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香菱見眾人正說得熱鬨,便走上前,笑著說道:“你們看看我這首詩。要是覺得還行,我就接著學;要是還不好,我就徹底死了作詩的心。”說著,把詩遞給黛玉和眾人看,隻見上麵寫道: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裡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眾人看了,紛紛笑著說:“這首詩不但寫得好,而且新奇巧妙,富有意趣。真應了那句俗語‘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詩社肯定得請你加入了。”香菱心裡不太相信,覺得他們是在哄自己,於是又不停地問黛玉、寶釵等人。
正說著,隻見幾個小丫頭和老婆子匆匆忙忙地跑過來,都笑著說:“來了好多姑娘和奶奶,我們都不認識,奶奶和姑娘們快過去認親吧。”李紈笑著說:“這叫什麼話?你好歹說清楚是誰的親戚呀?”那些婆子和丫頭笑著說:“奶奶的兩位妹妹都來了。還有一位姑娘,說是薛大姑娘的妹妹,另外還有一位爺,說是薛大爺的兄弟。我這就去請姨太太,奶奶和姑娘們先過去吧。”說完,便徑直走了。寶釵笑著說:“難道是我們家薛蝌和他妹妹來了?”李紈也笑著說:“難道是我們嬸子又進京了?他們怎麼會湊到一塊兒,這可真是稀奇事兒。”大家滿心疑惑,一起來到王夫人的上房,隻見屋裡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原來,邢夫人的兄嫂帶著女兒岫煙進京來投奔邢夫人,正巧鳳姐的哥哥王仁也在進京的路上,兩親家就結伴同行。走到半路停船休息時,又碰到李紈守寡的嬸子帶著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李紋,二女兒叫李綺——也在上京的途中。大家一聊,發現都是親戚,於是三家就一路同行。後來,薛蟠的堂弟薛蝌,因為當年父親在京城時,已經把妹妹薛寶琴許配給了京城梅翰林的兒子,正準備進京操辦婚事,聽說王仁進京,就帶著妹妹隨後趕了過來。所以今天大家一同來拜訪各自的親戚。
眾人見過禮,相互寒暄過後,賈母和王夫人都十分歡喜。賈母笑著說:“怪不得昨晚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是應在今天有喜事啊。”大家一邊聊著家常,一邊收下帶來的禮物,賈母還吩咐準備酒飯。鳳姐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李紈和寶釵則與嬸母、姊妹們訴說著離彆之情。黛玉見此情景,一開始很高興,可隨後想到彆人都有親眷,唯獨自己孤孤單單,沒有親人,不禁又暗自落淚。寶玉深知她的心思,趕忙好言勸慰了一番,黛玉這才止住眼淚。
之後,寶玉急忙來到怡紅院,對襲人、麝月、晴雯等人笑著說:“你們還不快去看看新來的人!誰能想到寶姐姐的親哥哥是那副模樣,她這個叔伯兄弟卻舉止文雅,和寶姐姐倒像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更讓人驚奇的是,你們平日裡總說寶姐姐是絕世美人,可你們現在看看她妹妹,還有大嫂子的這兩個妹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們的美了。老天啊,老天,你到底孕育了多少精華靈秀,才生出這些超凡脫俗的人!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總以為身邊這幾個人已經是獨一無二的了,誰知道不用遠尋,就在眼前,一個比一個出眾,我這下又長見識了。除了她們,難道還能有更出色的人不成?”一邊說著,一邊自己又笑又感歎。襲人見他又犯起癡來,就不肯去看。晴雯等人早就跑去看了一圈,回來笑著對襲人說:“你快出去瞧瞧!大太太的一個侄女兒,寶姑娘的一個妹妹,大奶奶的兩個妹妹,個個都像水靈靈的水蔥一樣。”
