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這樣寫道:
龍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傑起多方。
魁罡飛入山東界,挺挺黃金架海梁。
幼讀經書明禮義,長為吏道誌軒昂。
名揚四海稱時雨,歲歲朝陽集鳳凰。
運蹇時乖遭迭配,如龍失水困泥岡。
曾將玄女天書受,漫向梁山水滸藏。
報冤率眾臨曾市,挾恨興兵破祝莊。
談笑西陲屯甲胄,等閒東府列刀槍。
兩贏童貫排天陣,三敗高俅在水鄉。
施功紫塞遼兵退,報國清溪方臘亡。
行道合天呼保義,高名留得萬年揚。
話說在梁山泊的聚義廳上,晁蓋、宋江和眾多頭領正陪著撲天雕李應。大家宰殺牛、馬,擺下慶喜筵席,犒賞三軍將士和大小嘍囉,還準備了禮物酬謝眾人。孫立、孫新、解珍、解寶、鄒淵、鄒潤、樂和、顧大嫂等人都被安排了住處。第二天,又擺下宴席,眾頭領齊聚一堂商議大事。宋江把王矮虎叫到跟前,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的時候,就答應給你找一門親事,這事一直記在我心裡,隻是一直沒能完成這個心願。如今我父親有個義女,願意許配給你為妻。”說完,宋江親自去請宋太公,還帶著一丈青扈三娘來到筵席前。宋江親自為他們說和,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然有武藝,但和賢妹你相比,還是稍遜一籌。我當初答應過他一門親事,一直沒能實現。如今賢妹你已經認我父親為義父,眾頭領都是媒人,今天是個良辰吉日,賢妹就和王英結為夫婦吧。”一丈青見宋江如此重義氣,推辭不過,隻得和王矮虎一起拜謝眾人。晁蓋等人都很高興,紛紛稱讚宋公明真是個有德有義之人。當天眾人都在筵席上飲酒慶賀。
正喝到興頭上,隻見朱貴酒店裡派人上山來報告:“林子前的大路上有一夥客人經過,小嘍囉出去攔截,其中有一個人自稱是鄆城縣的都頭雷橫。朱頭領把他們請住了,現在正在店裡吃分例酒食,先派小校來報信。”晁蓋、宋江聽了十分高興,隨即和軍師吳用一起下山迎接。朱貴早已用船把雷橫等人送到金沙灘上岸。宋江見到雷橫,急忙下拜說道:“好久沒見到您了,我常常想念您。今天您怎麼會路過我們這裡?”雷橫連忙回禮說:“小弟受本縣派遣,到東昌府去公乾,回來路過這裡,小嘍囉攔住我們索要買路錢,我提起自己的名字,所以朱兄執意留我。”宋江說:“這真是上天賜的機緣!”隨後把雷橫請到大寨,讓眾頭領都和他見了麵,還擺酒招待。雷橫一連住了五天,每天都和宋江談天說地。晁蓋詢問朱仝的消息,雷橫回答道:“朱仝現在在本縣擔任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對他很是賞識。”宋江委婉地勸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推辭道:“老母年事已高,我不能拋下她跟你們走。等我為母親養老送終之後,再來投奔你們。”雷橫當下拜彆眾人下山,宋江等人再三苦苦挽留,也沒能留住他。眾頭領紛紛贈送金銀財寶,宋江和晁蓋的饋贈自不必說。雷橫帶著一大包金銀下山,眾頭領都把他送到路口道彆,用船把他渡過了大路,雷橫便回鄆城縣去了,暫且不提。
