竹籃放下,也坐了下來。
魯智深走到他們麵前,那和尚吃了一驚,跳起身來,說道:“請師兄入座,一起吃一杯。”魯智深提著禪杖說:“你們兩個為什麼把這寺院弄得如此荒廢?”那和尚說:“師兄請坐,聽小僧說。”魯智深睜大眼睛說:“你說,你說!”那和尚說:“以前我們這寺廟可是個好地方,田莊廣闊,僧眾很多,隻因為廊下那幾個老和尚喝酒撒潑,用錢養女人,長老管不住他們,他們還把長老排擠告了出去。因此寺廟才荒廢了,僧眾都走散了,田土也都賣了。小僧和這個道人新來這裡住持,正打算整理山門,修蓋殿宇。”魯智深問:“這個婦人是誰?怎麼在這裡喝酒?”那和尚說:“師兄容我稟告:這個娘子,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以前她父親是本寺的施主,如今家境敗落,最近十分窘迫,家裡人口都沒了,丈夫又生病,所以來敝寺借米。小僧看在施主的麵子上,拿酒招待她,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儘些禮數。師兄彆聽那幾個老糊塗亂說。”魯智深聽了他這番話,又見他態度如此恭謹,便說:“可惡那幾個老僧戲弄灑家!”於是提著禪杖,又回到香積廚。這幾個老僧剛剛吃了些飯,正在那裡。見魯智深氣衝衝地出來,魯智深指著老和尚說:“原來是你們幾個把寺院敗壞了,還在俺麵前說謊。”老和尚們齊聲說:“師兄彆聽他的,他現在還養著一個婦女在那裡。他剛才見你有戒刀、禪杖,他沒器械,不敢和你相爭。你要是不信,再去一趟,看他怎麼對你。師兄,你自己想想:他們吃酒吃肉,我們連粥都沒得吃,剛才就怕師兄你吃了。”魯智深說:“你們說得也有道理。”他倒提著禪杖,又往方丈後麵走去,隻見那角門已經關上了。魯智深大怒,一腳踢開角門,衝了進去,隻見那生鐵佛崔道成,手持一條樸刀,從裡麵趕到槐樹下要與魯智深爭鬥。魯智深見了,大吼一聲,輪起手中禪杖,與崔道成打了起來。這兩個和尚爭鬥的場麵如何呢?
一個袈裟不整,手中斜刺著樸刀攻來;一個緊緊係著直裰,掌內橫飛禪杖抵擋。一個咬牙切齒,就像尉遲敬德大戰秦瓊;一個圓睜雙眼,好似張飛迎戰呂布。一個從來都不看梁武帝的《梁皇懺》,一個半輩子都懶得念《法華經》。
那生鐵佛崔道成,手中拿著樸刀,與魯智深拚鬥。兩人一來一往,打了十四五回合。崔道成漸漸不敵魯智深,隻能招架躲閃,抵擋不住,正打算逃跑。這時,丘道人見崔道成抵擋不住,便從背後拿了條樸刀,大步衝了過來。魯智深正在打鬥,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卻又不敢回頭看,不時看到一個人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便大喝一聲:“著!”崔道成心慌意亂,以為被魯智深的禪杖擊中,急忙跳出圈子。魯智深正要回身,正好與他們三人麵對麵。崔道成和丘道人又一起與魯智深打了十多個回合。魯智深一來肚子裡沒吃東西,二來走了很多路,三來敵不過他們兩個精力充沛的人,隻好賣個破綻,拖著禪杖就跑。崔道成和丘道人拿著樸刀,一直追到山門外。魯智深又與他們鬥了十個回合,實在敵不過,便抽回禪杖逃走了。崔道成和丘道人追到石橋下,坐在欄杆上,不再追趕。
