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黛玉、寶釵、湘雲三人見探春等人進來,趕忙把之前的話題打住,不再提起。探春等人問候過後,大家說笑了一陣,便各自散去。
誰知道上回提到的那位老太妃去世了,所有有誥命的夫人等都要入朝,按照爵位等級隨班守喪。皇帝還向天下頒布敕諭:但凡有爵位的人家,一年內不得舉辦筵席、演奏音樂,普通百姓三個月內不得婚嫁。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許氏婆媳祖孫等人,每天都要入朝隨祭,直到下午兩點以後才回來。在皇宮偏宮守靈二十一天後,才將靈柩送往先陵,那地方叫孝慈縣。從京城到先陵,往返需要十來天的時間,如今靈柩送到這裡,還要停放幾天,才會下葬,所以大概要耗費一個月的時間。寧國府的賈珍夫妻二人,自然也是要去的。
兩府沒有當家的人,於是大家商議,家中不能沒有主事之人,便宣稱尤氏正在產育,把她騰出來,協理榮國府和寧國府兩處的事務。又拜托薛姨媽在大觀園裡照管眾姊妹和丫鬟們。薛姨媽沒辦法,隻好也搬進園子裡來。因為寶釵那裡有湘雲、香菱;李紈那裡,如今李嬸母女雖然走了,但有時也會來住個三五天,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來;賈母又把寶琴交給李紈照管;迎春那裡有岫煙;探春因為家務繁雜,而且不時有趙姨娘和賈環來吵鬨,很不方便;惜春的住處房屋狹小;況且賈母千叮嚀萬囑咐,托薛姨媽照管林黛玉,薛姨媽平時也最疼愛黛玉,如今正好碰上這事,便搬到瀟湘館和黛玉同住,對黛玉的一應藥餌飲食都十分用心。黛玉感激不儘,此後便像稱呼寶釵一樣稱呼薛姨媽,對寶釵也直接叫姐姐,對寶琴直接叫妹妹,就好像親姐妹一樣,比其他人更為親近。
賈母見此情形,十分高興,也放下心來。薛姨媽隻是照管眾姊妹,約束丫頭們,對於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都不願多管閒事。尤氏雖然每天都過來,但也隻是應付差事,點個卯,也不敢濫用權勢,而且她家上下也隻剩下她一個人料理,再者每天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下榻之處一應所需的飲食、鋪設之物,所以也十分操勞。
當下榮國府和寧國府兩處的主人都如此忙碌,兩處的執事人等,有的跟隨入朝,有的在朝外照理下榻之處的事務,還有的提前去安排下榻之處,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兩處的下人沒了正經的管束,都趁機偷懶,有的還結黨營私,和暫時掌權的執事人一起玩弄權勢。榮國府隻留下賴大以及幾個管事照管外麵的事務。賴大手下常用的幾個人都已經離開了,雖然另外委派了人,但都是些生麵孔,用起來很不順手。而且這些人沒什麼見識,有的趁機哄騙財物,沒有節製;有的胡亂告狀,卻拿不出證據;有的舉薦人也沒有正當理由,種種不良行為,到處惹是生非,實在難以一一詳述。
又因為各官宦人家凡是養了優伶男女的,一概都要遣散。尤氏等人便商議,等王夫人回家後回明此事,也打算遣散府裡的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尤氏還說:“這些人原本是買來的,如今雖然不唱戲了,但儘可以留著使喚,讓那些教習們自行離去就好了。”王夫人卻說:“這些學戲的可不同於普通使喚的丫頭,她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為家境不好才被賣了來做這行,裝醜弄鬼好幾年。如今有這個機會,不如給她們幾兩銀子做盤纏,讓她們各自離去。當年祖宗在世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先例。咱們如今要是不這麼做,既損陰德,又顯得小氣。如今雖然還有幾個老的留下來,那是因為她們各有原因,不肯回去,所以才留下使喚,等年紀大了,就配給咱們家的小廝們了。”尤氏說:“如今我們去問問這十二個女孩子,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信兒讓她們父母親自來領回去,給她們幾兩銀子盤纏,這樣才妥當。要是不叫她們父母親人來,隻怕有混帳人冒名頂替把人領出去,又轉賣了,那就辜負了這一番恩典。要是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著說:“這話在理。”
