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東鄰傳來消息說起吳姓女子,她彈奏的一曲琵琶,勾起了無數情思。這不禁讓人感歎,並非女子格外值得親近,而是這世上真正有擔當的男兒實在太少。
這四句詩,說的正是對女子的誇讚。老話說得好:“有誌氣的婦人,勝過平庸的男子。”就拿女子群體來說,娼妓在舊時被認為是最為低賤的職業,但即便在這一行當中,也有許多出色的人物。比如梁夫人,她能在微末之中發現韓世忠的才能。韓世忠從普通士兵一路成長為大將,在江上與金兀術四太子)對峙時,梁夫人摘下首飾犒勞軍隊,還親自擂鼓助威,最終大敗敵軍。後來韓世忠被封為靳王,二人退居西湖,攜手共度一生。還有李亞仙,她是長安城裡的名妓,鄭元和公子鐘情於她,錢財散儘後淪落到悲田院做乞丐,在大雪中唱著《蓮花落》。李亞仙聽出是鄭郎的聲音,將他收留在家,精心照料,鼓勵他專心讀書。最終鄭元和一舉高中狀元,李亞仙也被封為一品夫人。這兩位女子,堪稱青樓女子中的佼佼者。若與尋常男子相比,她們巾幗不讓須眉,完全擔得起“女中丈夫”的稱號。
如今要講的,也是一個與妓家有關的故事。故事裡的主人公雖比不上李亞仙、梁夫人那樣有著非凡的才能和傳奇經曆,但她在千辛萬苦中一路走來,幫助愛人成就家業,也算是有了一個不錯的結局,這樣的故事,在世間也是千裡挑一的稀罕事。
在揚州府城外,有個地方叫曹家莊。莊上有位曹大公,家境殷實,是當地的大戶人家。曹大公的妻子已經去世,膝下隻有一個兒子,名叫曹可成。曹可成生得一表人才,為人機靈,辦事利落。可惜他有兩個致命的缺點:一是不愛讀書,二是不懂得持家理財。俗話說“獨子得惜”,作為富家獨子,曹可成從小備受寵愛,養成了驕縱的性子;再加上他年紀輕輕就通過納粟進入國子監,出門在外人人都稱他一聲“相公”,這更讓他放縱不羈。他整日流連於煙花柳巷,沉迷於風月場所,揮金如土,人們都背地裡叫他“曹呆子”。曹大公知道兒子揮霍無度,卻管不住他,乾脆不再給他錢用。沒想到曹可成瞞著父親,私下將家裡的田產拿去抵押,四處借銀子。借債敗家,有諸多壞處:第一,借到手的銀子往往會被克扣,無法拿到足額的現錢,遇到黑心的債主,還要被迫接受搭售的貨物;第二,利息高得嚇人;第三,利滾利,過了一年十個月,雖然隻是重新更換一張借條,並不催著還錢,但本金越滾越大,就算有萬貫家財,也經不起這樣的盤算;第四,中間牽線搭橋的人還要收取謝禮,這些人把自己當成半個債主,仗勢欺人,不斷索要好處;第五,寫借條時,債主會要求用最好的田產作為抵押,一旦寫進借條,這些產業就不能再賣給彆人。等到用田產抵債時,債主又會故意壓低價格。就算抵債後還能剩下幾兩銀子,想要債主結清尾款,對方也是百般推脫,讓人難以順利拿到錢。正因為有這五個弊端,許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有些長輩隻知道死死守住錢財,卻不知道中間都便宜了彆人,辛苦積攢的家業,真正能留給子孫享用的不過半數。這也算是隻圖生前一時安穩,不顧子孫後代,到頭來,左右都是要被敗光的家業,倒不如親眼看著結局,心裡也能明白個究竟。
