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三十卷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古典白話合集 > 醒世恒言第三十卷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

醒世恒言第三十卷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1 / 2)

這世間的事就像下棋一樣,輸贏變幻莫測,難以捉摸。但隻要心裡秉持公平正義,就能把恩怨是非分得清清楚楚。

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有個讀書人叫房德,他長著方正的臉龐、大大的耳朵,身材高大魁梧。三十多歲的他,生活貧困潦倒,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全靠妻子貝氏織布維持生計。

這一年深秋,房德頭上還裹著破舊的頭巾,身上穿著一件舊葛衣。那葛衣的布料已經一縷縷地裂開,看起來就像蓑衣。他心裡想著:“天氣越來越冷,我這副模樣怎麼出去見人?”他知道妻子還剩下兩匹布,就想討過來做件衣服。

誰料房德的妻子貝氏出身普通人家,心胸狹窄,還心腸狠毒。她口才極好,能言善辯,無論什麼事情,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把死的說成活的,把活的說成死的,是個特彆能搬弄是非的人。貝氏見房德沒什麼謀生的本事,隻能靠自己養活,經常欺負他。房德因為時運不濟,說話也沒底氣,每次都隻能忍讓,漸漸地有些怕老婆了。

這天,貝氏正發愁,覺得老公如此狼狽,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她埋怨父母,覺得自己嫁錯了人,毀了一輩子,心裡正煩惱著。房德來要布,正好撞在她氣頭上。貝氏說道:“你這麼大一個男人,不能出去掙錢,靠著女人過日子。現在連衣服都要我來操辦,說出去不覺得丟人嗎?”

房德被這一頓數落,滿臉羞愧。可實在沒辦法,他隻能厚著臉皮,低聲下氣地說:“娘子,一直以來多虧你辛苦操持,我心裡特彆感激。雖然現在日子不好過,但以後肯定會有好日子的。你就把這布借給我,等我以後發達了,一定好好報答你。”

貝氏擺擺手說:“你的甜言蜜語哄了我這麼多年,我才不信呢。這兩匹布我還要留著給自己做衣服過冬,你彆想了。”房德不僅沒拿到布,還受了一肚子氣。他本想和妻子大吵一架,但又怕她伶牙俐齒,嗓門又大,被鄰居聽見笑話,隻好忍氣吞聲,氣衝衝地出了門,想著找個相識的人借點東西。

房德在街上走了大半天,一個能借到東西的人都沒遇到。偏偏天公也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風雨。他身上那件破舊的葛衣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凍得渾身發抖,隻能冒著風雨,跑到前麵一座古寺裡躲避。這座古寺名叫雲華禪寺。

房德走進寺廟,看見左廊的門檻上已經坐著一個高大的漢子,殿裡有個老僧正在誦經。他便在右廊的門檻上坐下,呆呆地望著天空。不一會兒,雨漸漸停了,房德心想:“得趕緊走,不然一會兒雨又下大了。”

他剛要起身離開,一轉頭,看見牆上畫著一隻鳥,羽毛、翅膀、腳、尾巴都畫全了,唯獨沒有畫鳥頭。要說房德也是心大,自己饑寒交迫都顧不上,卻還有心思品評這幅畫。他心裡琢磨:“常聽人說畫鳥要先畫頭,這畫法怎麼和彆人不一樣?而且還沒畫完,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想一邊看,越看越覺得這鳥畫得有趣,就自言自語道:“我雖然不懂畫畫,但想來畫個鳥頭也不難,不如我把它畫完。”於是,他到殿裡跟和尚借了一支筆,蘸滿墨汁,回來把鳥頭畫上了。畫完一看,倒也不算太難看,他心裡還有些得意:“我要是學畫畫,說不定還能有一番成就。”

房德剛畫完,左廊那個漢子就湊過來觀看。他把房德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臉上堆滿笑容,走上前說:“秀才,借一步說話。”房德問:“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那漢子說:“秀才彆多問,跟我走,有好事。”

房德正處於窮困潦倒的境地,聽到有好事,喜出望外。他把筆還給和尚,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葛衣,就跟著那漢子走了。

當時風雨雖然停了,但地上滿是泥濘,房德也顧不上這些。他們離開雲華寺,一直走到升平門外的樂遊原旁邊。這地方十分偏僻冷清。那漢子在一扇小角門上連敲三聲,過了一會兒,有個同樣高大的漢子開門出來,看見房德,也顯得很高興,上前打招呼。

