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辛苦踏山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淩雲閣,豈羨當時萬戶侯?”這八句詩,出自晚唐時期著名的詩僧貫休之手。當年,貫休為躲避黃巢之亂,來到越地,特意將這首詩獻給錢王,希望能得到召見。錢王讀罷此詩,對其文采大為讚賞,但覺得“一劍霜寒十四州”一句格局不夠宏大,便派人傳話,讓貫休把“十四州”改為“四十州”,才肯接見他。
貫休聽後,不假思索,當即吟詩四句回應:“不羨榮華不懼威,添州改字總難依。閒雲野鶴無常住,何處江天不可飛?”吟完,他瀟灑地轉身,前往蜀地。錢王得知後懊悔不已,派人追趕,卻已追之不及,足見貫休的高僧風範。後人寫詩譏諷錢王:“文人自古傲王侯,滄海何曾擇細流?一個詩僧容不得,如何安口望添州?”此詩意在批評錢王度量狹隘,也正因如此,他未能成就更宏大的霸業,始終隻是一十四州之主。不過話說回來,錢王身處亂世,能獨霸一方,成為十四州之王,稱孤道寡,也絕非等閒之輩。那麼,錢王究竟是誰?他又有著怎樣傳奇的出身經曆呢?有詩為證:“項氏宗衰劉氏窮,一朝龍戰定關中。紛紛肉眼看成敗,誰向塵埃識駿雄?”
故事中的錢王,名叫錢鏐,表字具美,小名婆留,是杭州府臨安縣人。他的母親在懷孕期間,家中常常莫名起火,等家人慌忙去救火時,火卻又消失不見,種種怪異現象讓全家人心驚不已。
有一天黃昏,錢公從外麵回家,遠遠看見一條大蜥蜴在自家屋頂上蜿蜒爬行,蜥蜴的頭垂到地麵,足有一丈多長,兩隻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錢公嚇得大驚失色,正準備大聲呼喊,蜥蜴卻突然消失不見。緊接著,隻見前後火光衝天,錢公以為家中失火,急忙呼叫鄰居幫忙救火。
鄰居們有的已經睡下,有的還沒休息,聽說錢家著火,紛紛爬起來,拿著撓鉤、水桶趕來。可到了錢家一看,哪裡有什麼火!隻聽見房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錢媽媽剛剛生下了一個孩子。錢公因為自己誤喊救火,麻煩了鄰居,心裡十分慚愧,再加上之前看到的大蜥蜴,覺得這一切都太過詭異,認定剛出生的孩子一定是個妖物,留著恐怕會帶來災禍,不如直接溺死,以絕後患。
好在這孩子命不該絕。同村有個王婆,平日裡一心念佛,樂善好施,和錢媽媽交情很好。這天晚上,她也跟著跑來幫忙,聽說錢媽媽生產,便進房幫忙照料。她滿心歡喜地把孩子抱到盆中清洗,卻被錢公一把奪過,按在浴盆裡,想要溺死孩子。
王婆見狀,急忙大聲喊冤,撲上去護住孩子,堅決不讓錢公動手,口中連連說道:“罪過,罪過!這孩子好不容易投生個男身,能有什麼罪孽,非要溺死他!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這是何苦啊!”錢媽媽也在床上著急地叫嚷起來。錢公解釋道:“這孩子出生時,家裡出現這麼多怪事,隻怕不是個好東西,留著必定為害!”
