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西山觀設輦度亡魂開封府備棺迫活命
有詩寫道:“三教從來有道門,一般鼎足在乾坤。隻因裝飾無殊異,容易埋名與俗渾。”道教作為中國傳統宗教之一,起源於李老君騎著青牛出函穀關時,關尹文始真人懇請他留下《道德真經》五千言,自此傳承至今。
道教修行境界大致分為三類。最高境界的修行者追求衝虛清淨,能夠超脫塵世,領悟有無之道,達到與天地同壽、超凡脫俗的境界;次一等的修行者注重修真煉性,通過吐故納新的方法,調和體內陰陽,修煉內丹外藥,以達到延年益壽、濟世救人的目的;最下一等則是專注於行持符籙之術的道士,他們能夠役使鬼神,通過設壇建醮與上界溝通,或進行考召儀式來通達幽冥。
這種符籙之術的學問,起源於後漢時期的張角,他能製造五裡霧。想要學習他法術的人,需要先交納五鬥米作為見麵禮,因此這一教派被稱為“五鬥米道”,後來該教派廣泛流傳。學了這種法術用來為民間祛除妖邪、消除災害的,就是正道之術;若是用來為非作歹,那就成了妖術。雖然正邪有彆,但這些法術都極為靈驗,非常難得。流傳到現在,前兩種境界的高人,世間已很難見到,隻有研習符籙之術的人仍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技藝高妙的人。
不過這裡麵有個奇怪的現象:一旦學習了這種術法,就不能隨意胡亂做事。很多人因為奉持不夠嚴謹,反而給自己招來災禍。
在宋朝乾道年間,福建福州有個太常少卿任文薦,他的長子任道元,年少時就向往道教。他拜歐陽文彬為師,學習五雷天心正法,還在家中設壇,為人們行法,效果十分靈驗。任道元有個妻侄叫梁鯤,也熱衷於學習這種法術。
一天,永福縣柯家的兒子因病誠心向道,前往任家求問。他還沒到的時候,任道元與梁鯤當晚一同住在齋舍。兩人都看到有神將前來傳訊:“如果有人來求報應,就寫‘香’字給他,讓他速速回家。”任道元醒來後,立刻起身點上燈燭,把字寫好封好,然後繼續睡覺。第二天早上,柯家兒子到了,任道元就把昨晚封好的紙條交給他,讓他趕緊回家。柯家兒子到家後,第十八天就去世了。原來“香”字拆開正是“一十八”,這個預言應驗了。此事傳開後,任道元遠近聞名,大家都稱他為法師。
後來任少卿去世,任道元承襲了父親的官職,外出做官。由於官府事務繁多,他對供奉神靈的事情漸漸疏忽。每天清晨從神堂邊經過,隻是在門外簡單行禮,讓小童進去上香,自己不再親自入內。家裡人常說:“老爺以前奉道十分虔誠,現在有些懈怠,恐怕會惹神靈怪罪!”但任道元身居高位,內心驕縱,根本不在意這些話,任憑家人議論,每天依舊如此。
淳熙十三年正月十五上元節晚上,北城的居民相約,在張道者庵內舉辦一場黃籙大醮,邀請任道元擔任高功,主持壇事。當天來看熱鬨的人密密麻麻,擠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兩個女子,梳著高高的雙鬟發髻,並肩而立,姿態優雅,容貌出眾,宛如並蒂盛開的芙蓉。任道元抬頭看到她們,頓時驚得目眩神迷,魂不守舍,完全顧不上自己正在主持醮壇,也忘了此時還在齋戒期間。他開口招呼道:“兩位小娘子請隨意,到裡麵來看看。”兩女回應:“多謝法師。”剛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門,任道元就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們,嘴裡還調侃道:“小娘子提起了讕裙。”在福建方言中,“讕裙”指的是女子的抹胸,任道元說這句話,帶有輕薄之意。其中一個女子臉色一沉,嚴肅地說:“法師正在做法事,怎麼能說這種話?”說完拉著同伴轉身就走。任道元還嬉皮笑臉地說:“既然來看法事,和高功法師結個緣又何妨?”兩女氣得耳根通紅,一邊低聲咒罵一邊離開了。
做完醮事後,任道元就感覺左耳後邊又癢又痛。他讓家人查看,發現有個粟粒大小的紅蓓蕾,用手一碰,疼得難以忍受。第二天回到家,他一直悶悶不樂。過了幾天,任道元對妻侄梁鯤說:“昨晚神將斥責我,我還做了個噩夢。我大限將至,已經把相關事情寫在紙上,等商日宣法師來查看。”商日宣法師來了之後,看了一眼說:“這問題我解決不了,得等聖童來才能決斷。”不一會兒,門外來了一個村童,突然跳到梁上,用神靈的口吻說:“任道元,諸神保護你這麼久,你卻不敬重香火,還言行貪淫,罪不可赦!”任道元這才深深懊悔,趕緊磕頭謝罪。神靈又說:“你十五晚上說的話可真好。”任道元不停地磕頭求饒,表示願意從今以後改過自新。神靈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也不欠你供奉。就拿你這件事,給信奉道法的弟子們做個警示!看在你之前的情分上,寬限你二十天時間。”說完,村童掉在地上醒來,一臉茫然,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梁鯤拆開任道元封好的紙給商日宣看,裡麵寫的也是“二十日”三個字。
當晚,任道元夢見神將手持鐵鞭來追趕他。他驚慌失措地逃跑,神將追著他繞著九仙山跑了一圈,最後一鞭子打在他腦後,任道元猛地驚醒。從這以後,他的瘡口越來越大,腦袋腫得像鬥笠一樣。每天夜裡二更時分,他就會像被鞭子抽打一樣慘叫。眼看二十天期限快到了,梁鯤在家中夢見神將對他說:“你五更天剛亮,趕緊去任家,看我處置任道元。”梁鯤驚醒後,急忙趕到任家。任道元一見到他就哭著說:“我們相見隻剩這一次了。”他掙紮著要下床,突然跌倒在地。七八個家人一起扶他,卻感覺暗中像是有一隻大手把他拽倒,等仔細一看,任道元已經沒了氣息。梁鯤為他料理完後事,見識到了這種因果報應的厲害,從此再也不敢行法。
任道元修習的是正統道法,行持法術半輩子,僅僅因為一時的懈怠和言語褻瀆,還沒實際做出什麼汙穢之事,就遭到如此明顯的報應。更何況現在有些道士專門做邪淫不法的勾當,又怎麼能得到神天的寬恕呢?所以,冥冥之中有神明的懲罰,在現實中也有王法的製裁,做壞事不可能永遠瞞天過海。
而且邪淫不法的事情,道士做起來相對更容易。和尚因為穿著打扮與常人差異明顯,光著頭就很容易被識彆,做起這類事情多有不便。道士就不同了,他們打扮起來戴著簪冠、穿著道袍,才能看出是道士;要是換下道袍,穿上普通的巾帽長衣,和俗人幾乎沒有區彆,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破綻。再加上還有火居道士,本身就有妻室兒女,和普通人更是沒什麼兩樣,所以做奸淫之事比和尚方便得多。
接下來再講一個道士的故事,他借著設符籙、建醮壇的名義,拐騙婦人,最終害得人家死於非命。這個故事給信奉道教的人敲響警鐘。有詩為證:“坎離交垢育嬰兒,隻在身中相配宜。生我之門死我戶,請無誤讀守其雌。”
故事發生在宋朝河南開封府。有個女子吳氏,十五歲時嫁給了本地人劉家,生下兒子劉達生。劉達生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留下未滿三十歲的吳氏守寡。她上無公婆,下無族人依靠,獨自一人撐起門戶,撫養兒子。吳氏念及亡夫的恩情,想著通過做些齋醮法事,超度丈夫的亡魂。
