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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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1 / 2)

酒能陶冶性情,讓人心情舒暢,也能排解煩悶憂愁。淺酌幾杯,悠然自得,但若是過度貪杯,反而會損害健康、縮短壽命。原本謹慎忠厚的人,可能因酒變得凶狠危險;精明能乾的人,也會因酒變得糊塗昏聵。當年大禹疏遠釀酒的儀狄,難道沒有原因嗎?這酒就像狂藥,讓人惹上諸多災禍。

這首《西江月》,正是勸人飲酒要節製的詞句。今天要講一位官員,就因為貪杯,遭遇了大禍。話說在明朝宣德年間,南直隸淮安府江安衛,有個指揮名叫蔡武,家中富裕,奴仆眾多。他平日裡沒彆的愛好,唯獨嗜酒如命,一見到酒,連性命都不顧,大家都叫他“蔡酒鬼”。也因為這酒,他丟了官職,隻能賦閒在家。不僅蔡指揮愛喝酒,他的夫人田氏也酒量頗佳,兩人不像是夫妻,倒像是酒友。說來也奇怪,蔡指揮夫妻二人都好酒,可三個兒女卻滴酒不沾。大兒子叫蔡韜,二兒子叫蔡略,年紀都還小。女兒十五歲,出生時,天上有一條五彩斑斕的虹霓環繞在蔡家屋頂,蔡武覺得是祥瑞之兆,便給女兒取名瑞虹。這姑娘生得十分美麗,擅長描龍畫鳳、刺繡拈花,不僅女工精巧,還聰慧有見識,家中大小事務,都由她掌管。見父母整日沉迷酒中,瑞虹時常勸諫,可蔡指揮根本聽不進去。

話說當時有個兵部尚書趙貴,早年沒發跡時,住在淮安衛隔壁,家境貧寒,卻刻苦讀書,每晚都讀到雞鳴才睡。蔡武的父親老蔡指揮,欣賞他勤奮好學,時常送柴送米,資助趙貴。後來趙貴接連科舉中第,一路做到兵部尚書。他感念老蔡指揮當年的恩情,特意將蔡武提拔為湖廣荊襄等處遊擊將軍,這可是個難得的好職位。趙貴還專門派人把委任文書送到蔡武手中。

蔡武滿心歡喜,和夫人商量著擇日赴任。瑞虹卻勸道:“爹爹,依女兒看,這官還是彆去做了!”蔡武問:“為什麼?”瑞虹說:“做官的,一是為了名聲,二是為了利益,所以才不遠萬裡去赴任。如今爹爹在家,每天隻知道喝酒,其他事一概不管。要是到了任上還是這樣,誰會送銀子來?豈不是白白浪費路費,路上還要擔驚受怕?就算賺不到錢是小事,還有更要緊的!”蔡武問:“除了賺不到錢,還有什麼?”瑞虹說:“爹爹以前做官,見過那麼多事,難道不明白?這遊擊將軍,在武官裡算是好職位,但在文官上司眼中,不過是個地方官,要經常在衙門聽候差遣,迎來送往,得早起晚睡。我想您平日在家隻管喝酒,自由自在慣了,到了那裡還這樣,肯定會受上司責罰。這還不算最可怕的。要是轄區內盜賊作亂,被派去抓捕,或者彆處有戰事,要調遣出征。到時候不是在馬上,就是在船上,身披盔甲,手持兵器,身處生死關頭,要是還整天喝酒,豈不是把性命都送了?不如在家安閒自在,何必去自討苦吃!”

蔡武說:“常言說‘酒在心頭,事在肚裡’,我難道真的隻喝酒不辦事?因為家裡有你操持,我才落得輕鬆。到了任上,你幫不了我,我自然會操心,你彆瞎擔心。再說這麼好的職位,彆人花錢都謀不到,現在趙尚書一片好意,派人送上門,我要是不去,反而辜負了他的心意。我心裡有數,你彆阻攔。”瑞虹見父親執意要去,就說:“爹爹一定要去的話,把酒戒了,女兒才放心。”蔡武說:“酒就是我的命,怎麼能全戒掉,少喝幾杯就是了。”還隨口編了幾句順口溜:“老夫性與命,全靠水邊酒。寧可不吃飯,豈可不飲酒。今聽汝忠言,節飲知謹守。每常十遍飲,今番一加九。每常飲十升,今番隻一鬥。每常一氣吞,今番分兩口。每常床上飲,今番地下走。每常到三更,今番二更後。再要裁減時,性命不直狗。”

