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寫道:
平生多做善事,上天自會賜福;若為人剛強蠻橫,便會招來災禍。
舌頭因柔軟靈活,始終不會受損;牙齒因堅硬逞強,必定容易受傷。
杏樹和桃樹到了秋天,大多枝葉凋零;鬆柏在寒冬深處,愈發翠綠蒼勁。
善惡到頭終有報應,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難以隱藏。
話說當時武鬆對四位鄰居說道:“小人因為給哥哥報仇雪恨,犯下罪行,但這是天理所在,即便身死也毫無怨言。剛才實在是驚嚇到各位高鄰了。小人此去,生死未卜。我哥哥的靈床現在就請燒化了吧。家中所有物件,煩請四位高鄰幫忙變賣些錢,作為我在衙門的用度,聽候安排。如今我要去縣裡自首,還望各位不要顧慮我罪重,隻請如實為我作證。”隨即,武鬆取來靈牌和紙錢燒化了。他把樓上的兩個箱籠取下來,打開查看後,交給四位鄰居收管變賣。而後押著王婆,提著兩顆人頭,徑直前往縣裡。此時,這件事轟動了整個陽穀縣,街上圍觀的人不計其數。知縣得知消息後,十分震驚,隨即升堂。武鬆押著王婆在堂前跪下,行凶的刀子和兩顆人頭放在台階下。武鬆跪在左邊,王婆跪在中間,四位鄰居跪在右邊。武鬆從懷中取出胡正卿寫的供詞,從頭到尾詳細地向知縣講述了一遍。知縣先讓令史詢問王婆的供詞,王婆的招供與之前一致。四位鄰居也指證得清清楚楚。知縣又傳何九叔、鄆哥前來,都取得了明確的供狀。接著,知縣叫來負責檢驗屍體的仵作和一名官吏,將這一乾人押到紫石街檢驗潘金蓮的屍體,在獅子橋下的酒樓前檢驗西門慶的屍體,詳細填寫了屍單,回到縣裡後,呈堂立案。知縣下令取來長枷,將武鬆和王婆枷了,收監入獄。其他無關的人,則暫時寄押在門房。
知縣念及武鬆是個重義氣的好漢,又想到他曾為縣裡去京城辦事,一心想要保全他,再加上尋思著他平日裡的好處,便叫來負責文案的官吏商議道:“武鬆那廝是個有義氣的漢子,把這些人的招供重新整理,改成:‘武鬆因為祭祀亡兄武大郎,嫂嫂不讓祭祀,因而發生爭執。嫂嫂將靈床推倒。武鬆為救護亡兄的神主牌位,與嫂嫂鬥毆,一時失手將其殺死。後來西門慶因為與嫂嫂通奸,前來強行袒護,武鬆與之鬥毆。兩人互不相讓,扭打到獅子橋邊,以致於武鬆將西門慶打死。’”寫好供詞和解送文書後,知縣對一乾人犯進行審問,結果與供詞一致,又讀給武鬆聽。隨後,知縣寫了一道向上級東平府申解的公文,將這一乾人犯押解到東平府,請求發落。陽穀縣雖然是個小縣,但也有不少仗義之人。那些家境富裕的人家都資助武鬆銀兩,也有人送酒食、錢米給武鬆。武鬆回到住處,將行李交給土兵保管,拿出十二三兩銀子,給了鄆哥的老爹。武鬆手下的土兵,大多都送酒肉給他踐行。當下,縣吏領了公文,抱著文卷以及何九叔的銀子、骨頭、招供詞、凶器,帶著一乾人犯上路,前往東平府。眾人來到府衙前,圍觀的人把衙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且說東平府府尹陳文昭,得知此事後,隨即升堂。這位官人: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自幼刻苦讀書,長大後在朝堂上應對自如。心中常懷忠孝之念,行事常存仁慈之心。在他的治理下,戶口增加,錢糧征收順利,百姓稱讚他的德政傳遍街巷;訴訟減少,盜賊銷聲匿跡,父老鄉親的讚歌在市井中回蕩。他深受百姓愛戴,聲名流傳千年;政績斐然,事跡銘刻在官府大堂,萬古流芳。他的文章慷慨激昂,可與李白、杜甫媲美;為人賢良方正,勝過龔遂、黃霸。
東平府府尹陳文昭已經知曉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便下令將這一乾人犯押到堂前,先把陽穀縣的申文看了,又把各人的供狀仔細看過,將這一乾人逐一審訊記錄。他把贓物和行凶的刀仗封存,交給庫吏,收進庫房。將武鬆的長枷換成一麵輕罪枷,關進牢裡。給王婆換了一麵重囚枷,釘死在提事都監的死囚牢裡。他叫來縣吏,領了回文,發落何九叔、鄆哥以及四位鄰居:“這六個人先帶回縣裡,回家等候;西門慶的妻子,留在本府監管,聽候處置。等朝廷有明確的旨意下達,再做最終判決。”何九叔、鄆哥、四位鄰居,由縣吏帶領,各自回到本縣。武鬆下了牢,自有幾個土兵給他送飯。西門慶的妻子,則被監管在裡正人家。