當地有座西山觀,是道士們修真的地方。觀中有個道士叫黃妙修,他畫符念咒的本領高超,而且儀表堂堂,被眾人推舉為知觀。有一天,黃妙修正在觀中為彆人書寫文疏,突然看見一個年輕婦人,穿著一身素服,帶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走進觀來。俗話說“若要俏,帶三分孝”,吳氏本就容貌出眾,再配上這身白衣白髻,更顯得風姿綽約。如果是在僧寺,她這模樣都能被認作是白衣送子觀音顯靈了。
吳氏走到黃知觀麵前,鄭重地拜了兩拜。黃知觀一眼看去,瞬間心猿意馬,連忙回拜問道:“您是哪家的夫人?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吳氏說:“我是劉家的吳氏,丈夫剛剛去世,想請法師超度他的亡魂,所以帶著兒子劉達生,母子二人誠心誠意,懇請法師施展妙法,救助亡夫的在天之靈。”黃知觀聽完,心中頓時生出不良企圖,說道:“既然是為新亡的夫君求薦,家中肯定設了孝堂。這種法事最好在孝堂裡進行,才能有更好的效果。要是隻在觀中附帶著做,效果恐怕不太理想。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吳氏說:“如果法師能到家中做法事,那真是萬分幸運!我們母子感激不儘。我回去收拾好孝堂,專門等法師前來。”黃知觀問:“什麼時候可以去府上?”吳氏說:“再過八天就是亡夫的百日之期,我想舉辦一場七天的道場,最好明天就開始準備,到百日那天正好結束。希望法師一大早就能來。”黃知觀一口答應:“說定了,一定按時到。明天準時去府上。”吳氏從袖中拿出一兩銀子,作為購買紙劄的費用,然後告辭回家,開始打掃布置,準備迎接法師前來做法事。
其實吳氏請人做法事超度丈夫,本是一片誠心,沒有任何邪念。可黃知觀卻是個好色之徒,在觀中見到吳氏的容貌,和她說話時,心裡就盤算著如何與她親近。吳氏雖然沒想過邪念,但看到黃知觀儀表堂堂,說話爽朗,也不禁在心裡讚歎:“好一個風度翩翩的人!怎麼就出家了呢?還好他不擺架子,一說做法事就肯離開道觀到我家來,也是個熱心人。”心裡不知不覺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第二天一早,黃知觀帶著兩個年輕道童和一個火工道人,挑著經箱卷軸等物,徑直來到吳氏家中。吳氏因兒子劉達生年紀還小,家中大小事務都由自己操持。她與知觀見過禮後,一同走進孝堂。
知觀指揮著兩個道童和火工道人,將三清神像和各路神靈的畫像懸掛起來,把法事所需物品一一布置妥當,隨後敲響法器,開始做法事。誦經、啟請神靈、攝召亡魂、宣讀赦文、招魂等一係列流程依次展開。吳氏前來上香拜祭,黃知觀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她身上,更是賣力地施展法術,與兩個道童齊聲朗誦經文。念完經,知觀拿起寫有法事旨意的文書,跪在聖像前的毯子上宣讀,還讓吳氏也一同跪地誠心禱告。兩人跪的地方相距不過半尺,吳氏聞到知觀身上傳來陣陣熏香,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知觀察覺到吳氏的目光,一邊念著文疏,一邊也轉頭回看,兩人目光交彙,彼此心中都泛起波瀾。
念完文疏,兩人起身。吳氏又到各路神將的神像前上香行禮,同時偷偷觀察著道場。她看到兩個道童黑發披肩,頭戴小冠,唇紅齒白,模樣清秀可愛,心中暗想:“這些出家人的日子過得倒也自在,等這兩個孩子長大後,不知該有多標致。”這一念之間,心中的欲火悄然燃起,她再也按捺不住,躲在孝堂的簾子後麵,頻頻向外張望。
人一旦動了愛慕之心,無論看什麼都覺得順眼。吳氏越看黃知觀,越覺得他風度翩翩、惹人喜愛。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春心萌動,心中念頭一轉,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在孝簾前走來走去,時而露出半張臉,時而整個人現身,仿佛在向知觀傳遞某種心意。黃知觀本就對她有意,自然心領神會。但因為這是第一天到吳家,他不敢過於莽撞,隻能通過眉眼間的神態傳遞情意,暫時還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而劉達生年紀小,不諳世事,隻顧著好奇地看神佛、擺弄鐘鼓,完全沒察覺到母親的異樣。
夜幕降臨,點上燈燭,吃過晚飯,吳氏收拾出一間乾淨的廊房,安排知觀師徒休息。知觀打發火工道人回道觀,自己則與兩個道童同睡一床,準備第二天早起繼續做法事。
再說吳氏與兒子達生回房休息。躺在床上,她心裡想著:“這會兒那道士說不定正和兩個標致的小道童在一起。而我卻獨自一人。”越想越難以入眠,心中煩躁不安,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朦朧睡去。
忽然,她聽到床前有腳步聲,睜眼一看,隻見一個人掀開帳子鑽進被窩。仔細一聽聲音,竟是白天的黃知觀。知觀輕聲說:“承蒙娘子青睞,小道豈敢辜負?趁這夜深人靜,還望娘子成全。”吳氏還沒來得及回應,突然一個小道童也掀開帳子找師父,見狀喊道:“好你個婦人!竟然和出家人做這種事!帶我一起,我就不聲張。”
天亮後,外麵傳來鐘鼓之聲,吳氏叫丫鬟端水送湯,去照料道士們。兩個道童仗著年紀小,也大大方方地走進孝堂,向吳氏要這要那,漸漸熟絡起來。
吳氏正坐在孝堂中,一個道童進來討茶喝。她叫住道童問:“你叫什麼名字?”道童回答:“小道叫太清。”吳氏又問:“那個大一點的呢?”道童說:“叫太素。”吳氏接著問:“你倆昨晚誰和師父睡在一起?”道童反問:“睡在一起又怎樣?”吳氏說:“就怕你們師父行為不端。”道童嬉笑著說:“大娘真會開玩笑。”說完跑出去,把剛才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黃知觀。
黃知觀聽後心中一動,暗自思忖:“她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對我有意。隻是孝堂雖然近在咫尺,卻隔著內外之分,如何才能進一步表達心意呢?”他苦思冥想,突然有了主意。
不一會兒,吳氏出來上香,黃知觀手持鈴杵和笏板,快步走到她身邊並肩而立,口中吟唱著《浪淘沙》:“稽首大羅天,法眷姻緣。如花玉貌正當年。帳冷帷空孤枕畔,在自熬煎。為此建齋筵,迫薦心虔。亡魂超度意無牽。急到藍橋來解渴,同做神仙。”這詞分明是在向吳氏表露心跡。
吳氏聽出了弦外之音,微笑著說:“師父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知觀解釋道:“這都是正統的道法,前輩神仙留下的佳話,可供我們效仿。”吳氏心中了然,知道知觀對自己有意。她回到內室,剝了半碗精致的果脯,泡了一壺好茶,讓丫鬟端給知觀,並囑咐丫鬟說:“這是大娘送給師父解渴的。”這話與知觀詞中的意思暗暗呼應,就像是回應了一個“願意”。
