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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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1 / 2)

人們都希望夫妻能夠白頭偕老,子女健康成長,平安順遂。兒子能娶妻,女兒可嫁人,看著孫輩漸漸長大、蹣跚學步。若這些心願都能實現,即便百年之後離開人世,也能安心瞑目。但就怕婚姻中途出現變故,丈夫另娶,前妻與後婦關係疏離。

有些後母心腸狠毒,堪比蛇蠍,在丈夫枕邊不斷說前妻子女的壞話,無休無止。她們對親生子女視若珍寶,捧在手心,對前妻的孩子卻百般淩虐,將其看得比糞土還不如。如果孩子年紀在十五六歲,還不算太受苦,即便遭受折磨,隨著年齡增長,日子也能熬出頭。可十歲左右的小孩子,才是最可憐的。不過,這種情況也分為三等。

第一等是富貴人家。孩子小時候有乳母、保姆悉心照料,五六歲就會被送去學堂讀書。而且家族親戚眾多,家中婢仆成群,眾人耳目眾多。出於對家族名聲和體麵的考慮,一般不會讓孩子遭受饑寒交迫和打罵之苦。但也有一些人,為了獨吞家業,不惜對前妻子女痛下狠手,妄圖斬草除根,正如詩中所寫:“焚廩損階事可傷,申生遭謗伯奇殃。後妻煽處從來有,幾個男兒肯直腸。”

第二等是中等人家。這類家庭雖然也注重體麵,但孩子小時候大多沒有專人照顧,衣食住行、日常起居都由繼母操持,饑寒和打罵自然難以避免。要是父親是個強硬的人,肯定會保護子女,與妻子大吵大鬨,不許她虐待孩子;也有妻子懼怕丈夫威嚴,隻敢背著丈夫刁難孩子。可要是碰上那種天不怕、地不怕,毫無羞恥心,把撒潑耍橫當家常便飯的潑辣婦人,情況就糟糕了。她們動不動就以死相逼,要麼拿刀威脅,要麼上吊、跳井、投河,用極端手段恐嚇丈夫。這種情況下,丈夫即便心疼孩子,也無計可施。久而久之,吵過幾次無果後,隻能裝聾作啞,默默忍受。有的家庭會把孩子過繼給彆人,或者送去寺廟道觀,又或者托付給父兄、外戚撫養,這還算有些擔當的做法。

還有一種心腸狠毒、無情無義的丈夫,前妻在世時,夫妻恩愛,對孩子也疼愛有加。可前妻去世後,娶了新妻,或是貪圖對方豐厚的嫁妝,或是癡迷其美麗容貌,又或是中年迎娶年輕嬌妻,被這些因素迷了心智,將前妻的恩情拋諸腦後。在他們眼裡,前妻的孩子逐漸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孩子被打罵時,不僅不勸阻,反而為了討新妻歡心,跟著一起打罵。有些家庭,後生的兒女都已結婚成家,前妻的兒子卻還未娶妻。迫於輿論壓力,才草草為其娶親。此後,後母還會想儘辦法破壞他們的婚姻,讓夫妻關係不和。如果計謀不成,就打罵兒子、兒媳,慫恿丈夫以忤逆罪名將孩子趕出家門。

在這些不幸中,女兒的處境更為艱難。男孩被打罵後,還能去學堂讀書,或是和鄰家孩子玩耍散心;可女孩整日被困在家中,與刻薄的後母朝夕相處,不僅要時刻聽從差遣,還被要求每天完成大量針線活。做得少了,少不了一頓打罵;即便完成任務,後母也會挑三揀四,橫豎都不滿意。後母生下孩子後,女兒就像簽了照顧協議,日夜幫忙照看。孩子一啼哭,就會被指責故意刁難;孩子生病,也會被懷疑是故意驚嚇所致;甚至孩子身上有個小疤,都會被誣陷是故意弄傷的。更過分的是,即便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女兒也得在冰冷的水邊清洗汙穢衣物,洗得不乾淨,又會招來一頓咒罵。等女孩長到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後母的打罵就開始夾雜著汙言穢語,不是罵女兒想男人,就是說女兒不知檢點。可憐的女孩有苦難言,隻能偷偷哭泣。一旦被發現,又會被罵裝模作樣。許多女孩不堪忍受這般羞辱,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正如詩中所歎:“不正夫綱但怕婆,怕婆無奈後妻何。任他打罵親生女,暗地心疼不敢嗬。”