話還沒說完,隻見探春笑著進來找寶玉,說:“咱們的詩社這下可熱鬨了。”寶玉笑著說:“正是呢。就因為你一時興起辦了詩社,所以老天爺都幫忙,讓這麼多人聚到了一起。不過有件事,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作詩?”探春說:“我剛都問過了,雖然他們都謙虛說不會,但看他們的樣子,沒有不會作詩的。就算不會也沒關係,看看香菱就知道了,學起來很快的。”
襲人笑著說:“他們說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出眾,三姑娘你覺得呢?”探春說:“確實如此。依我看,就連她姐姐和這些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她。”襲人聽了,既驚訝又笑著說:“這可真奇怪了,還能從哪兒再找出比她更好看的人呢?我倒要去瞧瞧。”探春說:“老太太一見到她,喜歡得不得了,已經逼著太太認她做乾女兒了。老太太還想把她留在身邊養著,這事兒剛定下來。”寶玉高興地忙問:“真的嗎?”探春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又笑著說:“有了這麼個好孫女兒,老太太都快把你這個孫子忘了。”寶玉笑著說:“這倒沒關係,本來就應該多疼疼女孩兒,這才是正理。明天十六號,咱們該開詩社了吧。”
探春說:“林丫頭才剛病好,二姐姐又生病了,這事兒總是不太順利。”寶玉說:“二姐姐本來就不太作詩,沒有她也沒什麼影響。”探春說:“要不咱們再等幾天,等他們新來的人都混熟了,咱們邀請他們一起參加詩社,不是更好嗎?這會兒大嫂子和寶姐姐心裡肯定沒什麼作詩的興致,況且湘雲還沒來,顰兒的病才剛好,大家狀態都不太對。不如等雲丫頭來了,這幾個新來的也熟絡了,顰兒徹底好了,大嫂子和寶姐姐也清閒了,香菱的詩也有進步了,到時候咱們邀請所有人參加詩社,多有意思啊。咱們倆現在先去老太太那兒聽聽消息,除了寶姐姐的妹妹肯定會住在咱們家,要是另外那三個也能留在園子裡住,咱們央告老太太把他們留下,這樣咱們詩社就能多幾個人,豈不是更有趣了。”寶玉聽了,高興得眉開眼笑,連忙說:“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腦子總是糊塗,光知道高興,卻沒想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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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兄妹倆一起往賈母那兒去。果然,王夫人已經認了寶琴做乾女兒,賈母特彆開心,不讓寶琴住到園子裡,晚上就讓她跟著自己一起睡。薛蝌則去薛蟠的書房住下了。賈母對邢夫人說:“你侄女兒也彆回家了,在園子裡住幾天,逛逛再走。”
邢夫人的兄嫂家裡原本就很困難,這次上京,主要就是指望邢夫人給他們安排住處,資助些盤纏,聽賈母這麼說,哪有不願意的。邢夫人就把岫煙交給鳳姐。鳳姐考慮到園子裡姊妹眾多,性格各異,又不方便單獨給岫煙安排住處,想來想去,覺得把她送到迎春那兒最合適,這樣日後要是岫煙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就算邢夫人知道了,也和自己沒關係。從那以後,要是岫煙回家住的日子不算,隻要在大觀園裡住滿一個月,鳳姐就按照迎春的標準,給岫煙一份月錢。鳳姐暗中觀察岫煙的性情為人,發現她和邢夫人以及她父母完全不一樣,是個溫柔敦厚、惹人疼愛的姑娘。因此,鳳姐又可憐她家境貧寒、命苦,比其他姊妹多關照她一些,邢夫人反倒不太管了。
賈母和王夫人一直都很欣賞李紈賢惠,又年輕守寡,讓人敬重,如今見她寡嬸來了,就不肯讓她住到外麵去。李嬸雖然十分推辭,但無奈賈母執意挽留,隻好帶著李紋、李綺在稻香村住了下來。
人都安頓好之後,沒想到保齡侯史鼐又被調任外省大員,過不了多久就要帶著家眷去上任。賈母舍不得湘雲,就把她留了下來,接到家裡,原本想讓鳳姐另外給她安排個住處。史湘雲堅決不同意,非要和寶釵住在一起,這件事也就這麼定了。