有詩歎道:“明識兒孫是下流,故將鎖鑰用心收。兒孫自有兒孫算,在與兒孫作馬牛。”閒話不多說,且說當地有個名妓叫趙春兒,是趙大媽的女兒。她容貌出眾,身姿婀娜,如同花嬌月豔,肌膚如玉,眼珠似珠,光彩照人。她專門接待富商大戶,賺的都是大筆錢財。曹可成一見到她,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在她那裡一住就是整整一個月,大把大把地花錢。兩人你儂我儂,一個想娶,一個願嫁,還在神前發誓,在燈下盟誓。可惜曹可成父親還在世,他不敢把趙春兒娶回家。趙春兒見曹可成出手闊綽,就想讓他為自己贖身。原來妓院裡有這樣的規矩:第一次為女子破身的男子,叫做梳攏孤老;要是男子替女子還清給老鴇的身價,讓她能夠自由接客,不受拘束,這個男子就叫做贖身孤老。贖身孤老想要留宿時,其他客人隻能讓出機會,而且無論住上十夜五夜,都不用付住宿費。如果日後想要娶這名女子進門,也不用再額外支付彩禮。正是因為有這些特殊的“規矩”,曹可成一心想為趙春兒贖身,可趙大媽張口就要五百兩銀子,分文不肯少。曹可成四處想辦法湊錢,卻一直沒能湊齊。
一天,曹可成聽說父親叫銀匠在家鑄造了許多元寶,還沒來得及使用。他偷偷打聽,得知這些元寶藏在臥房床背後的複壁裡,用帳子遮掩著。趁著父親不在,曹可成悄悄溜進房間,偷出幾個元寶。又擔心父親發現,便找人按照真元寶的樣子,做成灌了鉛的假元寶,一個一個替換了回去。就這樣,曹可成風風光光地為趙春兒贖了身,還置辦了不少衣物首飾。從那以後,隻要需要用錢,他就用假銀換出真銀,大大小小的銀子都放在趙春兒那裡,任由她支配,從不清點數目。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快,日子久了,換錢就像流水一樣頻繁,他也沒算過到底花了多少。趙春兒見他花錢大手大腳,還以為他家底豐厚,根本不知道這些銀子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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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曹大公病重,他把曹可成夫婦叫到床頭,叮囑道:“我兒,你如今三十多歲了,也不算年輕了。彆再整天花天酒地,該收收心,踏實過日子。咱們家除了現有的家業,還有些本錢,又沒有其他兄弟來分,足夠你夫妻二人享用一生。”說著,他指著床背後說:“你掀開帳子,裡麵有一層複壁,藏著一百個元寶,總共五千兩,這是我一輩子攢下的心血。以前看你不務正業,就沒告訴你。現在把這些交給你們夫妻,你們置辦些產業,傳給子孫,可彆再像以前那樣浪費了!”他又對兒媳婦說:“娘子,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彆冷眼相待,要多勸勸你丈夫,夫妻同心,才能把日子過好。我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說完,曹大公就去世了。
曹可成痛哭一場,著手安排父親的殯葬事宜。他心裡惦記著複壁裡的銀子,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真銀。等他把銀子都搬出來,鋪滿一地,仔細一看,全是灌鉛的假貨,整整九十九個,隻剩下一個真元寶。五千兩銀子,就這樣白白花掉了四千九百五十兩。曹可成突然良心發現,懊悔不已:早知道這些錢早晚都是自己的,何必這麼著急!如今父親去世,自己手頭沒錢,還欠下許多債,真是追悔莫及,對著假元寶放聲大哭。他的妻子勸道:“你以前不務正業,過去的事就彆再想了。現在有這麼多銀子,不趕緊處理正事,哭有什麼用?”曹可成這才把用假元寶偷換真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妻子。妻子平日裡就因為曹可成不務正業,勸了又不聽,氣得身體一直不好。如今在悲痛之中,又聽到這個消息,怎麼受得了?頓時手腳冰冷,被扶回房裡,躺到床上。沒過幾天,也去世了。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曹可成接連遭遇雙親離世,痛苦到了極點,但也隻能咬牙支撐。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債主們紛紛上門討債,把曹家莊祖傳的田產房屋全都抵了債。曹可成被迫搬出祖屋,為了儘快安葬妻子,他隻能暫時退居到墳堂屋裡棲身。