第三等是家境貧寒、靠打零工為生的家庭。這類家庭的孩子,即便生母在世,也隻能勉強維持溫飽,很難過上富足的生活。孩子長到十來歲,就要出去學做生意,賺點小錢貼補家用。要是再攤上一個凶狠的繼母,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吃飯常常有一頓沒一頓,忍饑挨餓是家常便飯;想喝口熱水,都得先請示繼母,不敢擅自做主。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不是前麵破洞,就是後麵撕裂,即便受凍挨寒,也不敢喊冷。頭發常年亂糟糟的,很少能梳理整齊,隨意挽個發髻,還經常被扯得披頭散發。雙腳總是赤裸著,難得有雙草鞋穿,就像穿上了名貴的靴子。平日裡,他們要負責砍柴生火、挑水做飯,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拳腳相加,棍棒伺候,而咒罵更是如同耳邊風。等孩子稍微長大點,能挑擔乾活了,繼母就會規定每天必須掙夠一定數額的錢,少一文都要被打得半死。要是繼母肯把孩子賣給彆人當奴仆,都算是她積了點陰德。所以,小戶人家的孩子遇到狠毒的後母,十個裡有九個會被折磨致死,正如詩中所寫:“小家兒女受艱辛,後母加添妄怒嗔。打罵饑寒渾不免,人前一樣喚娘親。”

為何要一直念叨後母的種種不是?隻因接下來要講一個繼母謀害前妻子女,最終天理昭彰,受到國法懲處的故事,希望能給天下的後母們敲響警鐘。這個故事要是講出來,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心酸,就算是石頭人也會落淚。

你知道這個故事發生在哪裡嗎?就在明朝正德年間,北京順天府旗手衛,有個憑借祖上功勳世襲百戶之職的人,名叫李雄。他雖是武官出身,卻自幼聰慧好學,熟讀經典。成年後,身材魁梧,力大無窮,刀法精湛,箭術高超,是個文武雙全的將官。他曾跟隨太監張永征討陝西安化王,立下戰功,被升任為錦衣衛千戶。李雄娶了夫人何氏,夫妻二人感情深厚,育有三女一男,兒子叫承祖,長女玉英,次女桃英,三女月英。有趣的是,他家是先有女兒,後有兒子,玉英雖為女子,卻是家中老大,承祖排行第二。

可惜的是,何氏生下月英後,就染上了虛癆病症,不到半年便與世長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幾個孩子就像失去母雞保護的小雞,家中亂作一團,孩子們啼哭不止。李雄看著兒女們如此可憐,滿心煩惱,隻能整日在家陪伴。但他身為官員,兼顧家庭就會耽誤公事;忙於公事,又無暇照顧孩子,公私難以兩全。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李雄意識到這不是長久之計,便打算續弦,於是托媒人幫忙尋找合適的對象。

媒人在各家各戶之間穿梭,得知李雄三十來歲,又是錦衣衛千戶,一進門就能當奶奶,許多人家都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短短三天,媒人就送來了許多女子的生辰八字,任由李雄挑選。俗話說:“姻緣本是前生定,不許今人作主張。”李雄千挑萬選,最終選中了焦家的女兒。這女子年僅十六歲,父母雙亡,婚事由哥嫂做主。她的哥哥焦榕,專門在各個衙門裡鑽營辦事,是個油腔滑調、狡猾世故的人。李雄一時看走了眼,定下了這門親事,隨後按照習俗下聘禮,沒過多久,就把焦家女兒娶進了門,舉行了婚禮。

焦氏容貌還算秀麗,女工針線活也十分伶俐,但心腸卻極為狠毒。自從見到李雄與前妻的四個兒女,心中便生出嫉妒之意。又見丈夫對這些孩子十分疼愛,還時常叮囑她要好好照顧,這更讓她心懷惡意。她盤算著:“要是沒有這幾個小崽子,日後官職家業肯定都是我親生子女的。可現在留下這些‘短命鬼’,就算掙下再多家業,也得先落到他們手裡。就算將來還是這些家產,分到我孩子名下能有多少?豈不是白白為他們辛苦一輩子?得先把丈夫哄開心,再慢慢用言語離間他們父子,設法弄死兩三個,隻剩一兩個,就好對付了。”

誰能想到,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焦氏自己才十五六歲,連自己壽命長短、能否生育都不知道,就已經謀劃起幾十年後的事情,還生出這般殘忍的念頭,想要加害前妻的兒女,實在令人歎息。正如詩中所寫:“娶妻原為生兒女,見成兒女反為仇。不是婦人心最毒,還因男子沒長籌。”

