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祖聽說父親的屍骨還在,趕忙跪下拜謝,和尚連忙把他扶起來。和尚又問:“你年紀這麼小,身體也單薄,怎麼不帶個家人,自己一個人就來了?”李承祖便把路上生病,苗全拋下他逃走,多虧一位老婦人救助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還說:“要是找不到父親的骸骨,我就死在這兒。幸好遇到您,讓我們父子都能有個著落。”和尚說:“這都是你父親的英靈保佑,加上你的孝心感動了上天。不過你一個人,又沒盤纏,怎麼把骸骨運回去呢?”李承祖說:“我想求求當地官府,看能不能幫忙。”和尚笑著搖頭:“你想錯了,俗話說‘官情如紙薄’,就算是交情很深的人,去世之後,關係也不一定靠得住,何況你和那些官員素不相識,彆做這種不切實際的指望了。”
李承祖著急地問:“那可怎麼辦?”和尚沉思了一會兒,說:“沒關係,我有個辦法。明天找個東西把骸骨裝起來,我背著,咱們一路化緣回京城,你看怎麼樣?”李承祖感激地說:“師父您肯這麼幫忙,我就是死了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和尚說:“我受你父親的知遇之恩,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第二天,和尚向鄰居要了一個破竹籠、兩條繩子,又借了把鋤頭,買了些紙錢,鎖上庵門,帶著李承祖出發了。走了幾裡路,到了另一個村落,這裡更是荒無人煙。到了土牆邊,和尚放下竹籠,李承祖就哭了起來。和尚把紙錢點著,拜祭一番後,拿起鋤頭挖開泥土,露出一堆白骨。他從腳開始,一節一節地把骨頭放進竹籠,蓋上籠蓋,用繩子牢牢捆好,然後背在背上。李承祖扛起鋤頭,和和尚一起回到庵中。和尚收拾好衣缽、被褥,打成一個包裹,又找了根竹子,把包裹挑在肩上,走出庵門。他把鋤頭還了回去,又和鄰居們一一告彆,拜托他們幫忙照看庵子。
兩人離開後,一路上靠化緣,不僅夠花,還有些結餘。不知不覺,就到了保安村。李承祖惦記著老婦人的恩情,特意去道謝告彆。沒想到一打聽,老婦人自從他走後,天天掛念,結果得了病,已經去世了。老婦人的幾個親戚幫她操辦了後事,把她送到郊外火化,到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了。李承祖從鄰居那兒得知這個消息,朝著老婦人埋葬的方向,遙拜了一番,痛哭一場後,才又重新上路。
他們走了三個多月,終於到了京城。離城還有十裡地時,看到路邊有個酒店,和尚說:“公子,咱們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兩人進了酒店,把竹籠放在桌上。和尚對李承祖說:“本來應該送你回家,到你父親靈前磕個頭。可我以前是軍人,雖然出家了,但說不定還有人認得我。要是被當成逃兵抓起來,就麻煩了,所以隻能在這兒跟你告彆,以後有機會再見麵吧。”李承祖流著淚說:“師父您說的有道理,可您這麼幫我,要是能到我家,還能稍微報答一下。現在在這兒分彆,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您。”和尚說:“彆這麼說,我這麼做,一是為了報答你父親當年的恩情,二是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太不容易了。我可不是貪圖你的什麼財物。”
正說著,酒保端上酒菜。和尚先在竹籠前祭奠,一連叩了四五個頭,起來後又和李承祖拜彆,兩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淚。喝了幾杯酒,算清酒錢,和尚又花錢雇了一頭牲口讓李承祖騎,找了個腳夫背著竹籠,自己背上包裹,一起出了店門,揮淚告彆。這正是:欲收父骨走風塵,千裡孤窮一病身。老嫗周旋僧作伴,皇天不負孝心人。
且說兩頭事。苗全當初拋下李承祖後,雇了牲口匆忙趕回家中。他對家裡人說,已經到了戰場,但根本找不到李雄的骸骨,小官人李承祖又因病身亡。因為缺少盤纏,沒辦法把遺體帶回來,隻好就地埋葬了。苗全還偷偷把實情告訴了焦氏。
