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心機深沉的人往往也會招來深重的災禍,千萬不要因為貪圖富貴而違背良心。就像屋簷上滴落的雨水,永遠會滴在同一個位置,從古至今,善惡報應都是如此分明。
要說宋朝第一個大奸臣,當屬秦檜,他字會之,是江寧人。秦檜天生相貌奇特,腳麵與腳趾相連,長達一尺四寸。在太學讀書時,大家都戲稱他為“長腳秀才”。後來他科舉中第,到靖康年間,已經一路升遷至禦史中丞。當時金兵攻陷汴京,宋徽宗、欽宗二帝被擄往北地,秦檜也一同被俘。在金國,他與金酋撻懶郎君交好,還對撻懶表示:“要是能放我回南宋,我願做金國的內應。一旦僥幸得誌,必定力主和議,讓南朝割地稱臣,以此報答大金的恩情。”
撻懶將這番話奏報金主,金主教四太子兀術與秦檜私下立下盟約,隨後放他南歸。秦檜帶著妻子王氏,渡海逃到臨安的南宋朝廷行在,聲稱自己殺了金國的監守之人,私自逃回宋朝。宋高宗趙構信以為真,便向他詢問北方的情況。秦檜極力誇大金國兵強馬壯,說南朝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高宗聽後心生畏懼,詢問應對良策。秦檜進奏道:“自從石晉向異族稱臣以來,中原士氣低落,至今難以振作。靖康之變,國家幾乎滅亡,這恐怕是天意,不隻是人力所能改變。如今朝廷剛剛在臨安立足,人心不穩,而各位將領在外手握重兵,倘若有人圖謀不軌,陛下的大業就危險了。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停止戰爭、與金議和,以南北為界,互不侵犯,同時解除諸將兵權。這樣陛下就能安享富貴,百姓也免於戰亂之苦,豈不是兩全其美?”高宗擔憂道:“我也想議和,隻怕金人不肯答應。”秦檜立刻回應:“我在金國時,頗為金酋信任。陛下若將此事全權交給我,我自有辦法,保證促成和議,萬無一失。”高宗大喜,當即任命秦檜為尚書仆射,不久後又升任左丞相。
掌權後的秦檜獨斷專行,一心推動和議。他任命勾龍如淵為禦史中丞,但凡有朝臣諫阻和議,就指使勾龍如淵上奏彈劾,將其排擠罷官。趙鼎、張浚、胡銓、晏敦複、劉大中、尹焞、王居正、吳師古、張九成、喻樗等大臣,都因此被貶謫流放。
此時,嶽飛多次擊敗金兵,打得兀術四處逃竄。兀術走投無路,派心腹王進藏著蠟丸密信,送給秦檜。信中寫道:“既然要議和,為何宋朝邊將還在用兵?這是丞相不講信用。必須殺了嶽飛,和議才能達成。”秦檜回信承諾以嶽飛性命為議和條件,打發王進回去。隨後,他一日之內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嶽飛。嶽家軍將士無不憤怒,河南的百姓也痛哭流涕。嶽飛回朝後,被罷去兵權,改任萬壽觀使。
秦檜一心要置嶽飛於死地,便與心腹張俊密謀。他們得知嶽飛部下統製王俊與副都統製張憲有矛盾,就用重金收買王俊,教唆他誣告張憲企圖占據襄陽,為嶽飛奪回兵權。王俊照做後,秦檜將張憲投入大理寺監獄,又假傳聖旨,召嶽飛父子與張憲對質。禦史中丞何鑄審訊後發現並無實據,便向秦檜說明嶽飛的冤情。秦檜大怒,將何鑄撤職,改派萬俟卨審理此案。萬俟卨向來與嶽飛不和,便捏造罪名,誣陷嶽飛、嶽雲父子與部將張憲、王貴合謀造反。大理寺卿薛仁輔等人上書為嶽飛鳴冤,判宗正寺士儾願以全家百口性命擔保嶽飛無罪,樞密使韓世忠更是憤怒地親自前往秦檜府邸爭辯,但這些人最終都遭到罷斥。