第二天,蔡武就讓家人蔡勇在淮關雇了一艘民座船,把衣物首飾、貴重細軟都打包帶上,笨重的家具則封鎖好,留了一戶家人看守,其餘奴仆都跟著去任所。他還買了許多好酒,準備路上喝。選了個好日子,蔡武備下豬羊祭祀河神,告彆親戚後,就帶著家人下船出發了。撐船的艄公叫陳小四,也是淮安府人,三十多歲,雇了七個水手,分彆叫白滿、李癩子、沈鐵甏、秦小元、何蠻二、餘蛤蚆、淩歪嘴。這夥人都是凶狠的歹徒,專門在河上搶劫過往客商。偏偏蔡武倒黴,上了他們的船。陳小四一開始看到蔡武搬下那麼多行李,就已經眼冒貪婪之火,等蔡武家小上船,他一眼瞧見瑞虹容貌出眾,更是心癢難耐,暗自盤算:“先彆著急動手,等走遠些,省得在近處容易被人發現。”

沒過幾天,船快到黃州,陳小四心想:“是時候動手了,得跟兄弟們說一聲。”他走到船頭,對水手們說:“船艙裡有一大筆財物,彆錯過,今晚就動手。”眾人笑著說:“我們早就盯上了,看你沒提,還以為你念及同鄉情分,不打算要了。”陳小四說:“一路上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便宜他們多活了幾天!”眾人說:“他是武官出身,隨從又多,跟彆的客商不一樣,得小心行事。”陳小四說:“他可是出了名的酒鬼,能有什麼本事?等會兒他喝酒喝得差不多了,咱們動手砍了他!不過這小姐得留著。”

商量妥當後,他們在黃州江口停下船,買了酒肉,大吃大喝起來。吃飽喝足後,眾人揚起滿帆,船行如箭。這天正好是十五,黃昏剛至,明月高懸,亮如白晝。船行到一處空曠之地,陳小四說:“兄弟們,就這兒吧,彆往前走了。”轉眼間,船停下,眾人拿起武器,先向前艙衝去。迎麵碰上一個家人,那家人見來勢洶洶,大喊:“老爺,不好了!”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斧,倒地身亡。其他家人嚇得渾身發抖,動彈不得,被強盜們刀砍斧劈,一個個倒下。

再說蔡武自從上船後,起初幾天還少喝點酒,後來覺得無聊,又和夫人像以前一樣開懷暢飲,瑞虹怎麼勸都沒用。那晚,蔡武夫妻正喝得儘興,酒意已有九分,突然聽到前艙傳來喊叫聲。瑞虹趕緊讓丫鬟去查看,丫鬟嚇得邁不開腿,尖叫道:“老爺,前艙有人殺人啦!”蔡夫人嚇得魂飛魄散,剛站起身,強盜們就衝進了船艙。蔡武醉眼朦朧,喝道:“我老爺在此,誰敢放肆?”沈鐵甏抬手一斧,就把蔡武砍倒在地。剩下的男女老少全都跪下求饒:“金銀財寶任你們拿,隻求留我們性命!”強盜們說:“財物和性命,我們都要!”陳小四說:“算了,看在同鄉的份上,不砍頭,留個全屍吧。”隨即讓人拿繩子來,兩個強盜跑到船尾,取來繩子,把蔡武夫妻和兩個兒子全都綁了起來,唯獨沒動瑞虹。蔡武哭著對瑞虹說:“沒聽你的話,才有今天這下場!”話音未落,一家四口就被推進了江中。其他丫鬟仆人,也都被強盜們一刀一個,全部殺害。

瑞虹見全家人都被殺了,唯獨自己沒遭毒手,料想強盜接下來定會對自己不利,她轉身衝出艙門,就要往江裡跳。陳小四扔下斧頭,一把將她抱住:“小姐彆怕!”