王婆勸說道:“這麼小的孩子,哪裡就能斷定好壞。況且貴人出生,常常會有奇異的征兆,說不定反而是祥瑞呢。你要是實在不肯留這孩子,就交給我,過繼給沒有孩子的人家撫養,好歹也是一條性命,你也能少些罪孽。”在王婆的苦苦勸說下,錢公最終心軟,留下了孩子,並給他取小名叫婆留。
古時就有不少貴人出生時伴有奇異之事。比如周朝始祖後稷,他的母親薑嫄踩到巨人腳印後懷孕生子,因害怕將孩子丟棄在荒野,可百鳥都展開翅膀為孩子保暖,三天過去孩子依然活著,薑嫄便將其收養。後稷長大後天賦異稟,擅長種植五穀,被帝堯任命為後稷之官,主管農業,為周朝八百年基業奠定基礎。
還有春秋時期楚國令尹子文,他是鬥伯比與子之女所生,出生後被母親偷偷遺棄在夢澤。子打獵時,看到一隻老虎跪著給一個小孩喂奶,覺得十分怪異。等老虎離開後,子讓人把孩子抱回來,認為這孩子將來必定不凡。夫人認出這是自己女兒所生,便說出實情,子將女兒許配給鬥伯比,並讓他撫養孩子。楚國土語中“乳”叫“穀”,“虎”叫“於菟”,因有老虎喂奶的奇異經曆,孩子被取名為穀於菟,也就是後來的楚令尹子文。所以說“貴人無死法”,“大難不死,必有後祿”,錢婆留能被王婆救下,也是命中注定。
時光飛逝,錢婆留長到五六歲時,便已嶄露頭角,相貌堂堂,體格健壯,力氣遠超同齡人。和村裡的小孩一起玩耍、打架,就算是十多歲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對手,大家隻能尊他為老大。
臨安裡中有座石鏡山,山上有一塊圓圓的石頭,光亮如鏡,能清晰照出人的模樣。錢婆留每天都和小夥伴們在山邊玩耍,有一次,大家從石鏡中看到錢婆留頭戴冕旒,身穿蟒衣玉帶。孩子們都嚇了一跳,紛紛說見到了神道顯靈。唯獨錢婆留一點也不害怕,還對小夥伴們說:“鏡中的神道就是我,你們見到我都該下拜。”孩子們聽了,真的紛紛在他麵前下拜,而錢婆留也坦然接受,久而久之,這竟成了常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有一天回家,錢婆留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錢公。錢公一開始並不相信,便和他一起到石鏡邊查看,沒想到真的看到了這番景象。錢公大吃一驚,對著鏡子默默祈禱:“如果我兒婆留真有富貴的一天,能光耀錢氏宗族,希望神靈隱藏鏡中的影像,彆被彆人看見,以免招來大禍。”禱告完,再讓婆留去照鏡子,鏡中就隻出現普通小孩兒的模樣,沒有了王者衣冠。錢公故意罵道:“小孩子家眼花說謊,下次不許再這樣!”
第二天,錢婆留又到石鏡邊玩耍,小夥伴們沒再看到鏡中的“神道”,便不肯下拜了。錢婆留見狀,心生一計。石鏡旁邊有一棵大樹,樹乾粗壯,枝葉繁茂,能遮蔽好幾畝地;樹下還有一塊七八尺高的大石頭。錢婆留說:“這大樹就當作寶殿,這大石就當作龍案,誰先爬上龍案坐下,誰就是登上寶殿的人,大家都要拜賀他。”