黃知觀大喜過望,興奮得手舞足蹈,早已把道教經文拋到了腦後,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與吳氏成就好事上。他悄悄讓道童打聽吳氏的臥房情況,得知她與兒子同房,還有丫鬟相伴,一時想不出如何才能單獨與她見麵。
晚上,知觀與兩個道童上床休息。他滿腦子都是白天吳氏的模樣,為了排解心中的躁動,便與道童太清親昵一番。事後,他摟著太清的背說:“我的好徒弟,我有件事和你們商量。我看主人家娘子對我很有意思,如果事情能成,少不了你們的好處。隻是她房裡有兒子和丫鬟,我們這邊又有你倆,行動多有不便,這可怎麼辦?”太清接口道:“我們不礙事。”知觀說:“剛開始還是要避人耳目。”太素提議:“我看到孝堂裡有張魂床,帳褥齊全。那地方既不算內室,也不算外廳,正適合幽會。”知觀拍手稱讚:“好主意!我明天就有辦法了。”他湊到兩個道童耳邊,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太清和太素連連拍手叫好:“妙,妙!”三人越說越興奮,折騰了一番後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知觀與吳氏見麵,對她說:“今天是齋壇的第三天,小道有法術能招來尊夫的亡魂,讓你們見上一麵,娘子意下如何?”吳氏驚喜地說:“若能如此,再好不過!隻是法師要如何施法?”知觀解釋道:“需要用白絹在孝堂中搭一座橋,小道通過法術召亡魂過橋與娘子相見。不過隻能留一位親人守著,人多陽氣重,亡魂就無法前來。而且要關好孝堂,不能讓人偷看,以免泄露天機。”
吳氏說:“親人隻有我和兒子,兒子小,見了父親也不懂什麼,我是一定要見丈夫一麵的。就讓我在孝堂守著,看法師施法吧。”知觀心中暗喜,說:“如此再好不過。”吳氏回房從箱子裡取出兩匹白絹交給知觀。知觀接過白絹,拉著吳氏的手一起量尺寸,折來折去,不時與她眉目傳情。兩人手相觸時,知觀輕輕彈了彈她的手腕,吳氏也沒有躲開。
知觀指揮著將台桌搭成一座橋,巧妙地擋住了從外麵看向孝堂內的視線。布置好後,知觀出來叮囑兩個道童:“我在孝堂裡召請亡魂,你倆守好門,不能讓外人偷看,壞了法術。”兩個道童心領神會,點頭答應。吳氏也囑咐兒子和丫鬟:“法師要召亡魂和我相見,需要安靜隱秘,你們就在房裡待著,彆出來搗亂!”
劉達生聽說能見到父親,嚷著也要去。吳氏哄他說:“乖孩子,法師說生人多了陽氣重,亡魂就召不來了,所以隻能娘一個人守在這裡。你想看不難,要是因為人多召不來,豈不是空歡喜一場?等這次真的把爹爹召來了,以後再讓你們見麵。”吳氏心裡也明白,知觀多半是找借口,但為了穩住兒子,她好言相勸,還拿了不少果子給他,把他和丫鬟反鎖在房裡,自己則走進孝堂,等待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黃知觀“啪”地一聲拴上孝堂的兩扇門,裝模作樣地將令牌在桌上敲了兩下,嘴裡念念有詞,隨後滿臉笑意地對吳氏說:“請娘子在魂床上坐著。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亡魂雖然能招來,但也就模模糊糊、恍恍惚惚的,像在夢裡一樣,恐怕對你沒什麼實際用處。”
吳氏急切地說:“隻要能和亡魂見上一麵,訴說相思之苦,哪還管有沒有用!”知觀故意湊近說:“頂多也就見個麵,可沒辦法讓你重溫往日夫妻相處的溫情,所以說用處不大。”吳氏有些生氣:“法師又開始胡說了,能見到亡魂就心滿意足了,怎麼還說這種話?”知觀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有辦法,能讓你和亡魂歡好相聚。”
吳氏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知觀煞有介事地解釋:“亡魂無形無體,我可以把它招來附在我身上,這樣就能和娘子親近了。”吳氏滿臉疑惑:“亡魂是亡魂,法師是法師,這怎麼能混為一談?”知觀振振有詞:“我們這行法術,向來就有讓亡魂附體與人相會的先例。”吳氏追問:“可具體要怎麼做?”知觀湊上前一步:“要是我做得不像你丈夫,往後你儘管不再信我。”吳氏嗔罵道:“好個花言巧語的臭道士,就會騙人!”
知觀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吳氏,將她扶到魂床上,笑著說:“我就暫且充當一回你丈夫。”此時的吳氏,內心的情感早已被知觀挑起……
一番相處結束,兩人都感到十分滿足。知觀得意地問吳氏:“我和你丈夫比,功夫如何?”吳氏啐了一口:“你這不知羞恥的東西,還提這事乾什麼!”知觀連忙賠笑:“多謝娘子垂青,小道粉身碎骨也難報此恩。”吳氏輕聲說:“事已至此,隻希望我們能長久相處。”知觀盤算著說:“我們得認作姑舅兄妹,這樣以後往來才方便,也能瞞過眾人。”吳氏覺得有理,點頭同意。知觀又問:“娘子今年貴庚?”吳氏答:“二十六歲。”知觀笑道:“我比你大一歲,那我就認你做妹妹,自有辦法圓謊。”說完,他又拿起令牌敲了兩下,打開房門,對兩個道童說:“剛才召亡魂時,才知道主人家娘子竟是我的表妹,之前一直不知道,還是亡魂親口說的。仔細問過,果然如此,以後咱們就是至親了。”道童心領神會,笑嘻嘻地應和:“那自然是至親。”
吳氏把兒子叫出來,將剛才知觀編的瞎話重複了一遍,說:“這是你父親在亡魂狀態下說的,你過來認了舅舅。”孩子年紀小,不懂其中蹊蹺,從此便聽從吩咐,管知觀叫舅舅。
從那以後,知觀每天都借口召魂,行不軌之事。晚上,吳氏出門,知觀進門,孝堂裡的魂床成了他們幽會的場所,兩人的關係也愈發親密。每當兒子聽說“召魂”,就嚷著要見父親,都被哄騙說:“你是活人,陽氣太重,見不得亡魂。”兒子雖滿心疑惑,不明白為何唯獨不讓自己見,卻也無可奈何。
七天法事結束,百日孝期已滿。吳氏謝過知觀師徒三人,撤掉道場,私下約定好日後見麵的時間。知觀一行人暫時回道觀,吳氏則把兒子送到義學堂讀書,讓他早出晚歸。白天,兩個道童常來傳遞消息,有時知觀也親自前來,等晚上兒子入睡後,吳氏便開門讓知觀進來,兩人偷偷相聚。丫鬟得知內情後,也被吳氏收買,幫忙遮掩。就這樣,三年時間裡,兩人的私情從未間斷。
隨著時間推移,劉達生漸漸長大,情竇初開,母親和知觀的事也逐漸被他察覺。達生自幼聰慧,知書達理,明白母親的行為不妥,心中滿是憂慮,卻不敢聲張。一天在書房,有同伴開玩笑叫他“小道士”,他頓時滿臉通紅。回到家,達生鼓起勇氣對母親說:“娘,有句話我得說,以後彆讓那個舅舅上門了,有人叫我小道士,實在太丟人。”
吳氏一聽,臉“唰”地紅透,抬手就給了兒子兩個栗暴:“小孩子懂什麼!舅舅是為娘的哥哥,我們往來,旁人管得著嗎?哪個天殺的跟你說這些話?等娘找到他,非罵得他狗血淋頭不可!”達生委屈地辯解:“前年沒做法事的時候,從沒聽你說過有這個舅舅。就算真是舅舅,娘也該守著兄妹本分,不然外人怎麼會說閒話?”