尤氏等人又派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鳳姐。一麵告知總理房,給每個教習八兩銀子,讓他們自行安排。把梨香院的一應物件清查登記,收管明白,派人值夜看守。然後把十二個女孩子叫來當麵詢問,結果一多半都不願意回家:有的說父母雖然健在,但隻知道把她們賣來賣去,這一回去,還得被賣;有的說父母已經去世,是被叔伯兄弟賣了的;有的說無依無靠,沒地方可去;有的說眷戀賈府的恩情,不舍得離開。願意回去的隻有四五個人。王夫人聽了,隻好把她們留下。讓那四五個人的乾娘先領回家,隻等她們的親生父母來領人;把不願意回去的分散到園子裡使喚。
賈母便留下文官自己使喚,把演正旦的芳官指給寶玉,把演小旦的蕊官送給寶釵,把演小生的藕官指給黛玉,把演大花臉的葵官送給湘雲,把演小花臉的豆官送給寶琴,把演老外的艾官送給探春,尤氏則討了演老旦的茄官。當下大家各得其所,就像倦鳥出籠,每天在園子裡玩耍。眾人都知道她們不會做針線,不習慣乾粗活,也就不太責備她們。其中有一兩個懂事的,擔心將來沒有一技之長難以立足,便把唱戲的本事丟開,學起了針線、紡織等女工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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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朝中舉行大祭,賈母等人五更天就出發了,先到下榻之處吃了些點心小吃,然後入朝。早祭結束後,才退到下榻之處,吃過早飯,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入朝等待中午和晚上的祭祀完畢,才出來到下榻之處歇息,用過晚飯才回家。巧的是,這下榻之處是一個大官的家廟,由尼姑在此修行,房舍又多又乾淨。東西兩院,榮國府租了東院,北靜王府租了西院。太妃、少妃們每天休息的時候,看到賈母等人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相互都有照應。外麵的瑣事就不多說了。
再說大觀園中,因為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又去送靈,一個月才能回來,各個丫鬟婆子都有空閒時間,大多在園子裡遊玩。又把梨香院裡服侍的婆子們全都撤回來,分散在園子裡聽候使喚,這樣園子裡一下子多了幾十個人。因為文官等人,有的心性高傲,有的仗勢欺人,有的挑衣挑食,有的言辭尖刻,大概都是些不安分守己的人。因此,眾婆子們心裡都有怨言,隻是嘴上不敢和她們爭辯。如今解散了戲班,大家都如了願,有的就此放手不管,有的心胸狹窄,還記著以前的怨恨,因為這些人都被分到各房名下,她們也不敢再來招惹。
正好這一天是清明節,賈璉已經備下了每年例行的祭祀物品,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前往鐵檻寺祭祀燒紙。寧國府的賈蓉也和族中幾個人各自準備祭祀物品前往。因為寶玉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所以沒有去。飯後,寶玉有些犯困,襲人便說:“天氣這麼好,你出去逛逛吧,省得剛放下粥碗就睡,食物積存在胃裡不好。”寶玉聽了,隻好拄著一根拐杖,趿拉著鞋,走出了院門。