再說趙春兒,許久沒見曹可成來,心裡十分掛念。聽說曹家有喪事,曹可成的妻子又因為假元寶的事氣死了,她擔心惹人非議,沒敢去吊唁。後來得知曹可成把家產都敗光了,隻能住在墳堂屋裡,日子過得十分淒慘,就派人送信,讓他來見一麵。曹可成自覺沒臉見人,推辭了好幾次。趙春兒再三邀請,他才滿臉羞愧地前往。趙春兒一見到他,兩人抱頭痛哭。趙春兒說:“我的身子早就屬於你了。幸好我還有些積蓄,可以幫你渡過難關,有困難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置辦酒席招待曹可成,當晚還留他住下。第二天一早,趙春兒拿出一百兩白銀送給曹可成,囑咐他拿回家省著點花:“要是錢不夠了,再來跟我說。”曹可成拿到銀子,立刻忘了先前的痛苦,又沉迷在與趙春兒相處的日子裡,不願離開。他用這些銀子買酒買肉,請來以前一起玩樂的閒漢吃喝。趙春兒一開始不好意思阻攔,到後來就多次好言相勸:“這些閒漢隻會帶來壞處,沒有一點好處。當初你們曹家就是被這些人給毀了,現在可不能再跟他們來往。聽我的,趕緊回家好好過日子。等三年守孝期滿,我還有事情跟你商量。”可曹可成畢竟是敗落財主的性子,他懷疑趙春兒嫌棄自己,一怒之下就離開了。趙春兒放心不下,悄悄派人打聽他的情況,發現他雖然沒再去其他風月場所,但依舊大吃大喝,揮霍無度。趙春兒心想,他還沒吃夠苦頭,不懂得生活的艱難,那就先由著他,讓他再磨煉磨煉。過了幾天,曹可成的錢花光了,生活變得有一頓沒一頓,但他還是拉不下臉去求趙春兒。趙春兒心裡惦記著他,偶爾也會派人送些柴米之類的生活用品,稍微接濟一下,但這些遠遠不夠維持他的生活。
曹可成也有些親友,他們自己沒能力周濟曹可成,看到趙春兒不斷給曹可成送東西,心裡反而不高興。他們慫恿曹可成說:“你當初在趙家花了幾千兩銀子,連春兒的身子都是你贖的。現在你這麼落魄,她卻在那邊享受生活。為什麼不去告她一狀,把贖身的錢要回來?”曹可成卻說:“當初的事是我自願的,我們以前感情那麼好。現在要是翻臉,會被彆人笑話的。”有人把這話學給趙春兒聽,趙春兒暗暗點頭:“看來曹生還有些良心。”但她又擔心:“人沒有永遠的順境,花也沒有百日的鮮豔。要是再有人慫恿他,難保他不會改變主意。”她猶豫再三,又派人把曹可成請到家裡,說:“我當初說要嫁給你,絕不是哄你。一來你還在守孝期,怕彆人說閒話;二來我想趁這段時間在外多掙些錢,為以後的生活做打算。你千萬彆聽彆人亂說,傷了我們的情分。”曹可成說:“外人說什麼我心裡有數,你彆懷疑我。”他在趙春兒家住了一兩晚,趙春兒又送了些東西給他,這才讓他回去。
時光飛逝,轉眼間三年守孝期滿。趙春兒備好了三牲祭品、香燭紙錢,來到曹氏墳堂祭拜,又拿出三串錢,讓曹可成請人做法事超度亡靈。曹可成滿心歡喜,等功德圓滿後,便到春兒處道謝。春兒熱情留他吃飯,飲酒間,曹可成問起兩人成親的事。春兒說:“我不是不想嫁你,就怕你還想著再娶個出身清白的正妻。”曹可成說:“我現在這光景,哪還敢說這種話?”春兒又道:“你現在雖這麼說,難保以後日子過好了,又想娶良家女子,那我這番心思不就白費了?”曹可成聽了,當即對天發誓,表明心意。春兒見狀,說道:“你既然心意堅定,我也沒彆的話說。隻是墳堂屋實在不適合成親。”曹可成回應:“墳邊不遠處有間空房子要賣,隻要五十兩銀子。