陳府尹憐憫武鬆是個有義氣的好漢,時常派人去看望他,因此牢裡的節級和牢子都不要武鬆一文錢,反而送酒食給他吃。陳府尹把武鬆的招供卷宗都改輕了罪行,上報到省院詳細審議;還派了一個心腹之人,帶著一封緊要的密信,連夜趕到京城為武鬆打點。刑部裡有很多官員和陳文昭關係很好,他們把這件事直接稟報給了省院的官員,商議定下罪犯的刑罰:“王婆蓄意謀劃,哄騙潘金蓮與西門慶通奸,主謀害死武大郎,教唆潘金蓮下藥毒死親夫;又指使潘金蓮驅趕武鬆,不讓他祭祀親兄,以致引發殺傷人命的事件:教唆男女違背人倫,應判處淩遲處死。武鬆雖然是為兄報仇,打死西門慶和潘金蓮,但畢竟犯了人命,且是自首,難以免罪:判處脊杖四十,刺配到二千裡外。奸夫淫婦雖然罪該萬死,但已死不再追究。其餘一乾人犯釋放回家。文書一到,立即執行。”東平府尹陳文昭看了朝廷的來文,隨即行文,把何九叔、鄆哥以及四位鄰居和西門慶的妻子等人都傳到堂前聽候判決。從牢中提出武鬆,宣讀了朝廷的判決,打開長枷,打了四十脊杖。上下的公人都照顧他,實際上隻有五七下打在身上。隨後,給他戴上一麵七斤半重的鐵葉團頭護身枷,臉上免不了刺了兩行金印,發配到孟州牢城。其餘一乾眾人,都依判決發落,各自回家。從大牢裡提出王婆,讓她在堂前聽候判決。宣讀了朝廷的判決,寫了犯由牌,讓她畫了供狀,便把王婆推上木驢,用四條長釘、三條綁索固定,東平府尹判了一個“剮”字,押到長街。兩聲破鼓敲響,一陣碎鑼鳴響,前麵有人舉著犯由牌引路,後麵有差役用棍棒驅趕,兩把尖刀高舉,一朵紙花搖曳,將王婆押到東平府的集市中心,施以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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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武鬆戴上行枷,看著王婆受刑。原來的鄰居姚二郎,把變賣武鬆家什物件所得的銀兩交給武鬆,然後告辭回家。武鬆在堂前押了文帖,由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押解前往孟州交割。府尹的處置完畢。武鬆便和兩個公人踏上了前往孟州的路,原來跟隨他的土兵把行李交給他後,也回本縣去了。武鬆和兩個公人離開東平府後,一路朝著孟州走去。那兩個公人知道武鬆是個好漢,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伺候他,不敢有絲毫怠慢。武鬆見他們二人小心謹慎,也就不計較,他包裹裡有不少金銀,隻要經過村坊店鋪,就買酒買肉,和兩個公人一起吃喝。
閒話少敘。武鬆從三月初殺了人,坐了兩個月監牢,如今來到孟州的路上,正是六月前後,烈日當空,酷熱難耐,隻能趁著清晨涼爽趕路。大約走了二十來天,來到一條大路上,三個人到了嶺上,此時正是巳牌時分。武鬆說:“兩位公人,咱們先彆坐了,趕緊下嶺去,找點酒肉吃。”兩個公人說:“說得也是。”三個人快步下嶺,遠遠望去,隻見土坡下大約有十幾間草屋,傍著溪邊,柳樹上挑著一個酒簾。武鬆看到後,指著說:“看,那兒不是有個酒店!離這嶺下隻有三五裡路,那大樹旁邊就是酒店。”兩個公人說:“我們今早五更就吃了飯,走了這麼多路,現在真有些餓了。快走,快走!”三個人奔下嶺來,山岡邊遇到一個樵夫,挑著一擔柴走來。武鬆喊道:“大哥,請問一下,從這兒到孟州還有多遠?”樵夫說:“隻有一裡路了。”武鬆問:“這裡地名叫什麼?”樵夫說:“這嶺叫孟州道。嶺前麵大樹林邊,就是有名的十字坡。”武鬆問清楚後,便和兩個公人徑直朝著十字坡走去。來到十字坡邊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大樹,四五個人都合抱不過來,上麵纏滿了枯藤。繞過大樹,很快就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身上穿著綠紗衫,頭上插著黃燦燦的釵環,鬢邊還插著些野花。看到武鬆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立刻起身迎接。她下身係著一條鮮紅的生絹裙,臉上搽著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的主腰,上麵一色金鈕。這婦人看起來如何呢:
眉毛間透著一股殺氣,眼睛裡露出凶狠的目光。腰肢粗壯得像轆軸,手腳粗糙得像棒槌。臉上厚厚的一層膩粉,遮掩著粗糙的皮膚;濃重的胭脂搽在兩頰,一直延伸到淩亂的頭發邊。紅裙內裹著斑斕的肚兜,黃發邊插著皎潔的金釵。釧鐲套在她的手臂上,仿佛是魔女的裝扮,紅衫更映襯出她如夜叉般的模樣。
當時那婦人倚在門邊迎接,說道:“客官,歇歇腳再走吧。我們店裡有好酒好肉,要是要點心,有很大的饅頭。”兩個公人和武鬆走進店裡,那婦人連忙道了萬福。三個人走到裡麵,在一副柏木桌凳前坐下,兩個公人把棍棒靠在一邊,解下纏袋,分坐在兩邊。武鬆先把脊背上的包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解開腰間的搭膊,脫下布衫。兩個公人說:“這裡又沒人看見,我們擔點風險,先給你把這枷取下來,讓你痛痛快快地喝兩碗酒。”於是,他們給武鬆揭了封皮,取下枷鎖放在桌子底下。三個人都脫下上半截衣裳,搭在一邊的窗檻上。隻見那婦人笑容滿麵地問:“客官,要打多少酒?”武鬆說:“彆問多少,隻管燙來。肉切個三五斤,一並算錢給你。”那婦人說:“我們還有很大的饅頭。”武鬆說:“也拿二三十個來當點心。”那婦人笑嘻嘻地走進裡麵,托出一大桶酒來,放下三隻大碗、三雙筷子,切出兩盤肉。她一連篩了四五巡酒,又從灶上取來一籠饅頭放在桌子上。兩個公人拿起饅頭就吃了起來。
武鬆拿起一個饅頭掰開一看,喊道:“店家,這饅頭是用人肉做的,還是狗肉做的?”那婦人笑嘻嘻地說:“客官可彆開玩笑。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會有人肉饅頭、狗肉滋味的說法?我們家的饅頭,祖祖輩輩都是用黃牛肉做的。”武鬆說:“我在江湖上闖蕩,常聽人說:‘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裡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那婦人道:“客官怎麼能這麼說!這肯定是你自己瞎編出來的。”武鬆說:“我瞧見這饅頭餡裡有幾根毛,就像人小便處的毛一樣,所以起了疑心。”武鬆接著又問:“娘子,你家丈夫怎麼不見呢?”那婦人回答:“我丈夫出門做生意還沒回來。”武鬆說:“這樣啊,你一個人在家,想必挺冷清的。”那婦人心裡暗笑,尋思著:“這個被發配的賊配軍,真是自己找死,居然敢來戲弄老娘!這就好比燈蛾撲火,自討苦吃。可不是我主動招惹他的。我先收拾了這家夥再說!”於是,婦人嘴上卻說:“客官,彆再打趣了。再吃幾碗酒,去後麵樹下乘乘涼。要是想歇腳,在我家留宿也沒問題。”武鬆聽了這話,心裡琢磨著:“這婦人不懷好意,看我先逗逗她!”武鬆便又說:“大娘子,你家這酒味道太淡了,有沒有更好的酒,給我們來幾碗嘗嘗。”那婦人說:“有特彆香醇的好酒,就是有點渾濁。”武鬆說:“那最好不過了,越渾濁越夠味。”那婦人心中暗自歡喜,轉身到裡麵端出一旋渾濁的酒。武鬆看了說:“這酒看著就不錯,熱著喝味道最佳。”那婦人說:“還是這位客官懂行。我去熱一熱,您嘗嘗。”婦人心裡盤算著:“這個賊配軍真是活該。偏要熱著喝,這藥發作起來可快了。他這回算是栽在我手裡了!”酒熱好後,婦人端過來,篩了三碗,說道:“客官,嘗嘗這酒。”兩個公人早就又饑又渴,拿起酒就喝了起來。武鬆接著說:“大娘子,我向來喝酒得有點下酒菜,你再切些肉來給我下飯。”瞅著那婦人轉身進裡麵去了,武鬆悄悄把酒潑到沒人注意的地方,嘴裡還假意咂舌說:“好酒!這酒勁頭可真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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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根本沒去切肉,隻是假裝轉了一圈,就出來拍手叫嚷:“倒啦,倒啦!”