案子定下來後,秦檜獨自坐在東窗下,猶豫不決:“如果不殺嶽飛,擔心他阻撓和議,失信於金國,日後朝廷醒悟,罪責就會落到我頭上;可要殺他,又怕遭到眾人非議。”正拿不定主意時,他的妻子王氏過來詢問。秦檜將此事告知,王氏從袖中掏出一個黃柑,雙手掰開,遞給他一半,說道:“這柑子一分為二有何難?難道沒聽過‘擒虎易,縱虎難’嗎?”這句話讓秦檜下定決心,他寫了一封密信,派人送給大理寺獄官。當晚,嶽飛就在獄中被縊死,其子嶽雲與張憲、王貴則被押往刑場斬首。
金國得知嶽飛已死,眾人紛紛擺酒慶賀,宋金和議就此達成。雙方以淮水中流及唐、鄧二州為界,金國為大邦,宋朝稱其為伯父;宋朝為小邦,自稱為侄。秦檜因此加封太師魏國公,後又改封益國公,朝廷還在望仙橋賜給他一座堪比皇宮的豪華宅邸。他的兒子秦熺,十六歲就狀元及第,被授予翰林學士,專門掌管史館事務。秦熺的兒子秦塤,還在繈褓中就被預授翰林之職;女兒剛出生,便被封為崇國夫人。秦家一時權勢滔天,古今罕見。
崇國夫人六七歲時,養了一隻心愛的獅貓。有一天貓走失了,她責令臨安府府尹限期找回。府尹曹泳派人四處搜尋,幾天內抓來數百隻獅貓,貓主們不僅吃苦受累,還花費了不少錢財。這些貓被送到相府,卻都不是丟失的那隻。曹泳隻好命人繪製了千百張貓的畫像,張貼在茶坊酒肆,官府懸賞一千貫。這件事鬨得臨安城雞犬不寧,折騰了一個多月,那隻貓依舊下落不明。相府不斷派人催促,曹泳無奈之下,用黃金鑄成一隻金貓,重重賄賂崇國夫人的奶娘,此事才得以平息。從這一件小事,就能看出秦檜的權勢有多可怕。
到了晚年,秦檜圖謀篡奪皇位,但朝中還有不少舊臣,讓他心存忌憚。於是,他打算製造大案,誣陷趙鼎、張浚、胡銓等五十三家謀反。官吏已經寫好奏牘,隻等秦檜簽字上奏。這天,秦檜去西湖遊玩,正飲酒時,突然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走來。仔細一看,竟是嶽飛!嶽飛厲聲斥責:“你殘害忠良,禍國殃民,我已向天帝申訴,特來取你性命!”秦檜大驚失色,詢問身邊隨從,大家都說沒看見。經此驚嚇,秦檜一病不起,回到相府。
第二天,官吏將奏牘呈給他。眾人扶著秦檜坐在格天閣下,他拿起筆準備署名,卻手抖個不停,墨跡弄臟了奏牘。換了新的奏牘,依舊如此,始終無法寫下一個字。他的妻子王氏在屏風後擺手示意:“彆為難太師了!”不一會兒,秦檜就癱倒在桌上。眾人將他扶進內室,此時他已昏迷不醒,說不出一句話,很快便死去。這也是那五十三家不該遭秦檜毒手,可見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有詩為證:“忠簡流亡武穆誅,又將善類肆陰圖。格天閣下名難署,始信忠良有嘿扶。”