魯智深跑了二裡路,才喘過氣來,心裡尋思:“灑家的包裹放在監齋使者麵前,隻顧著跑,沒拿。路上又沒有盤纏,肚子還餓著,這可怎麼辦?要是回去,又打不過他們,他們兩個對付我一個,白白送了性命。”他信步向前走去,走一步,懶一步,走了幾裡路,看到前麵有一片大林子,裡麵都是赤鬆樹。但見:鬆樹的虯枝交錯縱橫,好似數千條光著腳的老龍;怪異的影子參差不齊,宛如幾萬道紅鱗巨蟒。遠遠望去,仿佛是判官的胡須,走近一看,又像魔鬼的頭發。不知道是誰把鮮血灑在樹梢上,讓人懷疑是朱砂鋪在了樹頂。
魯智深看了說:“好一座陰森恐怖的林子!”正看著,隻見樹影裡有一個人探頭探腦,望了一眼,吐了一口唾沫,又閃了回去。魯智深看了說:“俺猜這個家夥是個攔路搶劫的強盜,正在這裡等過往行人,見灑家是個和尚,覺得不吉利,吐了口唾沫,躲進去了。那家夥可真是倒黴,撞上了灑家。灑家正一肚子氣沒處發泄,正好剝了那廝的衣裳換酒喝。”於是提著禪杖,徑直衝到鬆林邊,大喝一聲:“喂,林子裡的家夥,快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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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在林子裡聽到魯智深的呼喊,大笑道:“我真是倒黴,他反倒來招惹我!”說著,便從林子裡拿著樸刀,轉身跳了出來,大聲喝道:“禿驢!是你自己找死,可不是我去找你的。”魯智深說:“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灑家的厲害!”說著,輪起禪杖就朝那漢子打去。那漢子手持樸刀,正要迎戰,心裡突然尋思:“這和尚的聲音好熟悉。”於是說道:“喂,那和尚,你的聲音好熟啊。你姓什麼?”魯智深說:“俺先和你鬥上三百回合,再告訴你姓名。”那漢子大怒,揮動手中樸刀,迎著魯智深的禪杖就砍了過來。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幾個回合,那漢子心中暗暗喝彩:“好一個勇猛的和尚!”又鬥了四五個回合,那漢子喊道:“先停一停,我有話要說。”兩人都跳出了打鬥的圈子。那漢子問道:“你到底姓甚名誰?聲音如此熟悉。”魯智深說出了自己的姓名,那漢子一聽,立刻扔掉樸刀,翻身便拜,說道:“你可認得史進?”魯智深笑著說:“原來是史大郎啊。”兩人再次相互行禮,然後一同來到林子裡坐下。魯智深問道:“史大郎,自從在渭州分彆後,你一直在哪裡呢?”史進回答道:“自從那日在酒樓前與哥哥分開,第二天就聽說哥哥打死了鄭屠,逃走了。緝捕的人知道我和哥哥一起資助過那個唱戲的金老,所以小弟我也離開了渭州,去尋找師父王進,一直找到延州,卻沒有找到。回到北京住了一段時間,盤纏花光了,所以來這裡找點盤纏,沒想到能遇到哥哥。哥哥怎麼出家做了和尚呢?”魯智深便把之前的經曆,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一遍。
史進說:“哥哥既然肚子餓了,小弟這裡有乾肉燒餅。”說著,便拿出來給魯智深吃。史進又說:“哥哥的包裹還在寺裡,我和你一起去拿回來。要是他們不肯給,就一並結果了那兩個家夥。”魯智深說:“好。”當下,兩人吃飽喝足,各自拿起器械,一同回到瓦罐寺。到了寺前,隻見崔道成和丘小乙那兩個人,還在橋上坐著。魯智深大喝一聲:“你們兩個家夥,來,來!今天和你們拚個你死我活!”那和尚笑著說:“你是我手下的敗將,怎麼還敢再來找我比試?”魯智深大怒,輪起鐵禪杖,朝著橋上衝了過去。