玉英姐妹本來就日夜思念去世的父親,平日裡又不斷遭受焦氏的打罵,生活苦不堪言。聽到弟弟的噩耗,更是悲痛萬分。焦氏也假惺惺地哭了一場。家裡的仆人們見男主人戰死,小主人又去世,紛紛另尋出路,離開了李家。一時間,偌大的李府隻剩下苗全夫妻、兩個奶娘,冷冷清清,毫無生氣。焦氏一心盼著兒子亞奴快點長大,繼承官職,讓家裡重新熱鬨起來。她又聽說兵科給事中向皇帝上奏,請求優厚撫恤陣亡將士。皇帝下令讓兵部核查回複。焦氏趕忙拿出大量金銀,讓哥哥焦榕在兵部上下打點,想為兒子謀個指揮的職位。焦榕平時就靠替人辦事撈好處,就算是親妹妹,他也不會放過從中獲利的機會。
這天,焦榕來給妹妹通報事情進展,焦氏準備了酒菜招待他。這兄妹倆都是酒量大得驚人的人,從午後一直喝到下午申時,酒都快喝光了,還不肯停杯,又叫苗全去買酒。苗全提著酒瓶剛走出大門,準備下台階,遠遠就看見一個人騎著牲口過來,仔細一看,騎在上麵的小廝竟然是小主人李承祖。苗全大吃一驚,心裡暗道:“原來這小子還活著!”他趕緊轉身跑回府中,把這個消息悄悄告訴了焦氏。焦氏和焦榕緊急商量了一番,讓苗全從後門出去買砒霜,兩人則繼續坐在那裡喝酒,等著李承祖進門。
再說李承祖,終於到了自家門口,他跳下牲口,趕腳的背著裝有父親骸骨的竹籠跟在後麵。走進府中,堂屋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李承祖心裡一陣難過,暗自感慨:“爹爹去世後,家裡竟變得如此冷清。”他讓趕腳的把竹籠放在靈座上,付了錢打發人離開。李承祖走到靈前跪拜,想起一路上的艱辛,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哭倒在拜台上。焦氏聽到哭聲,故意讓丫頭出去看看情況。
丫頭跑到堂屋,看到李承祖,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回去,驚慌失措地喊道:“奶奶,公子的魂靈回家了!”焦氏對著丫頭的臉啐了一口,罵道:“呸!大白天的胡說八道!”丫頭著急地說:“他就在靈前哭呢,奶奶要是不信,一起去看看!”焦榕也假裝驚訝地說:“我才不信有這種怪事!”於是,兩人一起走到堂屋。
李承祖看到他們,含著眼淚上前拜見。焦榕連忙扶住他,說道:“一路上風餐露宿,彆拜了。”焦氏擠出幾滴眼淚,說道:“苗全回來,說你出了事,我日夜擔心,後悔當初讓你去。現在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那你找到你爹的骸骨了嗎?”李承祖指著竹籠說:“這裡麵就是。”焦氏抱著竹籠,立刻嚎啕大哭起來。
玉英姐妹得知李承祖平安歸來,又驚又喜,急忙跑到堂前,四個孩子緊緊抱在一起,痛哭起來。哭了一會兒,玉英問道:“苗全說你死了,怎麼又活了?”李承祖便把路上生病,苗全不顧他死活,直到遇到和尚幫忙護送回家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焦榕假裝生氣地罵道:“苗全這個奴才太可惡了!等我把他送到官府,活活打死他,給外甥出氣!”李承祖感激地說:“要是舅舅能幫忙做主,那就太好了。”焦氏也在一旁說道:“你路上辛苦了,先去吃點酒飯,休息休息。”於是,眾人一起往後院走去。
焦榕拉著李承祖坐下,玉英姐妹則自覺地避開。焦氏一邊讓丫頭去熱酒,一邊自己悄悄走到後門。這時,苗全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焦氏接過砒霜,囑咐他過一會兒再進屋。焦氏回到廚房,支開丫頭,把砒霜倒進酒壺裡,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不一會兒,丫頭把滾燙的酒端了過來。焦榕拿起一個茶碗,滿滿斟了一杯,遞給李承祖,假惺惺地說:“外甥,舅舅借花獻佛,這杯酒就當給你接風洗塵了。”李承祖連忙道謝,接過酒杯放在桌上,也想斟一杯回敬舅舅。焦榕卻又拿起酒杯,直接遞到他嘴邊,說道:“我們喝得差不多了,壺裡酒不多了,你趁熱趕緊喝一杯。”李承祖不知有詐,一口氣把酒喝了個精光。焦榕又斟了一杯,說道:“小孩子家,得喝個雙杯才吉利。”說著又把酒杯推到他嘴邊。李承祖因為是長輩相勸,不好拒絕,又把酒喝了下去。焦榕再去斟酒時,壺裡隻剩下小半杯,他還是勸李承祖把這點酒也喝了。