瑞虹憤怒地大罵:“你們這群強盜,害了我全家,還敢侮辱我!快讓我去死!”陳小四說:“你生得這樣美貌,我怎麼舍得?”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抱進後艙。瑞虹口中不停地怒罵,把“強盜”二字翻來覆去地喊。其他強盜聽了大怒:“大哥,哪裡找不到老婆,何必受這賤人的氣!”說著就要衝進後艙殺了瑞虹。陳小四連忙攔住:“兄弟們,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她,明天我給你們賠罪。”他又轉頭對瑞虹說:“快住口,你再罵,我也救不了你。”瑞虹一邊哭,一邊在心裡盤算:“我要是死了,全家的仇誰來報?不如先忍辱偷生,等報了仇,再死也不遲。”這才停止叫罵,跺著腳痛哭起來,陳小四在一旁假意安慰。

這時,其他強盜已經把蔡武一家的屍首全都拋入江中,將船擦拭乾淨,升起船帆,把船劃到一個沙洲邊。他們取出蔡武家的箱籠,準備分贓。陳小四說:“兄弟們先彆急,今天是十五團圓夜,等我成了親,大家吃了喜酒,再痛痛快快地分東西,豈不是更好?”眾人都說:“有道理。”於是,他們連忙打開蔡武帶來的好酒,擺上食物,圍坐在船艙中。船艙裡點起明亮的燈燭,眾人拿出蔡武的銀質酒器,開始大口喝酒。

陳小四又把瑞虹抱到身邊,說道:“小姐,你我郎才女貌,做夫妻也不委屈你。今晚就成親,日後白頭偕老。”瑞虹隻是捂著臉哭泣。眾強盜起哄:“我們每人敬嫂子一杯酒!”說著就倒了一杯酒,送到瑞虹麵前。陳小四接過酒杯,遞到瑞虹嘴邊:“多謝兄弟們,你多少喝一點。”瑞虹理都不理,伸手將酒杯推開。陳小四笑著說:“感謝各位兄弟的好意,我替娘子喝了。”說罷一飲而儘。秦小元又遞上一杯:“哥,彆隻喝單杯,喝個‘雙雙到老’。”陳小四又接過喝下,隨後也給眾人一一回敬。

眾人輪番勸酒,陳小四很快就有了八九分醉意。這時眾人說:“我們接著喝,彆打擾新人了。哥,你先去休息吧。”陳小四說:“那行,各位再慢慢喝,我不陪了。”他抱起瑞虹,拿著燈火,走進後艙。關上艙門後,便要對瑞虹動手動腳。瑞虹無力反抗,隻能任其擺布。

這邊陳小四與瑞虹在後艙,前艙的強盜們還在喝酒。白滿說:“陳四哥這會兒正快活呢。”沈鐵甏卻道:“他是快活了,我們可有些不樂意。”秦小元問:“有什麼不樂意的?”沈鐵甏說:“大家一起做事,他卻獨吞了最‘好’的,明天分東西,他肯讓著咱們?”李癩子說:“你們以為這是好事,我倒覺得是個麻煩。常說‘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發’,咱們殺了她全家,她恨我們入骨,怎麼可能安心和陳四哥過日子?要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她大喊大叫,我們的性命不都得搭進去?”眾人紛紛點頭:“說得對,明天和陳四哥說,乾脆把她殺了,一了百了。”有人擔心:“陳四哥今晚得了便宜,怎麼肯殺她?”白滿提議:“彆告訴他,悄悄動手。”李癩子搖頭:“瞞著他殺了,兄弟間不好交代。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等陳四哥睡著了,我們打開箱籠分東西,然後各自離開。陳四哥已經得了這美人,給他留幾件東西。以後要是出了事,讓他自己擔著,和我們無關;要是沒事,也算他運氣好。這樣既不傷兄弟情分,又不會連累我們,多好?”眾人都覺得這主意妙,立刻起身打開箱籠,將金銀財寶、衣物器皿平均分配,隻留下幾件沒用的東西,各自收拾成包裹。他們關閉艙門,把船劃到一條官道旁停泊,隨後一起上岸,四散而去。

此時,陳小四一門心思都在瑞虹身上,完全沒察覺其他強盜的算計。直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之間,他才起床。走出艙門一看,一個人都不見,還以為大家昨夜喝多了在睡覺。他走到船頭、前艙找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有,心中大驚:“他們都去哪兒了?”疑惑間,他回到艙內,發現所有箱籠都被打開,裡麵的財物不翼而飛,隻有一隻箱子裡剩下些零碎物品和書籍。陳小四這才明白,眾人已經分贓逃走,心中雖怒卻也無可奈何。他心想:“肯定是他們見我留著這小姐,怕事情敗露,所以悄悄走了。”又想到:“現在我一個人駕不了船,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真是進退兩難。要是上岸找個人幫忙行船,到了有人煙的地方,萬一這小姐大喊求救,我這條命就沒了。事到如今,留著她是個大患,不如斬草除根!”

