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讓寶釵家的仆人進來,相互問了好,接過書信。她讓仆人去喝茶,隨後打開寶釵的來信,隻見上麵寫道:妹妹我生辰不佳,家運艱難,姐妹孤單,母親年邁。再加上惡言惡語,從早到晚不停。更遭遇慘禍飛來,仿佛疾風驟雨。深夜輾轉難眠,愁緒難以排遣。我們情同手足,你能不為我感到憐憫嗎?回想起海棠詩社成立之時,正值清秋,大家賞菊吃蟹,同盟之人歡聚融洽。還記得“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的詩句,怎能不感歎我們如同那堅守冷節、遺世留香的秋菊。有感而發,聊作四章,並非無故哀歎,而是以長歌代替痛哭罷了。
悲歎時序更替啊,又到了清秋時節。感慨家道不幸啊,獨自承受離愁。母親健在卻難消憂愁,用什麼才能忘卻煩惱?無法解憂啊,我的內心煩躁不安。第一章。
陰雲密布秋風蕭瑟,在庭院中踱步,霜打的樹葉乾枯。該何去何從啊,失去了往日的歡樂。靜下心來思量,痛徹肺腑!第二章。
鮪魚有深潭棲息,仙鶴有橋梁可依。鱗甲類動物潛藏起來,鳥類的羽毛多麼修長!撓頭詢問,前路茫茫,天地廣闊,有誰知道我長久的悲傷。第三章。
銀河明亮寒氣侵襲,月色橫斜漏壺的水快要滴儘。憂愁滿懷引發我的哀傷吟唱,反複吟唱寄托給我的知音。第四章。
黛玉看完,心中滿是傷感。又想:“寶姐姐不把這信寄給彆人,單單寄給我,這也是惺惺相惜的情誼啊。”她正沉思著,隻聽到外麵有人問:“林姐姐在家嗎?”黛玉一麵把寶釵的信疊好,一麵回應:“是誰呀?”話剛問出口,就見幾個人走了進來,原來是探春、湘雲、李紋、李綺。眾人相互問好,雪雁倒上茶,大家喝著茶,閒聊了起來。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詩,黛玉便說:“寶姐姐自從搬出去後,來了兩回,如今乾脆有事也不來了,真是奇怪。我看她到底還來不來咱們這兒。”探春微笑著說:“怎麼會不來呢,遲早是要來的。如今是他們家嫂子有些脾氣,姨媽上了年紀,又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寶姐姐操持一切,哪還能像以前那麼清閒呢。”正說著,忽然聽到一陣呼呼的風聲,吹落了許多樹葉,打在窗紙上。過了一會兒,又飄來一陣清香。眾人聞著,都說:“這是從哪兒來的香風?這是什麼香味?”黛玉說:“好像是木樨香。”探春笑著說:“林姐姐到底還是帶著南邊人的口音,這都九月了,哪還有桂花呢。”黛玉笑著說:“就是啊,不然我怎麼不說一定是桂花香,隻說好像呢。”湘雲說:“三姐姐,你也彆說。你可記得‘十裡荷花,三秋桂子’?在南邊,這會兒正是晚桂開放的時候。你隻是沒見過罷了,等你哪天去了南邊,自然就知道了。”探春笑著說:“我有什麼事要去南邊?況且這些我早就知道了,用不著你們顯擺。”李紋和李綺隻是抿著嘴笑。黛玉說:“妹妹,這可說不定。俗話說,‘人是地行仙’,今天在這兒,明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就像我,本來是南邊人,怎麼就到了這兒呢?”湘雲拍著手笑道:“今天三姐姐可被林姐姐問住了。不光林姐姐是從南邊來這兒的,就是咱們這幾個人也不一樣。有本來就是北邊的;有祖籍是南邊,卻在北邊長大的;也有在南邊出生,後來到北邊的,今天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可見人都有定數,人和地方,總是各自有緣分的。”眾人聽了都點頭,探春也隻是笑笑。又聊了一會兒閒話,大家便各自散去。黛玉送到門口,大家都說:“你身體才好些,彆出來了,小心著了風。”
於是黛玉一邊說著話,一邊站在門口又跟四人親切地道彆了幾句,看著她們出了院子。她回到屋裡坐下,隻見林鳥歸巢,夕陽西下。因為史湘雲說起南邊的事,黛玉便想著:“要是父母還在,南邊的景致,春花秋月,山水秀麗,二十四橋,六朝遺跡。有眾多下人伺候,做什麼都能隨心所欲,說話也不用避諱。坐著香車畫舫,看著紅杏青簾,儘享尊榮。可如今寄人籬下,雖說有許多人照應,自己卻處處都得小心。不知道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如此孤苦伶仃。真像李後主說的‘此間日中,隻以眼淚洗麵’啊!”她一邊想著,不知不覺就沉浸在思緒之中。
