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若貪花戀色、放縱情欲,不僅會損害身體健康、消耗精神,更會折損德行、種下惡果。佛門諸多戒律中,首要便是警戒世人戒除邪淫之念。
話說南宋時期,江州有位秀才名叫潘遇。他的父親潘朗曾擔任長沙太守,此時已辭官在家,安享閒適。潘遇在鄉試中已考中省元,辭彆父親後,便乘船前往臨安參加會試。臨行前一晚,父親潘朗做了個夢,夢中隻見鼓樂喧天,彩旗飄揚,有人送來一塊狀元匾額,匾額上赫然寫著“潘遇”二字。
第二天一早,潘朗將夢境告知兒子,潘遇聽後大喜過望,覺得此次京城科舉高中狀元必定十拿九穩。一路上,他心情大好,飲酒高歌,興致高昂。不久,潘遇抵達臨安,開始尋找住處。他來到一戶普通人家,主人見他前來,迎上前問道:“相公可是姓潘?”潘遇十分驚訝:“正是,您怎麼知道?”主人解釋道:“昨晚我夢見土地公公說:‘今科狀元姓潘,明日中午就會到這裡,你要小心迎接。’看來說的就是相公,若不嫌棄寒舍簡陋,就在這裡住下如何?”
潘遇一聽,心中暗喜:“若真有這等好事,房錢必定加倍奉還。”隨即讓仆人將行李搬進屋內。主人家有個女兒,年方二八,容貌秀麗。她得知父親的夢境,聽說潘遇可能是未來的狀元,便在窗下偷偷打量。隻見潘遇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禁心生愛慕,隻是苦於沒有機會表達心意。
一天,潘遇需要硯水,恰巧童子不在,便自己前往廚房,正巧與主人女兒相遇。女子羞澀一笑,轉身避開。這一眼,讓潘遇失了魂魄,他拿出兩枚金戒指、一支玉簪,讓童子找機會轉交給女子,表達希望私下見麵的心意。女子欣然接受,解下腰間繡囊作為回應,並約定等父親外出時,就到書房相見。此後一連數日,潘遇望眼欲穿,卻一直沒等到合適時機。直到科舉考試結束,主人設宴為他慶祝。酒過三巡,主人喝得酩酊大醉。潘遇正要休息,忽聽輕輕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那女子。兩人沒有過多言語,女子隨他進入書房……潘遇與女子約定,等自己功成名就,一定娶她為妾。
當晚,遠在家中的潘朗又做了個夢。夢中,依舊是鼓樂彩旗,有人抬著狀元匾額經過家門,可當他細看匾額時,發現上麵的名字並非兒子潘遇。潘朗急忙追問,送匾人答道:“今科狀元本該是你兒子潘遇,但因他做了違背良心之事,天帝下令削去他的前程,另換他人。”潘朗從夢中驚醒,心中半信半疑。不久,科舉放榜,狀元果然是夢中匾額上的姓名,潘遇則名落孫山。等兒子回家後,潘朗再三追問,潘遇無奈,隻得如實相告。父子倆聽後,隻能歎息不已。
過了一年多,潘遇心中仍惦記著那女子,派人帶著金銀財帛前去提親,卻得知女子早已嫁給他人,心中懊悔不已。此後,他多次參加科舉考試,卻始終未能中第,最終鬱鬱而終。真是因貪圖一時歡娛,錯失了一生的富貴前程。
或許有人會說,古往今來,才子佳人私下相好,最後夫榮妻貴,成就佳話的也不少,為何命運的安排如此不同?其實,大凡通過不正當手段、違背道德行男女之事,損害自身名節的,過錯都不小。但若是前世注定的姻緣,受月下老人赤繩係足,無論是私下幽會還是光明正大地結合,都是命中注定,自然不會有損品行。
且聽我再說一個發生在宋朝的故事。那是神宗皇帝年間,有位官人姓吳名度,汴京人士,進士出身,被任命為長沙府通判。吳度夫人林氏,育有一子,單名彥字。吳彥年僅十六歲,卻生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他自幼飽讀詩書,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吟詩作文更是不在話下。更特彆的是,他食量驚人,每日要吃三升米飯、兩斤多肉,還要喝十餘斤酒,其他菜肴還不算在內。這其實還是吳府尹擔心他飲食過量,特意定下的“標準”,若依著吳彥自己的胃口,這點食物隻能算半饑半飽。
