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有故事名為《定山三怪》,又被稱作《新羅白鷂》,其中有一首詩寫道:“早退禾朝寵責妃,諫章爭敢傍丹擇。蓬萊殿裡迎薄駕,花尊樓前進荔枝。揭鼓未終聾鼓動,羽衣猶在戰衣追。子孫翻作升平禍,不念先皇創業時。”這首詩說的是唐朝第七位皇帝,諡號玄宗。古老相傳,天上有一顆星,叫玄星,也叫金星、參星、長庚星、太白星、啟明星,世人不熟悉它,常叫它曉星。這顆星剛升起時,東方還未破曉,等到天色將亮,它就漸漸黯淡下去。先明亮後暗淡,這就是“玄”的含義。
唐玄宗在位初期,姚崇、宋璟擔任宰相,那時米麥價格低廉,一鬥不過三四錢,人們遠行千裡都不用攜帶乾糧。可自從姚崇、宋璟去世,楊國忠、李林甫做了宰相,使得玄宗沾染上四種不良嗜好:沉迷女色、熱衷狩獵、貪杯好酒、喜愛靡音,還大肆修建華麗的宮殿。
玄宗最寵愛的,是貴妃楊玉環,人稱楊太真。而楊貴妃背地裡又寵愛一個胡人,名叫安祿山。安祿山體重三百六十斤,卻能輕鬆抱起趙飛燕般輕盈的人,奔跑起來能追上快馬,還擅長胡旋舞,旋轉起來疾如風。玄宗喜愛他的驍勇矯健,因此對他格外恩寵。安祿山趁機認玄宗為父親,楊貴妃為母親。楊貴妃甚至把安祿山的頭發剃掉,給他臉上擦粉,畫眉毛,還點上白鼻頭,用錦繡彩羅做成繈褓,挑選幾個健壯的宮女抬著他,在六宮之中四處遊走嬉戲。當時隻當作玩笑,誰能料到,久而久之,楊貴妃和安祿山竟暗生禍亂。
有一天,安祿山正在楊貴妃宮中玩樂,宮女突然來報:“皇上駕到!”安祿山身手敏捷,翻牆逃走。楊貴妃驚慌失措地出來迎接,頭發散亂,說話也語無倫次,還錯把玄宗叫成“郎君”。玄宗見狀,當即起身離開,派六宮大使高力士、高畦送楊貴妃回府,讓她反省過錯。楊貴妃想見玄宗卻見不到,隻能流淚出宮。
玄宗自從與楊貴妃分開後,三日裡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高力士猜到玄宗心意,上奏道:“貴妃白天困倦,言語不當,在皇上麵前失了禮數。如今已反省三日,想必已知錯,陛下為何不召她回宮?”玄宗便命高畦去查看貴妃在家中做什麼。高畦奉旨來到楊太師府,見過楊貴妃後,回宮稟報:“娘娘麵容愁苦,連梳洗打扮都無心顧及。一見到我,就問陛下是否安好,隨即淚流滿麵。她走到妝台前對著鏡子,拿起並州剪刀,散開青絲,剪下一縷,用五彩絨繩係好,親自封好,托我帶給陛下,並含淚說:‘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賜。唯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用這縷青絲寄謝聖恩,希望陛下不要忘記七夕夜半的約定。’”原來,玄宗和楊貴妃曾在七夕夜半,於沉香亭立下誓言,願生生世世同床共枕。玄宗聽了高畦的奏報,看到楊貴妃寄來的青絲,心中淒然,當即命高力士用香車寶輦,將楊貴妃迎回宮中。從此對她更加寵愛。
那時,四方進貢不斷:西夏國進獻月樣琵琶,南越國進獻玉笛,西涼州進獻葡萄酒,新羅國進獻白鷂。葡萄酒獻給玄宗飲用,琵琶賜給鄭觀音,玉笛賜給禦弟寧王,新羅白鷂則賜給了崔丞相。後來,李白學士作《沉香亭牡丹詩》,將趙飛燕比作楊貴妃,暗含諷刺之意。高力士向楊貴妃告狀,楊貴妃向玄宗哭訴,玄宗一怒之下將李白貶謫。崔丞相與李白本是故交,受此牽連,接到聖旨,被貶為河北定州中山府判官。正所謂:“老龜烹不爛,遺禍及枯桑。”
崔丞相來到定州中山府,當地官員百姓遠遠迎接他進府,交接完官印文書。他在任期間,果然清正廉潔,處事公平公正,治理有方。不到一個月,府中就做到了路不拾遺。當時正值天寶初年春天,春光正好:春,春,柳嫩花新,梅謝粉;草鋪茵、鴦啼北裡,燕語南鄰。郊原嘶寶馬,紫陌廣香輪。日暖冰消水綠,風和雨嫩煙輕。東閣廣排公子宴,錦城多少看花人。
崔丞相有個兒子,人稱崔衙內,二十來歲,生得儀表堂堂,喜愛打獵。他見這春日美景,便在廳堂裡拱手對父親說:“爹爹,懇請您準我一天假,我想到野外打獵,不知您意下如何?”崔丞相說:“我兒出去,可要早點回來。”崔衙內說:“遵父親吩咐。隻是孩兒還有一事,想向父親請示。”崔丞相問:“你想說什麼?”崔衙內說:“我想借皇上禦賜的新羅白鷂一同前往。”崔丞相叮囑道:“可以,但你帶出去要小心照看,千萬彆弄丟了。這隻白鷂是皇上賞賜的,從新羅國進貢而來,世上僅有這一隻,要是丟了,到哪裡再去尋?”崔衙內說:“孩兒帶出去不會有事,正好讓它光耀州府,供人觀賞。”崔丞相說:“早去早回,少喝點酒。”