從那以後,焦氏便想儘辦法討好丈夫。她正值青春妙齡,精心打扮得如花似玉,在夫妻相處時更是百般獻媚。果然,她成功哄得李雄滿心歡喜,對她百依百順。但有一件事,李雄始終不肯聽她的——隻要涉及兒女,李雄就會說:“他們都是沒娘的孩子,年紀小不懂事。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好好教導就行,彆過分責罰。”焦氏多次攛掇,見李雄不聽,再也按捺不住。

一天,趁李雄不在家,焦氏故意挑李承祖的錯處,揪過來就是一頓打罵。那孩子皮膚嬌嫩,焦氏下手又狠,一陣亂打過後,李承祖頭上立刻腫起好幾個大包,像發酵的饅頭一樣。可憐孩子被打得無處躲藏,隻能放聲大哭,家中的奶娘和婢女怎麼勸都沒用。

玉英雖然年紀小,但生性聰慧,看到弟弟無辜被打,立刻明白這個繼母不是善茬,心裡又痛又急,眼淚止不住地流。她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求情:“母親,弟弟年紀小不懂事,求您饒了他吧。”焦氏卻惡狠狠地喝道:“小賤人,誰讓你多管閒事?難不成我還打不得了?等哪天也輪到打你頭上,看你還幫不幫彆人求情!”玉英聽了,心裡越發難過。

正打得不可開交時,李雄回來了。孩子立刻撲到父親懷裡,放聲大哭。李雄看到兒子被打成這樣,頓時火冒三丈,與焦氏大吵起來。焦氏索性撕破臉,又哭又鬨,毫不示弱。很快,有人把這事告訴了焦榕,他趕來假意勸慰。

李雄氣憤地說:“我娶你妹妹,就是想讓她照顧這幾個孩子,又不是家裡沒人打罵,特意娶來虐待他們的。我還叮囑過好幾次,說孩子們沒了娘,要好好對待,她卻故意打成這樣!”焦榕假意責備了妹妹幾句,賠著不是道:“舍妹年紀小,不懂事,從小又被慣壞了,妹丈彆生氣。”他又提議:“在這兒惹您不高興,不如我接她回去住幾天,好好勸勸,保證她以後不再這樣。”說完,便告辭離開了。

沒多久,焦榕雇了一頂轎子,派丫鬟把焦氏接回娘家。焦氏一進門就埋怨道:“哥哥,就算我有什麼不好,你也該看在爹娘的份上,給我找個好人家,怎麼隨便把我嫁到這種地方,誤我終身?”焦榕笑著說:“嫁給錦衣衛千戶,已經不算差了。是你自己沒見識,怎麼還怪彆人?”焦氏不服氣:“我怎麼沒見識了?”焦榕解釋道:“妹夫既然疼愛孩子,你就順著他,對孩子們好點。”焦氏叫嚷起來:“又不是我親生的,憑什麼對他們好?我還得想辦法除掉他們呢!”

焦榕笑道:“就因為不是親生的,才說你沒見識。自古道‘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你越不喜歡他們,越要裝作愛護。”焦氏不解:“我恨不得馬上除掉這幾個冤孽,為什麼還要對他們好?”焦榕耐心勸道:“小孩子家能有什麼大錯?況且家裡的婢仆都是原來的人,跟你交情不深,你稍微責罰,他們就會向妹夫添油加醋,說你虐待孩子。妹夫肯定會防備你,你還怎麼除掉他們?他要是起了疑心,以後孩子哪怕生病死了,都會懷疑到你頭上。你要是暫時容忍,既能落個好名聲,等孩子養大了,說不定還會孝順你。”

焦氏連連搖頭:“這絕對不行!”焦榕又說:“實在容不下,就聽我的。以後把他們當親生的對待,給婢仆些小恩小惠,讓他們成為你的心腹。暗中觀察,要是發現有人不聽你的話,或者愛說閒話,就找機會趕走。過上一年半載,妹夫信任你了,婢仆也都聽你的,你再生下自己的孩子,分散他對前妻兒女的愛。到時候找個機會,先除掉那個男孩,妹夫肯定不會懷疑到你頭上。等那幾個丫頭長大了,讓仆人們編造謠言,說她們行為不檢點。妹夫是當官的,怕被人恥笑,自然會逼她們自儘。這樣明裡暗裡謀劃,既能少受眼前的氣,又能落個好名聲,多好的辦法!”