紫鵑走過來,看到黛玉這副模樣,心想肯定是剛才說起南邊北邊的話,觸動了黛玉的心事,便問道:“姑娘們說了半天話,想必姑娘又費神了。剛才我讓雪雁告訴廚房,給姑娘做了一碗火肉白菜湯,加了點蝦米,配了些青筍紫菜。姑娘覺得怎麼樣?”黛玉說:“也行吧。”紫鵑又說:“還熬了一點江米粥。”黛玉點點頭,又說:“那粥你們倆自己熬就行,不用讓廚房熬。”紫鵑說:“我也怕廚房弄得不乾淨,我們自己熬。就是那湯,我也跟雪雁和柳嫂兒說了,讓他們弄乾淨些。柳嫂兒說,她會準備妥當,拿到她屋裡,讓五兒看著燉呢。”黛玉說:“我倒不是嫌棄人家不乾淨,隻是病了好些日子,許多事都不周全,都麻煩人家。這會兒又要人家準備湯啊粥啊的,難免惹人厭煩。”說著,眼圈又紅了。紫鵑說:“姑娘這是多想了。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又是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彆人想在姑娘跟前討好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抱怨。”黛玉點點頭,又問道:“你剛才說的五兒,是不是那天和寶二爺那邊的芳官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兒?”紫鵑說:“就是她。”黛玉問:“沒聽說她要進府裡來嗎?”紫鵑說:“可不是,因為生了一場病,後來病好了才打算進來,可那會兒正好趕上晴雯她們出事,就耽擱下來了。”黛玉說:“我看那丫頭模樣倒還乾淨。”正說著,外麵婆子送湯來了。雪雁出去接,婆子說:“柳嫂兒讓我回姑娘,這是五兒做的,沒敢在大廚房做,怕姑娘嫌棄不乾淨。”雪雁答應著接了進來。黛玉在屋裡已經聽到了,吩咐雪雁告訴那婆子,讓她費心了。雪雁出去說了,婆子便走了。這裡雪雁把黛玉的碗筷放在小幾上,問黛玉:“還有咱們從南邊帶來的五香大頭菜,拌點麻油醋,怎麼樣?”黛玉說:“也行,彆太麻煩了。”雪雁盛上粥,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兩口湯喝,就放下了。兩個丫鬟把東西撤下去,擦淨小幾端走,又換上一張常用的小幾。黛玉漱了口,洗了手,便問:“紫鵑,添香了嗎?”紫鵑說:“這就去添。”黛玉說:“你們把那湯和粥吃了吧,味道不錯,還乾淨。我自己添香就行。”兩個人答應著,到外間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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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黛玉添了香,獨自坐著。剛要拿本書看,隻聽見園內的風從西邊一直吹到東邊,穿過樹枝,發出唏嘩喇的聲響。不一會兒,簷下的鐵馬也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這時雪雁先吃完了,進來伺候。黛玉便問:“天氣冷了,我前幾天讓你們把那些小毛兒衣服晾一晾,晾了嗎?”雪雁說:“都晾過了。”黛玉說:“你拿一件來給我披上。”雪雁走去抱來一包小毛衣服,打開氈包,讓黛玉自己挑選。隻見裡麵夾著一個絹包,黛玉伸手拿起來打開一看,原來是寶玉生病時她送的舊手帕,上麵還有自己題的詩,淚痕還在,裡麵還包著剪破的香囊、扇袋,以及寶玉通靈玉上的穗子。原來是晾衣服時從箱子裡翻出來的,紫鵑怕遺失了,就夾在了這氈包裡。黛玉不看則已,一看也不說要穿哪件衣服了,手裡拿著那兩方手帕,呆呆地看著上麵的舊詩。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紫鵑剛從外間進來,隻見雪雁正捧著一氈包衣裳在旁邊站著,小幾上放著剪破的香囊、兩三截扇袋和鉸斷的穗子,黛玉手裡拿著兩方舊帕,上麵有字跡,正對著流淚。真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間舊啼痕。