房德心裡犯嘀咕:“這兩個漢子是什麼人?不知道帶我來有什麼好事?”他問道:“這是誰家?”兩個漢子回答:“秀才進去就知道了。”房德走進門,兩個漢子又把門關上,帶著他往裡走。

房德一看,眼前雜草叢生,衰草遍布,原來是一座破敗的花園。他們七拐八繞,來到一個半塌的亭子裡,裡麵又走出來十四五個漢子,個個身材魁梧,麵目凶狠。這些人看見房德,臉上都露出笑容,說道:“秀才請進。”

房德心裡暗暗吃驚:“這些人行為詭異,且看他們要說什麼。”眾人把房德迎進亭子,相互見過禮後,請他在板凳上坐下,問道:“秀才貴姓?”房德說:“小生姓房,不知各位找我有什麼事?”

一開始帶他來的那個漢子說:“不瞞你說,我們兄弟幾個是江湖上的豪傑,專門乾一些不需要本錢的買賣。但我們都是有勇無謀的人,前幾天差點出大事。所以我們對天禱告,想找個足智多謀的好漢,讓他當大哥,指揮我們。之前雲華寺牆上那隻沒畫完的鳥,就是我們對天禱告時設下的誓願,意思是找個能讓我們‘羽翼俱全’的領頭人。如果我們該興旺,上天就會派個英雄好漢來把鳥畫完,我們就把他請來當頭領。等了好幾天,都沒遇到合適的人。今天可算天隨人願,遇到秀才你相貌堂堂,一定智勇雙全,就是我們命中注定的寨主。以後兄弟們都聽你指揮,保準能一輩子安穩快活,多好啊!”說完,他對其他人喊道:“快去殺牲口,祭拜天地。”有三四個人聽了,一溜煙跑向後麵。

房德一聽,心想:“原來這些人是一夥強盜。我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怎麼能做這種事?”他連忙說:“各位壯士,讓我做彆的事還可以,這件事我實在不能答應。”眾人問:“為什麼?”房德說:“我是讀書人,還想著有朝一日能有個好前程,怎麼能做犯法的勾當?”

眾人勸道:“秀才你這話就不對了。現在楊國忠當宰相,賣官鬻爵,隻要有錢就能做大官。沒錢的話,就算像李太白那樣有才華,也受他的氣,連科舉都中不了。要不是他能辨識番書,恐怕現在還是個普通讀書人。不冒犯地說,看你現在這模樣,也不像是有錢的,還指望做什麼官?不如跟我們乾,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穿好衣服,分大把的銀子,還讓你當首領,多瀟灑自在。要是以後有機會,占個山寨,稱王稱霸都可以。”

房德聽了,猶豫不決。那個漢子又說:“秀才要是實在不肯,我們也不勉強。但你隻能進不能出,不答應,就彆怪我們不客氣,要了你的性命。”說著,眾人都從靴子裡“颼”地拔出刀來。

房德嚇得魂飛魄散,往後退了十幾步,說道:“各位彆衝動,容我再考慮考慮。”眾人說:“答不答應,一句話的事,有什麼好商量的?”

房德心裡盤算:“這地方荒郊野外的,要是不答應,肯定白白送命,還沒人知道。不如先答應他們,等明天找機會脫身,再去報官。”主意打定,他就說:“承蒙各位壯士看重,隻是我平時膽子小,恐怕做不好這事。”眾人說:“沒關係,剛開始膽子小,做幾次就習慣了。”房德說:“既然這樣,那我就聽各位的。”

眾人一聽大喜,把刀又插回靴子裡,說道:“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都以兄弟相稱。快拿衣服來給大哥換上,好去拜天地。”說完,有人進去捧出一套華麗的衣服、一頂新唐巾和一雙新靴子。房德換上之後,整個人看起來威風凜凜,和之前大不一樣。眾人齊聲稱讚:“大哥這氣度,彆說當首領,就是當皇帝也綽綽有餘。”

古人說:“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房德本是個窮困潦倒的讀書人,這樣華麗的衣服,從來沒穿過。如今突然換上一身嶄新的華服,心裡不由得開始動搖。他把眾人之前說的話細細琢磨了一番,反而覺得很有道理,心想:“現在楊國忠當宰相,公然收受賄賂,不知道埋沒了多少有真才實學的人。像我這樣普普通通的學問,怎麼可能通過正常途徑做官?如果做不了官,一輩子窮困潦倒,確實還不如跟著這些人逍遙自在。”