陳小四提起板斧,衝進後艙。瑞虹還在床上哭泣,臉上掛滿淚痕,卻更顯得楚楚動人。陳小四看到這一幕,瞬間沒了殺心,手一軟,板斧“撲通”一聲掉在地上。他再次撲向瑞虹。事後,陳小四說:“娘子,你累了,我去弄點吃的給你補補。”便起身到船頭生火做飯。

做飯時,陳小四又猶豫起來:“我要是一直迷戀這女子,遲早性命不保;可殺了她,又實在不忍心。罷了罷了,算我倒黴,丟了這船,去彆處重新開始。要是運氣好,再掙些錢,買條船,照樣能快活。把這女子留在船上,她要是命大,能被人救走,也算我積了點德。”但轉念一想:“不行!不除掉她,始終是個禍根,乾脆給她個痛快,留個全屍吧。”

陳小四吃完飯,把自己平時積攢的錢財和剩下的東西,打成一個大包放在一旁。又找來一根繩子,打了個圈套,隨後走進後艙。此時瑞虹怕他又來侵犯,已經穿好衣服,背對著床默默流淚,思索著報仇的辦法,完全沒防備陳小四會來害她。說時遲那時快,陳小四衝上前,左手托起她的頭,右手迅速將繩子套上。瑞虹剛要喊叫,陳小四已經死死扣緊繩子,用力一勒。瑞虹劇痛難忍,手腳亂蹬,掙紮了幾下,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沒了動靜。

陳小四以為她死了,便鬆開手,回到前艙,拿起包裹,提著短棍,跳上岸,大步離去。

好在瑞虹命不該絕。陳小四打的是單結,勒緊時她雖然氣絕昏迷,但對方一鬆手,繩結就鬆開了。她的咽喉有了空隙,漸漸緩過氣來,悠悠轉醒。隻是渾身酥軟,動彈不得。她喘著氣,伸手扯開繩子,心中悲苦,哭道:“爹啊,你要是當初聽了我的話,哪會有今天!我們家和這群強盜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遭此滅門慘禍!”又哭道:“我本想忍辱偷生,日後報仇,沒想到這賊還是不放過我。我死不足惜,可這血海深仇,如何能瞑目!”她越想越傷心,哭得肝腸寸斷。

正哭著,突然船頭傳來“撲通”一聲巨響,船身劇烈搖晃,連床鋪都差點翻了。瑞虹被這一嚇,反倒止住了哭聲。她側耳細聽,隻聽見隔壁船人聲嘈雜,有人喊著號子撐篙,而自己所在的船卻沒有一點動靜。她心中疑惑:“這群強盜被人撞了船,怎麼不吱聲?難道撞船的也是他們一夥?”又一想:“或許是捕盜的官船,他們不敢聲張?”

瑞虹剛想大聲呼救,又擔心貿然出聲反而壞事。正惶恐不安時,船艙裡突然傳來一陣大驚小怪的喧嘩聲,接著一群人擁進後艙。瑞虹以為又是那群強盜折返,心灰意冷暗道:“這下性命真的保不住了!”卻聽見眾人議論:“也不知是哪路強盜,搶得這麼乾淨,連個人影都沒留下!”

瑞虹一聽這話,便知來者不是強盜,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起身,大聲哭喊:“救命啊!”眾人聞聲上前,看到眼前竟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女子,趕忙將她扶下床,詢問她遭遇搶劫的經過。瑞虹還未開口,淚水已先奪眶而出。她將父親的官爵、籍貫,以及全家如何慘遭毒手的詳細經過,一一訴說,最後哽咽著請求:“各位大哥,可憐我冤屈無處申訴,求你們帶我去官府告狀,抓住這些強盜繩之以法,也算是積了大德。”

眾人紛紛表示:“原來是位小姐,真是受苦了!但我們做不了主,得請老爹來和你商量。”其中一人隨即跑去通報。沒過多久,一個身材魁梧、衣著整齊的男子走進船艙,眾人齊聲喊道:“老爹來了!”瑞虹見狀,料想此人定有身份地位,立刻哭著拜倒在地。那人急忙將她扶起:“小姐不必行此大禮,有話慢慢說。”