吳氏被說中痛處,惱羞成怒:“好你個逆子!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竟聽外人挑唆來指責母親,養你這不孝子有何用!”說著,她拍桌打凳,大聲哭鬨起來。達生慌了神,趕忙跪下求饒:“是兒子錯了,娘彆生氣,饒了我吧!”吳氏見兒子服軟,這才收住哭聲,警告道:“以後不許再聽彆人亂說。”達生雖滿心委屈,卻也隻能把話咽回肚裡,心中暗想:“娘嘴硬得很,看來隻有抓個現行,才能讓她徹底斷絕這事,我得找機會盯著她。”
一天深夜,達生在母親房裡睡醒,忽然聽到房門響動,像是有人出門。他心中起疑,輕手輕腳披上衣服查看,發現房門開著,料定母親又去和知觀私會了。他沒有追出去,而是心生一計,悄悄把房門閂好,又搬來一張桌子抵住,這才回到床上躺下。
原來當晚吳氏早和知觀約好黃昏見麵。此時孝堂裡的靈座已撤,為了方便行事,那張魂床依舊鋪著,周圍還多加了圍屏,遮得嚴嚴實實。知觀先在裡麵等候,吳氏開門出去與他相會,兩人一夜廝混。往常他們行事放肆慣了,從不覺得有何不妥。
可這天清晨,吳氏回到房門前,卻發現門被關得死死的,怎麼推都推不開。她立刻明白是兒子察覺了異樣,一時間尷尬又懊惱,隻能坐在門外乾等,心中暗自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直到天大亮,達生起床打開門,看到母親,故意裝作驚訝:“娘,你怎麼坐在房門外?”吳氏隻好編謊:“昨晚聽見外麵有動靜,怕是有賊,就出來看看。你怎麼把門關上了?”達生反問:“我也看到門開著,怕有賊,才關緊還頂牢了。我以為娘在屋裡睡覺,怎麼會在外麵?既然在外麵,為什麼不叫我開門,在這兒坐一整晚,到底是為什麼?”
吳氏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竟想不出話來反駁,隻能就此作罷。她心中暗暗思量:“這孩子留在家中太礙事了,得想個辦法把他支開。”
突然有一天,吳氏對兒子劉達生說:“你已經長大了,還和娘同房睡,實在不太合適。堂中的床鋪得好好的,你今晚就去堂屋睡吧。”吳氏打的主意是把兒子支開,這樣以後黃知觀來的時候,她就能在房裡安安穩穩、隨心所欲地和他見麵了。
沒想到兒子十分機靈,一聽就明白了母親的意圖,表麵上點頭答應,白天照舊去書房,晚上就乖乖在堂屋睡下,而且還留了個心眼,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當天,道童前來傳話,吳氏讓他回去告訴知觀前夜被兒子關在門外的事,還叮囑說:“我已經打發兒子另睡了,今晚來直接從小門進,到我房裡就行。”
到了晚上,知觀如約而至。達生雖然在堂屋,卻沒有睡覺,而是輕手輕腳地在各處查看。隻聽小門“吱呀”一聲響,他躲在黑影裡看得清清楚楚,確定是知觀進了門。隨後丫鬟關好門,兩人徑直進了吳氏的房間,關上房門。達生心想:“娘做的這些事,我作為兒子不好直接捉奸,那就攪得他們不得安寧吧。”
過了一會兒,聽見房裡沒了動靜,達生趕忙找來一條粗繩子,把房門結結實實地扣住。他琢磨著:“這門肯定拽不開,那賊道士出不去,多半得從窗戶跳出來,我得好好治治他。”於是他跑到院子裡,搬來一個尿桶和一個半破的屎缸,估摸著人跳下的位置擺好,這才回堂屋躺下。
知觀和吳氏在房裡待了一夜,聽到兩聲雞叫,知觀擔心天亮被人發現,急忙披衣起身,去拉房門,可怎麼拉都拉不開,隻好叫醒吳氏。兩人一起用力,也隻聽到門“哐哐”作響,外麵像是被什麼東西捆住了。吳氏氣道:“真是奇怪,莫不是那個小崽子又來搗亂?既然門打不開,那就開窗出去,明早再算賬,眼看天就要亮了,不能再拖了。”
知觀睡眼惺忪,走到窗邊,“撲通”一聲跳了下去。隻聽一聲悶響,他的右腳一下子踩進了尿桶裡,左腳沒站穩,頭重腳輕,又踩進了屎缸。他慌忙想抽出右腳,可尿桶太深,一著急,連尿桶都被絆倒了,整個人摔在地上,身上沾滿了尿屎,嘴唇也磕破了。他不敢聲張,強忍著痛,捂著鼻子,匆匆打開小門,一溜煙跑了。
吳氏見門打不開,心裡本就窩火,聽到窗外傳來的聲響,更覺得可疑。她走到窗前查看,此時天還沒全亮,隻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滿心悶氣,又躺回床上。
達生一直等到天大亮,才起來到房門前解開繩索。他走到窗前一看,滿地都是尿屎,尿桶也倒了,心裡又氣又覺得好笑。趁著母親還沒醒,他不嫌臟,把屎缸、尿桶都悄悄搬走了。
過了一會兒,吳氏起床開門,門一下子就打開了,她反而納悶昨晚為什麼打不開,還以為是自己太心急。等走到窗前,看到滿地的尿屎和一直延伸到門口的濕鞋印,她叫來達生質問:“窗前的尿屎是怎麼回事?”達生裝作不知情地說:“我也不知道。不過看這一路的濕印,都是男人的鞋印,估計是有人著急,才弄出這些尿屎吧。”吳氏被說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心裡對兒子更是憤恨不已,從此把達生視為眼中釘,恨不得馬上把他除掉。
再說黃知觀,那天晚上吃了大虧,一身香噴噴的衣服變得汙穢不堪。他在道觀裡悶悶不樂地清洗整理,又因為嘴唇受傷,好幾天都沒敢去劉家。吳氏滿心惱怒,正想找他訴苦商量,卻一直等不到人,心裡又著急又生氣。
一天,知觀派道童太素來打聽消息。吳氏問:“你師父是不是生氣了,所以不來?”太素說:“師父是怕你家小官人厲害,所以先躲幾天。”吳氏說:“他白天在學堂,不如白天請你師父過來商量點事。”太素十八九歲,早就知道吳氏和知觀的事,此時對著吳氏擠眉弄眼地調侃:“要是師父沒空,小道童我來代替一下也成。”吳氏嗔怪道:“小沒規矩的!你也來調戲我,我告訴師父,打爛你的屁股。”太素嬉皮笑臉地說:“我的屁股和大娘的也差不多,師父要用的,肯定舍不得打。”
吳氏早就覺得太素模樣標致,有些心動,隻是之前嫌他年紀小。現在見他說這些俏皮話,心裡的火苗一下子就被點燃了,伸手把他拉過來親了一下,還想有進一步舉動。就在兩人要成事的時候,黃知觀見太素遲遲不回,又派太清來找他,太清在堂屋大聲呼喊。太素一聽聲音,怕被師父發現責怪,慌忙停手,一場好事就這麼被打斷了。兩人一起回道觀向知觀複命。