這年三月,吳通判任期滿後,被升任揚州府尹。當地的吏書差役帶著馬船,專程到長沙迎接。吳度立即收拾行裝,告彆同僚,踏上行程。眾人登上馬船,一路順風順水。然而,行至將近江州時,江麵突然狂風大作,波濤洶湧,船隻劇烈搖晃,險些被掀翻。吳府尹、夫人以及船上眾人驚慌失措,就連經驗豐富的船工們也臉色大變,急忙收帆靠岸。僅僅四五裡的江麵,船隻竟艱難地行進了兩個時辰。再看江麵上其他往來船隻,無一不是手忙腳亂,船主們紛紛求神許願,能平安靠岸便對天感恩不儘。
吳府尹的馬船好不容易靠岸,拋錨係纜。此時,岸邊早已停泊著一隻官船,兩船相隔約十幾丈遠。吳府尹的船中,吳彥透過艙門簾子向外張望,隻見那官船艙門半卷,下麵站著一位中年婦人、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身後還侍立著三四個丫鬟。吳彥一眼就被那女子的美貌吸引,隻見她:秋水般的眼神透著靈動,肌膚勝雪如玉,麵容似芙蓉般嬌豔,眉如柳葉般柔美,仿佛是月宮中的仙女下凡,難以相信人間竟有如此絕色。
吳彥看得心醉神迷,恨不得立刻飛到女子身邊,卻因距離較遠,看不太真切。他心生一計,對父親吳府尹說:“爹爹,不如讓水手把船移過去,靠著那隻船,這樣也更安穩些。”吳府尹聽從兒子建議,吩咐水手移船。水手們不敢耽擱,起錨解纜,將船緩緩靠近。吳彥滿心期待,以為船靠過去就能好好看看那位女子,可誰知船一靠近,對方就迅速掩上艙門,他的滿心歡喜瞬間消散。
那麼,這船上究竟是哪位官員?姓甚名誰?原來船中官人姓賀名章,祖籍建康,同樣是進士出身。他之前擔任錢塘縣尉,如今被新任命為荊州司戶,正帶著家眷前往赴任,因遭遇大風,暫時停駐江州。荊州三府官員與他是同科進士,他便順路進城拜訪,所以家眷們才開著艙門在船上閒玩。那位中年婦人是賀司戶夫人金氏,美貌女子則是女兒秀娥。賀司戶膝下無子,隻有秀娥這一個女兒。秀娥年僅十五歲,容貌絕美,女工針黹樣樣精通,且自幼讀書識字,文采斐然。賀司戶夫婦對這個獨生女寵愛有加,一心想為她招個如意郎君,隻是一直未能找到合適人選,所以秀娥尚未許配人家。
當時,賀夫人和秀娥正在艙門口觀看江麵船隻在風浪中掙紮的情景,見吳府尹的馬船靠過來,賀夫人便讓丫鬟放下簾子,掩門進艙。吳府尹是官場中人,見狀便派人詢問對方是何處官員。不一會兒,手下回報:“是荊州司戶,姓賀名章,如今正要去赴任。”吳府尹對夫人說:“此人當年進京趕考時,與我有交情。以前是錢塘縣尉,沒想到也升遷了。既然在此相遇,按禮數應該去拜訪一下。”於是讓隨從拿了名帖前去通報。隨從又稟報:“那船上說,賀爺進城拜客還沒回來。”正說著,船頭有人喊道:“賀爺回來了!”
吳府尹連忙穿上公服,從艙中望去,隻見賀司戶坐著四人抬的轎子,身後跟著眾多隨從。原來賀司戶去拜訪三府官員,卻得知對方數日前因家中有人去世,回鄉守喪去了,所以很快就回來了。轎子抬到船邊,賀司戶下轎,看到旁邊又停著一艘船,心中暗自疑惑:“不知是哪位官員?”他走進自己船艙,正準備詢問手下,吳府尹的名帖已經遞了進來。賀司戶看完,立即讓人請吳府尹過來相見。兩船艙門相對,吳府尹幾步就走了過來。兩人見麵行禮,互訴離彆之情,寒暄一番。喝過兩杯茶後,吳府尹起身告辭。
不久,賀司戶前來回拜。吳府尹熱情挽留,設下酒宴招待,並把兒子吳彥喚出與賀司戶相見,讓他在一旁坐下。賀司戶因自己沒有兒子,見到吳彥氣質出眾、溫文爾雅,心中先有了幾分喜歡。等到與吳彥談論古今書史,見他對答如流,賀司戶更是敬佩不已,讚不絕口,心中暗想:“這孩子無論才學還是人品,都十分出眾。若能成為我的女婿,與女兒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隻可惜他家在汴京,我家在建康,兩地相隔甚遠,往來不便,想要成就這段姻緣實在困難,真是太可惜了。”這些想法,都藏在賀司戶心裡,無法言說。這時,吳府尹開口問道:“老先生有幾位公子?”