要是能買下來,也方便。”春兒二話不說,湊了五十兩銀子給曹可成買房,又給了些零碎銀錢,讓他收拾屋子、置辦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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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選好了吉日,到那天,春兒把細軟打包,裝進幾個箱籠,帶著貼身丫鬟翠葉,雇了艘船,悄無聲息地來到曹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婚事。曾經的風流韻事,如今化作了夫妻相伴的踏實日子。
婚後,春兒和曹可成商量謀生的事。春兒說:“你從小在富貴人家長大,不會做生意,不如買幾畝地耕種,這才是實在的營生。”曹可成卻自信滿滿地吹噓:“我經曆了這麼多挫折,已經學乖了,不會再被人騙。”春兒信以為真,湊出三百兩銀子交給可成。可成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拿著銀子不知道該做什麼生意好,在城裡四處打聽。以前那幫閒漢聽說他娶了春兒,手裡有錢,紛紛圍上來,這個說某樁生意穩賺不賠,那個講某事利潤豐厚,還有人推薦高息借貸。沒幾天,三百兩銀子就被忽悠得精光,曹可成兩手空空地回來,又找春兒要錢。春兒氣得淚流滿麵,說道:“常說‘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你以前揮霍無度,才有了今天。現在錢有限,花一分少一分。”一開始,春兒狠下心不管,但夫妻情深,看他實在沒轍,又一次次拿出錢來,不過都是些買柴米油鹽的小錢。次數多了,春兒的積蓄漸漸見底,給的錢也越來越少。
起初,曹可成還有些感激,時間一長,就覺得理所當然,還以為春兒藏著不少私房錢,整天吵鬨,逼她拿出來。春兒被逼得沒辦法,長歎一聲,把箱籠鑰匙都交給丈夫,說:“這些東西反正都是你的,現在都給你,省得你惦記!我以後就和翠葉靠紡織過活,不用你養活,你也彆再來煩我。”從那以後,春兒開始吃長齋,每天從早到晚紡織,自食其力。曹可成當時雖有些愧疚,但看到又有了不少財物,心裡盤算:“不如把這些變賣成銀子,買些產業,重振家業,也在老婆麵前爭口氣。”可想法歸想法,他始終沒有行動。俗話說“食在口頭,錢在手頭”,錢不經花,坐吃山空,不到一年,財物又揮霍一空。曹可成沒錢了,瞞著春兒,私下把丫鬟翠葉賣給了彆人。春兒沒了紡織的幫手,又氣又難過,把曹可成從前到後的荒唐事數落了一遍。曹可成自知理虧,懊悔得直掉眼淚。
又過了一段時間,家裡連飯都吃不上了。曹可成對春兒說:“我看你整天紡織,倒像是個不錯的營生。你現在沒幫手,我也沒事做,不如你教我紡織,好歹能有口飯吃。”春兒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道:“你一個大男人,不指望你養家,難道連自己都養不活,就沒彆的謀生法子?”曹可成無奈地說:“賢妻說得對。‘鳥瘦毛長,人貧智短’,你說我能做什麼營生,我就去做。”春兒說:“你好歹讀過書,這村前村後正缺個教書先生,墳堂屋又空著,不如收幾個村童教他們讀書寫字,賺些學費,也能維持生活。”曹可成歎道:“‘有智婦人,勝如男子’,賢妻說得在理。”於是,他和村裡的老人商量,召集了十幾個村童,開始教他們讀書寫字。一開始,曹可成很不耐煩,但也彆無他法,慢慢也就習慣了。從此,他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不再奢求其他享受。春兒還時不時地提起他以前的荒唐事,曹可成也不敢還嘴,回想起往事,常常默默流淚。他想著,當初那麼大家業,莫名其妙就沒了,更不用說春兒帶來的財物,要是自己會精打細算,也不至於如此,可惜現在後悔也晚了。