那生鐵佛崔道成也生氣了,手持樸刀,衝下橋來迎戰。魯智深一來有了史進在身邊,膽子壯了許多,二來吃飽了肚子,那精神氣力更是充沛,使起禪杖來虎虎生風。兩人鬥了八九個回合,崔道成漸漸體力不支,隻能勉強招架,準備逃跑。那飛天夜叉丘道人見和尚要輸了,便手持樸刀,上前幫忙。這邊史進見狀,立刻從樹林子裡跳了出來,大喝一聲:“都彆想跑!”掀起鬥笠,挺著樸刀,與丘小乙戰在了一起。四個人分成兩對,展開了激烈的廝殺,那打鬥的場麵如同畫閣上描繪的那般精彩。但見:和尚勇猛頑劣,禪僧威風凜凜。鐵禪杖揮舞起來,好似一條玉蟒在空中飛舞;鋒利的樸刀閃耀著光芒,迸射出萬道霞光。壯士奮力拚殺,恨不得將整個宇宙都吞進肚裡;道人快步縱躍,仿佛要把乾坤都撼動。八隻手臂交錯揮舞,就像三英戰呂布那般激烈;一聲怒吼震天響,好似四座天王降臨。溪邊的打鬥讓鬼神都為之震驚,橋上的拚殺使山石都為之崩裂。
魯智深與崔道成正鬥到激烈處,魯智深瞅準時機,大喝一聲:“著!”隻一禪杖,就把生鐵佛崔道成打下了橋。那道人見和尚倒了,無心再戰,賣了個破綻,轉身就跑。史進大喝:“哪裡逃!”追上去,朝著那道人的後背就是一樸刀,隻聽“撲”的一聲,道人倒在了一旁。史進衝上前去,調轉樸刀,朝著下麵隻顧用力地猛戳。魯智深也趕下橋去,朝著崔道成的後背狠狠地打了一禪杖。可憐這兩個作惡多端的強徒,就此丟了性命,一切都化為了南柯一夢。真是:從前做過的壞事,如今都報應到了一起。
魯智深和史進把丘小乙和崔道成的屍首都捆綁起來,扔到了山澗裡。兩人又再次衝進寺裡。香積廚下的那幾個老和尚,因為看到魯智深打輸跑了,害怕崔道成和丘小乙回來殺他們,都已經上吊自殺了。魯智深和史進徑直走進方丈後麵的角門內查看,那個被擄來的婦人,也投井自儘了。他們又一直尋到裡麵的八九間小屋,衝進去一看,裡麵一個人也沒有。隻見魯智深的包裹已經被拿到了這裡,還沒有被打開。魯智深說:“既然找到了包裹,就還像原來那樣背著。”他們又繼續在裡麵尋找,隻見床上有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一看,都是些衣裳,裡麵還包著一些金銀。史進挑了些好的,包了一個包袱,背在身上。他們又尋到廚房,看到有酒有肉,兩人便飽餐了一頓。在灶前綁了兩個火把,撥開火,在爐炭上點燃,火焰騰騰地先燒著了後麵的小屋,火勢很快蔓延到了門前;他們又綁了幾個火把,直接來到佛殿下的後簷點燃,大火頓時燒了起來。湊巧風勢很大,火借風勢,“劈裡啪啦”地燒得更旺了,整個寺院都被大火籠罩。這火著起來的景象是怎樣的呢?但見:濃煙滾滾翻騰,烈焰熊熊燃燒。轉眼間就燒透了天空,頃刻間就將大地的門戶都燒得通紅。被燒得翅膀都掉了的飛禽,紛紛墜落在雲霄之下;被燒得毛發焦糊的走獸,一頭紮進了山澗溝壑之中。沒過一會兒,佛殿就全都被燒得通紅;沒過多長時間,僧房也都變成了赤色。這大火就好像是太上老君推倒了煉丹爐,一座火山連著大地滾滾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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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和史進看著大火,等了一會兒,見四下裡都著起了火。兩人說道:“梁園雖然美好,但終究不是久留之地。咱們二人還是趕緊離開吧。”於是兩人連夜趕路。天色微微發亮的時候,遠遠地望見了一簇人家,看起來像是一個村鎮。兩人朝著那村鎮走去。在獨木橋邊,有一個小小的酒店。但見:柴門半開半掩,布幕低垂著。裝著酸酒的甕放在土床邊,牆上掛著一幅墨畫的神仙像,上麵落滿了灰塵。村童在店裡打酒,他可不像當年在臨邛賣酒、洗滌酒器的司馬相如;醜陋的婦人在櫃台邊賣酒,也不是那個當壚賣酒的卓文君。牆壁上寫著大字,那是村裡的學究喝醉後題寫的;架子上掛著蓑衣,那是野外的漁郎趁著興致當在這裡的。