秦檜死後不久,兒子秦熺也去世了。王氏設壇做法事為兒子超度,請來的方士在做法時“魂遊地府”,看到秦熺戴著鐵枷站在那裡。方士問:“秦太師在哪裡?”秦熺回答:“在酆都。”方士又來到酆都,隻見秦檜、萬俟卨、王俊披頭散發、滿臉汙垢,各自戴著沉重的鐵枷,被一群鬼卒拿著棍棒驅趕,模樣十分淒慘。秦檜對方士說:“麻煩你轉告夫人,東窗密謀的事暴露了!”方士不明所以,將這話轉述給王氏。王氏一聽,心中頓時明白,驚恐不已。正所謂“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這一嚇,王氏也一病不起,很快離世。不久後,秦塤也死了。短短幾年間,曾經顯赫一時的秦氏家族便衰敗下去。後來,朝廷疏浚運河,挖出的泥土堆積在相府門前。有人從望仙橋經過,看到丞相府前堆滿泥土,便在牆上題詩一首:“格天閣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亦深。不向洛陽圖白發,卻於郿鄔貯黃金。笑談便解興羅織,咫尺那知有照臨?寂寞九原今已矣,空餘泥濘積牆陰。”
自秦檜力主和議後,宋朝不僅誤了國家大計,還向仇敵俯首稱臣。南宋君臣隻知貪圖享樂,全然不顧國仇家恨。
元太祖鐵木真崛起於大漠,曆經傳承,到了世祖忽必烈時期,金國與宋朝相繼覆滅。南宋丞相文天祥,號文山,生來便心懷忠義,在國家危難之際,召集軍隊起兵勤王。可惜壯誌未酬,被元朝將領張弘範俘獲。張弘範用儘辦法勸他投降,文天祥始終不為所動。至元十九年,文天祥在燕京柴市被斬殺。他的兒子道生、佛生、環生,都先於他離世。文天祥的弟弟文璧,號文溪,將自己的兒子文升過繼給文天祥為後。文璧、文升父子在歸附元朝後,地位顯貴。當時有人寫詩感慨:“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到了元仁宗皇慶年間,文升官至集賢閣大學士。
再說元順宗至元初年,錦城有個秀才,複姓胡母,名迪。他為人剛正不阿,毫無私心,常說:“我要是有一天能風雲際會,一定要扶持賢良之人,鏟除奸邪之輩,讓朝政清明,這樣才對得起自己的誌向。”可命運弄人,他連續參加十次科舉考試都沒能中舉。無奈之下,隻好隱居在威鳳山中,一邊讀書,一邊開墾菜園,以此維持生計。但心中的憤懣不平之情,常常不自覺地流露出來,難以抑製。
一天,胡母迪獨自在小軒中飲酒。喝到半醉時,他打開行囊取出書來讀。偶然翻到《秦檜東窗傳》,還沒讀完,就怒火中燒,氣得渾身發抖,不停地大罵奸臣。他又抽出另一本書,是《文文山丞相遺稿》,朗誦完之後,心中的不平更甚,拍案而起,大聲喊道:“像文天祥這樣忠義的人,偏偏讓他慘遭殺害,斷子絕孫,老天爺啊老天爺,你怎麼如此不分是非!”心中煩悶難解,他又拿起酒來痛飲,直至酩酊大醉。隨後,他磨好墨,提筆在《秦檜東窗傳》上題詩四句:“長腳邪臣長舌妻,忍將忠孝苦誅夷。愚生若得閻羅做,剝此奸雄萬劫皮!”反複吟誦幾遍後,他將書放在一邊,又在文天祥的文集上題了四句詩:“隻手擎天誌已違,帶間遺讚日爭輝。獨憐血胤同時儘,飄泊忠魂何處歸?”寫完仍覺意猶未儘,又在後麵再題四句:“檜賊奸邪得善終,羨他孫子顯榮同。文山酷死兼無後,天道何曾識佞忠!”寫罷扔掉筆,又吟誦了幾遍,酒勁上來,他便和衣睡去。
恍惚間,兩個身穿黑衣的小吏來到麵前,拱手行禮道:“閻君派我們來請您,還望您速速前往。”胡母迪醉意朦朧,不知道閻君是誰,回答道:“我和閻君素不相識,現在召我,所為何事?”黑衣小吏笑著說:“您到了那裡自然就知道了,不必多問。”胡母迪還想拒絕,卻被兩個小吏架著往前走。