因為最近把園子分給眾婆子料理,大家各司其職,都在忙碌著,有的在修剪竹子,有的在栽種樹木,有的在栽花,有的在種豆,池塘裡還有駕船的婆子們在挖泥種藕。香菱、湘雲、寶琴和丫鬟們都坐在山石上,看他們乾活取樂。寶玉也慢慢地走了過來。湘雲見他來了,連忙笑著說:“快把這船趕走,他們是來接林妹妹的。”眾人都笑了起來。寶玉紅了臉,也笑著說:“人家生病,又不是故意的,你還拿這個來取笑。”湘雲笑著說:“這病也和彆人不一樣,本來就招人笑話,還說彆人呢。”說著,寶玉便也坐了下來,看著眾人忙碌了一陣。湘雲說:“這裡有風,石頭上又涼,咱們坐一會兒就走吧。”
寶玉正打算去看望林黛玉,便起身拄著拐杖,向她們告辭,從沁芳橋一帶的堤上走去。隻見柳樹垂下金色的枝條,桃花綻放出如丹霞般的色彩,山石後麵,有一株大杏樹,花已經全部落儘,葉子茂密,一片翠綠,上麵已經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子。寶玉心想:“才病了幾天,竟然錯過了杏花盛開的時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綠葉成蔭子滿枝’的時候了!”因此抬頭望著杏子,依依不舍。又想起邢岫煙已經定了夫婿一事,雖說男婚女嫁是人生大事,不可不辦,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姑娘。不過兩年時間,邢岫煙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天,這杏樹就會子落枝空,再過幾年,邢岫煙難免會烏發變白,紅顏老去,因此不免傷心,對著杏樹流淚歎息。
正悲傷歎息的時候,忽然有一隻雀兒飛來,落在樹枝上亂叫。寶玉又發起呆來,心想:“這雀兒一定是杏花正開的時候來過,如今見沒有花,隻有葉子和果子,所以才亂叫。這叫聲聽起來一定是在啼哭,可惜公冶長不在眼前,沒辦法問它。不知道明年杏花再開的時候,這雀兒還記不記得飛到這裡,和杏花見上一麵?”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看見一股火光從山石那邊冒出來,把雀兒驚飛了。寶玉嚇了一大跳,又聽見那邊有人喊道:“藕官,你不要命了,怎麼弄些紙錢進來燒?我回去告訴奶奶們,看你還敢不敢!”寶玉聽了,越發疑惑,急忙繞過山石去看,隻見藕官滿臉淚痕,蹲在那裡,手裡還拿著火,守著一堆紙錢灰,神情悲痛。寶玉連忙問道:“你給誰燒紙錢呢?快彆在這裡燒了。你要是為了父母兄弟,告訴我他們的姓名,我到外麵叫小廝們打個包袱,寫上名姓去燒。”藕官見了寶玉,一句話也不說。
寶玉問了好幾遍,藕官都不回答。忽然,一個婆子氣勢洶洶地走來,要拉藕官,嘴裡還說著:“我已經告訴奶奶們了,奶奶們氣得不得了。”藕官畢竟還是個孩子,怕丟人現眼,便不肯走。婆子說:“我說你們彆太得意忘形了,如今在這裡可不能像在外麵那樣隨心所欲地胡鬨。這可是有規矩的地方。”她指著寶玉說:“連我們家的爺都守規矩,你算什麼東西,跑來這裡胡鬨。你再害怕也沒用,跟我快走!”
寶玉急忙說道:“她沒燒紙錢,是林妹妹讓她來燒那些寫壞的字紙的。你沒看清楚,反倒錯怪她了。”藕官正沒了主意,看見寶玉,心裡又多了幾分害怕,突然聽到寶玉為她遮掩,心裡由憂轉喜,便也硬著頭皮說:“你真看清楚是紙錢了?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的字紙!”那婆子聽了這話,更加來勁了,彎腰在紙灰裡翻找那些沒燒儘的紙,撿起兩片拿在手裡,說:“你還嘴硬,證據都在這兒。我跟你到廳上評理去!”說著,挽起袖子,就要拉著藕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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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趕忙拉住藕官,用拐杖敲開那婆子的手,說:“你就拿著那個回去吧。實話告訴你,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杏花神跟我要一掛白紙錢,不能讓自己房裡的人燒,得找個外人替我燒了,我的病才能好得快。所以我特意準備了這紙錢,好不容易請林姑娘讓她來幫我燒了祈福。這事原本不許任何人知道,所以我今天才能好起來,偏偏被你看見了。我這會兒又覺得不舒服了,都是你衝撞的!你還要去告她。藕官,彆怕,你就照我說的去說。等老太太回來,我就說你故意衝撞神明,咒我早死。”