焦氏聽了這番話,大喜過望:“哥哥說得太對了,是我錯怪你了。這次回去,我就照做。遇到關鍵的地方,再來找哥哥商量。”

暫且不提焦榕兄妹的陰謀。再說李雄,自從妻子虐待兒女後,心裡又多了一份愁緒,他心想:“本指望娶個老婆照顧孩子,沒想到卻多了個‘魔頭’。以後日子還長,孩子們可怎麼過?”思來想去,他想出一個辦法——收拾出一間書房,請了一位老先生,把玉英和承祖送進學堂讀書。每天讓人把茶飯送到書房,直到晚上才放學,這樣就能讓孩子們遠離繼母,免受打罵。桃英和月英有奶娘照顧,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俗話說:“夫妻是打罵不開的。”過了幾天,李雄隻好派人去接焦氏回家。焦榕準備了些禮物,把妹妹送了回來。

焦氏知道丈夫請了先生,也明白他的用意,但沒有說破。這次回來,她的態度和之前截然不同,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對幾個孩子又親又熱,比親生的還要好。彆說打罵,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對待婢仆也寬厚了許多,時不時賞賜些小物件。

仆人們向來心胸狹隘,得了一點好處,就開始對她歌功頌德,讚美的話不絕於耳。李雄一開始覺得奇怪,以為她隻是怕自己鬨,才在表麵上裝樣子,背地裡肯定還是老樣子。於是,他多次暗中打聽、悄悄觀察,卻發現焦氏並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過了一年多,焦氏對孩子們越發疼愛,李雄萬分欣喜,心想:“也不知道大舅是怎麼勸的,她竟然真的改過自新了。看來想做個好人並不難,關鍵就在一念之間。”從此,他放下心來,夫妻二人的感情也越發深厚。

焦氏一直盼著能生下兒子,可惜成親兩年都沒懷孕。她心急如焚,四處到寺廟道觀燒香許願。或許是菩薩顯靈,許願後不久,她果然懷孕了。十月懷胎,生下一個兒子,乳名叫亞奴。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呢?原來民間有個習俗,擔心孩子不好養活,常給孩子取些賤名,寓意容易長大,所以常有孩子叫牛兒、狗兒之類的名字。焦氏也怕兒子難養,但又不想取太粗俗的名字,就叫他亞奴,意思是比奴仆還低一等,和牛兒、狗兒差不多。

李雄以為焦氏真心疼愛所有孩子,對這個新生的兒子也十分重視。孩子出生三天和滿月時,都大擺宴席,宴請親朋好友。俗話說:“隻愁不養,不愁不長。”轉眼間,亞奴就滿周歲了。這時,玉英已經十歲,出落得美麗動人,宛如畫中仙子。她不僅聰慧過人,讀書過目不忘,還擅長吟詩作賦,描花刺繡之類的女紅,更是無師自通。弟弟李承祖雖然也聰明,但比起姐姐還是差了些。他曾寫過一首詠綠萼梅的詩:“並是調羹種,偏栽碧玉枝。不誇紅有豔,兼笑白無奇。蕊綻鶯忘啄,花香蝶未窺。隴頭羌笛奏,芳草總堪疑。”

因為玉英有這樣出眾的才華,李雄對她越發喜愛,還把桃英和月英也送進學堂讀書。他曾對焦氏說:“玉英這孩子如此有才華,日後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不如找個有才學的書生入贅,讓他們夫妻吟詩唱和,豈不是美事一樁?”焦氏嘴上誇讚,心裡卻更加嫉妒,正盤算著如何下手,沒想到這一年正是正德十四年,陝西反賊楊九兒占據皋蘭山作亂,多次打敗官軍,地方形勢危急。朝廷派都指揮趙忠擔任總兵官,率領軍隊前去征討。趙忠深知李雄智勇雙全,特意舉薦他為前部先鋒。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短短半個月內,出征日期就確定下來。李雄趕忙收拾行裝、準備器械,帶著家丁準備出發。臨行前,他再三叮囑焦氏,一定要好好照顧孩子們。焦氏滿口答應:“這事你放心,但願你在戰場上有神靈保佑,馬到成功,日後能封妻蔭子。”

就在夫妻、父子依依惜彆時,外麵傳來消息:“趙爺請您到教場相會。”李雄含淚出門,匆匆上馬,趕到教場的演武廳。與各位將領參拜完畢,朝廷又派兵部官員前來犒勞。三軍齊向北方皇宮方向謝恩,連呼三聲“萬歲”。趙忠命令李雄率領前部軍馬先行,李雄領命後,三聲轟天大炮響起,士兵們齊聲呐喊,鑼鼓聲震天,隊伍浩浩蕩蕩離開教場,向陝西進發。一路上,軍隊軍容整齊,武器裝備鋥亮,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不久,軍隊抵達陝西,安營紮寨,等待大軍會合後一同進發。李雄率部與賊兵接連交戰幾次,互有勝負。七月十四日,賊兵前來挑戰,趙忠派李雄出陣迎敵。李雄帶領精銳士兵,勇猛衝入敵陣,賊兵抵擋不住,大敗而逃。李雄乘勝追擊數裡,卻不料賊人埋伏四起,將他團團圍住。李雄左衝右突,始終無法突圍,外麵的救兵也被截斷。雖然他的部下英勇善戰,但寡不敵眾,從白天激戰到夜晚,最終全軍覆沒。一代英雄李雄,就這樣如一場春夢般隕落,真是“正氣千尋橫宇宙,孤魂萬裡占清寒”。