第二天,知觀果然在白天來到劉家。吳氏關上大門,把他迎進堂屋坐下,質問道:“那天晚上你一走就沒了消息,直到昨天才讓道童來,到底怎麼回事?”知觀皺著眉頭說:“你家兒子太刁鑽了,以後他再長大些,更不好對付!我們這樣往來太不方便,這事怕是做不成了。”
吳氏正貪戀和道士以及兩個小道童的往來,聽到這話,心裡很不高興,氣衝衝地說:“我沒長輩管著,就礙著這個小畜生!不管怎樣,得把他解決掉,我才能自由自在。這幾次我實在忍不了他的氣了!”知觀勸道:“那可是你親生兒子,怎麼舍得下這個手?”吳氏咬牙切齒地說:“親生的就該知冷知熱,他卻這麼愛搗亂,還不如沒有他清淨!”知觀說:“這得你自己拿定主意,我們不好攛掇,就怕你以後後悔。”吳氏狠下心說:“我再忍他一兩天,你今晚照常來。就算他發現了,我也不管了,他還能把我怎麼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大半天,知觀才離開,等著晚上再來赴約。
這天,達生的先生有事要回家,所以放學很早。達生在路上撞見知觀迎麵走來,猜到他剛從自己家裡出來,心裡立刻警惕起來。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勉強叫了聲“舅舅”,作了個揖。知觀被嚇了一跳,慌忙回了個禮,一句話沒說就匆匆走了。
達生心想:“前幾天鬨了一場,這兩晚沒動靜,今天他又來,今晚肯定有事。我總不能老是當場捉破,還是提前防備吧。”回到家,吳氏問:“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達生說:“先生回家了,我接下來好幾天都不用去學堂。”吳氏聽了,心裡暗暗不爽,卻還是假意問:“你要不要吃點心?”達生說:“我正想吃點東西,吃完就睡覺,這幾天先生要走,讀書累得很,今晚想早點休息。”
吳氏一聽這話,覺得兒子今晚應該不會搗亂,便放下心來,自己吃了晚飯,收拾妥當後,坐在房裡等知觀。她讓丫鬟把大門半掩著,專門等知觀來。
可達生隻是假裝睡覺,等周圍安靜下來,就輕輕起身。他先查看前後門,發現前門是鎖著的,腰門從裡麵關著,便悄悄撬開。走到後麵的小門時,看到門半掩著沒關,他輕輕把門栓插上,搬來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守著。
過了一更天,隻聽見外麵有人輕輕推門,不敢太用力,偶爾還用手指彈兩下門。達生默不作聲,想看看對方怎麼辦。不一會兒,隻聽有人對著門縫低聲說:“我來了,怎麼關著門?快開開。”達生故意粗著嗓子說:“今晚來不了了,回去吧,彆惹麻煩!”外麵頓時沒了聲音。
吳氏在房裡滿心期待地等著知觀,心裡急得像著了火。見過了一更還沒動靜,隻好讓丫鬟去小門邊看看。丫鬟摸黑走到門邊,冷不丁摸到坐在那裡的達生,嚇得大叫一聲。達生厲聲喝道:“好你個丫頭!這時候跑到門邊來,想乾什麼?”丫鬟嚇得跑回去,對吳氏說:“法師沒來,小官人坐在那裡,差點把我嚇死!”吳氏又氣又惱:“這個小畜生太可恨了!他怎麼又使壞來壞我的事?”她氣得直咬牙,可又自知理虧,隻能強忍著。她又擔心錯過和知觀的約定,讓他白跑一趟,心裡煩躁不安,根本睡不著覺。
達生等了許久,見外麵沒了動靜,料想知觀已經離開,這才上床睡覺。吳氏又讓丫鬟去查看,丫鬟回來說:“小官人不在門口了。”吳氏索性親自走到街上,東張西望,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丫鬟回來如實稟報,吳氏滿心失望,又氣又惱,一夜沒合眼,熬到天亮。
一見到達生,吳氏就忍不住質問:“小孩子家,大晚上不睡覺,坐在後門口乾什麼?”達生不慌不忙地回答:“又沒做什麼壞事,坐坐怎麼了?”吳氏氣得滿臉通紅,罵道:“小畜生!難不成我還做了壞事?”達生平靜地說:“我沒說娘做壞事。隻是夜裡閒著沒事,我關上門坐著看看,也不算錯吧。”吳氏心裡窩火,卻找不到話反駁,隻能硬撐著說:“娘又不會跑,要你這樣盯著?”說完,含著眼淚回房,滿心盼著道童來打聽昨夜的情況。
可這一天,達生沒去學堂,一直在堂前看書,還不時在屋裡屋外走動。看到道童太清進來,他立刻攔住問:“你來乾什麼?”太清說:“想見大娘子。”達生說:“有話我替你轉達。”吳氏在屋裡聽到聲音,知道是道童來了,急忙讓丫鬟把人叫進去。沒想到達生也跟了進來,一步都不離開。太清沒辦法說悄悄話,隻能簡單說了句:“師父問大娘子和小官人的安。”達生馬上接話:“都安好,不用惦記,回去吧。”太清無奈,和吳氏對視一眼,隻好怏怏地走了。這一來,吳氏對達生更是恨之入骨。
接下來的十來天,吳氏和知觀都沒聯係上。又有一天,同學傳來消息說先生回學堂了。達生跟母親打了招呼,就去書堂上課。對吳氏來說,這簡直像接到了赦免令一樣開心。
原來,太清、太素兩個道童,不隻為師父傳遞消息,自己也盼著能得到些好處,平日裡經常像穿梭一樣在門口打探消息。前幾天被達生攪了局,隻要聽說他在家,就不敢來。這天達生一出門,吳氏正想找人傳信,太清就來了。
經曆了兒子幾次阻攔,吳氏本應該謹慎些,可她被情迷了心竅,又覺得兒子年紀小好糊弄,完全沒吸取教訓,又和太清約定:“讓知觀今晚來,從大門進,這樣兒子不會防備。但要等夜深了再來。”
達生晚上回家,和母親一起吃了晚飯。吳氏帶著丫鬟,故意點著火把,把前後門都關好鎖上,讓達生去睡覺,自己回了房。達生心裡犯嘀咕:“今天我不在家,今晚肯定有事,怎麼反而主動把門關了?這肯定是想讓我不疑心。我先彆睡,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等到夜深,達生悄悄起身查看,發現腰門虛掩著沒栓,後門還是鎖著的。他心想:“今晚他們肯定從前門進來。”於是躲在堂前的黑影裡等著。夜色中,星光微弱,隻見母親帶著丫鬟走了出來,母親站在中堂門口張望,像是在防備自己。丫鬟走到門邊聽了聽,隻聽見彈指聲,就輕輕打開鎖,拉開半邊門。一個人迅速閃了進來,丫鬟隨即關上門。三個人輕手輕腳地往屋裡走去。
達生見狀,立刻打開大門,抄起門內用來警戒的鑼,使勁敲了起來,一邊大聲喊:“有賊!”開封是京都,人口眾多,小偷也多,官府規定每家都要備鑼,一家敲鑼,十家都要起來幫忙抓賊,要是出了事,鄰居們都要連坐賠償,所以這套規矩執行得很嚴格。