且說晁蓋、宋江回到大寨的聚義廳上,邀請軍師吳學究商議山寨的各項事務。吳用已經和宋公明商量好了,第二天便召集眾頭領聽候號令。首先安排外麵守店的頭領。宋江說:“孫新、顧大嫂原本就是開酒店的,讓他們夫婦二人替換童威、童猛,童威、童猛另有任用。再讓時遷去協助石勇,樂和去協助朱貴,鄭天壽去協助李立。東南西北四座酒店,負責賣酒賣肉,接待四方前來入夥的好漢,每個酒店安排兩個頭領。一丈青和王矮虎到後山下寨,負責監督馬匹。金沙灘小寨,由童威、童猛兄弟二人把守。鴨嘴灘小寨,由鄒淵、鄒潤叔侄二人把守。山前大路,由黃信、燕順率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把守山前第一關。杜遷、宋萬把守宛子城第二關。劉唐、穆弘把守大寨口第三關。阮家三雄把守山南水寨。孟康依舊負責監造戰船。李應、杜興、蔣敬總管山寨的錢糧金帛。陶宗旺、薛永監築梁山泊內的城垣雁台。侯健專門負責監造衣袍、鎧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負責安排筵席。穆春、李雲監造屋宇寨柵。蕭讓、金大堅掌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宣專門負責軍政司,負責賞功罰罪。其餘的呂方、郭盛、孫立、歐鵬、馬麟、鄧飛、楊林、白勝,分彆調到大寨的八個方向安歇。晁蓋、宋江、吳用住在山頂寨內。花榮、秦明住在山左寨內。林衝、戴宗住在山右寨內。李俊、李逵住在山前。張橫、張順住在山後。楊雄、石秀守護聚義廳兩側。”一班頭領分配已定,每天輪流由一位頭領擺筵席慶賀。山寨的各項規矩十分齊整。有詩為證: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職分頭任所長。
從此山東遭擾攘,難禁地煞與天罡。
再說雷橫離開了梁山泊,背著包裹,提著樸刀,取道回到鄆城縣。到家後拜見了老母,換了些衣服,帶著回文,徑直來到縣裡,拜見了知縣,彙報了情況,交回了公文批帖,然後回家暫且休息。依舊每天到縣衙裡簽到畫押,聽候差遣。有一天,雷橫走到縣衙東邊,隻聽到背後有人喊道:“都頭什麼時候回來的?”雷橫回過頭一看,原來是本縣一個愛湊熱鬨的李小二。雷橫回答道:“我前天剛回家。”李小二說:“都頭出去了這麼長時間,不知道最近這裡來了個從東京新來的藝人,色藝雙絕,叫白秀英。那女子之前來拜訪都頭,正好趕上你公差外出不在。如今她在勾欄裡,說唱各種曲調。每天都有各種表演,有時是戲舞,有時是吹彈,有時是歌唱,吸引得人山人海地去觀看。都頭怎麼不去看看?那女子真是個出色的粉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雷橫聽了,正好有空,便和李小二一起徑直來到勾欄裡。隻見門首掛著許多金字帳額,旗杆上掛著和人一樣高的靠背。走進裡麵,雷橫便在戲台最左邊的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此時戲台上正在表演笑樂院本。那李小二在人群裡撇下雷橫,自己出去找樂子了。院本表演結束,隻見一個老頭裹著磕腦兒頭巾,穿著一件茶褐色羅衫,係著一條黑色腰帶,拿著一把扇子,走上台來開場說道:“老漢我是東京人氏白玉喬。如今年紀大了,全靠女兒秀英的歌舞吹彈,為天下的看官們表演。”鑼聲響起,白秀英走上戲台,向四方參拜,拿起鑼棒,像撒豆子一樣快速點動,拍下一聲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詩,接著說道:“今天秀英招牌上明寫著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蘊藉的故事,叫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完開話又唱,唱完又說,全場觀眾喝彩聲不斷。雷橫坐在上麵,看著那婦人,果然是色藝雙絕。但見:
羅衣疊雪,寶髻堆雲。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蕙性。歌喉宛轉,聲如枝上鶯啼;舞態蹁躚,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墜秦樓,歌遏行雲遮楚館。高低緊慢,按宮商吐雪噴珠;輕重疾徐,依格範鏗金戛玉。笛吹紫竹篇篇錦,板拍紅牙字字新。
白秀英唱到精彩之處,白玉喬在一旁喝彩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聰明鑒事人。看官們喝彩,說明這一段唱得好,我女兒先歇一歇,接下來便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盤子指著說道:“從財門上起,在利地上住,在吉地上過,在旺地上行。手到麵前,可彆讓它空過。”白玉喬說:“我女兒去走一圈,看官們都等著賞你呢。”白秀英托著盤子,先來到雷橫麵前。雷橫便伸手到身邊的袋子裡去摸錢,沒想到一文錢都沒有。雷橫說:“今天忘了,沒帶錢出來,明天一並賞你。”白秀英笑著說:“頭醋不釅徹底薄。官人坐在這個位置上,可得帶個頭賞。”雷橫漲紅了臉說:“我一時沒帶錢出來,不是我舍不得。”白秀英說:“官人既然是來聽唱的,怎麼會不記得帶錢呢?”雷橫說:“我賞你三五兩銀子也不在話下,隻是今天忘了帶。”白秀英說:“官人今天一文錢都沒有,還提什麼三五兩銀子。這不是讓我們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嘛。”白玉喬叫道:“我女兒,你沒眼力。彆管城裡人村裡人,隻管向他討賞。先過去向懂事的恩官要個賞頭。”雷橫說:“我怎麼就不懂事了?”白玉喬說:“你要是懂行,狗頭上都能長角了。”眾人一起跟著起哄。雷橫大怒,罵道:“你這混蛋怎麼敢侮辱我!”白玉喬說:“罵你這個鄉下使牛的,有什麼了不起!”有認識雷橫的人喝道:“使不得!這可是本縣的雷都頭。”白玉喬說:“我看是驢筋頭。”雷橫哪裡忍得住,從坐椅上直接跳到戲台上,揪住白玉喬,一拳一腳,打得他唇破齒落。眾人見打得厲害,都來勸解拉開,雷橫也氣呼呼地回去了。勾欄裡的人一哄而散。
原來這白秀英和那新任知縣以前在東京時就有往來,如今特意來到鄆城縣開設勾欄表演。這娼妓見父親被雷橫打了,而且傷勢嚴重,便乘上一乘轎子,直接到知縣衙門裡哭訴:“雷橫毆打我父親,攪散勾欄表演,他這是故意欺負我。”知縣聽了,十分惱怒,說道:“快寫狀子來!”這便是所謂的枕邊風起了作用。知縣讓白玉喬寫了狀子,查驗了傷痕,確定了證人。本縣有和雷橫關係好的人,想替他到知縣那裡疏通關節。可無奈那婆娘一直守在衙門內,撒嬌耍賴,知縣不得不聽她的,立刻派人把雷橫捉拿歸案。雷橫在公堂上被責打,被迫招供,隨後戴上枷鎖,被押出去示眾。那婆娘還不罷休,又到知縣那裡進言,非要把雷橫在勾欄門口示眾。第二天,那婆娘又去勾欄表演,知縣便下令把雷橫押到勾欄門口示眾。這一班負責看守的禁子,都是和雷橫一樣當差的人,怎麼忍心把他按規矩綁起來示眾呢。這婆娘琢磨了一會兒,心想:“既然已經公開整治他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她走出勾欄門,在茶坊裡坐下,把禁子叫過去,威脅道:“你們都和他有交情,才放他自在。知縣相公讓你們把他綁起來示眾,你們卻做人情!等會兒我告訴知縣,看你們怎麼收場!”禁子說:“娘子彆生氣,我們這就去把他綁起來。”白秀英說:“要是這樣,我自然會賞你們錢。”禁子們隻好過來對雷橫說:“兄長,實在沒辦法,你就暫且忍一忍,配合著綁一下。”於是把雷橫在街上按規矩綁了起來。