就這樣過了十五年。一天,曹可成進城時,撞見一個人,那人戴著烏紗帽,穿著黑皮靴,坐著轎子,前呼後擁,仆從眾多,正在修補銀帶。那人認出了曹可成,下轎行禮,曹可成想躲都躲不及。兩人在路上相見,互相問候近況。原來這人姓殷名盛,是同府通州人,當初和曹可成一起在國子監讀書、一起分配官職,最近剛被選為浙江按察使經曆,正要去赴任,風光無比。曹可成告彆殷盛後,心情鬱悶地回到家,對春兒說:“我的家業都敗光了,隻剩個監生的身份還算沒敗掉。今天看到通州的殷盛選上了三司首領官,去浙江赴任,威風得很!我和他當年一起分配官職,我的選期也到了,要是有銀子去京城打點,說不定也能謀個一官半職。”春兒說:“彆做夢了,現在飯都吃不上,還想著做官?”此後幾天,曹可成一直羨慕殷盛的榮華,時不時就提起這事。春兒問:“想謀個官職要花多少錢?”曹可成說:“投入多,回報也多。現在這世道,就是中了科舉的人,也得靠錢財上下打點,更彆說監生想做官了。花的錢越多,就能謀個好職位,多賺些銀子;要是再肯活動活動,還能多做幾任官。花的錢少,就會被派到不好的地方,乾個一年半載,就算升了官也是有名無實,連監生的本錢都賺不回來。”春兒又問:“好職位要花多少錢?”曹可成回答:“至少得一千兩銀子。”春兒歎道:“一百兩銀子都難湊,何況一千兩?還是老老實實教書吧。”曹可成無奈,隻能含著淚,繼續去墳堂屋教書,真是“漸無麵目辭家祖,剩把淒涼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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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夜,春兒醒來,看見曹可成披著衣服坐在床上痛哭。她忙問原因,曹可成說:“我剛才夢見自己做了官,在廣東潮州府任職。我坐在府衙大堂上,眾多官吏前來拜見。我正喝茶,有個又瘦又高、長著幾根黃胡子的官吏,捧著文書走到我麵前,不小心碰倒了我的茶杯,茶水弄臟了我的衣袖,一下子就把我驚醒了。醒來想想,我現在一貧如洗,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當官了,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子孫,所以忍不住哭了。”春兒勸道:“你出身富貴人家,難道就沒有幾個能幫襯的親戚?為什麼不去借錢打點,謀個官職?要是真謀到了,以後也有機會還錢。”曹可成搖頭說:“我從小不務正業,親戚們都覺得我不成器,早就和我斷絕往來了。現在我窮成這樣,主動開口,誰會借我?就算肯借,我拿什麼抵押?”春兒說:“你這次借錢是為了謀官,和以前揮霍不一樣,說不定有人願意幫忙。”曹可成覺得有理,第二天就去各個親戚家借錢。可親戚們要麼閉門不見,要麼說不在家;就算見了麵,一提到借錢謀官,有的冷笑不回應,有的直接推辭沒錢,隻有少數念及情麵,給了些小錢和米。曹可成滿心失望,回去把情況告訴春兒。