賀司戶坦誠相告:“不瞞您說,我隻有一個女兒,至今還沒有兒子。”吳彥在一旁暗自思忖:“剛剛看到的那位美貌女子,想必就是賀家小姐了。看樣子她的年紀與我相仿,要是能娶她為妻,此生便再無遺憾。可賀家隻有這一個女兒,想來肯定不願意遠嫁,說出來也是徒勞。”他又轉念一想:“彆說是娶她為妻,如今想要再見她一麵都難,我何苦做這般不切實際的癡想。”
吳府尹得知賀司戶還沒有兒子,便勸說道:“原來老先生還沒有公子,這也確實是件大事。您應該多納幾房姬妾,為家族開枝散葉才好。”賀司戶回應道:“多謝您的指點,我日後也正有這個打算。”
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到深夜。臨彆時,吳府尹說道:“要是今晚風停了,我們明早就啟程,恐怕來不及當麵告辭了。”賀司戶連忙挽留:“我們分彆已久,下次相見還不知是何時,懇請您再停留一日,咱們好好敘敘舊。”說罷,賀司戶回到自己船上。此時,夫人和小姐都還沒休息,點著蠟燭在等他。
賀司戶已有了幾分醉意,向夫人說起吳府尹的熱情好客,又對吳彥的年輕英俊、學識淵博讚不絕口,稱他將來必成大器,還說第二天要設宴請他們父子。因為女兒在旁邊,他不好意思說出想招吳彥為婿的想法。可沒想到,秀娥聽了父親的話,心中暗暗生出愛慕之情。
第二天,江麵的風浪反而更大了。放眼望去,江水煙霧彌漫,浪頭足有兩三丈高,隻聽見洶湧澎湃的浪濤聲。江麵上連一隻船隻的影子都看不到。吳府尹無奈,隻能繼續停留。一大早,賀司戶就派人送來請帖,邀請他們父子赴宴。吳彥心裡惦記著賀小姐,一夜都沒睡安穩。接到賀司戶的邀請,他求之不得,巴不得立刻到賀家船上,盼著能再見賀小姐一麵。
可吳府尹卻不懂得兒子的心思,覺得父子倆不好一起去打擾賀司戶,於是午後獨自前往,還替兒子寫了帖子辭謝。吳彥不好明說,心裡懊惱極了。幸好賀司戶堅持邀請,再三派人來請。吳彥不敢擅自做主,又去征得父親同意,這才換上得體的衣服,來到賀司戶的船上赴宴。
吳彥的到來,立刻驚動了後艙的賀秀娥。她悄悄走到遮堂後麵,透過門縫向外張望。隻見吳彥衣著整齊,比平日裡更加風度翩翩。他模樣俊俏,麵容白皙,舉止間儘顯風流氣質。賀秀娥看著吳彥出眾的儀表,心中暗暗歡喜:“這吳衙內果然風度不凡,要是能嫁給這樣的人,我這輩子就滿足了。可這種事怎麼好意思在父母麵前開口呢?除非他家來提親才行。但我在這裡滿心期待,吳衙內又怎麼會知道呢?想約他見麵,可父母都在身邊,兩艘船上人來人往,根本找不到機會。看起來這件事很難成,隻能算了。”
雖然心裡這樣想,但她的目光卻一刻也舍不得從吳彥身上移開。人一旦動了愛慕之心,就算對方有缺點,也會覺得可愛,更何況吳彥本就風度翩翩,在她眼中更是處處迷人。秀娥又想:“要是錯過了這個人,以後就算嫁給富貴人家,恐怕也找不到才貌雙全如他這般的人了。”她左思右想,絞儘腦汁,卻想不出任何能和吳彥見麵的辦法,心中煩悶不已,隻好先坐下。可屁股還沒坐熱,就又忍不住起身,跑到屏門後張望。
就這樣,她看一會兒又坐下,還沒喝完一碗茶的功夫,就又跑去看,來來回回,像走馬燈一樣。她恨不得立刻走到吳彥身邊,把心中的愛慕之情一股腦兒傾訴出來。或許有人會問,後艙又不止賀小姐一個人,還有夫人和丫鬟,她這樣癡迷的樣子,難道就不怕被人發現嗎?其實是因為夫人有個習慣,每天午飯後都要睡一覺,此時正睡得沉,沒注意到女兒的舉動。而丫鬟們也巴不得夫人小姐不來使喚,都偷偷去玩耍了,沒人留意這些事,所以暫時沒有人發現秀娥的異常。
過了一會兒,夫人睡醒了,秀娥隻好強忍著,坐在那裡發呆,心中滿是無奈和惆悵。
再說吳彥,雖然坐在席間,心思卻全在艙後的賀小姐身上,時不時偷偷朝後艙張望。可屏門緊緊關著,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暗自歎息:“賀小姐,我特意為你而來,卻連見你一麵都難,我們的緣分怎麼這麼淺薄。”他興致全無,連酒都不想喝了。傍晚宴席結束,他回到自己船上,無精打采,衣服也沒脫就躺在床上。