正在人多喧鬨的時候,雷橫的母親正好來送飯,看到兒子被綁在那裡,頓時哭了起來,罵那些禁子們:“你們和我兒子一樣都是在衙門裡當差的人,錢財就這麼好使嗎?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出事!”禁子回答說:“大娘,您聽我說,我們也想留情麵,可原告人一直盯著要把他綁起來示眾,我們也沒辦法。她動不動就說要去跟知縣告狀,害我們,所以我們也做不了主。”那婆婆說:“哪有原告人自己監督被告示眾的道理。”禁子們又低聲說:“大娘,她和知縣關係密切,一句話就能讓我們倒黴,所以我們兩邊為難。”那婆婆一邊自己去解繩索,一邊嘴裡罵道:“這個賊賤人,這麼仗勢欺人!我先把這繩索解了,看她能怎麼樣!”白秀英在茶房裡聽到了,走過來問道:“你這個老婢子剛才說什麼?”那婆婆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指著白秀英罵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女人!憑什麼罵我!”白秀英聽了,柳眉倒豎,雙眼圓睜,大罵道:“老東西,窮婆子!你這賤人怎麼敢罵我!”婆婆說:“我罵你又怎樣!你又不是鄆城縣知縣。”白秀英大怒,衝上前去,一巴掌把那婆婆打得一個踉蹌。那婆婆剛要掙紮,白秀英又趕上去,狠狠地扇起耳光。雷橫是個極其孝順的人,看到母親被打,頓時怒從心頭起,扯起枷鎖,朝著白秀英的腦袋砸了下去。這一枷梢正好砸中,白秀英的腦袋被劈開,倒在地上。眾人一看,隻見白秀英腦漿迸裂,眼珠突出,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了。有詩為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玉貌花顏俏粉頭,當場歌舞擅風流。
隻因窘辱雷橫母,裂腦橫屍一命休。
眾人見打死了白秀英,就連同雷橫一起押到縣裡自首,向知縣詳細訴說了事情的經過。知縣隨即派人把雷橫押下來,召集驗屍官,傳喚裡正、鄰居等人,對屍體進行檢驗後,都押回縣裡。雷橫對所有事情都供認不諱,沒有任何抵觸。他的母親自行領回家等候消息。禁子們都被關押起來。雷橫被戴上枷鎖,關進了牢房。負責看管牢房的節級正是美髯公朱仝,他看到雷橫被押進來,也毫無辦法,隻能安排些酒食招待,讓小牢子打掃出一間乾淨的房間,安置雷橫。過了一會兒,雷橫的母親來牢裡送飯,哭著哀求朱仝:“我年紀六十多歲了,就這麼一個兒子。麻煩節級哥哥看在平日裡你們兄弟的情分上,可憐可憐我這孩子,多照顧照顧他。”朱仝說:“大娘您放心回去。以後送飯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我會照顧他。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想法救他。”雷橫的母親說:“哥哥要是能救我兒子,那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條老命也沒了!”朱仝說:“我一定會記在心裡,大娘您彆掛念。”那婆婆拜謝後離開了。朱仝想了一整天,也沒想到救雷橫的辦法。朱仝自己托人到知縣那裡疏通關節,上下打點人情。那知縣雖然看重朱仝,但因為雷橫打死了他的相好白秀英,也不聽朱仝的求情。再加上白玉喬不斷催促,整理文案,非要知縣判雷橫償命。於是在牢裡關押六十日的期限一到,就把案子審結,解送到濟州。主案押司抱著文卷先走,讓朱仝押送雷橫。
朱仝帶著十幾個小牢子,押著雷橫離開了鄆城縣。大約走了十幾裡地,看到一個酒店,朱仝說:“我們大家在這裡吃兩碗酒再走。”眾人都到店裡喝酒。朱仝獨自帶著雷橫,借口上廁所,走到後麵偏僻的地方,打開枷鎖,放了雷橫,囑咐道:“賢弟你趕緊回去,回家帶上老母親,連夜到彆處去逃難。這裡的官司我來替你扛。”雷橫說:“小弟逃走倒沒什麼,可肯定會連累哥哥,而且恐怕罪名不輕。”朱仝說:“兄弟,你不知道。知縣因為你打死了他的相好,把這案子往重了判,解到州裡,肯定要你償命。我放了你,我罪不至死。況且我又沒有父母牽掛,家裡的財產也足夠賠償。你隻管放心去,前程要緊。”雷橫拜謝後,從後門的小路跑回家,收拾了細軟包裹,帶著老母親,連夜投奔梁山泊入夥去了,暫且不提。