紫鵑見此情景,知道她是觸景生情,回憶起往事,料想勸也沒用,隻得笑著說:“姑娘還看這些東西做什麼,那都是前幾年寶二爺和姑娘小時候,一會兒好,一會兒惱,鬨出來的趣事。要是像現在這樣相敬如賓,哪能把這些東西白白糟蹋了。”紫鵑這話本是想逗黛玉開心,沒想到更勾起了黛玉剛來時和寶玉的舊事,淚水流得更凶了。紫鵑又勸道:“雪雁在這兒等著呢,姑娘披上一件衣服吧。”黛玉這才把手帕放下。紫鵑連忙拾起,把香袋等物包好拿走。黛玉披上一件皮衣,獨自悶悶地走到外間坐下。回頭看見案上寶釵的詩信還沒收好,又拿出來看了兩遍,歎道:“境遇不同,可傷心的心情卻是一樣的。我也不免作四章,編成琴譜,能彈能唱,明天寫好寄給她,就算是和詩吧。”便叫雪雁把外麵桌上的筆硯拿來,蘸墨揮毫,寫成四章。又翻出琴譜,借《猗蘭》《思賢》兩曲的音韻,和自己寫的配上,然後寫好,準備寄給寶釵。又讓雪雁從箱子裡把自己帶來的短琴拿出來,調好弦,練習指法。黛玉本就絕頂聰明,又在南邊學過一段時間琴,雖說有些生疏了,但一理就通。彈奏了一番,夜已經深了,便叫紫鵑收拾準備睡覺,暫且不表。
再說寶玉這天起床梳洗後,帶著焙茗正要去書房,隻見墨雨笑嘻嘻地跑過來,迎麵說道:“二爺,今天您可占便宜了,太爺不在書房,都放學了。”寶玉問:“真的嗎?”墨雨說:“二爺要是不信,您看,三爺和蘭哥兒這不回來了。”寶玉一看,隻見賈環和賈蘭帶著小廝們,兩個人笑嘻嘻地,嘴裡嘰嘰呱呱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迎麵走來。看到寶玉,都恭敬地垂手站好。寶玉問:“你們倆怎麼回來了?”賈環說:“今天太爺有事,放一天假,明天再去。”寶玉聽了,便轉身到賈母和賈政那裡稟明情況,然後回到怡紅院。襲人問:“怎麼又回來了?”寶玉把事情告訴了她,剛坐了一會兒,就往外走。襲人道:“去哪兒啊,這麼著急?就算放學了,依我說也該養養神。”寶玉站住腳,低下頭說:“你說得也對。但好不容易放一天假,還不讓我出去走走,你也該可憐可憐我。”襲人見他說得可憐,笑著說:“隨你去吧。”正說著,飯端來了。寶玉沒辦法,隻得先吃飯,三口兩口匆匆吃完,漱了口,一溜煙往黛玉的房間跑去。
寶玉走到門口,隻見雪雁正在院子裡晾絹子。寶玉問:“姑娘吃完飯了嗎?”雪雁說:“早上喝了半碗粥,懶得吃飯。這會兒正打盹呢。二爺您先到彆處轉轉,過會兒再來吧。”寶玉隻好轉身回去。
寶玉無處可去,突然想起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惜春了,便信步朝著蓼風軒走去。剛到窗前,就見四周靜悄悄的,一點兒人聲都沒有。寶玉心想她大概在睡午覺,便不太方便進去。他剛要轉身離開,就聽到屋裡傳來輕微的響動,也聽不出是什麼聲音。寶玉停下腳步,仔細再聽,過了好一會兒,又傳來“啪”的一聲。寶玉還是沒聽出來,這時隻聽到一個人說:“你在這裡下了一個子兒,那邊你不應招嗎?”寶玉這才知道她們在下大棋,隻是一時著急,聽不出說話的人是誰。接著,才聽到惜春說:“怕什麼,你這麼吃我,我就這麼應你,你再這麼吃,我再這麼應。我還留了一招呢,終究能連上。”另一個人又問:“我要是這麼吃呢?”惜春說:“哎呀,我還有一招‘反撲’在這兒呢!我倒沒防備到這一步。”寶玉聽著,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卻又不是賈府裡姐妹們的聲音。他心想惜春屋裡應該沒外人,便輕輕掀起門簾走了進去。一看,不是彆人,正是櫳翠庵的妙玉。寶玉見是妙玉,沒敢驚動她們。妙玉和惜春正沉浸在棋局的思考中,也沒注意到寶玉進來。寶玉就站在旁邊,看她們兩人的棋藝。隻見妙玉低著頭問惜春:“你這個‘邊角’的子兒不要了嗎?”惜春說:“怎麼不要。你那邊都是死子兒,我怕什麼。”妙玉說:“先彆把話說太滿,試試看。”惜春說:“我就算把這裡的子兒都提起來,看你能怎麼樣。”妙玉微微含笑,把邊上的子兒一接,然後巧妙地一轉手吃子,把惜春的一個邊角的子兒都提起來了,笑著說:“這一招叫‘倒脫靴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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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還沒來得及回應,寶玉在旁邊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這一下可把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惜春說:“你這是乾什麼呀,進來也不吭聲,這麼捉弄人嚇唬人。