此時的大觀園比以前更加熱鬨了。以李紈為首,還有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加上鳳姐和寶玉,一共十三個人。說起年齡,除了李紈年紀最大,其他十二個人都不過十五六歲,有的三個人同年,有的五個人同歲,有的兩個人同月同日生,還有兩個人同刻同時生,大家的年齡差彆大多隻是在時辰和月份上。就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誰大誰小,不過是“弟”“兄”“姊”“妹”亂叫一通。
如今香菱一門心思都撲在作詩上,又不敢過分打擾寶釵,恰好史湘雲來了。史湘雲特彆愛說話,哪經得起香菱向她請教作詩的事,頓時興致大增,沒日沒夜地高談闊論起來。寶釵笑著說:“我實在被你們吵得受不了了。一個女孩子,把作詩當成正兒八經的大事來講,要是被有學問的人聽到,反而會笑話咱們不守本分。一個香菱還沒弄明白,偏又多了你這麼個話匣子,滿嘴裡說的都是什麼:杜工部的詩如何沉鬱,韋蘇州的詩如何淡雅,溫八叉的詩如何綺靡,李義山的詩如何隱晦。眼前就有兩個現成的作詩高手,你們卻不去請教,提那些古人做什麼!”湘雲聽了,連忙笑著問:“是哪兩個?好姐姐,你快告訴我。”寶釵笑著說:“香菱學詩太用心,湘雲說起話來沒個完。”湘雲香菱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正說著,隻見寶琴來了,身上披著一件鬥篷,金光翠影,光彩奪目,不知道是什麼料子。寶釵連忙問:“這鬥篷是從哪兒來的?”寶琴笑著說:“因為下小雪珠兒,老太太找了這件給我。”香菱上前看了看,說:“怪不得這麼好看,原來是孔雀毛織的。”湘雲說:“哪是什麼孔雀毛,是用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可見老太太多疼你,老太太這麼疼寶玉,都沒給他穿過這麼好的。”寶釵說:“真是俗話說的‘各人有各人的緣分’。我也沒想到她這個時候會來,既然來了,又得老太太這麼疼愛。”湘雲說:“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園子裡玩,這兩個地方儘管吃喝玩樂。到了太太屋裡,要是太太在,你就和太太說說話,多坐一會兒也沒關係;要是太太不在,你可彆進去,那屋裡的人心眼多,說不定會害咱們。”說得寶釵、寶琴、香菱、鶯兒等人都笑了起來。寶釵笑著說:“說你沒心眼吧,你又挺有心;雖然有心,可嘴巴太直了。我們家琴兒倒有點像你。你天天說要我當你親姐姐,我今天就讓你認她做親妹妹得了。”湘雲又仔細看了寶琴半天,笑著說:“這件衣裳也隻有她穿著合適,彆人穿了,還真沒那個味兒。”
正說著,隻見琥珀笑著走過來,說道:“老太太說了,讓寶姑娘彆對琴姑娘管得太嚴。琴姑娘年紀還小,讓她隨心所欲些。想要什麼儘管去拿,彆多心。”寶釵趕忙起身應下,又輕輕推了推寶琴,笑著說:“你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好福氣!你去吧,可彆讓我們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哪兒比不上你。”正說著,寶玉和黛玉走了進來,寶釵還在那兒半開玩笑地說著。湘雲笑著說:“寶姐姐,你這話雖是玩笑,可真有人會這麼想呢。”琥珀笑著說:“要說真惱的,不是彆人,就是他。”邊說邊指著寶玉。寶釵和湘雲都笑著說:“他可不是這樣的人。”琥珀又笑著說:“不是他,那就是她。”說著又指向黛玉。湘雲聽了,便不再言語。寶釵趕忙笑著解釋:“更不可能是她。我的妹妹就跟她的妹妹一樣,她喜歡寶琴比我還上心呢,怎麼會惱?你彆聽雲兒瞎說,她這張嘴沒個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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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向來知道黛玉有些小性子,而且還不知道最近黛玉和寶釵之間關係的變化。他正擔心賈母疼愛寶琴,會讓黛玉心裡不痛快。如今聽湘雲這麼說,寶釵又這麼回答,再看黛玉的神情態度,也不像往常那樣,確實如寶釵所說。寶玉心裡不禁疑惑起來,暗自思忖:“她們倆平日裡關係可沒這麼好,如今看來,竟比和其他人都要好上十倍。”這時,林黛玉親昵地喊寶琴“妹妹”,連名帶姓都不叫,簡直就像親姊妹一般。寶琴年紀小,性格熱情,而且天性聰慧,自幼讀書識字。在賈府住了兩天,對眾人也有了大致了解。又見各位姊妹都不是那種輕浮淺薄的女子,而且都和姐姐寶釵相處融洽,所以她也不敢有所怠慢。在這些人中,她覺得林黛玉出類拔萃,便對黛玉格外親近敬重。寶玉看在眼裡,隻是暗暗稱奇。