離城走了幾裡路,便到了荒郊野外,細雨蒙蒙,彌漫著如深秋般的蕭瑟氣息。又走了幾裡,前方出現城郭,居民密集,往來貿易的人絡繹不絕,看起來就像熱鬨的集市。走到城門,看到匾額上寫著“酆都”二字,胡母迪這才意識到自己到了陰曹地府。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進城後,隻見宮殿雄偉壯觀,朱紅大門高高敞開,匾額上寫著“曜靈之府”,門外守衛森嚴。黑衣小吏讓一人陪著胡母迪,另一人先進去通報。不一會兒,那人出來招手道:“閻君召見您。”胡母迪便跟著小吏進門,走到殿前,看到匾額寫著“森羅殿”。殿上坐著一位王者,身穿華麗的禮服,頭戴冕旒,就像人間神廟中繪製塑造的神像。左右站著六位神吏,他們身著綠袍,腳蹬皂履,頭戴高襆頭,係著寬腰帶,各自拿著文簿。台階下站立著百餘人,其中有牛頭馬麵,他們長著尖嘴,頭發通紅,模樣猙獰可怖。
胡母迪在台階下磕頭行禮,冥王問道:“你就是胡母迪?”胡母迪回答:“正是。”冥王大怒道:“你身為讀書人,讀聖賢書,學禮儀之道,為什麼要怨天尤人,誹謗鬼神?”胡母迪答道:“我隻是一介晚輩,早就研習先聖先賢的教誨,安於貧困,堅守本分,遵循道理修身養性,從來沒有做過怨天尤人的事情。”冥王喝道:“你說‘天道何曾識佞忠’,這難道不是怨憤誹謗的言論嗎?”胡母迪這才想起醉酒後題詩的事,連忙再次拜謝請罪:“我酒後失性,偶然讀了忠臣與奸臣的傳記,一時激憤才寫下那樣的詩句。還望神君寬恕。”冥王說:“你且說說,為什麼覺得天道不能分辨忠奸?”胡母迪道:“秦檜賣國求榮,與敵國議和,殺害忠良,卻一生富貴,得以善終。他的兒子秦熺狀元及第,孫子秦塤官至翰林學士,祖孫三代都在史館任職;嶽飛精忠報國,卻父子慘遭殺害;文天祥是宋朝末年第一忠臣,三個兒子都在顛沛流離中死去,最終絕後;他的弟弟投降元朝,父子二人卻地位顯貴。說好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天道究竟在哪裡?我正是因為心中悲憤疑惑,才希望神君能為我解惑。”
冥王嗬嗬大笑:“你不過是個見識淺薄的儒生,天意深遠微妙,豈是你能參透的?宋高宗本是錢鏐王的第三子轉世。當年錢鏐獨霸吳越之地,曆經百年傳承,沒有任何失德之處。後來錢俶入朝,被宋太宗強行留住,逼迫他獻出國土。到了宋徽宗時期,顯仁皇後懷孕時,夢見一位身穿金甲的貴人,怒目說道:‘我是吳越王。你們家無故奪走我的國土,我現在派第三子轉世,要討回屬於我的疆土。’醒來後便生下皇子趙構,也就是宋高宗。他本就是來索取舊地的,所以才偏安江南,無意收複中原。秦檜不過是順應天意,力主和議,這也是命中注定。但他不該誣陷忠良,所以上天讓他斷子絕孫。秦熺並非秦檜親生,而是他妻兄王煥的兒子,長舌婦王氏冒認他為兒子。雖然秦氏子孫顯貴,但秦檜的魂魄,又怎能享受異姓後人的祭祀呢?嶽飛是三國時期張飛轉世,忠心正氣,千古不滅。第一次托生為張巡,名字未改;第二次托生為嶽飛,姓氏未改。雖然父子含冤而死,但子孫世代顯貴,享受萬年香火祭祀。文天祥父子夫妻,一門忠孝節義,美名流傳千古。文升作為嫡侄過繼為後,延續了他的宗族祭祀,而且文升為官清廉正直,沒有辱沒家風,怎麼能說他沒有後人呢?天道的報應,有的在生前顯現,有的在死後降臨;有時看似賜福,實則是降禍;有時看似降禍,實則是賜福。