兩個公人隻覺得天旋地轉,想說話卻張不開嘴,往後一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武鬆也把眼睛虛閉起來,仰麵朝天地倒在凳子邊。那婦人笑著說:“中招了!任憑你再狡猾,也逃不過老娘的算計。”隨即喊道:“小二,小三,快出來!”隻見從裡麵跑出兩個粗壯的漢子,先把兩個公人扛了進去。這婦人隨後走到桌前,提起武鬆的包裹和公人的纏袋,捏了捏,感覺裡麵大概裝著金銀。婦人高興地說:“今天得了這三個‘行貨’,夠做好幾天饅頭賣了,還能得這麼多東西。”她提著包裹和纏袋進了裡麵,又出來查看。那兩個漢子來扛武鬆,卻怎麼也扛不動,武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有千百斤重。婦人看了,見這兩個蠢家夥拖不動,便喝斥他們到一邊,說道:“你們這兩個家夥,就知道吃飯喝酒,一點用都沒有,還得老娘親自上手!這個大塊頭居然還敢戲弄老娘,這麼胖,正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家夥,隻能當水牛肉賣。先把這家夥扛進去開剝了。”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先脫去綠紗衫,解下紅絹裙子,光著膀子就來輕輕提武鬆。武鬆趁機一把抱住那婦人,兩隻手一使勁,把她緊緊摟在胸前,又用兩條腿夾住婦人的下半身,將她壓在身下。那婦人殺豬似的大聲喊叫起來。那兩個漢子急忙想上前幫忙,卻被武鬆大喝一聲,嚇得呆立在原地。婦人被壓在地上,隻能大喊:“好漢饒命!”哪裡還敢掙紮。這時,隻見門前有個人挑著一擔柴,在門口歇腳,看到武鬆把婦人按在地上,便大步跑進來喊道:“好漢息怒!先饒了她,小人有話要說。”
武鬆跳起身來,用左腳踩住婦人,握緊雙拳,看向來人。隻見那人頭戴青紗凹麵巾,身穿白布衫,下麵腿上係著護膝,腳蹬八搭麻鞋,腰間係著纏袋;長著一張顴骨突出的臉,微微有些胡須,年紀大概三十五六歲。他對著武鬆,拱手行禮,說道:“敢問好漢大名?”武鬆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都頭武鬆。”那人問:“莫不是在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武鬆回答:“正是。”那人立刻低頭下拜,說:“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武鬆問:“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說:“正是。小人的妻子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怎麼冒犯了都頭。還請看在小人的麵子上,饒恕她吧。”這正是:
自古嗔怒的拳頭輸給笑臉,向來禮數能降伏奸邪之人。
隻因武鬆是義勇真男子,才降伏了這凶頑的母夜叉。
武鬆見他這般客氣,趕忙放開婦人,問道:“我看你們夫妻二人也不是普通人,能否告知姓名?”那人讓婦人穿好衣裳,趕緊過來拜見都頭。武鬆說:“剛才衝撞了嫂嫂,還請莫怪。”那婦人說:“是我有眼無珠,一時糊塗,望伯伯恕罪。請進裡麵坐吧。”武鬆又問:“你們夫妻二位貴姓大名?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那人說:“小人姓張,名青,原本是這光明寺種菜園子的。因為有一次為了點小事起了爭執,一氣之下把光明寺的和尚都殺了,還放火燒了寺廟。後來也沒人追究,官府也沒來過問,小人就在這大樹坡下攔路搶劫。有一天,一個老頭挑著擔子路過。小人看他年老好欺負,衝出去和他打鬥,打了二十多個回合,結果被那老頭用扁擔打翻了。原來那老頭年輕時專門乾攔路搶劫的勾當,見小人手腳靈活,就把我帶回城裡,教了我許多本事,還把女兒嫁給我做了女婿。在城裡住不下去,隻好又回到這裡,蓋了些草屋,靠賣酒為生。實際上就是等過往的客商,遇到看著合適的,就給他們下點蒙汗藥,把人藥倒。