這酒一喝下去,李承祖立刻覺得腹中難受,大聲喊著肚子痛。焦氏裝作關心地說:“怕是路上聞了什麼臟東西吧?”李承祖痛苦地說:“沒聞到什麼臟東西啊。”焦氏又說:“說不定不經意間聞到了,自己沒察覺。”很快,藥性發作,李承祖隻覺得五臟六腑像是被鋼槍刺穿,又像被烈火焚燒,疼痛難忍,他大喊一聲:“痛死我也!”隨後便跌倒在地。焦榕假裝驚慌地叫道:“好端端的,怎麼疼成這樣?”焦氏則說:“肯定是犯了絞腸沙。”她急忙讓丫頭把李承祖扶到玉英的床上躺下。李承祖在床上不停地翻滾,嘴裡直喊難受。玉英姐妹驚慌失措,根本按不住他。
不到半個時辰,李承祖五臟六腑仿佛迸裂開來,七竅流血,大叫一聲後,便沒了氣息。一旁的玉英姐妹哭得死去活來,焦氏心裡暗自高興,卻也假模假樣地哭了幾聲。焦榕說道:“看這情形,肯定是衝撞了神靈,被喪煞盯上了。好在已經到家了,這還算幸運。不過他占了外甥女的床,不太合適,今晚就把他入殮了吧,省得大家害怕。”焦氏馬上拿出一些銀錢。這時,苗全已經從前門轉了進來,他聽到府裡哭聲震天,知道事情已經辦妥,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焦氏看到他,把銀錢遞給他,讓他趕緊去買一口棺材,又買了兩壺酒給苗全喝,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苗全先把棺材放在一間廂房裡,然後擼起袖子,大步走進玉英的房間,讓玉英姐妹出去。他走到床邊,也不擦拭李承祖身上的血汙,也不給他換件乾淨衣服,雙手一伸,就把屍體抱了起來。一來苗全有些力氣,二來借著酒勁,三來李承祖畢竟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算太重,苗全很輕鬆地就把屍體抱到廂房準備入殮。玉英姐妹跟在後麵,不停地哭泣。
誰知苗全拿了錢,卻買了口小棺材,李承祖的屍體放進去後,兩條腿還露在外麵五六寸。苗全隻好把他的腿豎起來,可這樣又把棺蓋頂得翹了起來。苗全折騰來折騰去,怎麼都弄不好。玉英姐妹看到這淒慘的景象,哭得更傷心了。焦氏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出個辦法。她把玉英姐妹和丫頭都趕到外麵,關上房門,讓苗全把屍體拖到地上,拿起斧頭,殘忍地砍下李承祖的兩條小腿,橫放在他頭下,這樣倒像是個枕頭。收拾妥當後,他們釘上棺蓋,開門走了出來。焦榕隨後回家去了。
玉英看到棺材已經釘好,心裡暗自疑惑:“剛才屍體放不下,怎麼把我們支開後,就能釘上棺蓋了?難道他們會法術,把棺材變大了,把屍體縮小了?”她心裡充滿了疑問,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過了兩天,焦氏準備好衣衾棺槨,重新裝殮了丈夫李雄的骸骨,選了個日子,準備安葬在家族的墳地裡。這時,朝廷對李雄撫恤的回複也下來了:隻追贈李雄為忠勇將軍,不允許子孫承襲指揮的職位。焦氏之前花了那麼多銀子上下打點,全都打了水漂。
到了安葬那天,親戚鄰居都來送行。李承祖的棺材也被埋在了父親墳旁。偶爾有人問起李承祖的死因,焦氏就說他是路上得了病,到家就去世了。這些親戚們覺得這不是自己的事,也沒人去深究其中的真相。可憐李承祖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在家中慘遭毒手,丟了性命。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親人卻裝作親人,本該親近的人卻毫無親情。萬般皆是命中注定,半點由不得人啊。
俗話說“痛定思痛”,李承祖去世時,玉英驚慌失措,根本來不及仔細思考。等到弟弟下葬後,她才漸漸察覺到不對勁。她心想:“怎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一回到家就死了?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而且他口鼻都在流血,也不選個吉利時辰入殮,身上血汙也不清理乾淨。棺材小了也不換,把我們支開後,不知道怎麼隨便就把弟弟裝了進去。苗全之前說要送他去官府治罪,現在卻再也不提這事,反而比以前更親近,明顯是母親在背後指使。看他們這一係列舉動,弟弟的死肯定有蹊蹺。”雖然心裡明白弟弟死得不明不白,但玉英卻毫無辦法,隻能默默流淚。