隻有綜合陰陽兩界、古往今來的事情來看,才能明白其中分毫不差的道理。你隻看眼前,就如同用竹管窺視天空,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胡母迪磕頭道:“承蒙神君指點,讓我豁然開朗,就像撥雲見日一般,實在是太幸運了。但世間百姓隻看到生前的苦樂,哪裡知道死後的果報?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想要讓人向善避惡,就像風的聲音、水中的月影一樣虛幻,難以讓人產生敬畏之心。也難怪惡人多而善人少。我雖沒什麼才能,但希望能遊曆地獄,親眼看看惡人遭受的報應,然後回到人間告訴世人,讓他們心生敬畏,修身向善,不知神君能否應允?”冥王點頭同意,隨即叫來綠衣小吏,寫了一封白簡,上麵寫道:“右仰普掠獄官,即刻打開牢獄,帶領這位儒生遍觀地府報應,不得有誤。”小吏領命,帶著胡母迪從西廊進入。走過殿後三裡多,有一堵幾丈高的石牆,生鐵鑄成的大門上寫著“普掠之獄”。小吏在門上叩了三下,不一會兒門開了,幾個夜叉衝了出來,想要抓住胡母迪。小吏嗬斥道:“這是個書生,沒有罪過。”並將閻君寫的白簡拿給夜叉看。夜叉說:“我們還以為是有罪的鬼魂入獄,不知道您是書生,還請不要見怪。”於是行禮請胡母迪進入。隻見獄中廣闊無垠,方圓五十多裡,日光昏暗,氣氛陰森。四周的門牌上都寫著獄名:東邊是“風雷之獄”,南邊是“火車之獄”,西邊是“金剛之獄”,北邊是“溟冷之獄”。上千名男女戴著沉重的鐵枷,在這裡受刑。
接著,他們來到一扇小門前,隻見二十多個男子披頭散發、赤身裸體,手腳被巨大的鐵釘牢牢釘在鐵床上,脖子上套著沉重的鐵枷,身上布滿刀杖留下的傷痕,膿血混雜著穢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讓人無法靠近。旁邊還有一個婦人,下身穿著裙子,上身赤裸,被關在鐵籠之中。一個夜叉不斷將滾燙的熱湯澆在她身上,婦人的皮肉瞬間潰爛,痛苦的號叫聲持續不斷。
綠衣小吏指著鐵床上的三個人,對胡母迪說:“這三人就是秦檜、萬俟卨和王浚,鐵籠裡的婦人是秦檜的妻子王氏。其他那幾個人,像章惇、蔡京父子、王黼、朱勔、耿南仲、丁大全、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都是和他們狼狽為奸的惡徒。閻王下令對他們施刑,讓你親眼看看。”說完,差役們就把秦檜等人驅趕到風雷之獄,將他們綁在銅柱上。一名獄卒拉動鐵環,霎時間風刀如亂箭般飛射而出,不停地穿刺著他們的身體,很快秦檜等人就被刺得千瘡百孔,如同篩子一般。過了一會兒,一聲震雷響起,他們的身體瞬間被炸成粉末,鮮血染紅了地麵。又過了一會兒,一陣惡風刮過,將他們的骨肉重新聚合成人形。小吏對胡母迪解釋道:“剛才震擊他們的是陰雷,吹散又聚合他們骨肉的是業風。”
隨後,小吏又讓獄卒把秦檜等人驅趕到金剛、火車、溟冷等各個地獄,讓他們遭受更加嚴酷的刑罰。他們饑餓時,隻能吃鐵丸充饑;口渴時,也隻能飲用滾燙的銅汁。小吏說:“這些人每三天就要在各個地獄輪轉,受儘各種苦楚。三年之後,他們會轉世為牛、羊、狗、豬等牲畜,生在世間被人宰殺,剝皮吃肉。秦檜的妻子則會轉世為母豬,專吃汙穢之物,臨死時也逃脫不了被刀烹煮的命運。如今這些人已經轉世為畜生五十多次了。”胡母迪問道:“他們的罪孽什麼時候才能消除?”小吏回答:“除非天地重新歸於混沌,否則他們的罪孽永遠無法消除。”