他又想到:“現在都深秋了,我還穿著破破爛爛的葛衣。找妻子要匹布做件衣服,都沒能如願。去求親戚朋友幫忙,也沒有一個人願意慷慨相助。相比之下,還是這些人講義氣,和我素不相識,就給我穿這麼好的衣服,還推舉我當首領。就算跟著他們冒險乾一場,也能享受半輩子快活日子。”可轉念又一想:“不行不行,萬一被官府抓住,這條命就沒了。”

房德心裡七上八下,各種念頭不斷冒出來,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在這時,隻見眾人忙著擺設香案,抬出一頭豬、一隻羊,在天地牌位前排列整齊。連房德在內一共十八個人,一齊跪下,拈香起誓,歃血為盟。祭拜完天地後,眾人又和房德結拜為兄弟,各自通報了姓名。

沒過多久,酒菜就擺上了桌。眾人請房德坐在首席,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和醇香的美酒,大家儘情吃喝。房德平日裡隻能吃些粗茶淡飯,還經常吃不飽,偶爾有點酒肉,也不能痛痛快快地享用。今天這樣的盛宴,對他來說簡直是喜出望外。而且眾人還輪流給他敬酒,一口一個“大哥”,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起初房德還在猶豫要不要乾這行,現在已經徹底動心,打算死心塌地跟著這些人乾了。他心裡盤算:“說不定我命中注定有一番造化,遇到這班兄弟相助,真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就算運氣不好,隻乾個兩三次,搞到些財物就收手,應該也沒人會發現。然後再想辦法打通楊國忠的關係,謀個一官半職,那該多好。就算不幸事情敗露,我也已經享受過了,到時候就算被砍頭,也心甘情願,總比一輩子忍饑受凍、餓死強。”就像詩中說的那樣:“風雨蕭蕭夜正寒,扁舟急槳上危灘。也知此去波濤惡,隻為饑寒二字難。”

眾人你一杯我一盞,一直喝到黃昏時分。有個人提議:“今天是大哥入夥的好日子,不如馬上乾一票,討個吉利?”眾人紛紛附和:“說得對!不過去哪家動手好呢?”房德說:“要說京都的富家,就數延平門外的王元寶最有錢。而且他家在城外,沒有官兵巡邏,前後的路我都很熟悉。去他家一趟,抵得上搶十幾家了。不知道各位覺得怎麼樣?”

眾人聽了高興地說:“不瞞大哥,我們早就盯上這老頭了。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沒想到和大哥想到一塊兒去了,真是心有靈犀。”於是大家收起酒席,取出硫磺、焰硝、火把、武器等物,一一收拾妥當。隻見他們白布包頭,靴子裹腳,臉上塗著黑紅顏料,手裡拿著刀斧,衣褲剛剛過膝,腰間緊緊係著裹肚和搭膊,看上去就像一群妖魔衝進人間,又似一群虎豹闖入山林。

眾人準備就緒,等到深夜一更過後,出了花園,把園門反鎖好,便朝著王元寶家疾馳而去。延平門離樂遊原大約六七裡路,沒過多久就到了。

話說這王元寶是京兆尹王鉷的族兄,他家富可敵國,天下聞名,連唐玄宗都曾召見過他。三天前,他家遭了小偷,丟了不少財物。王元寶向王鉷告狀後,王鉷責令捕快捉拿盜賊,還派了三十名士兵到王家保護。沒想到房德這群強盜運氣太差,正好撞進了這個圈套。

當時,眾強盜取出火種點燃火把,四周亮如白晝,他們揮舞著刀斧,一路砍開王家大門衝了進去。王家負責防護的士兵和家人們都從睡夢中驚醒,趕緊敲鑼呐喊,各自拿著棍棒上前捉拿強盜。附近的鄰居聽到動靜,也趕來幫忙。

這群強盜見人越聚越多,心裡慌了,便放起火來,想趁亂逃跑。王家人分成兩撥,一半人救火,一半人追趕。眾人將強盜們團團圍住,強盜們拚死抵抗,還打傷了幾個莊客。但終究寡不敵眾,好幾個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拚儘全力才逃脫,房德也在被打翻的人當中。