魯智深和史進來到村裡的酒店,一邊喝酒,一邊讓酒保買些肉來,再借些米,生火做飯。兩人喝著酒,互相訴說著路上的種種經曆。吃了酒飯,魯智深對史進說:“你現在打算去哪裡呢?”史進說:“我如今隻能再回少華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先入了夥,過些時候再做打算。”魯智深聽了,說:“兄弟,這樣也不錯。”說著,便打開包裹,拿出一些金銀,送給了史進。兩人係好包裹,拿起器械,付了酒錢。走出店門,離開了村鎮,又走了不到五六裡路,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魯智深說:“兄弟,我們得分手了。灑家要去東京,你就彆送了。你要去打華州,得從這條路走。希望日後我們還能再相見。要是有順路的人,咱們就通個消息。”史進拜彆了魯智深,兩人便各自分道揚鑣,史進朝著少華山的方向去了。
隻說魯智深獨自一人前往東京,在路上又走了八九天,遠遠地就望見了東京城。走進城裡,但見:千門萬戶,到處都是朱紅色和翠綠色相互輝映;三市六街,眾多穿著整齊的人聚集在一起。鳳閣上排列著九重金玉,龍樓呈現出一派玻璃般的光彩。鸞笙鳳管在歌台上吹奏出歡快的樂曲,象板銀箏在舞榭中彈奏出美妙的旋律。滿眼都是軍民歡慶的景象,一片太平豐收之年的熱鬨;四方的商旅往來交通,這裡真是一個彙聚富貴榮華的地方。花街柳巷中,有眾多嬌豔美麗的名姬;楚館秦樓內,有無數風流多情的歌妓。豪門富戶們在賭博玩樂,公子王孫們在尋歡作樂。這裡的景物奢華無比,讓人懷疑這裡是不是傳說中的閬苑和蓬萊仙境。
魯智深看到東京如此熱鬨,市井一片喧嘩,他來到城中,客客氣氣地向人打聽:“請問大相國寺在哪裡?”街坊上的人回答說:“前麵的州橋就是。”魯智深提著禪杖便往前走,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寺前。走進山門一看,果真是一座宏偉壯觀的大寺院。但見:山門高高聳立,梵宇清幽寧靜。當頭的敕額上字跡清晰分明,兩邊的金剛塑像氣勢威猛。五間大殿,龍鱗瓦整齊地排列著,一片碧綠;四壁的僧房,龜背形的磨磚鑲嵌著花紋,十分精美。鐘樓高高矗立,經閣巍峨壯觀。幡竿高聳入雲,寶塔仿佛要侵入碧漢之中。木魚橫掛在一旁,雲板高懸在空中。佛前的燈燭明亮輝煌,香爐內香煙嫋嫋繚繞。幢幡不停地飄動,觀音殿連接著祖師堂;寶蓋相互連接,水陸法會的場所通向羅漢院。時時有護法的諸天降臨,歲歲有降魔的尊者到來。