焦氏成功謀害李承祖後,又盤算起來:“這個小崽子除掉了,剩下那幾個小丫頭,平日裡受的那點折磨,不過是給她們點小教訓。得讓她們狠狠吃些苦頭,才不敢輕視我。”從那以後,焦氏每天都找茬,動不動就拿皮鞭抽打玉英姐妹,把她們打得渾身是傷,還不許哭出聲。要是她們敢哼一聲,就會招來更凶狠的毒打。每天隻給她們兩碗稀湯薄粥,如果活沒乾好,打罵不說,連這點稀粥都沒得吃。玉英姐妹身上的好衣服全被扒走,換上丫鬟們的舊衣裳。寒冬臘月,也隻能穿三四層單衣,背上披一塊破舊的棉絮。晚上睡覺隻有一張草席和一條破被單,冷得受不了,姐妹倆隻能像蛆蟲一樣蜷縮在一起,其中的苦楚難以言說。玉英姐妹實在忍受不了,好幾次都想尋死,可又盼著有朝一日能熬出頭,舍不得放棄生命,隻能互相安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轉眼殘冬過去,新的一年到來,玉英已經十二歲了。這年二月,正德皇帝駕崩,嘉靖皇帝即位,下令在民間廣泛挑選嬪妃。官府要求每家每戶如實上報適齡女子,若有隱瞞,鄰裡都要連坐治罪。焦氏的鄰居早就知道玉英才貌出眾,就把她的名字報給了官府。很快,一張寫著玉英名字的上選黃紙就貼在了李家門口。焦氏一看,立刻做起了皇親國戚的美夢,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開始百般討好玉英。她給玉英換上綾羅綢緞,頓頓準備美味佳肴,讓她好好調養身體,還拿出銀子讓焦榕去禮部上下打點。
玉英雖然曆經磨難,但天生麗質難自棄,調養了幾天,氣色就好了許多,再穿上華麗的衣服,宛如畫中走出的美人。在官府選拔的眾多女子中,玉英脫穎而出,被評為第一,官府準備好文書,將她送到禮部進行最終挑選。禮部官員見到玉英,覺得她容貌氣質都無可挑剔,但考慮到她年紀太小,恐怕不懂得侍奉皇帝,就把她送回了家。焦氏花了不少銀子,卻沒能讓玉英入選,又氣又惱,立馬變回了從前的凶惡嘴臉,不僅收回了玉英的好衣服,斷了她的好夥食,打罵也變得更加頻繁。
常言說“坐吃山空,立吃地陷”,李雄在世時,家裡的產業原本就不算豐厚。他去世後,焦氏一門心思都在算計幾個孩子身上,根本沒想過要經營家業。一家人隻出不進,能撐多久?再加上為了爭取封蔭和送玉英選妃,又花掉了不少錢。日子一長,家裡的積蓄漸漸見底,連兩個丫鬟都賣掉換錢花了。到後來實在沒辦法,焦氏隻能變賣祖屋。
苗全見李家敗落,亞奴年紀還小,離承襲官職還早,覺得在這兒沒什麼盼頭。趁著焦氏賣掉房子拿到錢的當晚,他偷偷溜進臥房,偷走銀兩,帶著老婆逃到遠方享福去了。第二天早上,焦氏才發現錢不見了。她無處發泄怒火,又把氣撒在玉英姐妹身上,罵道:“你們怎麼睡得像死豬,讓他把東西偷走了?”說完又是一頓皮鞭。她一邊讓焦榕去官府報案抓人,可兩個月過去了,一點線索都沒有。這時,買主又來催著騰房,焦氏走投無路,隻好和焦榕商量賣掉玉英。焦榕說:“玉英長得這麼標致,慢慢找個好買家,肯定能賣不少錢。現在急著出手,能值幾個錢?不如先把小的隨便賣了換錢用。”焦氏聽了覺得有理,就把桃英賣給了一戶富貴人家做丫鬟。姐妹分彆時,抱頭痛哭,難舍難分,場麵十分淒慘。
焦氏租了一間小房子,準備搬家。玉英看著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如今要拱手讓給彆人,心中滿是傷感。她走到堂前,抬頭看見梁間的燕子,正在修補舊巢,旁邊還新築了一個巢穴。玉英暗自歎息:“燕子不過是小小的禽鳥,秋天飛走,春天還能回來築巢。我李玉英今天離開這裡,恐怕再也沒有回來的日子了。”觸景生情,她提筆寫下一首《彆燕詩》:“新巢泥落舊巢欹,塵半疏簾欲掩遲。愁對呢喃終一彆,畫堂依舊主人非。”