知觀正準備進房,聽到鑼聲,知道事情不妙,嚇得魂飛魄散,話都來不及說,轉身就往外跑。去開小門,發現門是鎖著的,又急忙往大門跑。幸好大門開著,他恨不得多長兩條腿,拚命往外逃。達生隻是在後麵追,想著給母親留些麵子,並不真想抓住知觀。見他跑得慌張,達生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過去,正好砸在知觀腿上。知觀腿一縮,一隻鞋子掉了,哪裡還敢回頭撿,拖著襪子就跑了。
等鄰居們趕來問,達生隻說:“賊已經跑了。”他撿起那隻鞋,關上門回到屋裡。吳氏正等著和知觀相會,這一嚇也不輕,和丫鬟兩人嚇得直哆嗦。聽到鑼聲停了,大門也關了,料想知觀已經逃走,才稍稍安心。
達生故意走進來問:“剛才趕賊,娘受驚了嗎?”吳氏強裝鎮定:“哪有賊?你大驚小怪的!”達生舉起鞋子說:“賊沒抓住,撿了隻鞋,明天說不定能認出人。”吳氏知道兒子是故意搗亂,心裡又氣又恨,卻拿他沒辦法。從這以後,知觀不敢再來了,吳氏覺得讓他受了驚嚇,心裡過意不去,對兒子更是恨得牙癢癢,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收拾他,但又怕兒子發現,也不敢再約知觀來。
過了兩天,是亡夫的忌辰。吳氏想出一個主意,對達生說:“你先帶紙錢去你爹墳上打掃,我隨後準備好飯菜,坐轎子過去。”達生心裡琢磨:“忌辰為什麼非要去墳上?還急著把我支走?肯定是想等我走了,自己偷偷去道觀。我先答應,不拆穿她。”
達生嘴上應著:“好,兒子先去,在那兒等娘。”可一出家門,他沒去墳地,而是直接往西山觀走去。進了道觀,黃知觀見了他,嚇了一跳。為什麼呢?還是因為之前幾次被嚇得不輕。定了定神,知觀問:“賢甥怎麼來了?”達生說:“我娘馬上就到。”知觀心裡犯起了嘀咕:“他們母子倆什麼時候串通好了?要是她真要來,怎麼會讓兒子先到?這事太奇怪了。”正將信將疑,就見道觀外一頂轎子來了,停在跟前,吳氏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她一抬頭,猛然看見兒子站在麵前,達生說:“娘也來了。”吳氏大吃一驚,沒想到兒子會在這兒,隻能強裝鎮定地說:“我想著今天是你父親忌日,得請符籙超度他,所以來道觀找你舅舅。”達生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上墳也沒什麼用,不如來請舅舅幫忙,所以先來了。”吳氏心裡恨透了達生,卻拿他沒辦法。
知觀也隻能陪著泡茶,假裝寫了兩道符籙,燒化了走個形式,不敢再有其他舉動。折騰了一陣,吳氏想打發兒子先走,達生不肯,說:“我就跟著娘的轎子走。”吳氏沒辦法,隻好上轎離開。這一趟白跑了,什麼事都沒辦成,坐在轎子裡,她越想越氣,下定決心一定要除掉兒子。
轎子走得快,達生年紀小,跟不上,又想上廁所。他心想:“前麵都是回家的路,估計也沒彆的事,不用一直跟著了。”就落在了後麵。也是事情該有個了結,道童太素正好從前麵走來,吳氏在轎子裡看見了,問轎夫:“我家小官人在後麵嗎?”轎夫說:“沒跟上,還在後麵,已經看不見人了。”
吳氏心中暗喜,把太素叫到轎邊,低聲說:“今晚我想辦法支開那個小畜生,你師父一定要來,我有大事商量。”太素說:“師父被嚇了好幾次,不敢進大娘的門了。”吳氏說:“要是這樣,今晚先彆進門,在門外等著,扔塊磚當信號,我出來和你師父見麵說話,再看情況決定進不進門,這樣萬無一失。”說完,還向太素使了個眼色。太素聽了,心裡激動不已,要不是有轎夫在,恨不得馬上和吳氏有進一步接觸。吳氏又在他耳邊叮囑:“晚上你也來,不會讓你白跑。”太素滿心歡喜,連連點頭離開了。
吳氏先回到家中,打發走轎夫後,達生也跟著回來了。眼看天色漸暗,吳氏當晚準備了些酒和水果,在自己房裡叫兒子一起吃晚飯。她滿臉堆笑,好聲好氣地對達生說:“我的兒啊,你爹走了,我就隻剩下你這麼一個親人。你何必事事都跟我對著乾呢?”
達生認真地回應:“正因為爹不在了,娘更該拿定主意,撐起這個家,兒子哪敢不依從?隻是外麵人總說些風言風語,兒子聽著氣不過。”吳氏臉上立刻換上一副懊悔的表情,說道:“不瞞你說,娘年輕不懂事,做過些糊塗事,才讓外麵傳出那些閒話。如今娘都三十歲了,後悔也來不及。往後娘一定收心,就守著你,安安穩穩過日子。”
達生見母親這番悔過的話,也跟著笑了,說道:“娘能這樣想,是兒子的福氣。”吳氏隨即倒滿一杯酒遞給達生:“你不怪娘,就把這杯酒喝了。”達生心裡一驚,暗自尋思:“娘該不會在酒裡下毒吧?”他接過酒杯,遲遲不敢喝。
吳氏看出兒子的疑慮,佯裝生氣:“難道娘還會害你不成?”說著拿過酒杯,一飲而儘。達生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母親,心裡愧疚不已,連忙拿起酒壺給自己倒酒:“是兒子該罰。”連著喝了兩三杯。
吳氏繼續勸道:“娘已經知錯了,才跟你說這些。你要是體諒娘,就彆再記恨以前的事,陪娘喝個痛快。”達生聽母親這麼說,心裡一軟,便不再推辭,端起酒杯就喝。其實吳氏酒量好,達生年紀小喝不了多少,吳氏就是故意把他灌醉。不一會兒,達生就哈欠連天,困得隻想睡覺。吳氏又灌了他幾杯,達生隻覺得天旋地轉,再也撐不住。吳氏讓丫鬟把他扶到自己床上,等達生睡熟後,她走出門,把門鎖上,嘴裡喃喃道:“總算有一天讓我逮到機會了!”
處理完兒子,吳氏滿心期待地等著外麵的消息。不一會兒,隻聽見屋頂瓦片響動,她知道是外麵拋磚傳信號來了,趕忙讓丫鬟打開後門。太素閃身進來,說道:“師父在前門外,不敢進來,大娘快去。”吳氏吩咐丫鬟守好房門,便和太素悄悄往前門走去。
兩人一見麵,太素就激動地抱住吳氏,吳氏也順勢回抱,說道:“小機靈鬼!我早就盼著了。前幾天沒成,今天可不能再錯過。”說完,兩人就到達生平時睡的堂前空床上,做了些親密的舉動。
結束後,兩人整理好衣服,一起打開前門。果然,知觀正站在門外,一臉焦急地等著。吳氏上前招呼他進去,知觀卻猶豫不決。吳氏趕忙說:“那小崽子已經在我房裡醉得不省人事了。我正想和你商量,趁現在解決了他,快進來!”