不一會兒,寶釵姊妹去薛姨媽房裡了,湘雲去賈母那兒,林黛玉則回房休息。寶玉隨後就去找黛玉,笑著說:“我雖說看了《西廂記》,也明白其中幾句,拿來打趣你,你還惱過我。如今想來,有一句我不理解,念出來你給我講講。”黛玉一聽,就知道有門道,笑著說:“你念出來聽聽。”寶玉笑著說:“《鬨簡》裡有一句說得特彆好,‘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孟光接了梁鴻案’這七個字,不過是現成的典故,難得的是‘是幾時’這三個虛字問得有意思。到底是幾時接的呢?你快給我講講。”黛玉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這問得好。他問得好,你也問得好。”寶玉說:“一開始你總是懷疑我,如今你也沒話說了,反倒讓我摸不著頭腦了。”黛玉笑著說:“誰知道她竟然真的是個好人,我以前還一直以為她藏著壞心眼呢。”於是,黛玉把之前行酒令說錯話,以及生病時寶釵送燕窩並交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寶玉。寶玉這才明白其中緣由,笑著說:“我說呢,正納悶‘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原來是從‘小孩兒家口沒遮攔’的時候就開始有變化了。”
黛玉又說起寶琴,想到自己沒有親姊妹,不由得又傷心落淚。寶玉連忙勸慰道:“你又自尋煩惱了。你看看,今年比去年更瘦了,也不好好保養自己。每天平白無故的,你非得自己找氣受,哭一場,這一天才算完。”黛玉擦了擦眼淚,說:“最近我隻覺得心裡發酸,眼淚好像比以前少了些。心裡雖然酸痛,可眼淚卻沒那麼多了。”寶玉說:“這是你哭慣了,心裡才這麼覺得,哪有眼淚會變少的道理!”
正說著,隻見黛玉屋裡的小丫頭送來了猩猩氈鬥篷,還說:“大奶奶剛派人來說,下雪了,要商量明天請人作詩的事兒。”話還沒說完,李紈的丫頭就來請黛玉了。寶玉便邀請黛玉一起去稻香村。黛玉換上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披上一件大紅羽紗麵、白狐狸裡子的鶴氅,係上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頭上戴著雪帽。
兩人一同踏雪前行。隻見眾姊妹都在那邊,都穿著一色的大紅猩猩氈或羽毛緞鬥篷,隻有李紈穿著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著一件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邢岫煙還是穿著平常的舊衣服,沒有避雪的衣裳。不一會兒,史湘雲來了,穿著賈母給她的一件貂鼠腦袋麵子、大毛黑灰鼠裡子、裡外發燒的大褂子,頭上戴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裡、大紅猩猩氈的昭君套,還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著說:“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她也拿著雪褂子,故意扮成個小騷達子的模樣。”湘雲笑著說:“你們看看我裡頭的打扮。”說著,就脫下了褂子。隻見她裡麵穿著一件半新的、與褂子顏色相近的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裉小袖掩衿銀鼠短襖,裡麵是一件短短的水紅妝緞狐膁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穿著麂皮小靴,越發顯得她腰肢纖細、身姿矯健,姿態婀娜。眾人都笑著說:“偏她就愛打扮成小子的樣子,比她扮女兒的時候更俊俏了。”