這邊,賀司戶送走吳府尹父子後,請夫人和女兒到中艙吃晚飯。秀娥滿腦子都是吳彥,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失魂落魄,既不喝酒,也不動筷子。夫人見女兒這副模樣,連忙問道:“孩子,怎麼什麼都不吃,一直發呆?”問了好幾遍,秀娥才回過神來,說道:“我有點不舒服,吃不下。”賀司戶說:“既然不舒服,就先去睡吧。”夫人起身,讓丫鬟點上燈,送秀娥回房休息,隨後自己也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夫人又來查看,催促丫鬟們吃完晚飯,到秀娥房中陪著她。秀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突然,她聽到艙外有吟詩的聲音,仔細一聽,竟是吳彥的聲音。隻聽他念道:“天涯猶有夢,對麵豈無緣?莫道歡娛暫,還期盟誓堅。”
秀娥聽了,心中大喜:“我想了一整天,都找不到和他見麵的辦法。沒想到他在外麵吟詩,這難道不是天賜的良緣嗎?現在夜深人靜,沒人會發現,正好可以和他見麵。”她擔心丫鬟們還沒睡,連叫了幾聲,卻沒人回應,料想她們已經熟睡。於是,秀娥披上衣服起身,把昏暗的油燈挑亮,輕輕推開艙門。吳彥仿佛一直在門外等候,門一打開,他便閃身進來,一把將秀娥抱住。秀娥又驚又喜,白天積攢的萬千思念,此刻都來不及訴說。兩人甚至連艙門都沒來得及關上,便相擁在一起。
可就在這時,一個丫鬟起來上廁所,突然喊道:“不好了,艙門開著,肯定進賊了!”這一喊,驚動了全船的人,大家都跑到艙門口查看。賀司戶和夫人也推門進來,讓丫鬟點上燈四處尋找。吳彥驚慌失措,慌亂中問道:“小姐,這可怎麼辦?”秀娥還算鎮定,說道:“彆慌,你先躲在床上,他們應該不會搜到這裡。我去把他們打發走,然後送你回船。”她剛起身下床,沒想到丫鬟眼尖,看到了吳彥的鞋子,說道:“賊的鞋子在這兒,肯定躲在床上!”賀司戶夫婦一聽,立刻要去搜床。秀娥連忙阻攔,大聲喊著“沒有”,可父母根本不聽,還是從床上搜出了吳彥。秀娥見狀,隻覺得眼前一黑,絕望地喊了聲“苦也”。
賀司戶怒不可遏:“好你個小子,竟敢來玷汙我家!”夫人也跟著說道:“把他吊起來拷打!”賀司戶卻道:“不用打了,直接扔到江裡去!”隨即叫來兩個水手,扛起吳彥就往外走。吳彥嚇得大聲求饒。秀娥衝過去拉住父母,哭喊著:“爹媽,都是女兒的錯,跟他沒關係!”賀司戶根本不理會,一把將秀娥推倒在地,然後“撲通”一聲,把吳彥扔進了江裡。
秀娥此時顧不上羞恥,一邊跺腳捶胸,一邊哭喊:“吳衙內,是我害了你啊!”她又想:“他因為我丟了性命,我還有什麼臉麵活下去?”於是,她不顧一切地搶出艙門,朝著江心縱身一躍……好好一位年輕嬌美的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殞,化作了江中的一縷冤魂。
秀娥縱身躍入江水的瞬間,突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原來一切都是噩夢。身旁的丫鬟正焦急地呼喊:“小姐快醒醒!”她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丫鬟們都已起身。窗外的風浪依舊猛烈,呼嘯聲不斷。丫鬟好奇地問:“小姐夢見什麼了?哭得這麼厲害,怎麼都叫不醒。”秀娥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心中卻暗自思忖:“難道我和吳衙內真的沒有緣分,才會出現這麼可怕的夢兆?”可轉念又想:“要是能像夢裡那樣與他恩愛相守,即便死了也心甘情願。”