瑞虹再次詳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懇求道:“求老爹大發慈悲,救救我這個落難之人,我此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那人安慰道:“小姐彆擔心,我想那幫強盜應該沒跑遠。現在就陪你去官府報案,派人四處追捕,他們肯定逃不掉。”瑞虹含淚道謝。

那人轉頭吩咐手下:“事不宜遲,快扶蔡小姐到我們船上。”眾人上前攙扶。瑞虹穿上鞋子,出艙後看到這是一艘雙開篷頂的大型貨船。她被帶到對方船上,安置在艙內休息。這邊眾水手毫不客氣,將賊船上的財物家什,一股腦兒搬了個精光,隨後便揚帆啟程。

這位出手相助的人究竟是誰?原來他名叫卞福,是漢陽府人,常年在江湖上經商,攢下了豐厚的家業,這艘大船便是他購置的,船上的水手也都是他家的仆人。此次他在下遊賣完糧食,正裝載著貨物準備返鄉,途中突遭大風,船被吹向岸邊。船工拚命掌舵,卻無法控製方向,徑直撞上了賊船。眾人見是官船模樣,生怕惹上麻煩,心中焦急萬分。船又擱淺在淺灘,進退兩難,眾人隻得喊著號子,用力試圖將船撐開。

卞福見那船上毫無動靜,覺得十分蹊蹺,便讓水手前去查看。得知船上隻剩一位美麗女子,以及她的悲慘遭遇和求救請求後,卞福心中頓時生出不良念頭。他表麵上裝出一副熱心助人的模樣,用花言巧語將瑞虹哄騙到自己船上,實則另有盤算,哪裡是真心要幫她伸冤!

瑞虹剛剛經曆滅門慘禍,正愁無處申冤,見到卞福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滿心依賴地求他幫忙。又聽他說得誠懇,便放下防備,深信不疑。可等上船安定下來,她冷靜一想,心中頓生疑慮:“我和這位卞老板非親非故,怎能指望他全力相助?雖說他一口答應幫忙,但不知是真是假。萬一他有其他歹意,我該如何是好?”

正忐忑不安時,隻見卞福親自準備了豐盛酒菜,殷勤地招待瑞虹:“小姐想必餓壞了,快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瑞虹滿心都是慘死的父母,哪裡吃得下。卞福坐在一旁,軟語相勸,哄著她喝了兩小杯酒,隨後開口道:“我有個想法,想和小姐商量,不知你願不願意聽?”瑞虹問:“不知老客有何見教?”

卞福道:“方才我一時義憤,答應陪小姐去官府告狀,卻沒考慮到船上的貨物。打官司耗時耗力,少則數月,多則半年,貨物積壓賣不出去,豈不是兩頭耽誤?不如小姐先隨我回家,等貨物脫手,再換小船陪你回來處理此事,就算多耽擱些時日也無妨。還有,你我孤男寡女同行,難免遭人非議,即便我們清清白白,旁人也未必相信。再者,小姐如今無依無靠,無處安身。我雖隻是個商人,但家境還算寬裕,若小姐不嫌棄,不如嫁給我。日後報仇之事,我一定竭儘全力,定將那些強盜一一捉拿,為你出氣,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瑞虹聽了這番話,心中悲痛萬分,淚水止不住地流。她暗自思忖:“我命怎麼這麼苦!又碰上居心不良的人。如今落入圈套,恐怕難以脫身。”無奈之下,她長歎一聲:“罷了罷了!父母的冤仇比什麼都重要,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我已被賊人玷汙,即便現在死了,也算不得貞潔。不如先答應他,等報了仇,再自儘洗刷汙名。”

主意已定,瑞虹含淚說道:“官人若真心肯替我報仇雪恨,我情願跟隨。但你得立下誓願,我才敢相信。”卞福欣喜若狂,立刻跪地發誓:“我卞福若不替小姐報仇雪恥,就葬身江底!”發誓完畢,他起身吩咐水手:“前方找個村鎮停泊,買點酒菜,全船人喝杯喜酒慶祝!”當晚,瑞虹無奈之下,隻得順從。

沒過多久,船抵達漢陽。誰知卞福的妻子是個出了名的醋壇子,平日裡卞福對她十分懼怕。這次他不敢將瑞虹帶回家,隻好另找地方安置,還再三叮囑手下不許走漏風聲。偏偏有個愛討好賣乖的手下,偷偷跑去告訴了卞福的妻子。