焦氏為了依靠焦榕,搬到了他旁邊的小巷子裡,兩家相距不過半箭之遙。隔壁是一戶富貴人家的花園,新租的房子隻有兩間,生活十分不便,連打桶水都得去鄰居家。焦氏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自然不願親自去打水,這些活兒全落在了玉英和月英姐妹倆身上。姐妹倆為了生活,也顧不上什麼羞恥,隻能拋頭露麵去做這些事。
又過了一段時間,賣桃英的錢也快花完了。一天傍晚,焦氏帶著亞奴在門口閒站,看到一個十多歲的小乞丐在街上乞討,聲音淒慘無比。一位鄰家老婦人勸她:“天都黑了,誰還會施舍,趕緊回家吧。”小乞丐哭著說:“奶奶,您不知道我的苦。我爹規定我每天必須討到五十文錢,少一文就要被打死,晚上還不給飯吃,差的錢第二天還得補上。現在還差六七文,我怎麼敢回去?”老婦人聽了覺得可憐,就給了她兩文錢。旁邊的人見狀,也紛紛掏錢,不一會兒就湊了十幾文。小乞丐千恩萬謝,轉身走了。
焦氏聽了這番話,非但沒有同情,反而動起了歪心思,心想:“這個小乞丐一天能討這麼多錢,我家月英長得也不怎麼樣,賣給彆人也賣不了多少錢,不如讓她也去乞討,還能有個長久的進項。”正想著,月英打水回來了。焦氏說:“小賤人,看到那個討飯的丫頭了嗎?她年紀比你還小,每天能討五十文錢,你就不能想辦法弄個三文五文回來?”月英委屈地說:“她是乞丐,靠彆人施舍,我怎麼能和她比?”焦氏厲聲喝道:“你和她有什麼不一樣!從明天開始,你每天也得出去討五十文錢,少一文就打死你!”
玉英姐妹一聽要去乞討,嚇得麵麵相覷,眼淚奪眶而出,連忙跪下求情:“母親,我們家世代為官,認識的人多,得講究體麵。要是出去乞討,會被人笑話,辱沒家門的。”焦氏冷冷地說:“現在飯都吃不上了,還談什麼體麵?怕什麼被人笑話!”月英苦苦哀求:“母親,您打死我吧,我死也不去!”焦氏大怒:“你這不聽話的賤丫頭,先讓你嘗嘗苦頭!”說完,抄起一根木柴,對著月英沒頭沒腦地亂打。月英疼得受不了,隻好哭喊著:“母親饒了我,我明天去就是了。”焦氏這才放下月英,又衝著玉英罵道:“不讓你去,是我好心,還敢在這兒多嘴!”說著,又把玉英拖倒在地,一頓毒打。
第二天一早,焦氏就把月英趕出門去乞討。月英沒辦法,隻能忍辱負重,每天沿街乞討。要是討夠了五十文錢,還能相安無事;一旦少了,就會被打得半死。
時光飛逝,轉眼間玉英已經十六歲了。這年三月下旬,焦榕五十歲生日,焦氏帶著亞奴去給他祝壽。月英照常出去乞討,隻留下玉英看家。玉英等焦氏走後,關好門,回到屋裡,手裡拿著針線,思緒萬千:“小時候,爹爹把我們姐妹當作掌上明珠,連大聲說話都舍不得,生怕嚇著我們。沒想到遇到這個繼母,我們受儘折磨。弟弟被她害死,妹妹不是為奴就是乞討,好好的家被她弄得支離破碎,如今竟淪落到這般地步,我們的命比草還賤。真不知道以後還會遭遇什麼?”她又想:“活著看不到一點希望,不如死了乾淨。趁她今天不在家,我不如一死了之,也能擺脫這無儘的打罵。”可轉念又一想:“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再忍忍,說不定就能嫁人,也許還有出頭之日,怎麼能輕易放棄生命?”想到這些年的種種苦難,玉英哭了又想,想了又哭,滿心都是絕望和無奈。
玉英一直哭到精疲力竭,整個人沒了精神。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走到院子裡,望向隔壁的園子。隻見園內花朵稀疏,綠葉繁茂,燕子呢喃,黃鶯啼叫,遊絲在空中嫋嫋飄蕩,榆錢紛紛墜落。眼前這暮春景色,讓她觸景生情,忍不住吟出一首《送春詩》:“柴扉寂寞鎖殘春,滿地榆錢不療貧。雲鬢衣裳半泥土,野花何事獨撩人。”
吟完詩,玉英又感慨道:“自從爹爹去世,我每天都被繼母折磨,曾經喜愛吟詩作詞的興致,早就被生活磨得消失殆儘。剛搬來這裡時,我寫了《彆燕詩》,轉眼間又過去一年多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她歎息了一陣,擔心耽誤了針線活,急忙回到屋裡趕工。這時,她看到桌上有張請帖,是焦榕邀請焦氏去吃壽酒的。