暫且按下趙忠出征的事情不表。再說焦氏原本就想對前妻的兒女下手,丈夫出征恰好給了她機會。李雄走後沒幾天,焦氏坐著轎子來到焦榕家商量。焦榕說:“依我看,再等一段時間。”焦氏不解:“為什麼?”焦榕解釋道:“妹夫不在家,孩子要是出事,肯定會惹人懷疑。現在不如對他們更好些,等妹夫回來,見你這麼照顧孩子,會更信任你。到時候出其不意,就不會有人懷疑了,這才是妙計。”

焦氏聽從了哥哥的建議,真的比之前更“疼愛”玉英姊妹,每天盼著李雄得勝歸來。可沒想到,八月初,陝西的戰報傳到京城,說七月十四日交戰時,前部千戶李雄因勇猛深入,先勝後敗,最終全軍覆沒。焦榕在各衙門走動,消息靈通,第一時間把噩耗告訴了妹妹。焦氏得知丈夫戰死,放聲大哭,玉英姊妹更是悲痛欲絕,哭到昏死過去又醒來。

焦氏和焦榕商量後,辭退了教書先生,全家披麻戴孝,招魂設祭,擺上靈座,親友們紛紛前來吊唁。從那以後,焦氏徹底撕下偽裝,動不動就對孩子們打罵。又過了一個多月,焦氏對焦榕說:“現在丈夫死了,沒什麼好顧慮的,該動手了。”焦榕卻胸有成竹:“我有個好辦法,不用親自動手,就能讓他們死在外地,還不會有人怪到你頭上。”

焦氏急忙詢問是什麼辦法。焦榕說:“妹夫戰死,屍首下落不明。再等兩個月,到了嚴寒天氣,派個心腹家人,帶著承祖去陝西尋找妹夫的骸骨。承祖還是個孩子,從沒吃過旅途的苦,受不了風霜,也不服水土,肯定半路就病死了。就算他能撐到陝西,讓家人把他丟下,自己偷偷回來。到時候他身上沒錢,進退兩難,不是凍死就是餓死。至於那幾個丫頭,留她們一條命,賣給彆人做妾當丫鬟,還能換不少銀子,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焦氏連連稱妙。到了臘月初,焦氏把李承祖叫到跟前說:“你父親辛苦半輩子,不幸戰死沙場,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他在九泉之下,怎麼能安心?昨天你舅舅說,趙總兵最近打了好幾場勝仗,敵兵退了上千裡,路上已經安全了。我本想親自去陝西找你父親的骸骨回來安葬,儘一儘夫妻之情,可我一個年輕寡婦,拋頭露麵的,肯定會被人說閒話。所以隻能讓家人苗全陪你走一趟。要是能把你父親的骸骨尋回來,也算是你儘了孝心。行李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出發。”

李承祖聽了,眼淚汪汪地說:“母親說得對,孩兒明天就走。”玉英猜到這不是什麼好事,大吃一驚,連忙勸阻:“母親,爹爹戰死沙場,弟弟確實應該去尋找骸骨。但他年紀太小,從沒走過遠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白白送命?不如再派個人和苗全一起去,也能有個照應。”

焦氏勃然大怒:“你這個沒良心的!以前你父親在世時,把你們姐妹當寶貝一樣疼。現在他死了,你就忘恩負義,連父親的骸骨都不管了?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不知道木蘭代父從軍、緹縈上書救父的故事?她們兩個也是年輕女子,都有這樣的孝心。你沒她們的誌氣,不能去尋找父親骸骨,反而還阻攔弟弟。承祖是個男子漢,一路上還有人照顧,又不像木蘭上戰場出生入死,能有什麼危險?要你這樣不孝的女兒有什麼用!”

這一頓責罵,說得玉英滿臉通紅,她哭著說:“孩兒怎麼會不想念爹爹的養育之恩,不想去尋找骸骨?隻是弟弟年紀小,怕他吃不了苦。孩兒情願替弟弟走這一趟。”焦氏冷笑道:“你就是想去外麵遊山玩水、貪圖快活,我還不同意呢!”