那婆娘得知消息後,怒火中燒,本想找丈夫大鬨一場,但又覺得吵鬨太費精力。她不動聲色,暗中派人聯係上了人販子,談好價錢和日期,打算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到了約定那天,婆娘將卞福灌得酩酊大醉,鎖在房中,自己坐著轎子來到瑞虹的住處。

人販子早已在那裡等候,婆娘一進屋,便讓人通知瑞虹:“大娘來了。”瑞虹無奈,隻能出來迎接。人販子仔細打量瑞虹,見她容貌出眾,心中大喜。婆娘滿臉堆笑,假意說道:“真是好笑,官人做事糊塗,既然娶了你,為何又把你丟在這裡,成何體統?外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容不下你。我剛把他罵了一頓,特意來接你回家,有什麼衣物首飾,趕緊收拾一下。”

瑞虹不見卞福,心中起疑,推辭不肯走。婆娘又哄騙道:“不願一起住也沒關係,先去家裡玩幾天,也算我親自來接你的一片心意。”瑞虹覺得這話有理,不好再拒絕,便進房收拾東西。婆娘趁她轉身的功夫,迅速與人販子談妥價錢,讓家人在外麵收了銀子,叫來轎子,哄騙瑞虹坐上。轎夫抬起轎子,飛奔而去,一直來到江邊一處偏僻之地。

人販子將瑞虹帶到船上,瑞虹這才驚覺中計,頓時放聲大哭,想要投江自儘。人販子左右死死架住她,將她推進船艙,打發走中間人、轎夫後,立刻開船,揚起滿帆,迅速離去。

這邊婆娘賣掉瑞虹後,將屋內財物收拾一空,鎖好房門回家。此時卞福還在酣睡,婆娘連打帶罵,將他弄醒,接著又是一頓數落,足足鬨了好幾天,嚇得卞福不敢出門。

一天,卞福瞅準機會,偷偷跑到安置瑞虹的地方,卻發現房門緊鎖,大吃一驚。詢問家人後,才知道早已被老婆賣掉多時,頓時氣得暈頭轉向。後來,卞福因為沒能兌現替瑞虹報仇的誓言,真的在一次行船時落水而死,應驗了當初的誓言。而那婆娘本就品行不端,丈夫死後,她越發肆意揮霍家財,最後被情夫拐走,淪落風塵。這正是善惡終有報,一切都絲毫不差。正如詩中所寫:“忍恥偷生為父仇,誰知奸計覓風流。勸君莫設虛言誓,湛湛青天在上頭。”

瑞虹被人販子關在船中,一路上悲痛欲絕,不停地哭泣。人販子不耐煩地勸慰:“彆哭哭啼啼的了,保證你到了那邊吃得好、穿得暖,自由自在,比在卞家受大老婆的氣強多了!”瑞虹根本不理會他,心中痛苦地掙紮:“想一死了之,可父母大仇未報;若苟且偷生,又和那些失去尊嚴的人有何區彆?”她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報仇的念頭占了上風,決定暫且忍耐,先看看被賣到何處,再謀劃下一步。

當晚,船停靠岸邊。人販子見天色已晚,竟想強迫瑞虹與自己同睡,瑞虹拚命反抗,和衣蜷縮在角落。人販子強行摟抱,瑞虹大聲呼救,喊著“殺人了”。人販子生怕叫聲驚動鄰船,惹出麻煩,慌忙鬆手,再也不敢對她動手。隨後,船直接開到武昌府,將她轉賣給了一家樂戶。

樂戶家中原本就有三四個歌女,個個濃妝豔抹,靠著倚門賣笑為生。瑞虹到了這裡,目睹眼前的場景,心中的痛苦愈發強烈,暗想:“如今我淪落到這煙花之地,報仇的希望徹底破滅,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於是,她一心求死,堅決不肯接客。奇怪的是,每當她想要尋短見,總會有人出手相救,始終沒能如願。