玉英從請帖後麵裁下兩折,找出筆和硯台,把剛才作的兩首詩認認真真地抄錄下來,拿在手裡反複端詳,又歎了口氣說:“古往今來,有多少聰慧女子,或是和姐妹互相寫詩唱和,或是與丈夫吟詩作對,成就了許多流傳千古的佳話。偏偏我李玉英命這麼苦,空有才華卻被埋沒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惜又可悲。”她沉浸在傷感的情緒中許久,越發覺得生活無趣,隨手把抄詩的紙折成一個方勝形狀,藏在了枕頭底下,卻忘了收拾筆硯,就匆忙趕起了針線活。
傍晚時分,月英乞討回家,緊接著焦氏也回來了。焦氏見玉英臉上淚痕未乾,立刻惡聲惡氣地說:“誰又惹你了,在家裝模作樣給誰看?”玉英不敢回話,把做好的針線活拿給她檢查。月英也把討來的錢交上去,三人隨便喝了點粥湯,又做了半夜的活計,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焦氏看到桌上擺著筆硯,拿起請帖一看,後麵少了幾折,懷疑玉英在上麵寫了她的壞話,質問道:“你昨天寫了什麼?快拿給我看!”玉英解釋道:“隻是隨便寫了首詩,沒彆的事。”焦氏立刻叫嚷起來:“是不是寫情書約男人,故意毀我的帖子?”這兩句話,說得玉英從耳根紅到了臉。焦氏見她臉紅,以為她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逼著她交出那張紙。又看到紙被折成方勝的形狀,更加認定自己的猜測,抄起一根棒子,指著玉英罵道:“你這不知廉恥的賤人,膽子這麼大!我剛一不在家,你就寫情書約漢子。老實說,對方是誰?你們勾搭上多久了?”玉英哭著辯解:“您這是從何說起,用這種沒影的事來汙蔑我,這不是冤枉人嗎!”焦氏怒道:“證據都在這兒,還敢嘴硬!”說著就舉起棒子,沒頭沒腦地朝玉英打去。
玉英被打得無處可躲,好不容易掙脫,朝門口跑去。焦氏在後麵喊道:“想去叫野漢子來幫你打我?”說著就追了上去,沒想到腳下一絆,重重地摔在一塊磚頭上,腦袋磕破了,鮮血滿臉都是,她一邊叫嚷:“打得我好啊!你給我等著!”月英趕緊上前把她扶起,焦氏還想接著追打玉英,好在亞奴死死拉住她:“娘,饒了姐姐吧。”焦氏怕拽著兒子一起摔倒,這才停下,站在原地對著玉英破口大罵。玉英躲在門旁邊,委屈地哭泣。
鄰居們平日裡就經常聽到焦氏虐待這兩個女兒,今天又聽見打得這麼凶,都聚在門口議論紛紛。這時,焦榕恰好來了,推門走進院子。焦氏一見他,就大聲嚷道:“來得正好!玉英這賤人偷漢子,還把我打成這樣!”焦榕看到焦氏滿臉是血,信以為真,也不問事情經過,搶過焦氏手中的棒子,衝過去揪住玉英就打。鄰居們看不下去了,紛紛上前說道:“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剛被打了一頓,本指望你來勸勸,你倒好,還跟著打。就算是做舅舅的,也沒有打外甥女的道理吧!”焦榕聽了,覺得沒麵子,扔下棒子,灰溜溜地走了。
鄰居們還在議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家,沒有一天不打罵這兩個女兒,現在連舅舅都來湊熱鬨。照這樣下去,這兩個姑娘怕是活不成了。”另一個人說:“要是真出了人命,我們就聯名寫狀子,不信姓焦的不用償命!”焦氏把這些話都聽在耳朵裡,怕鄰居們真的鬨起來,這才住了口,喝令月英關上大門,自己去擦洗臉上的血汙,隨後又打發月英出去乞討。
玉英哭了一陣,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回到屋裡繼續做針線活,焦氏還在一旁不停地咒罵。到了晚上,玉英默默流淚,心想:“人活一輩子,終究難逃一死,何必再忍受這樣的恥辱和打罵?”等焦氏睡熟後,她悄悄起身,扯下腳上的帶子,掛在房梁上想要上吊自儘。或許是命不該絕,多虧焦氏從不關心她,玉英腳上的帶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布縷雖然還連著,但已經沒有韌性。她剛一用力,帶子就斷了,整個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動靜驚醒了月英,月英發現身邊不見了姐姐,立刻明白她想尋短見,大喊一聲:“不好了!”急忙跳下床,把玉英救醒。玉英醒來後,依舊不停地哭泣。焦氏被吵醒,不僅沒有關心,反而罵道:“你這賤人,拿死來嚇唬我?等明天再跟你算賬!”