夢中的情景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攪得她心緒不寧,再也無法入眠。她索性起身,見丫鬟們都不在,便輕輕掩上門,望著艙門喃喃自語:“昨晚吳衙內明明從這裡進來,與我相擁而坐,怎麼會是做夢呢?”她滿心疑惑,又想:“難道夢裡能如此幸運,現實中卻真的無緣?”正想著,她下意識地推開艙門向外張望,隻見吳府尹的船上艙門大開,吳衙內正朝著這邊呆呆地坐著。
原來,兩人的臥房都在後艙,位置恰好相鄰,中間隻隔了五六尺的距離,若拆掉兩層窗欞,就如同在同一屋簷下。吳衙內也是因為昨夜輾轉反側、魂牽夢縈,一大早就起身,打開窗戶,不住地朝賀司戶的船上張望。這本是近乎妄想的舉動,卻不想緣分天定,恰逢賀小姐開窗,兩人四目相對,又驚又喜,仿佛早已相識,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秀娥想與吳衙內說說話,約定見麵,又怕被人聽見。她靈機一動,取出一張桃花箋紙,磨好墨,蘸飽筆,在紙上題詩一首,隨後將紙折成方勝,又從袖中拿出一方繡帕包裹起來,揉成一團,輕輕擲向對麵的船。吳衙內雙手接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秀娥也回了一禮。吳衙內趕忙打開查看,隻見紙上寫道:“花箋裁錦字,繡帕裹柔腸。不負襄王夢,行雲在此方。”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今晚妾當挑燈相候,以剪刀聲響為號,幸勿爽約。”
吳衙內看完,欣喜若狂,暗道:“沒想到小姐不僅容貌出眾,還有這般才華,真是世間罕見。”他一邊讚歎,一邊急忙取出一幅金箋,同樣題詩一首,又解下腰間的錦帶,將詩卷成一團,擲了回去。秀娥接過展開一看,發現這首詩竟與自己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心中大為震驚,暗想:“為何他剛寫的詩,我昨夜在夢中就先見到了?看來我們二人注定有姻緣,所以才會先做這樣的夢。”隻見詩後也有一行小字:“承芳卿雅愛,敢不如命。”她看完後,將詩小心地收進袖中。
兩人正沉浸在喜悅之中,丫鬟端著洗臉水來敲門。秀娥輕輕關上窗,放丫鬟進來。隨後,夫人也來探望,見女兒已經起身,這才放下心來。這天,是吳府尹回請賀司戶,上午賀司戶就前去赴宴了,夫人也照例午睡。秀娥拿出吳衙內的詩,不時拿出來翻看,滿心歡喜,隻盼著夜晚快點到來。
奇怪的是,往常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可今天卻仿佛被無形的繩子拴住,時間走得格外緩慢,秀娥心中焦急萬分。好不容易挨到黃昏,她突然想到身邊的丫鬟礙手礙腳,必須想個辦法支開她們。到了晚飯時,她偷偷賞給貼身伺候的兩個丫鬟一大壺酒和兩碗菜。這兩個丫鬟見到酒,如同渴極的人見到水,轉眼間就喝得點滴不剩。
不久,賀司戶宴席結束回到船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秀娥擔心吳衙內也喝醉了,無法赴約,心中又添了幾分憂慮。她回到後艙,關上門,讓丫鬟用熏香熏好被褥,說道:“我還要做些針線活,你們先去睡吧。”兩個丫鬟酒勁上來,臉紅耳熱,頭暈腳軟,本就想睡覺,聽了這話,正中下懷,連忙收拾床鋪躺下,頭剛挨著枕頭,就鼾聲如雷。
秀娥又坐了一個多時辰,仔細聽著兩船的動靜,四周寂靜無聲,確定不會被人發現後,她拿起剪刀,在桌子上“廝琅”敲了一聲。這邊的吳衙內早就等著,一聽聲響,心中大喜。原來,他一直惦記著與秀娥的約定,在宴席上都不敢多喝酒。賀司戶離開後,他回到艙中,側耳傾聽。等了許久,正有些疑惑時,突然聽到剪刀聲,立刻輕手輕腳起身,打開窗戶跨出去,又輕輕把窗戶推上,縱身跳到對麵船上,在窗門上輕輕彈了三下。秀娥連忙開窗,將吳衙內迎入艙中,隨後再次關好窗戶。兩人見麵,又相互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