當晚,玉英姊妹聚在一起告彆,哭了大半夜。李承祖安慰姐姐:“姐姐,就算拚了命,我也要把爹爹的骸骨找回來,讓母親放心,你彆擔心。”第二天一早,焦氏就催促他們出發。姊妹們灑淚分彆,焦氏還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找不到你父親的骸骨,就彆來見我!”李承祖哭著回答:“孩兒找不到爹爹的屍骨,也沒臉再見母親!”

苗全扶著李承祖騎上牲口,離開了京城。這個苗全是焦氏陪嫁過來的心腹,早已領會了主母的意思。主仆二人踏上了前往陝西的路。此時正值隆冬,北風像利箭一樣刺骨,地上的積雪足有三四尺厚,路上行走的牲口,就像在棉花堆裡艱難跋涉。李承祖還不到十歲,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吃過這樣的苦?他在牲口背上凍得直打哆嗦,好幾次差點從雪窩裡摔下來。

一路上,他們曉行夜宿,走了十幾天,李承祖漸漸吃不下飯,生病了。他對苗全說:“我身體不舒服,休息兩天再走吧。”苗全卻催促道:“小官人,奶奶給的盤纏有限,得趕緊趕到那邊,不然回去的路費都不夠。路上再耽擱,就更麻煩了。先咬牙撐到省城,到那兒再休息吧。”李承祖又問:“到省城還有多遠?”苗全笑著說:“還早著呢,最快也得二十天。”李承祖沒辦法,隻能忍著病痛,含淚繼續前行。正如詩中所寫:“可憐童稚離家鄉,匹馬迢迢去路長。遙望沙場何處是?亂雲衰草帶斜陽。”

第二天,李承祖的病情愈發嚴重,連騎在牲口上都十分困難。苗全不僅不肯停下來休息,也不雇人抬轎,故意扶著他步行,分明是想讓他自生自滅。又艱難地走了半天,他們來到一個叫保安村的地方。李承祖虛弱地說:“苗全,我一步都走不動了,快找個旅店歇歇吧。”

苗全心裡盤算著:“看他這副模樣,肯定活不成了。要是住到旅店,想脫身就難了,不如把他扔在這兒,我回家算了。”於是說道:“小官人,旅店離這兒還遠著呢。你既然走不動,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先去放包裹,然後回來背你,行嗎?”李承祖覺得有道理,便讓苗全扶他到一戶人家門口的台階上坐下。苗全快步向前,找了條小路繞遠,買了些飯吃,又雇了頭牲口,順著原路回家去了。

李承祖坐在台階上,等了許久,不見苗全回來。他隻覺得渾身難受,便躺下來,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戶人家住著一位孤寡老婦人,她正坐在門口紡紗。一開始,她看見一個男人扶著個小孩坐在門口,也沒在意。直到傍晚,老婦人拿桶準備去打水,發現小孩正躺在門口熟睡,便喊道:“那位官人快醒醒,讓我們打點水。”

李承祖從夢中驚醒,還以為苗全回來了,睜眼一看,卻是屋裡的老婦人,趕忙掙紮著坐起來問:“老婆婆,您有什麼事?”老婦人聽他口音不是本地人,便問:“你從哪兒來的,怎麼睡在這兒?”李承祖說:“我從京城來,因為生病了走不動,先在這兒坐一會兒,等家人回來就走。”老婦人又問:“你家人呢?”李承祖回答:“他說先去旅店放包裹,然後回來背我。”老婦人驚呼:“哎喲!我看你家人走的時候還是上午,現在天都快黑了,怎麼還沒到?怕是包裹裡有銀子,把你扔下跑了!”

李承祖睡得迷迷糊糊,沒注意時間,聽老婦人這麼一說,急忙抬頭看天,發現太陽已經西斜,頓時慌了神,心想:“肯定是這奴才看我病得厲害,不想伺候,逃走了。現在我進退兩難,該怎麼辦?”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淚流滿麵,放聲大哭起來,幾個鄰居聽到哭聲,都過來看熱鬨。

老婦人見他哭得可憐,也動了惻隱之心,放下水桶問:“小官人,你父母是做什麼的?這麼冷的天,為什麼隻跟著一個家人出門?還要去哪兒?”李承祖哭著說:“不瞞您說,我父親是錦衣衛千戶,跟著趙總兵去陝西征討反賊,不幸戰死了。母親讓我和家人苗全到戰場上找父親的骸骨回去安葬。沒想到路上我生病了,這奴才就把我扔下跑了,我恐怕也要客死他鄉了。”說完,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眾人聽了,紛紛感歎。老婦人說:“可憐啊,原來是好人家的孩子,這麼小就有這份孝心,難得!隻是你病著,睡在這冰冷的石板上,病情會更重的。勉強撐起來,到我床上睡會兒,說不定你家人還會回來。”李承祖推辭道:“多謝婆婆好意,怕給您添麻煩。”老婦人連忙說:“這說的什麼話,誰還沒個難處!”說著便上前扶他進了屋,鄰居們也各自散去。