孩子們齊聲叫好,紛紛跑過去爬石頭。可這石頭又高又陡又滑,根本爬不上去。錢婆留天生身手敏捷,又很機靈,他看到大樹上有幾個凸起的樹疙瘩可以借力,心裡盤算好後,便跳上樹根,一步步往上攀爬。爬到離地麵一丈多高時,他看準大石,縱身一躍,穩穩地坐在了石頭上。孩子們見狀,齊聲歡呼,又都拜倒在地。錢婆留問道:“今天你們服不服我?”孩子們齊聲回答:“服了!”錢婆留接著說:“既然服我,以後就要聽我指揮。”
從那以後,錢婆留每天帶著孩子們折樹枝當作旗幡,排成整齊的隊伍,還會剪紙做成青紅旗,分成兩軍模擬交戰。錢婆留坐在石頭上指揮,進攻、撤退都有章法,誰要是違抗命令,就會被他教訓。孩子們打不過他,隻能乖乖聽話,對他既佩服又害怕。
轉眼間,錢婆留長到十七八歲,束發戴冠,出落得一表人才。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圓,十八般武藝無師自通。雖然曾在學堂讀過書,略懂文義,但很快就不再專心學習,也不願從事農業或經商。他在村裡不務正業,經常偷雞摸狗,還沉迷於喝酒賭博,家裡的一點家底,差不多被他揮霍了七八成。
父母要是批評他,他就賭氣離家,好幾天不回來。家人實在管不住他,也隻能由著他去。這時,村裡人都尊稱他為“錢大郎”,不再敢叫他的小名了。
一天,錢婆留手頭拮據,突然想起:“顧三郎那幫人,總來邀我一起販賣私鹽。我如今閒著沒事,不如去找他?”他走到釋迦院前,路過戚漢老家門口。這戚漢老是錢塘縣最有名的賭場老板,家中養著幾個歌女,專門招待賭客。錢婆留平日裡沒事,也常來這裡賭錢、借宿。
這天,他看見戚漢老左手扛著一杆秤,右手提著一隻大公雞和一個豬頭往回走。戚漢老瞧見錢婆留,熱情招呼:“大郎,好些日子沒見了!”錢婆留順口問:“家裡有什麼厲害的賭客嗎?”戚漢老壓低聲音說:“不瞞大郎,本縣錄事老爺的兩個公子,最愛賭博,出手也闊綽,在花酒上從不吝嗇。有人知道後,把他們引到我這兒,想找人玩雙陸。可大家一聽是官府公子,都不敢上桌。大郎要是手氣好,進去賭一局?他們賭錢當場結算,絕不拖欠。”
錢婆留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盤算著:“這兩天正缺錢,正好去贏幾貫錢用。”於是他對戚漢老說:“彆人怕官府,我可不怕。賭一局又怎樣?隻是怕手頭賭注少,被他們富家子弟笑話。等會兒賭的時候,我就說錢存在你這兒,你幫我應一聲。贏了錢,咱們平分;要是輸了,我自己賠你。”戚漢老向來知道錢婆留賭品好,便爽快答應:“行!”
隨後,戚漢老帶著錢婆留進門,引薦給鐘家兩兄弟。這兄弟倆,哥哥叫鐘明,弟弟叫鐘亮,父親鐘起正是本縣錄事。戚漢老笑著介紹:“這位錢大郎,年紀雖輕,卻擅長拳腳功夫,賭博也很在行。聽說二位公子在我這兒,特意前來拜見。”說來也巧,鐘家兄弟也癡迷拳棒,這話正合他們心意。又見錢婆留儀表堂堂,更是滿心歡喜。
眾人行過禮,閒聊了幾招拳法。鐘明隨即讓人取來雙陸棋盤,從懷裡掏出一錠十兩重的大銀,放在桌上,說道:“今日與錢兄初次見麵,就拿這錠銀子當賭注吧。”錢婆留假意往袖中一摸,裝作無奈地說:“我今天出門拜訪朋友,聽戚老說公子在這兒,就趕來相見,沒帶什麼賭注。”說著,他轉頭看向戚漢老:“反正錢存在你那兒,你先幫我墊上。”戚漢老話已出口,隻好也拿出十兩銀子,和鐘明的放在一起,苦笑著說:“我今兒手頭也不寬裕,就這十兩銀子,賭兩局怎麼樣?”