湘雲說:“快商量作詩的事兒吧!我聽聽誰來做東?”李紈說:“我的主意。昨天的正日子已經過了,再等下一個正日子又太久,正巧又下雪,不如大家湊個詩社,既給新來的人接風,又能作詩。你們覺得怎麼樣?”寶玉搶先說:“這話有理。隻是今天太晚了,要是等到明天,天晴了就沒趣了。”眾人都說:“這雪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晴不了,就算晴了,這一夜下的雪也夠我們賞玩的了。”李紈說:“我這兒雖說不錯,但比不上蘆雪廣好。我已經派人去燒地炕了,咱們大家圍著火爐作詩。老太太想來不一定有興致,況且咱們這小活動,給鳳丫頭傳個信兒就行了。你們每人出一兩銀子就行,都送到我這兒來。”她指著香菱、寶琴、李紋、李綺、岫煙說:“她們五個不算在內,咱們這邊二丫頭病了,四丫頭請了假,也不算,你們四個人的份子錢送過來,我總共湊個五六兩銀子也足夠了。”寶釵等人都紛紛答應。接著又開始擬定題目、限定韻腳,李紈笑著說:“我心裡已經有主意了,等明天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說完,大家又閒聊了一會兒,才一起去賈母那兒。這一天也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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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寶玉因為心裡惦記著作詩的事兒,一晚上都沒睡好,天一亮就爬了起來。他掀開帳子一看,雖然門窗還關著,但隻見窗上亮光耀眼,心裡頓時犯起愁來,埋怨肯定是天晴了,太陽都出來了。他趕忙起身,揭開窗屜,透過玻璃窗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積雪足有一尺多厚,天上還像搓綿扯絮一樣,雪下個不停。寶玉見狀,欣喜萬分,連忙叫人起來,洗漱完畢後,隻穿了一件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外麵罩著一件海龍皮的小小鷹膀褂,束好腰,披上玉針蓑,戴上金藤笠,蹬上沙棠屐,急匆匆地往蘆雪廣趕去。出了院門,他環顧四周,白茫茫一片,遠處是青鬆翠竹,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玻璃盒子裡。他走到山坡下,順著山腳剛一轉彎,就聞到一股清幽的寒香撲鼻而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幾株紅梅,紅得如同胭脂一般,映襯著皚皚白雪,顯得格外精神,煞是有趣!寶玉便停下腳步,細細觀賞了好一會兒才離開。隻見蜂腰板橋上有個人打著傘走來,是李紈派去請鳳姐的人。
寶玉來到蘆雪廣,隻見丫鬟婆子們正在那兒掃雪開路。原來這蘆雪廣建在依山傍水的河灘上,一排幾間屋子,茅簷土壁,槿籬竹牖,推開窗戶就可以垂釣,四周都被蘆葦遮掩覆蓋,一條蜿蜒小徑穿過蘆葦叢,通向藕香榭的竹橋。眾丫鬟婆子見寶玉披蓑戴笠地來了,都笑著說:“我們正說少了個漁翁,這下可全了。姑娘們剛吃完飯,你來得也太早了。”寶玉聽了,隻好往回走。剛走到沁芳亭,就看見探春從秋爽齋過來,她圍著大紅猩猩氈鬥篷,戴著觀音兜,由小丫頭攙扶著,後麵還有個婦人打著青綢油傘。寶玉知道她要去賈母那兒,便站在亭邊,等她走近,兩人便一起出園前往賈母處。此時,寶琴正在裡間房內梳洗更衣。
不一會兒,眾姊妹都到齊了,寶玉直喊餓,不停地催著開飯。好不容易飯菜擺上桌,第一道菜便是牛乳蒸羊羔。賈母說:“這是我們上了年紀的人吃的,這東西沒見過天日,可惜你們小孩子們吃不了。今天另外有新鮮的鹿肉,你們等著吃吧。”眾人應了一聲。寶玉卻等不及,隻用茶泡了一碗飯,就著野雞瓜齏匆匆忙忙地吃完了。賈母說:“我知道你們今天又有事兒,連飯都顧不上吃了。”便吩咐“把鹿肉留著給他晚上吃”,鳳姐趕忙說“還有呢”,這才作罷。史湘雲悄悄地跟寶玉商量:“有新鮮鹿肉,咱們不如要一塊,拿到園子裡自己弄著吃,又好玩又能解饞。”寶玉聽了,求之不得,馬上就跟鳳姐要了一塊,讓婆子送到園子裡去。