藕官聽了,更有了底氣,反倒拉著婆子要去。那婆子聽了這話,急忙丟下紙錢,賠著笑臉求寶玉說:“我原本不知道,二爺要是告訴老太太,我這老婆子可就完了。我現在就去跟奶奶們說,就說是二爺祭神,我看錯了。”寶玉說:“你也不許再回去了,你要是聽話,我就不說。”婆子說:“我已經回了話,叫我來帶她,我怎麼能不回去呢。要不這樣,我就說已經找到她了,林姑娘叫她過去了。”寶玉想了想,這才點頭答應。那婆子這才走了。
這邊寶玉問藕官:“你到底是給誰燒紙呢?我尋思著,要是為了父母兄弟,你們肯定都讓人在外麵燒過了,在這兒燒這幾張,肯定有什麼隱情。”藕官因為剛才寶玉護著她,心裡充滿感激,知道寶玉和自己是一類人,便流著淚說:“我這事,除了你屋裡的芳官和寶姑娘屋裡的蕊官,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今天被你撞見,看你又這麼仗義,我也隻好告訴你了,不過你可千萬彆再跟彆人說。”又哭著說:“我也不方便當麵跟你說,你回去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問芳官,就知道了。”說完,就走了。
寶玉聽了,心裡疑惑,便慢慢走到瀟湘館,隻見黛玉瘦得可憐,一問才知道,她的病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黛玉見寶玉也比以前瘦了不少,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流下淚來。兩人簡單聊了幾句,黛玉就催寶玉回去休息調養。寶玉隻好回來。因為惦記著要問芳官事情的原委,偏偏湘雲、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芳官有說有笑,寶玉不好叫芳官,怕彆人追問,隻好忍著。
不一會兒,芳官跟著她乾娘去洗頭。她乾娘卻先讓自己的親女兒洗完,才輪到芳官。芳官見了,就說她偏心,“拿你女兒洗過的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被你拿著,占我的便宜就算了,還拿這些剩的給我。”她乾娘又羞又惱,罵道:“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難纏。不管多好的人,進了這一行,都學壞了。你這麼個小丫頭,還挑三揀四,淨說些沒用的,跟那愛鬨事的騾子似的!”母女倆就吵了起來。
襲人趕忙派人去說:“彆吵了,趁著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都不安分了,連句安靜話都沒有。”晴雯說:“都是芳官不懂事,不知道張狂什麼,不過會唱兩出戲,就好像立了多大功似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當媽的也太不公平,小的也太不像話。”寶玉說:“也怪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她沒爹沒娘,在這兒沒人照顧,還被她乾娘賺了錢,又受欺負,能不生氣嗎?”又對襲人道:“她一個月有多少月錢?以後不如你把錢收過來照顧她,這樣不就省事了?”襲人道:“我要照顧她,哪裡還用得著靠那點錢?我可不想落個被人罵的下場。”說著,就起身到那屋裡拿了一瓶花露油,還有些雞蛋、香皂、頭繩之類的東西,讓一個婆子送給芳官,讓她另外打水自己洗,彆再吵鬨了。
她乾娘更覺得羞愧,就罵芳官“沒良心,冤枉我克扣你的錢。”還往芳官身上拍了幾下,芳官就哭了起來。寶玉走了出來,襲人趕忙勸道:“你這是乾什麼?我去說說她。”晴雯搶先過來,指著芳官的乾娘說:“您老人家也太不懂事了。您不給他洗頭的東西,我們給了,您不覺得害臊,還有臉打她。她要是還在戲班裡學藝,您敢打她嗎?”那婆子說:“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她敢跟我頂嘴,我就打得!”