俗話說“財大氣粗”,錢婆留自己分文未出,全靠戚漢老墊錢,底氣本就不足。一著急,連輸兩局。鐘明樂嗬嗬地收起銀子,客氣道:“得罪得罪!”還讓小廝拿出一兩銀子,當作給戚漢老的抽成。戚漢老雖然家裡還有錢,但怕錢婆留再輸,隻能自認倒黴,收下銀子,把雙陸棋盤推到一邊,又擺出酒菜招待眾人。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錢婆留哪有心思喝酒,趕忙說:“公子們請先坐著,我回家再拿些賭注,回來接著賭,怎麼樣?”鐘明點頭:“好啊!”鐘亮也說:“錢兄有興致,明天早點來,咱們玩個痛快!今天難得相識,先喝酒!”錢婆留無奈,隻好坐下,兩個歌女在一旁唱曲助興。
正喝得熱鬨,突然傳來敲門聲。開門一看,是錄事衙門的衙役,氣喘籲籲地說:“老爺找公子議事,我們到處都找遍了,原來在這兒!”鐘明、鐘亮趕忙起身:“父親召喚,不得不走。錢兄,明天一定早點來!”說完,向戚漢老道謝,跟著衙役離開了。
錢婆留也想趁機溜走,卻被戚漢老一把拉住:“我墊的十兩銀子,什麼時候還?”錢婆留用力掙脫,邊走邊喊:“明天就還!”出了門,他暗自嘀咕:“今天沒錢,賭得真不痛快。還是去找顧三郎借點錢,明天再來翻本。”借著三分酒勁,他朝南門街走去。
在一個僻靜巷口,錢婆留正準備小便,突然有人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喊道:“大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回頭一看,竟是販賣私鹽的頭目顧三郎。錢婆留趕忙說:“三郎,我正想找你,有點事商量。”顧三郎問:“什麼事?”錢婆留直言:“不瞞你說,這兩天賭運不好,想跟你借百十貫錢翻本。”顧三郎爽快地說:“百十貫錢好辦,今晚跟我走,馬上就有。”錢婆留好奇:“去哪兒?”顧三郎神秘兮兮:“彆問,跟我出城就知道了。”
兩人步行出城,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下來。走了大約二裡路,來到一個水港口。朦朧夜色中,隻見一艘小船停在岸邊,離岸幾尺遠,船上蓋著厚厚的蘆席,密不透風,不見一人。顧三郎撿起一塊泥塊,朝蘆席上扔去。隻聽“啪”的一聲,蘆席掀開,船艙裡鑽出兩個人,輕輕咳嗽一聲。顧三郎也回咳一聲,那兩人立刻撐船靠岸。
顧三郎帶著錢婆留上了船,船艙裡還藏著四個人。剛上船,就有人問:“三郎,帶誰來了?”顧三郎回答:“請來的高手。彆多問,趕緊開船!”眾人拿起船槳、船篙,小船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去。錢婆留忍不住問:“你們今晚要乾什麼?”顧三郎壓低聲音說:“不瞞你說,這兩天沒做成生意,手頭緊。聽說王節使家的小船今晚停在天目山下,明天要去進香。他家富得流油,船上肯定有不少金銀財寶。兄弟們想去‘借’點來用。不過他手下有兩個仆人,張龍、趙虎,功夫了得,沒人打得過。正念叨著大郎你本事高強,沒想到路上遇見你,這不是老天爺幫忙嗎?所以大膽請你來。”錢婆留一聽,大聲說:“當官的貪贓枉法得來的錢,都是不義之財,拿了又何妨!”
正說著,前方傳來劃槳聲,又一艘小船駛來,船上有五條漢子。兩船人互相咳嗽示意,錢婆留知道是同夥,也不多問。兩船靠近,顧三郎低聲問:“目標在哪兒?”劃船上的人回答:“就在前麵一裡地,我們已經盯上了。”眾人把船搖進蘆葦叢停下,打火照明。其他好漢紛紛過來和錢婆留打招呼。船上早已備好酒肉,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飽喝足後,各自拿起武器。兩艘船上,一共十三個人,朝著目標出發。