他此時才明白,借錢竟是如此艱難,後悔當初沒有好好持家。曹可成實在想不出辦法,隻是不停地哭。春兒見狀,說道:“哭有什麼用?沒錢就哭,有錢的時候又不知道珍惜。”曹可成難過地說:“到了這個地步,連你都不相信我,更彆說彆人了!活著沒意思,不如死了算了!隻是可惜,辜負了你十五年的相伴。”春兒趕忙上前勸阻:“‘物有一變,人有千變,若要不變,除非三尺蓋麵’,天無絕人之路,你怎麼能把命看得這麼輕?”曹可成歎道:“螻蟻尚且貪生,我怎麼會不想活?隻是我現在活著也沒什麼用,不如死了,省得拖累你一輩子。”春兒說:“彆著急,你要是真能收心踏實過日子,我還有個辦法。”曹可成急忙跪下:“我的好娘子,你有什麼辦法?快救救我!”春兒說:“我以前沒從良的時候,結拜過十八個姐妹,一直沒去看望過她們。現在為了你,我隻能厚著臉皮走一趟。一個姐妹借十兩,十八個姐妹就能湊一百八十兩銀子。”曹可成催促道:“那就請賢妻趕緊去。”春兒又說:“第一次上門,得準備禮物,得備十八份。”曹可成苦著臉說:“彆說十八份禮物,一份都置辦不起。”春兒也感慨:“要是我還留著一兩件首飾,現在也能應應急。”曹可成聽了,又忍不住哭起來。春兒責備道:“當初誰讓你肆意揮霍,現在倒有這麼多眼淚!你先去準備申請官職的文書,等文書辦好了,去京城打點的錢,我再想辦法;要是文書辦不下來,一切都是白費。”曹可成咬咬牙說:“我要是辦不好文書,就不回家!”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要辦文書,在府縣衙門上下都得花錢打點。他不好意思再找春兒要錢,隻能去幾個村童學生家裡借錢。一分五分地湊,費了好大勁才湊到一點。要是放在十五年前,這點錢他根本看不上,可現在卻如此艱難,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曹可成東拚西湊了二兩多銀子,前往江都縣辦理申請官職的文書。縣裡有個朱外郎,為人老實厚道,和曹可成早就認識。朱外郎知道曹可成如今落魄,便在眾人麵前替他說情周旋。最終,曹可成寫下欠條,承諾等謀到官職、有了收入後,連本帶利歸還。曹可成滿心歡喜,揣著文書往家趕,一路上不停地念叨著天地祖宗,隻盼著妻子出去借錢能順利借到。
回到家中,曹可成看到妻子趙春兒依舊坐在房裡績麻,家中景象十分冷清淒涼。他雖沒說話,但心裡慌亂不已,暗自猜想是不是錢沒借到。一時間,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卻又不敢聲張。他拿著文書站在房門外,輕聲喚道:“賢妻。”春兒聽到聲音,手中忙著績麻,開口問道:“文書辦得怎麼樣了?”曹可成這才邁步走進房門,從懷中掏出文書放在桌上,說道:“全靠賢妻福佑,文書已經辦好了。”春兒起身拿起文書查看,心中暗想:“這呆子總算開竅了。”她看向曹可成,問道:“你真的鐵了心要做官?隻怕到時候我都叫不慣‘奶奶’這個稱呼。”曹可成連忙說:“瞧你說的!我如今的前程,全仰仗賢妻幫忙。隻是不知借錢的事辦得如何?”春兒答道:“都已經去借了,就等你定好出發的日子,大家便會把錢送過來。”曹可成也不敢多問借了多少錢,趕忙跑到集市上,選了個好日子,回來告訴春兒。春兒聽後,說道:“你去鄰居家借把鋤頭來。”
沒過多久,曹可成借來了鋤頭。春兒把績麻用的籃子拿開,指著一塊地說:“我嫁給你時,就替你準備了一頂紗帽埋在下麵。”曹可成心裡犯嘀咕:“紗帽埋在地下,還不爛掉?不過先順著她,挖挖看再說。”於是,他揮起鋤頭,用力挖了幾下,隻聽“當”的一聲響,挖出個東西。曹可成嚇了一跳,撿起來一看,是個小瓷壇,裡麵裝著一些散碎銀兩和幾件銀酒器。春兒讓丈夫拿到城裡去兌換,看看能換多少錢。曹可成兌換完後,一共是一百六十七兩銀子,他拿著錢歡天喜地跑回家,雙手捧給春兒,臉上滿是笑容。春兒其實早就知道裡麵有多少錢,隻是想試試丈夫,見他一分一毫都沒有隱瞞,心裡十分欣慰。她又叫曹可成再拿鋤頭來,把自己坐了十五年績麻的小矮凳搬開,讓他繼續往下挖。