第二天一早,焦氏讓月英在家看門,帶著亞奴來到焦榕家,把昨天鄰居們說的話,還有玉英上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還說:“萬一她真死了,還得連累你,不如先把她送到官府,除掉這個禍根。”焦榕說:“想收拾她不難。錦衣衛堂上有個人,以前我幫他辦過事,關係很鐵。你家又是衛籍,直接把她送到錦衣衛衙門,看誰敢多管閒事。”
焦氏聽了大喜,馬上讓焦榕找人寫狀詞,誣告玉英奸淫忤逆,還把她寫的兩首詩當作證據。兩人一起到了錦衣衛衙門前。焦榕和衙門裡的人很熟,先托人進去說明來意。不久,官員升堂,受理了焦氏的狀詞,派了四個校尉去捉拿玉英。那問案的官員隻聽了焦氏的一麵之詞,根本不查明是非曲直,就動用刑具逼供。玉英再三辯解,官員根本不聽。可憐她受不住刑罰,隻能被迫認罪,被判處剮刑,關進了監獄。
兩個禁子把玉英扶出衙門時,正好碰上了月英。原來月英看到校尉抓走姐姐,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鎖上門,一路跟來打聽消息。她望見禁子扶著玉英出來,立刻衝上前緊緊抱住姐姐,放聲大哭。這時,焦氏從旁邊轉出來,一把拉開月英,惡狠狠地說:“你這小賤人,家裡都不管了,跑來這兒乾什麼?”月英見到焦氏,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心驚膽戰,隻能乖乖跟著她回家。一到家,又被焦氏打得半死,焦氏還惡狠狠地威脅:“下次你要是再敢偷偷去看這賤人,被我查出來,一定把你也送到這鬼地方!”
月英嘴上雖然答應著,但畢竟是親姐妹,心裡始終放不下玉英。過了兩三天,她多討了幾十文錢,就悄悄跑到監獄門口,想要探望姐姐……
再說玉英被關進監獄後,有個禁子見她長得漂亮,心懷不軌,表麵上假裝好心照顧她,給她安排在條件較好的牢房,還送些飲食給她調養身體。
玉英誤以為這個禁子是真心幫助自己的好人,滿心感激,再三叮囑他:“我有個妹妹叫月英,肯定會來探望我,到時候您一定要放她進來,讓我們見一麵。”禁子嘴上連連答應,心裡卻暗暗記下。
到了第四天下午,月英來到監獄門口,報上自己的名字。禁子立刻打開門,讓她進去和玉英相見。姐妹倆一見麵,抱頭痛哭,其中的悲痛自不必說。不知不覺天色漸晚,兩人不得不含淚分彆。從那以後,月英一有機會就來監獄看望姐姐。
再說那個禁子,自從見了玉英,就被她的容貌迷住,整日心心念念,盤算著如何占有她。但一來監獄裡人多眼雜,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二來又擔心玉英反抗,一旦喊叫起來,事情敗露,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於是,他時不時就找機會跑到玉英牢房,沒話找話,說些曖昧不清的言語試探。
玉英何等聰明,一聽這些話不對勁,立刻明白禁子心懷不軌,從此處處提防,不再輕易回應他。一天,玉英正坐在牢房門檻上發呆,那禁子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壓低聲音,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說道:“小娘子,你知道我一直照顧你的心思嗎?”玉英心裡清楚他的企圖,立刻站起身,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禁子厚著臉皮又湊上前,嬉皮笑臉地說:“小娘子這麼機靈,怎麼會不明白?”說著就伸手想要摟抱。
玉英又驚又急,大聲呼喊:“救命啊,有人行凶!”禁子見事情要鬨大,慌忙鬆手,一邊往後退一邊威脅道:“你敢不從我?今晚就讓你好看!”玉英又氣又怕,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哭聲驚動了監獄裡的所有人。玉英將禁子調戲自己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眾人。
人群中幾個正義之士把禁子叫到一邊,嚴肅地警告他:“你膽敢強奸犯婦,這可是大罪!以後好好照顧她,這事就算了;要是再敢動歪心思,我們聯名去告發你,到時候有你好看!”禁子做賊心虛,連忙點頭哈腰,賠禮道歉:“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敢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落得個狼狽下場。
玉英在監獄裡又熬過了兩個多月,轉眼到了六月初。原來每年夏天,朝廷都會頒布寬赦的詔令,派太監到各個衙門審查尚未判決的案件,允許百姓申訴冤屈。玉英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燃起希望——一家人都被焦氏陷害,這次若不伸冤,恐怕再無昭雪之日!