魯智深走進寺裡,在東西廊下看了看,便徑直朝著知客寮走去。一個道人看到他,趕緊跑去報告知客僧。不一會兒,知客僧出來了,看到魯智深長相凶猛,提著鐵禪杖,挎著戒刀,背著一個大包裹,心裡先有了五分懼怕。知客僧問道:“師兄是從哪裡來的?”魯智深放下包裹和禪杖,行了個問訊禮,知客僧也回了禮。魯智深說:“小僧是從五台山來的。本師智真長老有書信在此,讓小僧來投奔貴寺的智清大師長老,討個職事僧的差事做。”知客僧說:“既然有真大師長老的書信,那就應當一同到方丈裡去。”知客僧帶著魯智深,一直來到方丈室。魯智深解開包裹,取出書信,拿在手裡。知客僧說:“師兄,你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呢?等長老出來,你應該解下戒刀,取出七條、坐具和信香,向長老行禮才對。”魯智深說:“你怎麼不早說呢。”隨即解下戒刀,從包裹裡取出一炷香,又拿出坐具和七條,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擺放。知客僧又幫他披上袈裟,教他先把坐具鋪好。知客僧問道:“信香在哪裡呢?”魯智深說:“什麼信香?我隻有這一炷香。”知客僧也不再和他多說,心裡暗自起了疑慮。
過了一會兒,隻見智清禪師由兩個使者陪著走了出來,在禪椅上坐了下來。知客僧上前行了個問訊禮,稟報道:“這個僧人從五台山來,帶著真禪師的書信,要呈給本師您。”智清長老說:“好,好!師兄已經很久沒有書信來了。”知客僧對魯智深說:“師兄,把書信呈給長老,向長老行禮。”隻見魯智深先把那炷香插在香爐裡,拜了三拜,然後將書信呈上。智清長老接過書信,拆開一看,上麵寫道:“智真和尚合十敬告賢弟清公大德禪師: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天地相隔,分彆已久。雖然我們南北分宗,但千裡同心。如今有一事相托:敝寺的檀越趙員外剃度的僧人魯智深,俗家姓魯,原本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下的提轄官魯達,因為打死了人,情願落發為僧。他兩次因醉酒大鬨僧堂,職事人員難以與他和睦相處。所以特地來到貴寺,希望您能收留他做職事人員,萬分感謝!萬望不要推辭。此僧日後必有非凡的正果,千萬要容留他。珍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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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清長老讀完書信,便說:“遠道而來的僧人先去僧堂中暫時歇息,吃些齋飯。”魯智深謝過之後,收拾起坐具、七條,提起包裹,拿起禪杖和戒刀,跟著行童離開了。
清長老召集了兩班眾多負責不同事務的僧人,全都來到方丈室,說道:“你們大家都在這裡,你們看看我師兄智真禪師,做事太沒分寸了!這個前來投奔的僧人,原本是經略府的軍官,因為打死了人,才落發為僧,還兩次在五台山的僧堂鬨事,所以那邊難以容他。你們那邊安置不了他,就推到我這裡來。我要是不收留他吧,師兄又這般千叮萬囑,實在不能推脫;可要是把他留在這兒,萬一他擾亂了寺裡的清規,那可怎麼行。”知客僧說:“就是啊,弟子們看那個僧人,完全沒有出家人的樣子,咱們寺裡怎麼能安置他呢?”都寺接著說:“弟子想來想去,隻有酸棗門外退居的廨宇後麵那片菜園,平日裡經常被營內的軍漢們,還有門外那二十來個無賴潑皮侵害,他們肆意放羊牧馬,吵鬨得很。之前有個老和尚在那兒住持,根本不敢管他們。不如讓魯智深去那裡住持,說不定他倒能管得住。”清長老說:“都寺說得在理。讓侍者去僧堂內的客房,等他吃完飯,就把他叫來。”