襲人喊麝月道:“我不會跟人吵架,晴雯性子太急,你趕緊過去嚇唬她兩句。”麝月聽了,連忙過來說:“你先彆吵。我問問你,彆說我們這兒,你看看整個園子裡,有哪個在主子屋裡教訓女兒的?就算是你的親女兒,分了房,有了主子,自然是主子能打罵,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也能打罵,什麼時候輪到當爹娘的在中間多管閒事了?都像你這樣,還讓她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規矩!你瞧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鬨,你也要跟著學?你們放心,這幾天這個病那個病的,老太太又沒空,所以我沒去回稟。等過兩天閒下來,咱們好好回稟一回,把這些人的威風都殺一殺。寶玉才好一點,我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你倒好,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上頭才出了幾天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眼裡沒我們了,再過兩天,你們是不是要打我們了?她不認你這個乾娘,還能被埋沒了不成?”寶玉氣得用拐杖敲著門檻說:“這些老婆子真是鐵石心腸,也太奇怪了。不能照顧人,還淨折磨人,長此以往,怎麼得了!”晴雯道:“有什麼怎麼得了的,都攆出去,留著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有什麼用!”那婆子羞愧得無地自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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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芳官隻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下麵是絲綢撒花的夾褲,褲腿敞著,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披在腦後,哭得像個淚人。麝月笑著說:“把個鶯鶯小姐,倒弄成被拷打的紅娘了!這會子也不打扮了,這麼邋遢。”寶玉說:“她這本來的樣子就很好看,彆弄得太拘謹了。”晴雯過去拉過芳官,幫她洗淨頭發,用毛巾擰乾,鬆鬆地挽了一個慵懶的發髻,讓她穿好衣服到這邊來。
接著,負責廚房的婆子來問:“晚飯做好了,送不送過來?”小丫頭聽了,進來問襲人。襲人笑著說:“剛才吵了半天,都沒注意聽鐘響幾下了。”晴雯說:“那破鐘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得去收拾。”說著,就拿過表看了看,說:“再等半盞茶的時間就行。”小丫頭走了。麝月笑著說:“要說淘氣,芳官也該打幾下。昨天就是她擺弄那墜子,沒一會兒就弄壞了。”說話間,就把餐具準備齊全了。
不一會兒,小丫頭捧著食盒進來,站在一旁。晴雯、麝月揭開一看,還是隻有四樣小菜。晴雯笑著說:“都已經好了,還不給兩樣清淡的菜吃。這稀飯鹹菜要吃到什麼時候?”一邊擺好餐具,一邊又看食盒裡,有一碗火腿鮮筍湯,趕忙端到寶玉跟前。寶玉在桌上喝了一口,說:“好燙!”襲人笑著說:“我的菩薩,才幾天沒吃葷,就饞成這樣。”一邊說,一邊急忙端起碗,輕輕用嘴吹。看見芳官在旁邊,就遞給芳官,笑著說:“你也學著點伺候人,彆整天傻吃傻睡的。吹氣輕點,彆吹出唾沫星子。”芳官照著做,吹了幾口,很是妥當。
芳官的乾娘也趕忙端著飯在門外伺候。以前芳官她們剛來的時候,是從外麵認的乾娘,然後一起去了梨香院。這個乾婆子原本是榮府裡的三等仆人,隻負責給她們洗衣服,都沒進過內宅伺候,所以不懂內宅的規矩。如今靠著她們才進了園子,跟著女兒住到這房裡。這婆子剛被麝月教訓了一頓,才懂了點規矩,生怕芳官不認她這個乾娘,會損失不少好處,所以心裡就想討好她們。現在看見芳官吹湯,就趕忙跑進來笑著說:“她毛手毛腳的,彆打碎了碗,還是我來吹吧。”一邊說,一邊就要去接。