眾人用繩索將房德等人捆了起來,等到天亮,押送到京兆尹衙門。王鉷將案子交給畿尉審理。

這位畿尉名叫李勉,字玄卿,是皇室宗親。他生性忠誠正直,崇尚正義,胸中懷有安邦定國的才能和濟世救民的誌向。可惜李林甫、楊國忠先後擔任宰相,他們嫉賢妒能,禍國殃民,導致李勉一直被埋沒在低級官職上,無法施展才華。

畿尉這個官職雖然品級不高,但掌管刑獄,凡是抓到的盜賊都由其審訊,上司交付的案件也都委托其調查。因此,曆任畿尉大多是酷吏,慣用周興、來俊臣、索元禮等人發明的那些殘忍刑罰。這些刑罰都有什麼名目呢?有一首《西江月》詞描述得很形象:“犢子懸車可畏,驢兒拔橛堪哀。鳳凰曬翅命難捱,童子參禪魂捽。玉女登梯景慘,仙人獻果傷哉。獼猴鑽火不招來,換個夜叉望海。”

那些酷吏,一方麵靠嚴刑峻法樹立威嚴,另一方麵為了迎合權貴的囑托,不管案情是真是假,一味用殘酷的刑罰逼迫犯人認罪,編造罪名。哪怕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到了他們手裡,也會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有多少忠臣義士因此含冤而死。

隻有李勉和其他畿尉不一樣,他辦案主張寬厚公正,從來不使用那些殘酷的刑罰,審理案件注重查明真相,因此在他手上沒有出現過冤假錯案。

那天,李勉正在衙門處理公務,京兆尹把這個案子交了下來。十幾個強盜和五六個受傷的莊客,一起跪在公堂上,行凶的刀斧都堆放在台階下麵。李勉抬眼一看,發現這些人當中,隻有房德身材魁梧,氣質出眾,心裡暗想:“這樣一條好漢,怎麼會淪為強盜呢?”心中頓時生出憐憫之情。

李勉先傳喚負責巡邏的士兵和王家莊客,詢問了被搶劫的經過,然後又問眾強盜的姓名,逐一詳細審問。這些人都是當場被抓的,還沒等用刑,就全都認罪了,並且供出了同夥的藏身之處。李勉立刻派捕快去緝拿其餘黨羽。

輪到審問房德時,房德爬到案前,含淚說道:“小人從小讀書,本來不是盜賊。隻是因為家境貧寒,昨天去親戚家借錢,途中被大雨困在雲華寺,被這群人用計誘騙,還遭到威逼,實在是出於無奈才加入他們。”接著,他把畫鳥以及入夥前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李勉本就愛惜房德的相貌才能,又聽他說得情真意切,十分可憐,就想放了他。但轉念一想:“大家都是同案犯,單獨放了一個人,難以服眾。況且這是上司交代的案子,該怎麼向上司交代呢?除非這樣……”於是,他故意大聲嗬斥房德退下,吩咐給所有人戴上枷鎖,關進監獄,等抓到其餘黨羽後再一並審問。受傷的莊客則讓他們回家調養,負責巡邏的人記功給予賞賜。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李勉把獄卒王太叫進衙門。原來王太當年誤觸了本官,被誣陷判了死罪,也是多虧李勉查明真相,才得以留在衙門當差。王太對李勉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儘,隻要是李勉交代的事情,他都會竭儘全力去辦。因此,李勉推薦他當了獄卒的頭兒。

李勉對王太囑咐道:“剛才那群強盜裡,有個叫房德的。我看他相貌堂堂,談吐不凡,是個還沒遇到機會的豪傑。我想放了他,但當著眾人的麵不好直接釋放,所以把這件事托付給你。你找個機會,放他逃走。”說著,李勉拿出三兩銀子,讓王太轉交給房德,當作路費,讓房德儘快逃往遠處,不要在附近逗留,以免再次被抓。王太擔心地說:“大人的吩咐,我怎敢不照辦?但我怕這樣會連累其他獄卒,這可怎麼辦?”李勉說:“你放走他之後,立刻帶著妻子兒女躲到我衙門裡,所有的文書都記在你名下,這樣其他人就不會有事了。”