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寶玉說:“我早就進來了,一直在看你們倆爭這個‘邊角’的子兒。”說著,一邊向妙玉行禮,一邊笑著問道:“妙公平時輕易不出禪房,今天怎麼有機會下凡走一遭啊?”妙玉聽了這話,突然臉一紅,也不回答,低下頭繼續看棋。寶玉自覺剛才的話有些冒失,連忙賠笑著說:“到底還是出家人和我們這些在家的俗人不一樣,首先心境就是平靜的。心平才能生慧。”寶玉話還沒說完,隻見妙玉微微抬了一下眼睛,看了寶玉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臉上漸漸泛起紅暈。寶玉見她不搭理自己,隻好尷尬地在旁邊坐下。惜春還想接著下棋,妙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下次再下吧。”說完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下,神情有些恍惚地問寶玉:“你從哪裡來?”寶玉正盼著她問這句話,好解釋剛才自己冒失的話,可又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妙玉的機鋒呢?”這麼一想,臉也紅了,一時答不上話來。妙玉微微一笑,自顧自地和惜春說起話來。惜春也笑著說:“二哥哥,這有什麼難回答的,你沒聽過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嗎。這也值得臉紅,跟見了生人似的。”妙玉聽了這話,聯想到自己,心裡猛地一動,臉上一熱,肯定也是紅了,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站起身來說:“我來這兒很久了,該回庵裡去了。”惜春了解妙玉的為人,也沒有過多挽留,把她送到門口。妙玉笑著說:“好久沒來這裡了,路彎彎曲曲的,回去的路都要記不清了。”寶玉說:“要不我來給你帶路怎麼樣?”妙玉說:“不敢勞駕,二爺請先走。”
於是兩人告彆了惜春,離開蓼風軒,一路上曲曲折折,快走到瀟湘館時,忽然聽到叮咚的聲音。妙玉問:“這是哪裡傳來的琴聲?”寶玉說:“大概是林妹妹在那裡撫琴呢。”妙玉說:“原來她也會這個,怎麼平時都沒聽人提起過?”寶玉就把黛玉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還說:“咱們去看看她。”妙玉說:“從古至今隻有聽琴的說法,可沒有‘看琴’的。”寶玉笑著說:“我本來就說自己是個俗人嘛。”說著,兩人走到瀟湘館外,在假山石上坐下靜靜地聽著,隻覺得琴聲清脆悅耳。隻聽見裡麵低低吟唱道: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裡兮獨沉吟。望故鄉兮何處,倚欄杆兮涕沾襟。
停了一會兒,又聽見吟唱道: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羅衫怯怯兮風露涼。
又停頓了一會兒。妙玉說:“剛才押‘侵’字韻,是第一疊,現在押‘陽’字韻,是第二疊了。咱們接著聽。”裡麵又吟唱道: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妙玉說:“這又是一段。怎麼憂思這麼深啊!”寶玉說:“我雖然不懂琴,但聽這音調,也覺得太過悲傷了。”裡麵又調了一會兒琴弦。妙玉說:“君弦的音調太高了,和無射律恐怕不太協調。”裡麵又吟唱道: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聽了,驚訝得變了臉色,說:“怎麼突然彈出變徵之聲?這音韻簡直能震裂金石啊。隻是太過激了。”寶玉問:“太過激會怎麼樣?”妙玉說:“恐怕難以長久。”兩人正說著,隻聽見君弦“嘣”的一聲斷了。妙玉立刻站起來,匆匆就要離開。寶玉問:“怎麼了?”妙玉說:“以後你自然會知道,你也彆多問了。”說完就徑直走了。這一下把寶玉弄得滿心疑惑,沒精打采地回到怡紅院,暫且不提。