這一挖,又挖出一個大瓷壇,裡麵全是金銀財寶,價值不下千兩。原來,春兒早看出曹可成揮霍無度,便提前將這些財物偷偷埋下,十五年來每天坐在上麵績麻,從未透露半點風聲,真是一位有勇有謀的奇女子!曹可成看著這麼多財物,不禁流下淚來。春兒問道:“官人為何傷心?”曹可成感慨道:“想到賢妻這十五年辛辛苦苦,粗茶淡飯,沒想到還藏著這份心思。都怪我曹可成不成器,連累你跟著受苦。今日說什麼也得拜謝賢妻!”說完,便要下拜。春兒急忙將他扶起,說道:“如今苦儘甘來,往後咱們就能過上好日子,共享榮華了。”曹可成說:“如今盤纏足夠,我進京聽候選派官職,留你在家孤孤單單。不如你和我一起進京,遇事也能有個商量。”春兒點頭道:“我也放心不下,這樣最好。”於是,兩人收拾好行李,雇了兩個童仆,租了船隻,一同前往北京。正所謂“運去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光”,命運的轉機已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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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京,曹可成找了家店房,安置好家眷,便到吏部遞交文書。因為手頭有銀子打點,很快就被選了出來。他的第一份官職是福建同安縣的縣丞,不久後又升任本省泉州府的經曆。在妻子春兒的幫助下,他做官政績出色,名聲遠揚。後來,他又通過花錢疏通關係,謀得了公私兩利的機會,升任廣東潮州府的通判。恰逢朝覲之年,太守進京,同知和推官的職位都空缺著。上司認為曹可成有才能,便把府印交給他掌管,選定日子讓他升堂處理政務。
升堂這天,官吏們參拜完畢,門子獻上茶水。曹可成剛要端茶,有個外郎捧著文書走到公座前,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濺濕了他的衣袖。曹可成正要發怒,仔細一看,這外郎又瘦又高,長著幾根黃胡子,猛然間想起幾年前做過的一個夢,眼前的情景竟和夢中一模一樣。他這才明白,自己的前程命運早已注定,並非偶然。那外郎驚慌失措,趕忙磕頭謝罪。曹可成好言安慰,沒有絲毫怒意,滿堂上下都稱讚他度量大。
當天退堂後,曹可成向春兒講述了夢境應驗的事。春兒聽後也十分驚訝,說道:“照這個夢來看,官人你的功名恐怕就止步於這個職位了。想當初,你在墳堂裡教村童讀書,衣服破舊,食不果腹;如今做了三任地方官,官至六品大夫,作為一個監生,能有這樣的成就已經很不錯了。老話說‘知足不辱’,官人不如急流勇退,回鄉享受悠閒的晚年生活。”曹可成覺得春兒說得在理。他坐堂辦公三天後,便以生病為由申請辭官。上司因潮州府暫時無人掌管印信,沒有批準他的請求。曹可成隻好勉強繼續任職,就這樣又當了半年知府。等到新官上任,交接完印信的第二天,他再次遞交了退休的文書。上司見他辭官態度堅決,最終批準了。當地百姓得知後,數千人前來挽留,拉著車轅,躺在道路上不讓他走。曹可成一一安撫,隨後夫妻二人衣錦還鄉。
曹可成三任官職下來,積攢了數千兩銀子。他贖回了從前的田產房屋,在曹家莊重新興旺起來,成為當地有名的官宦世家。曹可成能改過自新、成就一番事業,多虧了趙春兒的全力幫助。後人寫詩稱讚道:“破家隻為貌如花,又仗紅顏再起家。如此紅顏千古少,勸君還是莫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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