李勉接著說:“你就留在我身邊,做個親隨,不比乾這獄卒的差事強多了?”王太聽了,滿心歡喜地說:“要是能得到相公收留,在衙門裡伺候您,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他把銀子揣進袖子裡,急匆匆地跑出衙門,來到監獄,對小牢子們交代說:“新抓進來的囚犯,還沒受過刑,彆讓他們聚在一起,免得鬨出什麼亂子。”小牢子們聽從吩咐,把囚犯們分散開來。

王太單獨帶著房德,走到一個偏僻角落,把李勉的好意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又將銀子交給他。房德感動得不行,說道:“麻煩禁長哥替我謝謝相公,小人今生要是不能報答這份恩情,來世做牛做馬也要酬謝!”王太叮囑道:“相公一片好心救你,哪是圖你的報答?隻盼你出去後,改邪歸正,彆辜負了相公救你一命的大恩。”房德連連點頭:“多謝禁長哥指點,我一定牢記在心。”

等到傍晚,王太跟其他牢子一起,給囚犯們上囚床。他第一個就從房德開始,然後按順序來。趁大家手忙腳亂的時候,王太瞅準機會,悄悄走到房德身邊,把他扶起來,打開枷鎖,又把自己的舊衣帽給他穿上,領著他來到監獄門口。幸好裡裡外外都沒人走動,王太急忙打開獄門,一把將房德推了出去。

房德撒開腿就跑,也顧不上路麵高低,也不敢回家,一路奔出城門,連夜逃走。他心裡盤算著:“多虧畿尉相公救了我的命,現在我該投奔誰好呢?聽說當今安祿山最受皇上寵信,還喜歡招攬豪傑,不如去投奔他!”於是,他朝著範陽的方向趕路。

也該他運氣好,在路上正巧遇到老朋友嚴莊,嚴莊當時是範陽長史。通過嚴莊的引薦,房德見到了安祿山。那時安祿山早就心懷不軌,一心招納各路逃亡和反叛的人。他見房德相貌出眾,說話也合心意,就把房德留在了自己部下。房德在範陽待了一段時間後,偷偷派人把妻子接到了這裡。這正是:掙破天羅地網,撇開悶海愁城。得意儘誇今日,回頭卻認前生。

當天晚上,王太跟其他牢子說家裡有事,要回去一趟,還把鑰匙都交代清楚,出了監獄門,回到家中,收拾好行李,帶著妻子,連夜躲進了李勉的衙門,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其他牢子,第二天早上放囚犯們去方便,一看房德,枷鎖扔在一邊,人早就沒影了。眾人嚇得臉色煞白,叫苦連天:“這麼嚴實的刑具,這死囚犯到底是怎麼掙脫逃走的?這下可要連累我們吃官司了!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跑的!”大家圍著監獄四處查看,牆壁上磚瓦一塊沒掉,連泥屑都找不到,紛紛驚歎:“這死囚犯昨天還哄畿尉相公說是初犯,沒想到是個老手。”

其中一個牢子說:“我去告訴王獄長,讓他趕緊去稟報官府,派人捉拿。”這人跑到王太家,見門緊緊關著,使勁敲門也沒人答應。隔壁鄰居走過來,說:“他家昨晚鬨騰了兩個更次,估計是搬走了。”牢子不信:“王獄長沒說要搬家啊,怎麼會這樣?”鄰居說:“這就一間屋子,敲門沒反應,難不成睡死過去了?”牢子覺得有理,用力推開門,發現門是用木棍反撐著的,屋裡隻剩下幾件笨重的家具,一個人都沒有。

牢子心想:“真奇怪,他怎麼也走了?這死囚犯該不會是他放走的吧?不管是不是,先把這事推到他身上再說。”他重新關上門,也沒回監獄,直接跑到畿尉衙門。

正好李勉在處理早上的公務,牢子上前把事情稟報了一遍。李勉裝作驚訝地說:“一直以為王太做事小心,沒想到這麼大膽,竟敢放走重犯。估計他也跑不遠,你們四處去打聽,抓到人的有重賞。”牢子磕頭退下。李勉寫好文書上報給府裡。王鉷以李勉疏忽職守為由,上奏朝廷,李勉因此被罷官,成了平民。朝廷還貼出告示,懸賞捉拿房德和王太。

李勉當天就交回官印,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他把王太混在女眷當中,一起帶回了家。這正是:不因濟困扶危意,肯作藏亡匿罪人?