樂戶和老鴇商量道:“她既然不肯接客,留著也沒用。萬一哪天想不開做出傻事,咱們可就麻煩大了。不如把她轉賣出去,另找新人。”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正好有個紹興人叫胡悅,因為武昌太守是他的親戚,特意來攀關係謀財,還真讓他撈到了一大筆錢。胡悅本就是個貪戀美色、沉迷酒色的人,他住的地方離妓院很近,平日裡沒事就愛四處閒逛,早就見過瑞虹,對她的美貌念念不忘,多次想接近她,卻因瑞虹尋死覓活而未能得逞。這次聽說樂戶要轉賣瑞虹,他立刻表示願意出高價娶她做小妾。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雙方一拍即合。

胡悅把瑞虹娶回住所,當晚準備了酒菜,想和她親近。可瑞虹隻是不停地哭泣,根本不讓他靠近。胡悅再三勸慰,卻毫無效果,無奈地說:“小娘子,你在妓院不肯接客,或許是覺得那是下賤的營生。如今你我已成夫婦,這是天大的好事,還有什麼苦處,為何還如此悲傷?你說出來,要是有什麼困難,我能幫就幫。要是事情棘手,這府裡的太守是我的親戚,我托他幫忙處理,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瑞虹見他說話似乎有幾分可信度,便將自己的悲慘遭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懇求道:“官人若能幫我找到仇人,報了這血海深仇,彆說是做夫妻,就算讓我做牛做馬,我也心甘情願。”說完,又傷心地哭了起來。胡悅聽後,假意承諾:“原來你是良家女子,遭此大難,實在可憐!不過這事兒急不來,我先讓親戚發布通緝令,四處捉拿凶手;再陪你回淮安官府報案,抓那些強盜的家屬逼問線索,肯定能找到他們的下落。”

瑞虹聽後,感動得跪地拜謝:“若官人真能如此費心,我生生世世都要報答你的恩情。”胡悅連忙將她扶起:“既然做了夫妻,就該同甘共苦,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當晚,兩人便一同休息。

然而,胡悅的承諾不過是騙人的鬼話。過了幾天,他就說已經托太守發布通緝令了,瑞虹信以為真,對他千恩萬謝。又過了些日子,胡悅雇好船隻,準備啟程回家。一路上順風順水,不到十天就到了鎮江,隨後換乘小船。在此期間,他對幫瑞虹報仇的事隻字不提,瑞虹滿心失望,卻也無可奈何。此後,她開始吃長齋,日夜默默祈禱,希望能有機會報仇雪恨。

不久,他們回到胡悅家中。胡悅的妻子見丈夫娶回個美人,嫉妒得不行,經常和他大吵大鬨。瑞虹不願與她爭執,也不讓胡悅進自己的房間,這才讓胡悅妻子的怒火稍稍平息。

紹興當地有一種特殊的“生意”:有錢有手段的人,會到京城花錢買個三考吏的名分,然後想辦法謀個地方佐貳官的職位,當地人俗稱“飛過海”。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按照正常流程,吏員考滿後選官,要等上好幾年;但如果花了錢,就能跳過其他人,直接得到官職。還有些人自己錢不夠,就幾個人合夥,一人出麵做官,其他人坐地分贓。這些人到了任上,先是用厚禮巴結上司,然後包攬各種事務,隻要是經過他們手裡的小事,至少也要敲詐個一兩五錢銀子。等到風聲不對,覺得待不下去了,就偷偷溜走。十個這樣的官員裡,難得有一兩個能清清白白、善始善終的。也正因如此,天下的衙官,大半都出自紹興。

胡悅在家待了一年多,也琢磨著去京城走這條路。正巧有個相識在官場,還寫信邀他,說願意幫忙,胡悅頓時欣喜若狂。他立刻籌備銀兩,準備出發。但又擔心妻妾在家鬨矛盾,就和瑞虹商量,想帶她一起去,還許諾到了那邊選個合適的地方,幫她尋找強盜的下落。瑞虹之前已經被騙過一次,雖然不太相信,但想著出去走走或許還有機會報仇,便答應了。胡悅的妻子得知後,和丈夫大吵大鬨,但胡悅根本不理會,選了個吉日,帶著瑞虹乘船出發了。

一路無話,他們順利抵達京城,找好住所安置下瑞虹。第二天,胡悅備好禮物,去拜訪那位相識的官員。沒想到,這人一個月前突然暴病身亡,全家亂作一團,正準備扶靈回鄉。胡悅沒了靠山,頓時慌了神。他帶來的銀子不多,如今指望的人又死了,這官職怕是沒指望了。想原路返回,又怕被人恥笑,一時間進退兩難,隻好找個同鄉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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