接著,小吏又帶著胡母迪來到西牆的一扇小門,門上寫著“奸回之獄”。隻見上百個戴著鐐銬的人,身上插滿了刀,整個人就像刺蝟一樣。胡母迪問:“這些都是什麼人?”小吏答道:“他們都是曆代的將相,那些奸邪作惡、欺君罔上、禍國殃民的人,比如梁冀、董卓、盧杞、李林甫之流,都在這裡。他們每三天也要和秦檜等人一樣遭受刑罰,三年後同樣會轉世為畜生。”
他們又來到南牆的一扇小門,門上寫著“不忠內臣之獄”。隻見裡麵有數百頭母牛,鼻子被鐵索貫穿,拴在鐵柱上,四周燃起大火烘烤著。胡母迪疑惑地問:“牛是畜生,犯了什麼罪要受這樣的刑罰?”小吏擺擺手說:“你先彆問,等著看吧。”隨即叫來獄卒,用巨大的扇子扇動火堆,不一會兒烈焰衝天,母牛們痛苦不堪,不停地吼叫掙紮,皮肉逐漸被烤得焦爛。突然,一聲巨響,牛的皮肉炸裂開來,裡麵竟鑽出一個個沒有胡須的人,原來是宦官。小吏指揮夜叉把這些人扔進滾燙的大鍋裡烹煮,隻見他們的皮肉很快消融,隻剩下白骨。過了一會兒,又用冷水澆在白骨上,白骨重新組合,又變回人形。小吏指著他們說:“這些都是曆代的宦官,像秦朝的趙高,漢朝的十常侍,唐朝的李輔國、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朝的童貫等人,他們從小在皇宮中長大,享受著錦衣玉食,卻蠱惑君主,陷害忠良,攪得天下大亂,所以才會受到這樣的報應,永遠無法解脫。”
來到東牆,胡母迪看到數千名男女,全都赤身裸體,有的被剖開胸膛挖出心臟,有的被放在火上烹煮,或是被舂搗研磨,痛苦的哀號聲傳出數裡之外。小吏指著他們說:“這些人生前不是當官就是為吏,卻貪財枉法,刻薄待人,還有那些不孝順父母、不友愛兄弟、背叛師長、不仁不義的人,死後都要在這裡接受報應。”胡母迪見狀,心中大喜,感歎道:“今天我才知道天地公正無私,鬼神明察秋毫,我心中多年的不平之氣終於消散了。”小吏指著北麵說:“再往前還有一獄,關的都是那些騙取他人錢財、奸淫作惡的僧尼,另一獄關的則是淫亂、善妒、忤逆、凶狠的婦人。”胡母迪說:“善惡報應的事我已經了解清楚了,不用再去看了。”小吏笑著拉著胡母迪的手一同走出,再次回到森羅殿。
胡母迪向冥王拜了又拜,磕頭稱謝,並呈上四句詩:“權奸當道任恣睢,果報原來總不虛。冥獄試看刑法慘,應知今日悔當初。”胡母迪又說:“奸臣惡人的報應,我已經親眼所見,果然真實不虛。那些忠臣義士又在哪裡呢?希望能見上一麵,滿足我的心願,我將不勝感激。”冥王低頭沉思了許久,才說:“這些忠臣義士都已經轉世為人,成了王公貴族,享受著上天賜予的福祿。他們壽終正寢後,又會回到原本的地方,等待合適的機緣再次轉世。既然你想見他們,我就親自帶你去。”