遠遠看見大船還亮著燈,眾人迅速搖船靠近,齊聲呐喊,跳上船頭。錢婆留手持鐵棱棒衝在最前麵,正好撞見張龍,一棒下去,張龍便落入水中。趙虎見狀,轉身就往後艄跑。大船上的人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反抗,紛紛跪倒在船艙裡,連聲求饒。錢婆留大聲喊道:“兄弟們聽好了,隻拿金銀財寶,彆傷人性命!”眾人依言,將船上的財物洗劫一空,隨後吹了一聲口哨,分成兩隊,回到小船上,奮力劃船,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實際上,王節使乘坐的是另一艘船,他的家眷比他早一天抵達。第二天王節使到來,才得知家中小船被盜。他詳細列出失竊物品清單,前往杭州府報案。杭州刺史董昌受理了此案,隨即發文到各個縣,要求徹查並捉拿盜賊。公文傳到臨安縣,知縣立刻派縣尉協同緝捕使臣,限期破案。
再看顧三郎一夥,他們重新將船停泊在蘆葦叢中,把搶來的財物分成十三份,大家平均分。因為錢婆留出力最多,眾人商議後決定多給他一份。錢婆留一共得了三大錠元寶、一百多兩碎銀,還有金銀酒器、首飾等十幾件。此時天已蒙蒙亮,城門也開了。錢婆留懷揣著財物,跳上船頭,對顧三郎說:“多謝三哥關照,下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說完便進城,徑直來到戚漢老家。
戚漢老還在床上翻身,被錢婆留叫醒,他揉著眼睛問道:“大郎,怎麼這麼早?”錢婆留問:“鐘家兄弟怎麼還沒來?我找他們接著賭,把本錢贏回來。”說著,他把元寶、碎銀、酒器首飾一股腦交給戚漢老,說:“怕又要麻煩你墊錢,這些東西先放你這兒,慢慢用。昨天借你的十兩銀子,就在裡麵扣掉吧。今天鐘家兄弟來了,你用幾兩碎銀買點酒菜,就當是我請他們。”戚漢老看到這麼多財物,喜出望外,連忙答應:“這點小事,聽大郎的!”錢婆留又說:“今天起得早,鐘家兄弟還沒來,我找個安靜地方打個盹。”戚漢老帶他到一個小閣間,裡麵有張白木床,說:“大郎隨便休息,我去洗漱一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邊鐘明、鐘亮在衙門吃過早飯,揣上幾錠銀子,又來到戚漢老家。戚漢老正在門口買東西,看見兩人,忙說:“錢大郎今天做東請客,等你們好久了,在小閣間打盹呢。二位先請進,我馬上來陪。”鐘明、鐘亮私下稱讚:“難得錢大郎這麼講信義!”他們走進堂屋,隻聽見如打雷般的鼾聲。兩人吃了一驚,尋到小閣間,竟看見一條一丈多長的大蜥蜴躺在床上,頭上長著兩隻角,周身被五彩雲霧環繞。鐘明、鐘亮齊聲驚呼:“作怪!”這一喊,雲霧瞬間消散,蜥蜴也不見了,定睛一看,原來是錢婆留直挺挺地睡著。
兄弟倆心想:“常聽說有本事的人會有奇異變身,明明是蜥蜴,怎麼轉眼又是錢大郎?這人以後肯定有大出息,我們不如趁他還沒發跡,和他結交。”兩人商量好,等錢婆留醒來,也不提剛才的事,隻說:“我們兄弟倆仰慕你的信義,想和你結拜為兄弟,不知大郎意下如何?”錢婆留也喜歡二人豪爽的性格,當下在小閣間裡,三人八拜為交。因為錢婆留年紀最小,便做了三弟。這天他們沒賭錢,而是開懷暢飲後才分彆。臨走時,鐘明要把昨天贏的十兩銀子還給錢婆留。
錢婆留不肯收,說:“我已經在戚漢老那兒還過了,大哥先拿著,等我缺錢時再借也不遲。”鐘明這才把銀子收了回去。