李勉家裡本來就不富裕,而且他做官清廉,一分錢都不敢亂拿,等到被罷官,還是和以前一樣窮困。回到家鄉後,他親自帶著仆人,種地維持生計。在家過了兩年多,日子越發艱難,於是告彆夫人,帶著王太還有兩個家奴,去尋訪老朋友。

他們從東都出發,一路走到河北。聽說老朋友顏杲卿剛當上常山太守,李勉就打算去拜訪他。路過柏鄉縣時,這裡離常山還有兩百多裡。李勉正走著,突然看到一隊開道的人馬,手裡拿著白棒,大聲吆喝:“縣令大人來了,還不下馬!”李勉趕緊把馬牽到一邊避讓。

王太遠遠望去,隻見縣令頭上撐著黑色的傘蓋,身下騎著白馬,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仔細一看,不是彆人,正是當年被李勉釋放的房德,連忙說:“相公不用躲,這縣令就是房德。”李勉聽了,心中一喜,說:“我就說他是個沒遇到機會的豪傑,果然沒錯。但不知道他怎麼就當上了官?”

他本想上前問問,又一想:“我要是問了,他肯定以為我知道他在這裡做官,是來找他報恩的,還是彆問了。”於是叮囑王太彆出聲,把頭轉過去,等房德過去。

房德漸漸走近,一眼就看到李勉背對著他站著,王太也在旁邊,又驚又喜,連忙叫隨從停下,自己跳下馬,走上前作揖道:“恩相見了房德,怎麼不叫我一聲,還把頭轉過去?差點就錯過了!”李勉還禮說:“怕耽誤您辦公,所以沒敢打擾。”房德熱情地說:“這說的什麼話!難得恩相來到這裡,請到我的衙門裡坐坐,咱們敘敘舊。”

李勉趕路趕得又累又乏,又見房德一片真誠,就答應道:“既然你這麼熱情,那就聊一會兒。”於是兩人上馬並肩而行,王太跟在後麵。沒多久就到了縣衙,一直走到廳前才下馬。房德請李勉到後堂,又轉到左邊一個書院裡,吩咐隨從不用跟進來,隻留一個心腹陳顏在門口等候,同時派人去準備豐盛的宴席。他讓人把李勉的四匹馬牽到馬棚喂養,行李也讓王太他們搬進書院,還讓人到衙裡叫兩個家人來伺候。這兩個家人,一個叫路信,一個叫支成,都是房德當縣尉的時候買的。

房德為什麼不讓隨從進來呢?原來他平日裡總冒充是宰相房玄齡的後人,在彆人麵前炫耀家世。同僚們不知道他的底細,還真信了,對他十分敬重。今天李勉來了,他擔心一見麵,李勉提起自己以前當強盜的事,要是被人聽到傳開,自己就會被人笑話,官也做不下去了,所以才不讓隨從進來,這也是他的小心思。

李勉走進書院,隻見這裡是三間向陽的屋子,旁邊還有兩間廂房。書室門窗寬敞,光線明亮,正中間掛著一幅名人山水畫,擺著一個古銅香爐,爐裡飄著陣陣香氣。左邊放著一張湘妃竹榻,右邊書架上堆滿了書。窗邊的桌子上,整齊地擺著筆墨紙硯。院子裡種著各種花木,布置得十分雅致。這地方是縣令休息的地方,所以才這麼整潔。

房德請李勉進了書房,急忙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間,請李勉坐下,自己就要磕頭行禮。李勉趕緊扶住他:“你這是乾什麼,行這麼大禮?”房德誠懇地說:“我本來是個等死的囚犯,多虧恩相救我出來,還送我盤纏,我才能逃到這裡,有了今天的日子。恩相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怎麼能不拜?”李勉為人正直,覺得房德說得在理,就受了他兩拜。

房德拜完起身,又向王太行禮致謝,隨後帶著李勉、王太以及另一個家奴到廂房坐下。他再三叮囑:“要是有衙役來問,千萬彆說以前的事。”王太點頭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房德回到書房,拉過一把椅子,在側麵陪著李勉坐下,感慨道:“多虧相公救命,我日夜感激,一直沒機會報答,沒想到今天竟能重逢。”李勉擺擺手:“你當時隻是一時落難,我不過順手幫忙,算不得什麼恩德,你不必放在心上。”

兩人喝過茶,房德又問:“不知恩相如今在何處任職,怎麼會路過這裡?”李勉歎了口氣:“就因為放了你,京兆尹說我失職,把我罷官了。我在家閒著沒事,就四處遊曆,放鬆心情。這次想去常山拜訪老朋友顏太守,路過此地,沒想到竟遇到你,還看到你當了官,我心裡真高興。”

房德麵露愧色:“原來是因為我連累恩相丟了官職,我卻在這裡做官,實在慚愧。”李勉豁達地說:“古人重義氣,為朋友連性命都不顧,丟掉小小官職又算什麼?我更想知道,你離開後去了哪裡,怎麼當上縣令的?”