李承祖進屋一看,屋子側邊有個火炕,床鋪就在炕上。老婦人扶他躺下,急忙去打水燒湯給他喝。到了半夜,老婦人摸他的身子,燙得像火炭一樣。天亮時,李承祖已經神誌不清,不省人事。老婦人趕緊請醫生來把脈,自己掏錢買藥,日夜照顧他。周圍的鄰居見李承祖病得這麼重,背後都笑話老婦人:“沒事找事,招惹這麼個麻煩。”老婦人聽到了,卻裝作沒聽見,依舊悉心照料,沒有一絲厭煩。或許是李承祖命不該絕,才遇到這麼好心的人,正如詩中所寫:“家中母子猶成怨,路次閒人反著疼。美惡性生天壤異,反教陌路笑親情。”

李承祖這場大病,一直熬到新年過後,二月的時候才稍有好轉。他躺在鋪上,感激地對老婦人說:“多虧婆婆您慈悲,救了我的命,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等我能走了,一定好好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老婦人說:“小官人彆這麼說,我隻是看你路上孤苦無依,才收留你,哪有什麼大恩大德,還說什麼報答的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三月底,四月即將來臨。這時李承祖病全好了,身體也有力氣了,便想告彆老婦人,去尋找父親的骸骨。老婦人勸道:“小官人,你病剛好,恐怕還不能太勞累。再說前麵也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路,你一個人,又沒盤纏,怎麼去?不如先住在這兒,我打聽一下,要是有去京城的人,托他給你家裡帶個信,讓個可靠的親人來陪你一起去,這樣才好。”

李承祖說:“謝謝您的關心,可家裡也沒什麼親人能來;而且在這兒打擾您這麼久,我心裡過意不去;現在天氣暖和,正好趕路。要是再等些日子,天氣熱了,又要多受一份罪。我感覺病全好了,應該沒問題。再說一路上都是大路,肯定有人來往,我慢慢乞討著往前走,找到父親的骸骨,再來見您。”老婦人又說:“就算你找到骸骨,沒錢運回去,也是白費力氣。”李承祖堅定地說:“那邊肯定有官府,我去求求他們,說不定看在我父親為國捐軀的份上,會想辦法把骸骨送回家。”

老婦人再三挽留不住,又四處湊了幾錢銀子送給他。兩人分彆時,都難舍難分,就像親生母子一樣。臨彆時,老婦人含淚叮囑:“小官人要是回來,一定要再來看看我,彆直接就走了。”李承祖喉嚨哽咽,說不出話,隻能點頭流淚,走幾步就回頭看看。老婦人站在門口,一直望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哭著回到屋裡。

鄰居們見了,都笑話老婦人:“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流浪小孩,白白花錢費力照顧,病好了就走了,有什麼好處,還哭得這麼傷心,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多眼淚!”還把這件事當作笑話四處傳播。

您想想,老婦人隻是個貧窮的寡婦,卻如此重情重義,收留一個素不相識、身患重病的小孩,照顧到病好,臨走還送錢,依依不舍。而這些鄰居,一個個都是男子漢,自己不願行善,看到彆人做好事,反而說風涼話。真是人長得都差不多,可這人心卻大不相同。

閒話不多說。李承祖沒有代步的牲口,也不認識路,就順著大路走,邊走邊打聽,累了就找庵堂寺院、村鎮人家借宿。靠著老婦人給的幾錢銀子,勉強維持著半饑半飽的生活,就這樣一路走到了臨洮府。這地方經曆戰亂後,道路荒蕪,人煙稀少。李承祖打聽到之前交戰的地方,一路來到皋蘭山附近,想著要先祭奠父親一番。可他身上隻剩十幾文銅錢,隻能買了一疊紙錢,借了個火,朝著戰場方向跑去。

遠遠望去,隻見一片空曠的原野,一個人影都沒有,李承祖心裡先害怕起來,停下腳步不敢往前走。但轉念一想:“我千辛萬苦才走到這兒,要是害怕,怎麼能找到父親的骸骨?必須得鼓起勇氣往前走!”於是他壯著膽子,飛快地跑到戰場。眼前的景象,實在是淒慘:荒原無邊無際,野草長得密密麻麻;四周荊棘叢生,黃沙漫天;骷髏散落在地上,曾經的英雄如今隻剩這般模樣;白骨隨意丟棄,當年的壯士讓人惋惜。陰風吹過,仿佛能聽到鬼哭神號;寒霧彌漫,隻能看見狐狸、野兔匆匆跑過。夜晚猿猴啼叫,讓人肝腸寸斷;秋天大雁哀鳴,叫人黯然銷魂。