從這天起,三個人經常聚在一起。他們喝酒鬨事、賭博玩樂,在市井中漸漸有了名氣,被稱為“錢塘三虎”。這話傳到鐘起耳朵裡,他十分不高興,便把兩個兒子關在衙門裡,不許他們外出閒逛。錢婆留幾天沒見到鐘家兄弟,到錄事衙門前一打聽,得知了這個消息,心裡一陣後怕,好幾天都不敢去找他們。
錢婆留和鐘家兄弟疏遠後,又和顧三郎一夥走得近了,經常一起販賣私鹽、乾些違法的勾當,這樣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回。走私的人往往是第一次膽小,第二次膽子大些,到第三、第四次,就完全無所顧忌了。他們不用本錢,大把地花著銀子,僥幸沒被發現,就儘情享受,想著等事情敗露再說。可俗話說“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顧三郎一夥中的陳小乙,拿一對赤金蓮花杯去銀匠鋪換銀子,被銀匠認出這是李十九員外家庫房裡的東西,銀匠立刻報告了捕快。捕快告知縣尉,查清了這夥人的姓名,隻等時機成熟便要抓人。
一天,縣尉請鐘錄事父子到衙門喝酒。因為鐘明字寫得好,縣尉把他請到書房,求他寫一幅字。鐘明寫了李白的《少年行》,縣尉展開欣賞時,鐘明偶然瞥見大端石硯底下露出一點紙角。他趁縣尉不注意,抽出來藏在袖中。找個沒人的地方一看,竟是官府要緝拿的鹽販名單,錢婆留的名字赫然在列。鐘明大吃一驚,回到酒席上,沒喝幾杯就借口肚子疼先離開了。縣尉以為他真的生病,也沒在意,卻不知這是鐘明的計策。
鐘明沒回家,而是急忙跑到戚漢老家,讓他趕緊找錢婆留。正巧錢婆留正在賭場賭錢,鐘明顧不上行禮,一把將他拉到門外,找了個僻靜處,把事情說了一遍,又說:“幸虧我發現了,把名單偷了出來。兄弟趕緊躲起來,官府很快就要來抓人,我也救不了你。我會找人在縣尉那兒打點,如果三個月內沒事,你再出來。兄弟千萬小心!”錢婆留說:“名單上的人都是我的好兄弟,哥哥幫忙疏通時,也救救他們。要是有一個人被抓,大家都脫不了乾係。”鐘明說:“我心裡有數。”說完便離開了。
這個消息把錢婆留急得團團轉,他立刻跑到南門找到顧三郎,說了事情經過,讓他們趕緊轉移,彆再惹事。顧三郎說:“我們隻要駕著鹽船,分散到各個市鎮,就不會被發現。可你得守著父母,能躲到哪兒去呢?”錢婆留說:“我自有辦法,你們也多加小心!”說完便告彆了。
從那以後,錢婆留裝作生病,在家整整待了三個月。每天除了練習槍棒,一步也不敢出門,連他的父母都覺得奇怪,卻不知道其中緣由。
另一邊,縣尉第二天準備抓人時,發現那份名單不見了,頓時亂作一團。他把書房的小廝抓來拷問,可小廝怎麼也不承認。折騰了三天,一點線索也沒有,縣尉也沒了辦法。這時鐘明、鐘亮花了不少錢,上下打點,緝捕使臣收了賄賂;他們又拿出二百兩白銀,請使臣轉送給縣尉,讓他彆再追究此事。縣尉本就貪財,又聽使臣說錄事衙已經在幫忙處理,還以為鐘起先送了禮,便順水推舟,收了銀子,假意下令讓使臣繼續追查。可時間一長,這事就慢慢被擱置了。
再說江西洪州有個術士,他精通天文,擅長看相,能通過白虹貫日預知易水的陰謀,也能根據寶氣騰空辨認豐城的寶物,還曾準確預言班超封侯、鄧通餓死。這術士名叫廖生,他算出唐朝末年天下將亂,便隱居在鬆門山中。一天夜裡,他望見鬥牛星座附近隱隱有五彩龍紋,算出這是帝王之氣,而且應該在錢塘一帶。他又進一步測算,發現氣脈落在臨安。於是他扮成相士,來到臨安城裡。每天找他看相的人很多,但都是普通人,沒發現什麼特彆的人。他突然想起:“錄事鐘起是我的老朋友,不如去見見他?”隨即來到錄事衙門求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鐘起得知老友廖生來了,急忙出門迎接。兩人行過禮,互問近況。鐘起問他來意,廖生讓隨從退下,在鐘起耳邊低聲說:“我昨晚觀天象,發現貴縣有奇人。在集市上找了幾天,卻沒找到。看你的麵相,雖然能顯貴,但還稱不上奇人。”鐘起便把鐘明、鐘亮叫來,請廖生看看。廖生說:“二人麵相都顯貴,不過最多做到大臣。我說的奇人,身上有對應鬥牛星座的帝王之氣,最低也是稱霸一方的諸侯,才能應了這個征兆。”鐘起便留廖生在衙門過夜。