崔衙內借到新羅白鷂,讓一個叫五放的仆人架著。他又牽出裝飾華麗的銀鞍馬,翻身上馬出門。要是當時有同年出生、關係要好的人攔住崔衙內,勸他彆去就好了。可偏偏千不該萬不該,他帶著這隻新羅白鷂出門,從而引發了一場怪事,真是亙古未聞,世間罕見。有詩為證:“外作禽荒內色荒,濫沾些子又何妨?早晨架出蒼鷹去,日暮歸來紅粉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崔衙內平日裡就喜歡打獵,這次借到新羅白鷂,更是滿心歡喜,讓五放架著白鷂。隨行的人有的拿著水磨角靶彈弓,有的拿著雁木鳥椿彎弓,還有人架著圓眼鐵爪嘴彎鷹,牽著細耳深口獵犬。眾人出了城外,穿過桃溪,越過梅塢,登上綠楊林,涉過芳草渡,杏花村的酒旗高高懸掛,茅溪邊的青簾低垂。此時的景色正應了那句話:不暖不寒天氣,半村半郭人家。
一行人走了二三十裡,大家都覺得疲憊不堪,便找到一家酒店。崔衙內下馬進店,問道:“有什麼好酒,來一些,給大家解解乏,也算犒勞一下。”這時,一個酒保走出來行禮。眾人一看這酒保,隻見他身材高大,足有八尺,長著豹頭燕頷,環眼突出,模樣凶狠,活像長阪坡斷橋邊的張飛,或是原水鎮上的猛將王彥章。
崔衙內看到酒保這副模樣,吃了一驚,心想:“怎麼會有長得這麼凶惡的人?”酒保行完禮,站在一旁。崔衙內說:“拿些好酒來,再給眾人也都斟上。”酒保從裡麵搬來一桶酒。隨行的人自帶了酒盞,放在桌上。酒保先給崔衙內篩了一杯酒。酒,酒,酒,邀朋會友。君莫待,時長久,名呼食前,禮於茶後。臨風不可無,對月須教有。李白一飲一石,劉伶解醒五鬥。公子沾唇臉似桃,佳人入腹腰如柳。
崔衙內見篩出的酒顏色發紅,心中一驚:“這酒怎麼這麼紅?”他跟著酒保走到酒缸前,掀開缸蓋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隻見缸裡的血水中浸泡著浮米。崔衙內趕緊出來,讓眾人先彆喝酒,拿出三兩銀子付給酒保當作酒錢。酒保接過錢,行禮道謝。崔衙內上馬離開酒店,又走了一二裡地,看到一座山岡。正所謂門外為郭,郭外為郊,郊外為野,野外為迥。眾人走了半日,漸漸靠近北嶽恒山。山腳下有一座小峰,山勢雄偉險峻:山,山,突兀回環。羅翠黛,列青藍,洞雲縹緲,澗水滑琴。巒若乾山外,嵐光一望間。暗想雲峰尚在,宜陪謝履重攀。季世七賢雖可愛,盛時四皓豈宜閒。
崔衙內正要上山,抬頭看見山腳下立著兩根木栓,上麵釘著一塊木板,板上寫著幾句話。崔衙內停馬一看,說道:“這條路上竟然這麼危險!”他勒住馬,喊道:“回去吧!”眾人圍攏過來,崔衙內指著木板,讓大家看。有識字的人念道:“此山通北嶽恒山路,名為定山。有路不可行。其中精靈不少,鬼怪極多。行路君子,可從此山下首小路來往,切不可經此山過。特預稟知。”
崔衙內犯了難:“現在該怎麼辦?”他說:“隻能回去了。”剛要往回走,一個胳膊上架著鷹、手持角弓的人上前說道:“回衙內,小人常年在此居住,山上景致絕美,還有許多珍稀的飛禽走獸。衙內既然出來打獵,要是不從這座山上去,走小路的話,那裡地勢平坦,哪有什麼飛禽走獸?這樣一來,新羅白鷂和小人手中的角鷹都派不上用場,大家帶著的小鷂、獵狗、彈弓、彎弓也都成了擺設。”崔衙內想了想,說:“你說得也有道理。大家聽好了,如果能打到活的獵物回去,到府中每人賞銀三兩,再痛飲幾杯酒;要是打到死的,每人賞銀一兩,也能喝酒;要是什麼都打不到,銀子沒有,酒也彆想喝。”眾人紛紛應下這場賭約。
崔衙內迫不及待地揮鞭催馬,率先朝山上奔去,眾人也紛紛跟上。可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連一隻飛禽走獸都沒見到。正納悶時,突然聽到草地裡傳來“簌簌”的響動。崔衙內定睛一看,忍不住大聲喝彩!隻見一隻通體赤紅的兔子從草叢中竄了出來。