李承祖打著火,將紙錢點燃,朝著天空哭著跪拜了一番。起身之後,他開始仔細地在四周尋找,來來回回走了個遍,可眼前隻有雜亂交錯的白骨,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原來趙總兵擊退賊兵後,看到戰場上屍橫遍野,心中不忍,便在戰場上設祭壇祭奠陣亡將士,並將屍骸集中焚化,所以這裡才沒有完整的屍體留存下來。

李承祖找了大半天,累得不行,便坐在亂草叢中休息。突然他想到:“打仗的時候,隻要遇上敵人就廝殺,處處都是戰場,肯定不止這一處。我怎麼就沒想到,根本不知道爹爹當初是在哪個地方犧牲的,卻隻在這兒傻找,真是太糊塗了!”可轉念又一想:“我李承祖也太天真了,爹爹去世這麼久,血肉肯定都腐爛了,就算骸骨就在眼前,也根本認不出來。要是找不到,豈不是白白辛苦了一場?”

想到這些,他心裡痛苦萬分,又對著天空禱告:“爹爹,您的英靈就在附近吧!孩兒李承祖千裡迢迢來這兒找您的骸骨,可實在認不出來。您生前儘忠報國,死後一定成了神明,求您顯靈,讓孩兒知道骸骨在哪裡,好帶您回去安葬,彆讓您的屍骨一直暴露在荒郊野外,做個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禱告完,他又放聲大哭起來,接著在白骨堆裡東尋西找。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他知道再找不到地方落腳就麻煩了,隻好順著路走,想找個能過夜的地方。

沒走多遠,斜刺裡的林子裡走出一個和尚。和尚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承祖,說道:“你這孩子膽子可真大,這是什麼地方,竟敢一個人走?”李承祖哭著把自己的來曆說了一遍:“我從京城來,父親跟著趙總兵出征,不幸陣亡,我特地來這兒找他的骸骨回去安葬。可到現在也沒找到,天又快黑了,想找個地方借住一晚。師父,您要是有庵院,行行好,讓我住一晚,真是感激不儘。”和尚說:“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孝心,真是難得。不過這兒的屍骸都被焚化了,你上哪兒找去?”

李承祖一聽,當場哭倒在地。和尚把他扶起來,說道:“彆哭了,跟我走吧,先住一晚,明天再想辦法回家。”李承祖沒辦法,隻好跟著和尚走。又走了兩裡多路,來到一個小村落,看上去隻有五六戶人家。和尚住的是一座小茅庵,進了門,和尚點起火,準備了些飯菜給李承祖吃。吃完後,和尚問道:“你父親是哪個衛軍的?在哪個將領手下?叫什麼名字?”李承祖回答:“我父親是錦衣衛千戶,叫李雄。”和尚聽了大吃一驚:“原來是李爺的公子!”李承祖疑惑地問:“師父,您怎麼認識我父親?”

和尚這才說道:“不瞞你說,我原本是羽林衛的軍人,叫曾虎二。去年出征時,被分到你父親部下。因為我力氣大、作戰勇猛,你父親就讓我在他帳前當親隨,對我另眼相看,還說等打了勝仗,要給我謀個一官半職。誰知道七月十四那天,跟著你父親上陣,我們先斬殺了幾百個敵人,賊兵敗逃。你父親一時勇猛,追出去十幾裡,結果深入敵境,中了埋伏。賊人的伏兵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外麵的救兵也被攔住,最後全軍覆沒。隻剩下我和你父親兩個人,都受了重傷,沒辦法,隻好躲在亂屍堆裡。到了深夜,我們想逃走,可你父親已經沒了氣息。我看到旁邊有一堵土牆,就把他背到牆下,推倒土牆把他掩埋了。當時敵兵在前麵堵著,我回不了軍營,逃到一個山灣裡,遇到一位老和尚,他把我收留到庵裡。多虧他照顧,我的傷才慢慢養好,他還天天勸我出家。我一想,自己死裡逃生,不如就圖個清閒自在,就答應了,削發做了和尚。今年春天,老和尚去世了,他的兩個徒弟嫌我是後來的,不讓我住在庵裡。我想既然出家了,也不爭這些,就離開了,打算去遠方雲遊。路過這兒,看到這座茅庵空著,就住了下來,平時在附近的村子裡化緣度日。沒想到今天能遇到你,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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