侍者去了沒多久,便帶著魯智深來到方丈室。清長老說:“你既然是我師兄智真大師推薦來我們寺裡掛單,想做個職事人員。我們這寺院有個大菜園,在酸棗門外嶽廟的旁邊,你可以去那裡住持管理。每天讓種地的人上交十擔菜蔬,剩下的就歸你支配使用。”魯智深說:“本師智真長老讓小僧來大寺院謀個職事僧的差事,怎麼不安排俺做都寺、監寺,卻讓灑家去管菜園呢?”首座僧人趕忙說:“師兄,你有所不知。你剛到這裡掛單,又沒立過什麼功勞,怎麼能一下子就做都寺呢?這管菜園也算是個重要的職事崗位了。”魯智深說:“灑家不管菜園,俺就想做都寺、監寺。”首座又耐心解釋道:“你聽我跟你說。僧門中的職事人員,各有各的職責範圍。就像小僧我,擔任知客一職,主要負責招待往來的客官和僧眾。像維那、侍者、書記、首座這些,都是清閒且重要的職位,不是輕易能擔任的。都寺、監寺、提點、院主,這些職位掌管著寺院的財物。你才剛到方丈室,怎麼能馬上就得到上等的職事呢?還有管藏經的叫藏主,管佛殿的叫殿主,管樓閣的叫閣主,管化緣的叫化主,管浴堂的叫浴主,這些都是主事人員,屬於中等職事。另外,管塔的叫塔頭,管飯食的叫飯頭,管茶水的叫茶頭,管菜園的叫菜頭,管廁所的叫淨頭,這些都是負責具體事務的人員,屬於末等職事。假如師兄你管了一年菜園,乾得好,就升你做塔頭;再管一年,還乾得好,升你做浴主;又過一年,還是表現出色,才能做監寺。”魯智深說:“既然是這樣,還有晉升的機會,那灑家明天就去。”
長話短說,清長老見魯智深願意去,便把他留在方丈室休息。當天就確定了職事,隨即寫了榜文,先派人去菜園的退居廨宇內張貼庫司榜文,準備第二天進行交接。當晚眾人各自散去。第二天一大早,清長老登上法座,簽署了法帖,委派魯智深管理菜園。魯智深來到座前領了法帖,辭彆了長老,背上包裹,挎上戒刀,提著禪杖,和兩個送他入院的和尚,徑直前往酸棗門外的廨宇去住持。
再說菜園附近,有二三十個遊手好閒、不成器的破落戶潑皮,平日裡經常在園內偷菜,以此為生。他們來偷菜時,看到廨宇門上新貼了一道庫司榜文,上麵寫著:“大相國寺委派管菜園的僧人魯智深前來住持,從明天開始掌管菜園,不許閒雜人等進入園內搗亂。”那幾個潑皮看了,便跑去和其他破落戶商議:“大相國寺派了個和尚,叫什麼魯智深,來管菜園。咱們趁他剛來,找個由頭鬨一場,狠狠揍他一頓,讓那家夥服咱們。”其中一個人說:“我有個主意。他又不認識咱們,咱們怎麼能直接去鬨事呢?等他來了,把他引到糞窖邊,就裝作恭賀他,然後雙手抱住他的腳,把他翻進糞窖裡,小小捉弄他一下。”眾潑皮都說:“好,好!”商量妥當後,就等著魯智深來了。
話說魯智深來到廨宇退居的內房,安置好包裹、行李,倚好禪杖,掛好戒刀。那幾個負責種菜的道人都來參拜,把所有的鑰匙等一應物品,全部交接給了魯智深。那兩個送他來的和尚和原來的住持老和尚告彆後,就都回寺裡去了。
魯智深來到菜園,東看看西瞅瞅,查看園圃的情況。這時,隻見那二三十個潑皮,拿著果盒和酒禮,滿臉堆笑地說:“聽說和尚新來住持,我們這些鄰舍街坊都來慶賀。”魯智深不知他們心懷鬼胎,徑直走到糞窖邊。那夥潑皮一擁而上,一個去抓他的左腳,一個去抓他的右腳,想要把魯智深掀翻。這一抓,隻教魯智深:腳尖一動,山前猛虎也心驚膽戰;拳頭揮出,海內蛟龍也喪魂落魄。正是:一片方圓的閒園圃,轉眼間成了小戰場。那夥潑皮到底能不能得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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