她立刻提筆寫了一封申訴奏章,把全家遭受的冤屈從頭到尾詳細敘述了一遍,讓月英送到朝廷。奏章大致寫道:我聽說先賢曾說,在五種刑罰中,不孝之罪最為嚴重;在女子的四種德行裡,無義是最可恥的行為。所以曆史上有竇氏投崖、雲華墜井的事跡,她們都為維護綱常而舍棄生命,流芳千古。我的父親李雄,生前是錦衣衛千戶,先娶了我的生母,生下我們姐妹三人,還有弟弟李承祖。不幸的是,母親去世時,我們都還年幼。父親出於憐愛,娶了繼母焦氏撫養我們。父親在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征討陝西反賊時不幸陣亡,從此我們家厄運不斷,生活愈發艱難。
如今我十六歲,還未出嫁;姐妹幾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早已過了適婚年齡,卻至今沒有姻緣。我曾寫過《送春詩》和《彆燕詩》,這些都是有感而發,實在是情非得已。可繼母不理解我的心情,懷疑我有外遇,還逼著舅舅焦榕把我送到錦衣衛,誣陷我犯了奸淫不孝之罪。審問的官員不明真相,就判了我重刑。我一個弱女子辯白無用,隻能無奈認罪,這是因為我不敢違抗繼母,不想再背上不孝的罪名啊!
近來承蒙聖上恩典,進行熱審,允許百姓申訴冤屈。我因此鼓起勇氣,希望能洗清冤屈。我的父親雖是武人,卻也懂得詩書典籍;我雖為女子,也有幸接受過父親的教誨。繼母二十多歲,弟弟亞奴才一歲。她為了讓親兒子承襲官職,在父親剛去世時,就故意讓年僅十歲的弟弟李承祖去戰場尋找父親的遺骨,想借此害死他,滿足一己私欲。
幸好父親在天之靈保佑,弟弟帶著父親的骸骨回來了。繼母一計不成,又用毒藥害死弟弟,還殘忍地肢解屍體、棄埋荒野。她還把妹妹李桃英賣給彆人做婢女,對李月英不管不顧,讓她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隻能沿街乞討。如今又誣陷我,可如果我真的品行不端,為什麼四鄰都沒有檢舉?又沒有實際證據,僅憑幾句詩就捕風捉影,給我定罪。我死不足惜,但十歲的弟弟有什麼錯?年幼的妹妹又犯了什麼罪?繼母的過錯,我不敢多言,《凱風》這首詩讓我懂得反省自己。我隻怕自己含冤而死,會讓天下後世的繼母更加肆意地施展奸妒,毫無顧忌。懇請陛下明察,先將我斬首,讓繼母稱心;再仔細審查我的詩,判斷其中是否真有其事。隻要陛下詳查,繼母的險惡用心便一目了然。這樣,我的冤屈才能得以昭雪,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這篇奏章呈上去後,皇帝親自審閱,憐憫玉英的冤屈,當即下旨,命令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重新徹查此案。三法司官員不敢懈怠,立即將涉案人員全部傳喚到堂,連已經被賣為婢的桃英也被找來,逐一仔細審問。
一開始,焦氏和焦榕還百般抵賴,但在嚴刑拷打下,終於如實招供,他們的供詞和玉英奏章裡說的一模一樣。經過審理,三法司判定:焦氏背叛丈夫、殺害繼子,違背人倫常理,與普通無故殺害子孫的罪行不同,應當從重處罰,以儆效尤;焦榕參與合謀,也應抵償罪責。玉英、月英和亞奴則被釋放回家。此外,朝廷還下令變賣焦榕的家產,贖回桃英。審理結果奏報給皇帝後,皇帝對焦氏、焦榕的惡行十分震怒,甚至下令將亞奴也一並斬首。
玉英得知後,再次上奏求情:“亞奴年紀尚小,什麼都不懂,而且他是李家唯一的血脈,懇請陛下開恩饒恕。”皇帝采納了她的建議,下詔刑部,隻將焦榕、焦氏二人押赴刑場,當天執行死刑,並禁止亞奴承襲官職。同時,朝廷另選李氏宗族中的合適人選繼承李雄的官職,延續李家香火。而玉英、月英和桃英,也都被許配給了品行端正的讀書人。
如今,《列女傳》中記載著李玉英申訴冤屈的奏章,還專門為她寫了讚語:李氏玉英,父親去世後家道中落。因《送春》《彆燕》兩首詩,被繼母懷疑有私情。她被關進監獄,險些遭受極刑。但一篇陳情奏章,終於讓冤屈得以昭雪。後人也寫詩感歎道:“昧心晚母曲如鉤,隻為親兒起毒謀。假饒血化西江水,難洗黃泉一段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