眾人立刻圍攏過去,崔衙內高聲喊道:“誰能捉到這隻紅兔,賞五兩銀子!”馬後站著一個仆人,手裡正架著那隻珍貴的新羅白鷂。崔衙內催促道:“還等什麼,怎麼不放開白鷂去追?”仆人回答:“回衙內,沒有您的吩咐,小人不敢擅自行動。”崔衙內急切地說:“快去!”仆人得到指令,立刻鬆開手,白鷂如離弦之箭般朝著紅兔撲去。
紅兔見白鷂追得緊,急忙鑽進淺草叢中。白鷂追著追著,突然不見了兔子的蹤影,一展翅徑直飛過了山嘴。崔衙內見狀,連忙喊道:“快幫我找白鷂子!”說著,他也催馬朝著白鷂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到山腰處,眼前出現一片鬆林,隻見那鬆樹高大挺拔,枝葉繁茂:“鬆,鬆。節峻陰濃,能耐歲,解淩冬。高侵碧漢,森聳青峰。億奚形如蓋,虯幻勢若龍。茂葉風聲瑟瑟,繁枝月影重重。四季常持君子操,五株曾受大夫封。”崔衙內手持水磨角靶彈弓,催馬繼續追趕。看著白鷂飛進了鬆林,他也跟著策馬入林。
這隻白鷂脖子上原本係著一個小鈴鐺。穿過鬆林,前方是一座陡峭的懸崖,根本沒有路可以上去。就在這時,崔衙內聽到峭壁頂上傳來鈴鐺的響聲。他抬頭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脫口而出:“從沒見過這麼離奇古怪的事!”隻見峭壁頂上的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個一丈多長的骷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個骷髏頭戴鑲金蛾帽,身穿華麗錦袍,金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錦袍鮮豔奪目,腰間係著一條荔枝紅的抹額;金甲熠熠生輝,腳上穿著一雙鸚哥綠的靴子。骷髏左手架著那隻白鷂,右手用一根手指輕輕撥動著鷂子的鈴鐺,嘴裡還發出“嘖嘖”的聲音,逗引著白鷂。
崔衙內又驚又急,心想:“這可怎麼辦,我要上去討要,卻根本無路可走。”無奈之下,他隻好在下麵大聲喊道:“尊神在上,我是崔亞,不知您是何方神聖,剛才不小心讓新羅白鷂飛失了,還望尊神把它還給我!”然而,那骷髏就像沒聽見一樣,絲毫沒有反應。
崔衙內接連懇求了五六次,說了無數好話,可周圍連個人影都不見,骷髏依舊不理不睬。崔衙內再也按捺不住,拉滿彈弓,瞄準骷髏,“嗖”的一聲射出一彈。隻聽“砰”的一聲響,再定睛一看,骷髏不見了,白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慌忙騎馬出了林子,卻發現隨從們都不見了蹤影,再回頭看那片鬆林,四周隻剩下茫茫青草。
此時天色漸晚,崔衙內隻好放慢腳步,獨自前行,腹中也早已饑腸轆轆。他下馬牽著韁繩,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地方,卻發現這根本不是早上進山的路。在星光的映照下,遠遠望見幾間草屋。崔衙內心中一喜:“謝天謝地,要是有人家,就能借宿一晚了。”
他快步走到跟前,隻見這是一座莊院,周圍景色寧靜祥和:“莊,莊,臨堤傍岡,青瓦屋,白泥牆。桑麻映日,榆柳成行。山雞鳴竹塢,野犬吠村坊。淡藩煙冕草舍,輕盈霧罩田桑。家有餘糧雞犬飽,戶無謠投子孫康。”崔衙內把馬拴在莊前的柳樹上,上前敲門,大聲說道:“過路的行人,迷失了道路,想借宿一晚,明日就尋路回家。”
屋內無人應答,他又補充道:“我是現任中山府崔丞相的兒子,因為丟失了新羅白鷂,才迷了路,還請行個方便,借宿一晚。”敲了兩三次後,終於聽到裡麵有人回應:“來了,來了!”隨著一陣鞋履響動,一個人出來開門。崔衙內定睛一看,不由得叫苦不迭——出來的不是彆人,正是早上在村酒店見到的那個酒保!
崔衙內驚訝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酒保回答:“回官人,這裡是我主人家。您稍等,我進去通報一聲。”酒保進去沒多久,就見幾個丫鬟簇擁著一位身穿乾紅衣衫的女子走了出來。這女子氣質出眾,即便是吳道子這樣的丹青聖手,也難以描繪她的風姿;即便如酈文通般能言善辯,也說不儘她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