再說朱仝拿著空枷鎖,扔到草叢裡,然後出來對眾小牢子說:“雷橫跑了,這可怎麼辦?”眾人說:“我們趕緊去他家抓人!”朱仝故意拖延了半天,估計雷橫已經跑遠了,才帶著眾人到縣裡自首。朱仝報告說:“小人自己不小心,在路上讓雷橫跑了,現在他在逃,我願意承擔罪責。”知縣本來就喜歡朱仝,有心從輕發落他,可白玉喬要到上司那裡控告朱仝故意放走雷橫,知縣隻好把朱仝的罪狀申報到濟州。朱仝家裡的人趕緊到州裡花錢疏通關係,然後朱仝被押送到濟州。在公堂上審訊清楚後,朱仝被判處二十脊杖,刺配到滄州牢城。朱仝隻得戴上枷鎖,兩個押送的公人拿著公文,押著朱仝上路。朱仝家裡的人給兩個公人送了衣服和盤纏。當下朱仝離開了鄆城縣,一路向滄州橫海郡走去,途中無話。
到了滄州,進入城中,來到州衙。正好知府正在升堂。兩個公人押著朱仝在廳階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見朱仝儀表不凡,麵色如紅棗,胡須長過腹部,心中十分歡喜,便下令:“這個犯人不要發到牢城營,就留在本府聽候使喚。”當下除去朱仝的枷鎖,給了回文,兩個公人告辭回去了。
隻說朱仝在府中,每天就在廳前等候差遣。滄州府裡的押番、虞候、門子、承局、節級、牢子,都給了朱仝一些人情,又見朱仝為人和氣,所以大家都喜歡他。有一天,知府正在堂上坐堂,朱仝在台階下侍立。知府把朱仝叫上廳,問道:“你為什麼放了雷橫,自己卻被發配到這裡?”朱仝回答說:“小人怎敢故意放走雷橫,隻是一時疏忽,讓他跑了。”知府說:“你怎麼會被判這麼重的罪?”朱仝說:“原告人咬定我是故意放走雷橫,所以判得重了。”知府說:“雷橫為什麼打死那個娼妓?”朱仝便把雷橫的事情原原本本詳細說了一遍。知府說:“你是不是因為看他孝順,講義氣才放了他?”朱仝說:“小人怎敢欺騙官府。”正說著,隻見屏風後麵走出一個小衙內,年紀隻有四歲,長得端莊漂亮,是知府的親生兒子,知府對他愛惜得如同珍寶。小衙內看到朱仝,徑直跑過來要他抱。朱仝隻好把小衙內抱在懷裡。小衙內雙手拉住朱仝的長胡須,說:“我就要這個大胡子抱。”知府說:“孩子,快放手,彆胡鬨。”小衙內又說:“我就要這個大胡子抱,帶我去玩。”朱仝請示說:“小人帶衙內到府前隨便走走,玩一會兒就回來。”知府說:“孩子既然要你抱,你就帶他去玩一會兒吧。”朱仝抱著小衙內,走出府衙,買了些糖果給他吃,轉了一圈,又抱回府裡。知府看到,問小衙內:“孩子,你去哪裡了?”小衙內說:“這個大胡子帶我到街上玩,還買糖和果子給我吃。”知府說:“你哪來的錢買東西給孩子吃?”朱仝回答說:“隻是略表小人的一點孝心,不值一提。”知府讓人拿酒來給朱仝喝。府裡的侍婢捧著銀瓶和果盒,給朱仝連斟了三大杯酒。知府說:“以後孩子要你陪他玩的時候,你就自己去抱他玩。”朱仝說:“恩相的吩咐,小人怎敢違抗。”從這以後,朱仝每天都帶小衙內上街玩。朱仝口袋裡有些錢,隻要能讓知府高興,在小衙內身上花錢他也不在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半個月後,到了七月十五日盂蘭盆大齋之日,按照慣例,各處都要點放河燈,舉辦佛事。當天晚上,堂裡的侍婢和奶媽叫道:“朱都頭,小衙內今晚想去看河燈,夫人吩咐,你帶他去看看。”朱仝說:“小人這就帶他去。”小衙內穿著一件綠紗衫,頭上的發髻上係著兩條珠子頭須,從裡麵走出來。朱仝把他馱在肩頭上,走出府衙,朝著地藏寺走去,去看點放河燈。當時正是初更時分,但見:
鐘聲杳靄,幡影招搖。爐中焚百和名香,盤內貯諸般素食。僧持金杵,誦真言薦拔幽魂;人列銀錢,掛孝服超升滯魄。合堂功德,畫陰司八難三塗;繞寺莊嚴,列地獄四生六道。楊柳枝頭分淨水,蓮花池內放明燈。
當時朱仝背著小衙內,繞著寺廟轉了一圈,然後來到水陸堂放生池邊看放河燈。小衙內趴在欄杆上,看著河燈嬉笑玩耍。忽然,朱仝感覺背後有人拽他的袖子,回頭一看,竟然是雷橫,不禁吃了一驚。朱仝對小衙內說:“小衙內,你先下來,坐在這裡,我去給你買糖吃,千萬彆亂跑。”小衙內說:“你快點回來,我要去橋上看河燈。”朱仝說:“我馬上就回來。”轉身便去和雷橫說話。
朱仝問道:“賢弟,你怎麼會到這裡?”雷橫拉著朱仝走到僻靜處,下拜說道:“自從哥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和老母親無處安身,隻好到梁山泊投奔宋公明入夥。小弟跟他們說起哥哥的恩德,宋公明也一直念著哥哥以前放他的恩情,晁天王和眾頭領都非常感激,所以特地派吳軍師和我來探望哥哥。”朱仝問:“吳先生現在在哪裡?”這時,吳學究從背後轉出來,說道:“吳用在此。”說完便行禮。朱仝急忙回禮,說道:“好久不見,先生一向可好?”吳學究說:“山寨裡眾頭領都向你問好,這次派我和雷都頭特意來請你上山,共舉大義。我們到這裡已經好多天了,一直不敢露麵。今晚終於等到你,希望仁兄能移步,和我們一起回山寨,了卻晁、宋二公的心意。”朱仝聽了,半天沒有說話,然後說道:“先生,你這話就不對了。這種話休要再提,要是被外人聽到,可就不好了。雷橫兄弟他犯了死罪,我因為講義氣放了他,讓他上山入夥,他有了出路。可我卻因此被發配到這裡。老天保佑,等一年半載,我能掙紮著回到家鄉,重新做個良民。我怎麼能做這種落草為寇的事呢!你們二位請回吧,彆在這裡,免得惹出是非。”雷橫說:“哥哥在這裡,無非是在彆人手下,伺候他人,這可不是大丈夫該做的事。不是小弟拉你上山,實在是晁、宋二公盼著哥哥已久,你可彆耽誤了自己。”朱仝說:“兄弟,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不想想,我是因為你母親年老,家裡貧寒,才放你走的,今天你反倒來害我做不義之事。”吳學究說:“既然都頭不肯去,那我們就告辭了。”朱仝說:“代我向眾位頭領問好。”說完,他們一同出來。
朱仝回來後,發現小衙內不見了,頓時叫苦不迭,四處尋找都不見蹤影。雷橫拉住朱仝說:“哥哥彆找了,多半是我帶來的兩個同伴,聽說哥哥不肯去,所以把小衙內抱走了,我們一起去找。”朱仝說:“兄弟,這可不是鬨著玩的。這個小衙內可是知府相公的命根子,他把小衙內托付給我了。”雷橫說:“哥哥,你跟我來。”朱仝跟著雷橫、吳用,三人離開了地藏寺,徑直出了城。朱仝心裡著急,問道:“你的同伴把小衙內抱到哪裡去了?”雷橫說:“哥哥,你先跟我到住的地方,保證把小衙內還給你。”朱仝說:“要是晚了,恐怕知府相公要怪罪。”吳用說:“我帶來的那兩個同伴做事沒分寸,肯定直接把小衙內抱到我們住的地方去了。”朱仝問:“你那同伴叫什麼名字?”雷橫回答:“我也不認識,隻聽說叫黑旋風李逵。”朱仝大吃一驚,說:“莫不是在江州殺人的李逵?”吳用說:“就是他。”朱仝跺腳叫苦,急忙追趕。出城走了二十裡,隻見李逵在前麵喊道:“我在這裡。”朱仝急忙趕上前去,問道:“小衙內放在哪裡了?”李逵行禮說道:“給節級哥哥請安,小衙內就在這裡。”朱仝說:“你快把小衙內好好地抱出來還給我。”李逵指著自己的頭說:“小衙內的頭發在我頭上。”朱仝看了,又問:“小衙內到底在哪裡?”李逵說:“我給小衙內嘴裡抹了些麻藥,把他背出城來,現在睡在林子裡,你自己去看吧。”朱仝借著明亮的月色,急忙衝進林子裡尋找,隻見小衙內倒在地上。朱仝伸手去扶,卻發現小衙內的頭被劈成了兩半,已經死在那裡。有詩為證:
遠從蕭寺看花燈,偶遇雷橫便請行。
隻為堅心慳入夥,更將嬰孺劈天靈。
當時朱仝心中大怒,奔出林子,卻早已不見那三個人的蹤影。他四處張望,隻見黑旋風遠遠地拍著雙斧喊道:“來,來,來!和你鬥二三十回合。”朱仝怒火中燒,奮不顧身,紮緊布衫,大步追了過去。李逵轉身就跑,朱仝在後麵追趕。李逵是穿山越嶺慣了的人,朱仝怎麼能追得上,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李逵卻在前麵又叫道:“來,來,來!和你拚個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可就是追不上。追著追著,天色漸漸亮了。李逵在前麵,朱仝急趕他就快走,慢趕他就慢行,不趕他就不走,眼看著他跑進了一個大莊院裡。朱仝看了,說道:“那家夥既然有了下落,我跟他沒完!”朱仝一直追到莊院的前廳,隻見裡麵兩邊都擺放著許多兵器。朱仝心想:“想必這也是個官宦人家。”他停住腳步,高聲喊道:“莊裡有人嗎?”隻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人來。這人是誰呢?正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累代金枝玉葉,先朝鳳子龍孫。丹書鐵券護家門,萬裡招賢名振。待客一團和氣,揮金滿麵陽春。能文會武孟嘗君,小旋風聰明柴進。
出來的正是小旋風柴進,他問道:“你是誰?”朱仝見這人氣質不凡,儀表堂堂,急忙行禮,回答道:“小人是鄆城縣當牢節級朱仝,犯罪被刺配到這裡。昨晚我和知府的小衙內出來看放河燈,小衙內被黑旋風殺害,他現在逃到了貴莊,希望您能幫忙捉拿,送到官府。”柴進說:“既然是美髯公,那就請坐。”朱仝問:“小人冒昧問一下,官人貴姓?”柴進回答:“小生姓柴名進,人稱小旋風。”朱仝說:“久聞大名。”連忙下拜,又說:“沒想到今天能見到您。”柴進說:“美髯公的大名我也早就聽說了,請到後堂說話。”
朱仝跟著柴進來到裡麵。朱仝問:“黑旋風那家夥怎麼敢跑到貴莊來躲避?”柴進說:“容我解釋:我平生最愛結交江湖好漢,因為我家祖上有陳橋讓位的功勞,先朝曾賜予丹書鐵券,隻要有犯了事的人,藏在家裡,沒人敢來搜查。最近有個好友,也是你的舊相識,如今在梁山泊做頭領,名叫及時雨宋公明,他寫了一封密信,讓吳學究、雷橫、黑旋風都在我這裡安歇,想請你上山,共舉大義。因為見你推辭不肯,所以故意讓李逵殺害了小衙內,斷了你的退路,這樣你就隻能上山坐把交椅了。吳先生、雷兄,還不出來賠罪?”隻見吳用、雷橫從旁邊的閣子裡出來,對著朱仝便拜,說道:“兄長,還請恕罪!這都是宋公明哥哥的命令。等你到了山寨,自然就明白了。”朱仝說:“你們兄弟的情誼我明白,隻是手段太狠了些!”柴進連忙在一旁勸解。朱仝說:“我去可以,隻是我要見黑旋風一麵。”柴進說:“李大哥,你快出來賠罪。”李逵也從旁邊出來,行了個大禮。朱仝見了,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躥起三千丈,按捺不住,起身衝上前去,要和李逵拚命。柴進、雷橫、吳用三人拚命攔住。朱仝說:“如果要我上山,得依我一件事,我就去。”吳用說:“彆說一件事,就是幾十件事也都依你。請問是哪件事?”
朱仝要是說出這件事,必然會引發一番大波瀾。這一去,大鬨高唐州,震動梁山泊。直教招賢國戚遭受刑法,好客皇親命喪土坑。究竟朱仝對柴進等人說出了什麼事呢?且聽下回分解。
喜歡古典白話合集請大家收藏:()古典白話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