第二天,鐘起對外宣稱縣裡有疑難事務需要商議,在英山寺準備了酒席,將本縣有名望、有勢力的豪傑都召集過來,暗中讓廖生一一觀察這些人。然而,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卻都沒有顯出能大富大貴的麵相。當天宴席結束後,鐘起又邀請廖生回到衙門,打算第二天再去鄉村搜尋豪傑,讓廖生好好相看一番。此時天色漸晚,兩人騎著馬一同返回。
另一邊,錢婆留在家中已經安穩度過了三個月,心中滿是歡喜。他想起鐘明、鐘亮的救命之恩,壯著膽子來到縣衙前。聽說鐘起在英山寺設宴,便悄悄來到縣衙,想找鐘家兄弟道謝。鐘明、鐘亮得知錢婆留來訪,趁著父親不在,急忙出來迎接,三人聚在一起交談。
突然,一陣清脆的馬鈴聲傳來,鐘起回來了。錢婆留遠遠望見鐘起,嚇得心跳加速,低著頭就往外跑。鐘起喝問是什麼人,下令將其拿下。廖生見狀,急忙對鐘起說:“奇怪!奇怪!我所說的奇人,原來就是他,千萬不能慢待!”鐘起一向相信廖生的相術,立刻改口讓人好好請錢婆留回來相見。錢婆留沒辦法,隻好轉身回來。
鐘起詢問他的姓名,錢婆留緊張得像泥塑木雕一般,哪裡敢開口說話。鐘起有些不耐煩,便叫來兩個兒子問道:“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你們怎麼認識的?”鐘明知道瞞不住,隻好如實說道:“他姓錢,小名婆留,是臨安本地人。”鐘起聽後大笑,拉著廖生到一旁說:“先生看錯了!這不過是村裡的無賴,最近剛僥幸逃脫法網,怎麼能指望他大富大貴呢?”廖生卻堅持說:“我不會看錯,您和兩位公子日後的富貴,都要靠這個人。”他又對錢婆留說:“你麵相奇特,將來必定大富大貴,光耀門楣,希望你好好珍惜。”接著又對鐘起說:“我尋訪奇人,並非貪圖日後跟著他享受富貴,隻是想驗證我的相術是否準確。十年之後,我的話一定會應驗,您記住我說的話。今天就此彆過,以後還能不能相見就難說了。”說完,廖生飄然而去。
經此一事,鐘起才相信錢婆留不是普通人。鐘明、鐘亮又把在戚漢老家看到蜥蜴長角的事情告訴父親,鐘起聽後更是驚訝不已。當晚,鐘起就讓兒子留下錢婆留,勸他勤練槍棒,不要再做違法亂紀的事,以免壞了名聲。還說如果家裡缺錢,他願意幫忙。從那以後,鐘明、鐘亮依舊和錢婆留往來密切,關係比以前更加親近。
時光流轉,到了唐僖宗乾符二年,黃巢起兵造反,一路攻掠浙東地區。杭州刺史董昌發布招募鄉兵的榜文。鐘起得知這個消息後,對兒子們說:“如今黃巢的賊兵十分猖獗,眼看就要打到附近了。刺史招募鄉勇抵抗賊兵,正是壯士立功的好時機,你們何不去勸錢婆留一起去參軍?”鐘明、鐘亮說:“我們也都想和他一起去立功。”鐘起很高興,立刻把錢婆留請來,把參軍的事情告訴了他。錢婆留聽後摩拳擦掌,滿心期待,一口答應下來。
鐘起出錢為錢婆留置辦了全套的衣甲兵器,又拿出二十兩銀子,讓他用作安家費用。同時,鐘起還為錢婆留改名為錢鏐,表字具美,因為“鏐”和“留”讀音相近。準備妥當後,三人辭彆家人,前往杭州,拜見刺史董昌。董昌見錢鏐身材魁梧,又試了試他的武藝,發現確實嫻熟精通,心中大喜,將三人都任命為裨將,留在軍中聽候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