知觀一邊跟著往裡走,一邊搖頭:“使不得!那可是你親生兒子,你怎麼下得去手?”吳氏咬牙道:“還不是為了你!再說我實在受不了他的氣了!”知觀還是擔心:“就算真做了,萬一被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吳氏固執道:“我是他親娘,就算真殺了他,也沒多大罪。”知觀著急道:“可咱倆的事,要是被人察覺,一旦追究起來,說我是同謀,我可是要償命的!”
吳氏煩躁地說:“那要是不解決他,我們哪有安生日子過?”知觀想了想,提議道:“不如給他娶房媳婦?到時候把他卷進家事裡,他就沒精力管我們了。”
吳氏立刻否決:“更不行!娶來的媳婦萬一和我不一心,反而多了個監視的人,更麻煩。隻有除掉他才是一了百了。沒了他,我雖說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給你,但以兄妹名義往來,誰也管不著,這樣才能長久。”
知觀沉思片刻,說:“那我有個辦法,走官府這條路。”吳氏忙問:“怎麼操作?”知觀解釋:“開封的官府最恨不孝之子,隻要告上去,不是被打死,就是判重罪坐牢。你寫張狀紙,告他不孝,他根本沒處辯解。你是親娘,又不是繼母,官府肯定信你的話。就算不打死他,關他進監獄,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也省得礙眼。要是你狠得下心,堅持要他死,官府也會聽你的。”
吳氏擔心:“萬一那小崽子急了,把咱倆的事說出去怎麼辦?”知觀胸有成竹:“哪有兒子告娘通奸的?他要是敢說,你就反咬一口,說他胡編亂造汙蔑母親。官府隻會覺得他更不孝,不會信他的。再說又沒捉奸在床,沒有證據,官府不會因為他的一麵之詞就追究你的。”
吳氏點點頭:“今天我讓他去給父親上墳,他卻跑去道觀。單是這不肯拜父墳,就是不孝的實據,足夠治他的罪了。隻是得瞞著他辦。”知觀說:“他在你身邊不好動手。我和衙門的人熟,悄悄遞狀子,設法讓官府受理,派人直接來抓人,到時候你再出麵,神不知鬼不覺。”
吳氏又叮囑:“等我兒子沒了,你可得真心待我,事事順著我。要是敢騙我,豈不是白白犧牲了親生兒子?”知觀問:“你想讓我怎麼做?”吳氏說:“我每晚都要有人陪著,不想一個人睡。”知觀麵露難色:“道觀裡還有事,哪能天天來?”吳氏說:“你沒空,就讓徒弟來陪我,我受不了孤單。”知觀笑道:“這好辦!我兩個徒弟都很機靈,你要是喜歡,不僅能讓他們來陪你,我來的時候,咱們一起熱鬨,豈不快活?”
吳氏聽了,心裡一陣悸動,拉著知觀到堂中床上,又親密了一番。她嬌聲說:“我為了你連兒子都舍得,你可彆負了我。”知觀趕忙發誓:“我要是負心,死了都沒人收屍!”
知觀一番折騰後,已有些疲憊,可吳氏興致還沒消退,說道:“不如叫太素來試試?”知觀笑道:“正合我意。”他起身拉住太素的手:“吳大娘叫你。”太素走到床邊,知觀催促:“快上去陪大娘。”太素年輕力壯,立刻應命,又和吳氏親密起來。知觀坐在床邊調侃:“讓你享這等好事。”卻不知太素已經是第二次了。
吳氏應付兩人後,終於心滿意足,說道:“等沒了那小崽子,往後這樣的日子就能常過,再沒人管了。”
結束後,吳氏擔心兒子酒醒,趕忙打發兩人離開:“明後天就等消息了,千萬彆誤事!”千叮嚀萬囑咐後,將他們送出門。知觀先走,吳氏又和太素偷偷擁抱、親昵了一番,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走,隨後關上門回到房裡。丫鬟還在房門口打瞌睡,打開門一看,兒子還在熟睡,她便到堂中的床上休息了。
第二天,達生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母親床上,嚇了一跳:“我昨晚怎麼醉成這樣!仔細想想娘昨晚說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該不會趁我喝醉又做了什麼事吧?”吳氏一見達生,故意找茬,罵道:“你喝得爛醉,不知輕重,倒在我床上,害得我一夜沒地方睡!”達生滿心愧疚,也不敢反駁。
又過了一天,大清早,外麵突然傳來急促又響亮的敲門聲。達生心裡犯起了嘀咕,打開門一看,兩個公差不由分說衝了進來,拿起繩子就往他脖子上套。達生驚恐萬分,喊道:“官差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公差沒好氣地罵道:“你這該死的家夥,你娘告你不孝,見了官就要被打死,還問什麼事!”
達生慌了神,急得大哭起來:“求求你們,讓我見我娘一麵!”公差說:“你娘待會兒也得去官府,少不了見麵。”說著就押著他往裡走。
吳氏聽到敲門聲,又聽見堂前的吵鬨聲和兒子的哭聲,心裡明白,事情成了。她不緊不慢地走出來,達生趕忙撲過去抱住她,哭著說:“娘,兒子就算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也是您親生的,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吳氏冷冷地說:“誰讓你事事都和我對著乾,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達生委屈地問:“兒子哪裡忤逆您了?”吳氏說:“就說前幾天讓你去給你爹上墳,你為什麼不去?”達生辯解道:“娘您也沒去,怎麼能怪我?”公差不明就裡,在一旁插話:“給爹上墳,本來就是你該做的,怎麼能推給你娘?我們還以為你是後娘養的,現在既然說是親生的,那肯定是你不孝。彆廢話了,趕緊去見官!”
就這樣,公差帶著達生和吳氏一起到了開封府。此時,府尹李傑正在升堂問案。
這位府尹是個極其廉潔公正、明察秋毫的官員,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不孝之人。看到是狀告不孝的案子,人犯帶到後,他一臉怒容。可等達生走到跟前,他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心裡犯起了疑惑:“這麼小的年紀,能做出什麼事,讓親娘告他不孝?”他用力拍著驚堂木,厲聲問道:“你娘告你不孝,到底是怎麼回事?”
達生不慌不忙地說:“小人雖然年紀小,但也讀了幾年書,怎敢做不孝父母的事?隻是我生來命苦,父親去世後,又沒能討得母親歡心,才讓母親告到官府。這都是我的罪過,任憑老爺打死我,隻要能讓母親消氣,我絕無怨言。”說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府尹聽了這番話,心裡不禁有些憐憫,暗想:“這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像是個不孝的人,背後肯定有隱情。”但轉念又想:“或許這孩子隻是嘴巧會說,也不一定。”於是他又把吳氏喚到跟前。隻見吳氏頭上裹著手帕,姿態嫋娜地走了上來,揭開手帕。府尹讓她抬起頭,見是個年輕婦人,還有幾分姿色,心裡的懷疑又多了幾分,便問道:“你兒子怎麼不孝了?”
吳氏哭哭啼啼地說:“我丈夫去世後,這孩子就不聽我管教,什麼事都自己做主。我一說他,他就惡語相向。我想著孩子小,不跟他計較,可他卻越來越過分,我實在管不了,隻能請官府來治他。”
府尹又問達生:“你娘這麼說,你有什麼要辯解的?”達生回答:“小人不敢和母親爭辯,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府尹追問道:“是不是你母親有什麼偏心的地方?”達生連忙說:“母親對我非常慈愛,而且就我這麼一個孩子,哪有什麼偏心?”