把大塊的好肉,切了冒充黃牛肉賣,零碎的小肉,就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天也挑些到村裡去賣,就這麼過日子。小人因為喜歡結交江湖好漢,大家都叫我‘菜園子張青’。我這妻子姓孫,把她父親的本事全學到了,大家都叫她‘母夜叉孫二娘’。她父親已經去世三四年了,在江湖上綠林前輩中很有名,她父親叫‘山夜叉孫元’。小人剛回來,就聽到妻子喊叫,沒想到會遇見都頭!小人經常叮囑妻子說:‘有三種人不能害:第一種是雲遊的僧道,他們沒享受過什麼過分的東西,又是出家人。’就因為這樣,差點害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那人原本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下的提轄,姓魯名達,因為三拳打死了鎮關西,逃到五台山落發為僧。因為他脊梁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叫他‘花和尚魯智深’,他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來斤,也從這裡路過。我妻子見他長得肥胖,就在酒裡下了蒙汗藥,把他扛到作坊裡,正準備動手開剝,小人恰好回來,見他那條禪杖非同一般,急忙用解藥把他救了過來,還結拜成了兄弟。聽說他最近占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叫‘青麵獸楊誌’的人在那裡落草為寇。小人收到過他好幾次邀請入夥的書信,隻是一直沒能去。”武鬆說:“這兩個人,我在江湖上也常聽說他們的名字。”張青說:“隻可惜了一個頭陀,身高七八尺的一條大漢,也被藥倒了,小人回來得晚了些,他已經被大卸四塊。如今隻留下一個箍頭的鐵戒尺、一件黑色直裰、一張度牒在這裡。彆的倒沒什麼,有兩件東西特彆難得:一件是用一百零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把雪花镔鐵打成的戒刀。想來這頭陀也殺了不少人,直到現在,那刀一到半夜就會發出呼嘯聲。小人隻恨沒能救得了這個人,心裡常常惦記著他。我還叮囑妻子說:‘第二種是江湖上行院的妓女,她們走南闖北,逢場作戲,掙點錢物不容易。要是害了她們,這些人你傳我、我傳你,在戲台上把我們江湖好漢說得一點都不英雄。’又叮囑妻子說:‘第三種是各處犯罪被流放的人,裡麵有不少是好漢,千萬不能害他們。’沒想到妻子不聽我的話,今天又衝撞了都頭,幸好小人回來得早。這到底是怎麼起的壞心思呢?”母夜叉孫二娘說:“本來是不想動手的,一來見伯伯的包裹沉甸甸的,二來怪伯伯說話輕薄,所以一時起了歹意。”武鬆說:“我是個敢作敢為、不怕死的人,怎麼會戲弄良家婦女?我見嫂嫂一直盯著我的包裹,先起了疑心,所以故意說些玩笑話,引你動手。那碗酒我已經潑了,假裝中毒。你果然來提我,這才被我當場抓住。多有衝撞嫂嫂的地方,還請原諒!”張青哈哈大笑起來,便請武鬆到後麵的客席裡坐定。武鬆說:“兄長,既然如此,你先把那兩個公人放了吧。”張青便帶著武鬆到人肉作坊裡查看,隻見牆壁上繃著幾張人皮,房梁上吊著五七條人腿;那兩個公人一歪一倒,直挺挺地躺在剝人凳上。武鬆說:“大哥,你快把他們兩個救醒吧。”張青問:“請問都頭,犯了什麼罪?要被發配到哪裡去?”武鬆便把殺西門慶和嫂嫂的緣由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張青夫妻二人聽了,對武鬆稱讚不已,接著張青對武鬆說:“小人有句話,不知道都頭意下如何?”武鬆說:“大哥但說無妨。”
張青不慌不忙,對武鬆說出那幾句話來,這一番話,引出了後麵武鬆大鬨孟州城、轟動安平寨的故事。憑借著八九分美酒帶來的神威,依靠著千百斤的英雄氣力,武鬆即將大展身手。他將打翻那些力大如牛的壯漢,倒擒勇猛似虎的人物。究竟張青對武鬆說了什麼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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