房德解釋道:“我逃出監獄後,跑到範陽,幸好遇到老朋友,把我引薦給安祿山。他很賞識我,半年後就讓我做了縣尉。後來縣令去世,他就推薦我當了縣令。我才疏學淺,實在怕辜負了這份重任,還望恩相多指點。”

李勉雖已不是官員,但早聽說安祿山有謀反之心。見房德是安祿山舉薦的,擔心他日後誤入歧途,便借著教導的機會勸誡道:“做官不難,關鍵是上要對得起朝廷,下不傷害百姓。遇到危險,哪怕有刀山火海,也不能動搖原則。千萬不要被壞人迷惑、被小利誘惑,否則一時僥幸,卻會遺臭萬年。你要是能堅守這個原則,彆說當個縣令,就是宰相也能勝任。”房德恭敬地說:“恩相這番話,我一定銘記終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聊越投機。

不一會兒,路信來稟報:“酒席已經準備好了,請老爺入席。”房德起身,邀請李勉到後堂。隻見擺著上下兩席,房德讓隨從把下席移到旁邊。李勉見他要側坐相陪,連忙說:“你這樣太見外了,還是麵對麵坐吧。”房德推辭:“恩相是長輩,我陪坐已經不合規矩,怎敢平起平坐?”李勉堅持:“我們現在是朋友,不必這麼客氣。”在李勉的堅持下,隨從又把席麵移回對麵。

酒菜上桌,樂師們開始演奏。宴席十分豐盛,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也擺滿了各種美味佳肴。賓主二人邊吃邊聊,十分儘興,一直喝到深夜才散。王太等人也在另一處得到了款待。

此時兩人關係越發親密,手挽手一起回到書院。房德讓路信拿來一套招待上司的被褥,親自鋪床、擺放夜壺。李勉連忙阻攔:“這些事讓仆人做就好,怎能勞你動手?”房德誠懇地說:“您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一輩子給您當仆人,也報答不了萬一,這些小事算什麼?”床鋪好後,房德又讓人在旁邊加了一張床,打算陪李勉過夜。李勉見他如此真誠,越發覺得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對他更加敬重。

兩人挑燈夜談,敞開心扉,分享各自的誌向,越聊越投緣,隻恨相識太晚。直到深夜,才各自休息。第二天,同僚們聽說房德來了貴客,紛紛前來拜訪。房德隻說李勉是當年對自己有恩的人,同僚們為了討好房德,也都擺下宴席招待李勉。

此後,房德整日陪著李勉喝酒聊天,既不處理公務,也不進縣衙,照顧李勉比侍奉父母還要儘心。李勉見他為了陪自己耽誤工作,反而覺得過意不去。住了十幾天,李勉執意要走。房德極力挽留:“恩相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能這麼快就走?至少再住幾個月,我派人送您去常山。”李勉推辭:“你這份情誼我心領了,但你是一縣之長,因為我耽誤工作,要是被上司知道,影響不好。我去意已決,勉強留下也不自在。”

房德見留不住,隻好說:“既然恩相一定要走,我也不強留。隻是這一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明天我設一場宴席,咱們好好聚一天,後天再走,行嗎?”李勉隻好答應:“既然你這麼熱情,那我就多留一天。”

房德留住李勉後,讓路信跟著自己回縣衙,準備收拾禮物送彆。正是這個舉動,差點讓李勉丟了性命。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所以說,淡泊名利的人,沒有過多欲望,內心反而充實滿足。


最新小说: 凡童降妖錄 絕對反傷我不說,有種你就打死我 修勾修仙:我的男友是二哈 穿越過去和現在 十洲禦道錄 我的玉佩直通仙界 一百個方法讓你喜歡我 高武紀元:我的基因無限進化 婚碎 快穿:硬核宿主玩轉三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