單說妙玉回到庵裡,早有道婆迎接著,關上庵門。妙玉坐了一會兒,念了一遍《禪門日誦》。吃過晚飯,點上香拜了菩薩,讓道婆們去休息,自己把禪床和靠背都整理好,屏氣斂息,放下簾子,盤腿坐下,想要斷除雜念,回歸本真。坐到三更過後,聽到屋頂上“骨碌碌”一片瓦響,妙玉擔心有賊,便下了禪床,走到前軒。隻見雲影在天空中飄動,月光如水般灑下。那時天氣還不算太涼,妙玉獨自憑欄站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屋頂上兩隻貓一唱一和地叫著。妙玉突然想起白天寶玉說的話,不覺一陣心跳,臉上發熱。她連忙收斂心神,回到禪房,重新在禪床上坐下。怎奈心神不寧,思緒如萬馬奔騰,感覺禪床都搖晃起來,仿佛自己已經不在庵中。一會兒有許多王孫公子來求娶她,又有一些媒婆拉拉扯扯地要扶她上車,她自己不肯去。一會兒又有盜賊來劫持她,持刀拿棍地逼迫她,她隻得哭喊求救。這一下,早早驚醒了庵中的女尼和道婆們,大家都拿著燈火過來查看。隻見妙玉兩手攤開,口中流著白沫。眾人急忙叫醒她,卻見她眼睛直勾勾的,兩頰鮮紅,還罵道:“我有菩薩保佑,你們這些強徒想乾什麼!”眾人都嚇得不知所措,紛紛說:“我們都在這兒呢,快醒醒吧。”妙玉說:“我要回家,你們找個好人送我回去吧。”道婆說:“這裡就是你住的地方啊。”說著,又叫彆的女尼趕緊到觀音像前禱告,求了簽,翻開簽書一看,說是觸犯了西南角上的陰人。就有一個說:“對了。大觀園中西南角上本來就沒人住,陰氣重是有的。”大家一邊忙著熬湯送水,一邊手忙腳亂地折騰。這個女尼原本是從南邊帶來服侍妙玉的,自然比彆人更加儘心,她守在妙玉身邊,坐在禪床上。妙玉轉過頭問:“你是誰?”女尼說:“是我呀。”妙玉仔細瞧了瞧,說:“原來是你。”便抱住女尼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說:“你就是我的媽呀,你要不救我,我活不下去了。”女尼一邊喚醒她,一邊給她揉著身子。道婆倒上茶來,讓她喝了,直到天亮她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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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尼趕忙派人去請大夫來看脈,有的大夫說是思慮過度傷了脾臟,有的說是熱邪侵入血室,有的說是被邪祟衝撞了,還有的說是內外都受了風寒,眾說紛紜,沒有定論。後來請了一位大夫來看,大夫問:“她以前打坐嗎?”道婆說:“向來都打坐的。”大夫說:“這病是昨夜突然得的嗎?”道婆說:“是的。”大夫說:“這是走火入魔的緣故。”眾人問:“這病嚴重嗎?”大夫說:“幸虧打坐時間不長,魔障入體還不深,還有得救。”於是開了降伏心火的藥,吃了一劑後,妙玉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轉。外麵那些遊手好閒的人聽說了這件事,便編造出許多謠言,說:“妙玉年紀輕輕的,怎麼能忍得住。況且她長得那麼風流標致,又聰明伶俐,以後不知道會便宜了誰呢。”過了幾天,妙玉的病雖然稍有好轉,但精神還沒有完全恢複,始終有些恍惚。
一天,惜春正坐著,彩屏突然進來稟報說:“姑娘,您知道妙玉師父的事嗎?”惜春問:“她出什麼事了?”彩屏說:“我昨天聽邢姑娘和大奶奶說起。她自從那天和姑娘下完棋回去,夜裡突然中了邪,嘴裡大喊大叫說強盜來搶她,到現在還沒好呢。姑娘,您說這事兒奇怪不奇怪。”惜春聽了,沉默不語,心想:“妙玉雖然自認為潔淨,可終究塵緣未斷。可惜我生在這樣的人家,不方便出家。我要是出了家,哪裡會有邪魔糾纏,那時便能一念不生,萬緣俱滅。”想到這裡,她突然有所領悟,仿佛心有所得,便隨口念出一偈:大造本無方,雲何是應住。既從空中來,應向空中去。
念完後,她馬上讓丫頭焚香。自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又翻開那本棋譜,把孔融、王積薪等人所著的內容看了幾篇。其中“荷葉包蟹勢”“黃鶯搏兔勢”都不算新奇,“三十六局殺角勢”一時之間又難以領會和記住,唯獨看到“八龍走馬”這一招,覺得十分有意思。她正在那裡琢磨,隻聽到外麵有個人走進院子,連聲叫著彩屏。不知道來的是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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