於是,冥王登上車輦走在前麵,吩咐隨從帶著胡母迪跟在後麵。走了大約五裡路,隻見前方瓊樓玉宇,碧瓦交錯,朱紅的牌匾上寫著金色大字“天爵之府”。進入府內,數百名仙童身穿紫色薄綢衣裳,佩戴著丹霞美玉,手持彩旗、符節,周圍雲霧繚繞,天花紛紛飄落,伴隨著陣陣龍吟鳳鳴,仙樂悠揚動聽,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異香,久久不散。殿上坐著一百多人,頭戴通天冠,身穿雲錦衣,腳踩朱紅鞋,身上的玉飾光彩奪目。五百多名身穿絳紅色薄綢的玉女,有的手持五明扇,有的捧著八寶盂,在兩旁侍奉。看到冥王到來,眾人紛紛走下台階迎接,賓主行過禮後,分坐在東西兩側。仙童獻上香茶,冥王向眾人說明胡母迪的來意,讓胡母迪上前拜見。這些人都以禮相待,齊聲稱讚道:“先生真是一位仁者,能明辨善惡,愛憎分明。”
隨後,眾人在下方另設了一個席位,請胡母迪就坐。胡母迪再三推辭,不敢入座。冥王說:“各位因為你是文人,能秉持公正的言論,所以對你格外禮遇,不必過於推辭!”胡母迪這才作揖道謝,然後坐下。冥王拱手說道:“在座的都是曆代忠良之臣、節義之士,他們在陽間名垂青史,在陰間享受天界的歡樂。每當遇到賢明的君主治理天下,他們就會轉世為王侯將相,輔佐君主,為國家建功立業。如今世道即將轉變,不出幾十年,真命天子就會出現,撥亂反正。各位也將先後轉世,成為建功立業的名臣。”胡母迪當即又作了一首詩:“時從窗下閱遺編,每恨忠良福不全。目擊冥司天爵貴,皇天端不負名賢。”在座眾人紛紛舉手稱謝。
冥王說:“你看這善惡報應、忠奸分明,分毫不差。假如讓你當閻羅王,恐怕也不能比這做得更好了。”胡母迪連忙離席下拜謝罪。眾人齊聲說道:“他生性嫉惡如仇、向善好義,所以才會在詩中抒發感慨,這沒什麼值得責怪的。”冥王大笑道:“各位說得對。”胡母迪又拜問道:“我心中還有疑惑,希望神君能為我解惑。我自幼刻苦讀書,沒有犯過大錯,為什麼一生都無法科舉中第呢?難道是我前世有罪孽嗎?”冥王回答:“如今是元朝統治的時代,天地秩序顛倒。你生性剛直,命中注定與外族無緣,不應該成為他們的臣子。我的任期即將結束,我看你善惡分明,正好可以接替我的職位。我會奏明天庭,推薦你來代替我。你先回陽間,享受剩下的人生,十幾年後,我會派人來迎接你。”
說完,冥王就命令兩名身穿紅衣的小吏送胡母迪回家。胡母迪大喜過望,再三拜謝,然後與眾人告彆。大約走了十幾裡路,天色漸漸明亮,紅衣小吏指著前方說:“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胡母迪拉住兩名小吏的衣服,想請他們回家致謝,可小吏堅決不肯。胡母迪再三挽留,一不小心鬆了手,兩個小吏瞬間消失不見。這時,胡母迪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油燈還未熄滅,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紙照射進來,原來剛才隻是一場夢。
從那以後,胡母迪徹底斷絕了求取功名的念頭,一心修身養性,遵循正道。二十三年後,他六十六歲。一天午後,突然有冥吏拿著文書前來,迎接他赴任。車馬儀仗浩浩蕩蕩,場麵如同王者出行。當天夜裡,胡母迪與世長辭。又過了十年,元朝滅亡,天下重新回到漢人手中,而天爵府中的諸位忠臣義士,也已經轉世成為朝廷的將相之才。後人有詩寫道:“王法昭昭猶有漏,冥司隱隱更無私。不須親見酆都景,但請時吟胡母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