過了一會兒,眾人散開後,一同走進園子,前往蘆雪廣,準備聽李紈出題限韻。奇怪的是,卻不見湘雲與寶玉的身影。黛玉說:“他倆啊,向來就愛湊在一塊兒,隻要在一起,準能鬨出不少事兒來。這會兒肯定是琢磨著那塊鹿肉呢。”正說著,李嬸也過來瞧熱鬨,她問李紈:“那個戴著玉的哥兒,還有掛金麒麟的姐兒,看著那麼乾淨清秀,又不缺吃的,怎麼在那兒商量著要吃生肉呢?說得頭頭是道,我可真不敢相信肉還能生吃。”眾人聽了,都笑著說:“不得了,快把他倆叫過來。”黛玉笑著說:“這肯定是雲丫頭鬨的,我猜得準沒錯。”
李紈等人趕忙出去找他倆,說道:“你們倆要是想吃生的,我送你們去老太太那兒吃。哪怕吃一整隻生鹿,撐出病來可彆賴我。這麼大的雪,天又冷,彆給我惹事。”寶玉笑著說:“沒這回事,我們打算烤著吃。”李紈說:“這還差不多。”隻見婆子們拿來了鐵爐、鐵叉和鐵絲,李紈叮囑道:“小心彆割到手,要是割破了可不許哭!”說完,便和探春一起進了屋。
鳳姐派平兒來回複說自己正忙著發放年例,來不了。湘雲見了平兒,哪裡肯放她走。平兒本就是個愛玩的性子,平日裡跟著鳳姐到處跑,見這場麵這麼有趣,也樂得參與其中。於是她褪下手上的鐲子,和湘雲、寶玉三人圍著火爐,打算先烤三塊鹿肉嘗嘗。寶釵和黛玉平時見慣了湘雲的活潑勁兒,倒不覺得奇怪,可寶琴和李嬸卻覺得十分新奇。這時,探春和李紈已經商量好了詩題和韻腳。探春笑著說:“你們聞聞,這香氣都飄過來了,我也去嘗嘗。”說著,便朝著他們那邊走去。李紈也跟了過來,說道:“客人都到齊了,你們還沒吃夠?”湘雲一邊吃一邊說:“我吃了這鹿肉才想喝酒,喝了酒才能作出詩來。要是沒有這鹿肉,今天肯定作不出詩。”正說著,隻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一旁笑。湘雲笑著招呼道:“傻丫頭,過來嘗嘗。”寶琴笑著說:“看著怪臟的。”寶釵笑著說:“你嘗嘗看,可好吃了。你林姐姐身子弱,吃了不好消化,不然她也愛吃。”寶琴聽了,便上前吃了一塊,發現味道確實不錯,便也跟著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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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鳳姐派小丫頭來叫平兒。平兒說:“史姑娘拉著我呢,你先回去吧。”小丫頭便走了。過了一會兒,隻見鳳姐也披著鬥篷來了,笑著說:“吃這麼好的東西,都不叫我!”說著,也湊過去一起吃。黛玉笑著說:“這都從哪兒找來的一群‘饞貓’啊!罷了罷了,今天蘆雪廣可遭了殃,被雲丫頭折騰壞了。我真為蘆雪廣感到心疼!”湘雲不以為然,冷笑著說:“你懂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讓人討厭了。我們這會兒大口吃著這帶腥味的肉,待會兒就能寫出錦繡文章來。”寶釵笑著說:“你待會兒要是作不出好詩,就把吃下去的肉吐出來,再拿這雪壓著的蘆葦塞進去,就算是把這場‘劫難’了結了。”
眾人吃完後,洗漱了一番。平兒戴鐲子的時候,發現少了一隻,她前後左右到處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鳳姐笑著說:“我知道這鐲子去哪兒了。你們隻管去作詩,不用找,咱們先往前走,不出三天,保證它自己就回來了。”接著又問:“你們今天作什麼詩?老太太說了,離過年越來越近了,正月裡應該作些燈謎大家一起玩。”眾人聽了,都笑著說:“哎呀,差點忘了這事兒。現在趕緊作幾個好燈謎,留著正月裡玩。”說著,大家一起來到地炕屋裡,隻見杯盤、果菜都已經擺好了,牆上也貼出了詩題、韻腳和格式。寶玉和湘雲連忙過去看,隻見題目是“即景聯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蕭韻”,後麵還沒排好聯句的順序。李紈說:“我不太會作詩,我先起個頭,說三句,然後誰先想好誰就接著往下聯。”寶釵說:“還是得排個順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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