晴雯趕忙大聲喊道:“出去!就算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來吹。你怎麼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了?還不出去!”一麵又責罵小丫頭們:“你們都瞎了心了,她不懂規矩,你們也不跟她講講!”小丫頭們紛紛說道:“我們趕她走,她就是不走;跟她說,她又不聽。如今連累我們跟著受氣,這下你信了吧?我們能去的地方,她隻能去一半,還有一半她根本去不了。更何況她還跑到我們都去不了的地方,這還不算,還在這兒動手動嘴的。”一麵說著,一麵把那婆子往外推。台階下幾個等著拿空食盒和餐具的婆子,見她出來,都笑著說:“嫂子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就冒冒失失地進去了。”那婆子又羞又惱,卻也隻能忍著。
芳官吹了幾口,寶玉笑著說:“好了,小心彆傷了氣。你嘗嘗,這下溫度合適了吧?”芳官隻當寶玉是在開玩笑,隻是笑著看著襲人等人。襲人道:“你就嘗一口又有何妨。”晴雯笑著說:“你看我嘗。”說完就喝了一口。芳官見她們這樣,自己也嘗了一口,說:“好了。”然後把碗遞給寶玉。寶玉喝了半碗湯,吃了幾片筍,又喝了半碗粥,就不吃了。
眾人把餐具收拾出去。小丫頭端來沐盆,寶玉洗漱完畢後,襲人等人出去吃飯。寶玉給芳官使了個眼色,芳官本就機靈,又學了幾年戲,什麼事情不懂?於是就裝作頭疼,說不想吃飯了。襲人道:“既然不吃飯,你就在屋裡陪著寶玉,這粥給你留著,等會兒餓了再吃。”說完,大家都出去了。
屋裡隻剩下寶玉和芳官兩人,寶玉便把剛才從看到火光開始,如何遇見藕官,又如何編謊話護著她,以及藕官讓自己來問芳官的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跟芳官講了一遍,然後問她藕官祭祀的到底是什麼人。芳官聽了,臉上帶著笑意,又歎了口氣,說道:“這事說起來既可笑又可歎。”寶玉聽了,急忙問是怎麼回事。芳官笑著說:“你猜她祭祀的是誰?祭祀的是已經去世的菂官。”寶玉說:“她們感情好,祭祀一下也是應該的。”
芳官笑著說:“哪裡隻是感情好這麼簡單?她的想法簡直有些瘋傻,她說自己演小生,菂官演小旦,在戲裡常扮夫妻,雖說都是假的,可每天那些唱戲的曲文和表演,都是實實在在的溫柔體貼,所以兩人都入了迷。就算不演戲的時候,平時吃飯、起居,兩個人也是你恩我愛。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來,到現在都忘不了,所以每逢節日都要燒紙祭祀。後來蕊官來了,我們看她對蕊官也一樣溫柔體貼,就問她怎麼有了新的就忘了舊的。她卻說:‘這其中有個大道理。就好比男子死了妻子,要是有必須續弦的理由,那也應該續弦。但隻要不把死去的妻子拋在腦後,就是情深意重了。要是因為死去的妻子就不再續弦,孤孤單單守一輩子,耽誤了人生大事,這也不合情理,死去的人反而會不安。’你說她是不是又瘋又傻?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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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這番癡話,正合了他自己的那股呆勁兒,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悲歎,還覺得新奇得不得了,說道:“上天既然生了這樣的人,又何必讓我這濁臭的須眉男子來玷汙這世界。”接著又急忙拉住芳官叮囑道:“既然是這樣,我也有句話要你轉告她,我要是當麵跟她講,未免不太方便,得由你告訴她。”芳官問是什麼事。寶玉說:“以後千萬彆再燒紙錢了。燒紙錢本就是後人搞出來的歪門邪道,並不是孔子的教導。以後逢年過節,隻準備一個香爐,到時候隨便燒炷香,隻要一心虔誠,就能感動神明。那些愚昧的人不懂,不管是祭祀神佛還是死人,非要分出個三六九等,各種規矩。卻不知道隻要有‘誠心’二字就夠了。就算在慌亂流離的時候,哪怕連香都沒有,隨便找點土或者草,隻要乾淨,就可以用來祭祀,不光死者能享用,就連神鬼也會來享用。你看看我那案幾上,隻擺著一個香爐,不管什麼日子,常常焚香。他們都不明白其中的緣故,我心裡卻各有各的緣由。隨便有清茶就供一杯茶,有新水就供一盞水,或者有鮮花、鮮果,甚至葷菜,隻要心誠意淨,就是佛也會來享用。所以說,關鍵在於誠心敬意,而不在於那些虛名。你趕緊讓她以後彆再燒紙了。”芳官聽了,連忙答應。過了一會兒,大家吃完飯,就有人來稟報:“老太太、太太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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