府尹把達生叫到案桌前,壓低聲音說:“中間肯定有彆的原因,你如實說,我給你做主。”達生跪下叩頭說:“真的沒有彆的原因,都是小人的錯。”府尹無奈道:“既然這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母親告你,我就得責罰你。”達生說:“小人甘願受罰。”
府尹看著這情形,心裡越發覺得不對勁,但又不能不顧及情麵,便喝令衙役行刑。達生被按倒在地,挨了十竹蓖。府尹暗中觀察吳氏的反應,卻見她臉上沒有一絲不忍,反而跪上前說:“求老爺乾脆打死他算了!”
府尹大怒:“你這潑婦!這孩子莫不是你丈夫前妻或小妾生的?你心腸這麼狠,竟然做出這種忍心害理的事!”吳氏連忙說:“老爺,他真是我親生的,您問他就是。”府尹轉頭問達生:“這真的是你親娘?”達生大哭道:“是我親娘,怎麼不是?”府尹疑惑地問:“那她為什麼這麼恨你?”達生哽咽著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按母親說的,打死我吧!”
府尹心裡清楚此事必有蹊蹺,卻故意大聲嗬斥達生:“你要是真不孝,就彆想活命!”吳氏見府尹語氣嚴厲,連連磕頭:“求老爺快點做個決斷,讓我也能清淨清淨。”府尹問:“你還有彆的兒子,或者是過繼的孩子嗎?”吳氏說:“沒有彆的孩子了。”府尹勸道:“就這一個兒子,我教訓他一頓,留他條命,以後也好給你養老。”吳氏卻堅決地說:“我寧願自己過,也不想要這個兒子了。”府尹又問:“人死不能複生,你可彆後悔。”吳氏咬牙切齒地說:“我絕不後悔!”府尹見狀道:“既然不後悔,明天買口棺材來,當堂領屍。今天先把這孩子收監。”於是,達生被關進了牢房,吳氏則被打發回家。
吳氏滿臉得意,轉身就走。府尹一直盯著她出了府門,心裡琢磨:“這婦人看著就不像好人,背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孩子不肯說,倒是個孝順的。我一定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他立刻叫來一個機靈的公差,吩咐道:“那婦人出去後,不管走多遠,肯定會有人和她說話。你看清楚是什麼人,說了什麼,不管什麼事,有一點報一點。要是說得準確,重重有賞;要是敢隱瞞撒謊,我饒不了你!”這府尹平日裡威嚴十足,公差哪敢違抗,悄悄跟在吳氏後麵。
隻見吳氏剛出門沒走幾步,一個道士迎了上來,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吳氏滿臉笑意:“辦妥了。你幫我買口棺材,明天去領屍。”道士一聽,高興得直拍手:“太好了!棺材不是問題,明天我派人抬到府前。”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公差認出這人是西山觀的道士,趕緊把聽到的話一五一十稟報給了府尹。府尹聽後氣憤地說:“果然有貓膩!怪不得她一心要殺親生兒子,一點也不心疼,真是可恨!”他隨即寫了一張紙條交給公差:“明天那婦人進衙門,我喊‘抬棺木來!’的時候,你就拆開紙條,照上麵的吩咐做!”
第二天升堂,吳氏第一個走進來,稟報道:“昨天承蒙老爺吩咐,棺材已經準備好了,來領不孝子的屍首。”府尹說:“你兒子昨晚已經被打死了。”吳氏臉上沒有一絲悲傷,連忙磕頭:“多謝老爺做主!”府尹高聲喊道:“快把棺木抬進來!”公差聽到這話,趕忙拆開昨天封好的紙條,隻見上麵寫著朱筆字:“立刻捉拿吳氏的奸夫,就是那個指揮抬棺的道士,不許放跑!”公差昨天就記住了道士的模樣,哪裡會錯過?此時知觀正在那裡指揮人抬棺材,指手畫腳的,公差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他擒住,還把紙條拿給他看。知觀掙脫不得,隻好被帶到府尹麵前。
府尹質問:“你是道士,為什麼幫人買棺材,還雇人扛抬?”知觀一時無法抵賴,隻好說:“那婦人是我的姑舅兄妹,求我幫忙,我才出力的。”府尹冷笑道:“虧你還是舅舅,居然幫著殺外甥。”知觀狡辯:“這是他們家的事,和我沒關係。”府尹怒道:“既然是親戚,她告狀的時候你怎麼不從中調解?買棺材的時候倒是熱心幫忙,這不是你和她有私情、參與謀劃是什麼?你這惡徒,死有餘辜!”隨即喝令衙役取來夾棍,對知觀嚴刑拷打,逼他招出實情。知觀熬不住疼痛,把所有事情都招了。府尹拿到他親筆寫下的供詞,上麵清清楚楚寫著“西山觀知觀黃妙修,因奸情唆使殺人屬實”。
吳氏在堂下看到這一幕,隻覺得眼前一黑,叫苦不迭。府尹隨後下令:“把監犯帶上來!”劉達生終於被放了出來。
達生被關進監獄時,覺得府尹說話通情達理,料想自己性命無憂。然而當他被帶到公堂,看到庭下擺放著一口嶄新的棺材,心裡頓時慌亂起來:“難道今天真的要打死我?”他雙腿打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這時,府尹開口問道:“你可認得西山觀道士黃妙修?”達生一聽,猜到事情有了轉機,但故意裝作不知情:“不認得。”府尹緊追不舍:“他是你的仇人,怎麼會不認得?”達生轉頭一看,隻見黃知觀被夾棍折磨得不成樣子,癱在地上呻吟,大吃一驚,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隻好磕頭說道:“老爺明察秋毫,小人不敢再隱瞞了。”府尹感慨道:“我昨日再三問你,你都不肯說,這也是你儘孝的表現。沒想到,所有真相都被我查得清清楚楚!”接著,府尹又讓吳氏上前,說道:“還你一口裝屍首的棺材。”
吳氏還以為是要處置兒子,卻見府尹大喝:“把黃妙修拖下去,重重杖責!”衙役們立刻行動,黃妙修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府尹又命幾個獄卒將還有一口氣的黃妙修抬進棺材,用釘子釘死。這一幕嚇得吳氏臉色慘白,牙齒不停地打戰。
府尹看著釘好的棺材,怒喝吳氏:“你這淫婦!護著奸夫,狠心殺親兒子,留著你還有何用?拉下去,狠狠打!”皂隸們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吳氏摔倒在台階下。正要行刑時,劉達生見母親要挨打,急忙衝過去,橫躺在母親背上,大聲喊道:“要打就打我!我替母親受罰!”皂隸們沒辦法下手,又叫來幾個人想把他拉開。達生卻死死抱住母親,大哭著不鬆手。
府尹見狀,讓皂隸暫停,把達生叫到跟前:“你母親要殺你,我打她幾下,你正好出氣,為什麼還要護著她?”達生含淚說道:“她是生我養我的母親,我怎麼能記仇?況且老爺不責罰我不孝,反而要責罰母親,我就是死了也心裡不安,求老爺體諒!”說著,不停地磕頭。
府尹又把吳氏叫起來,說:“本該打死你,但看在你兒子的份上,饒你一命。以後一定要改過自新,再有下次,絕不輕饒!”吳氏起初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看到兒子如此拚命護著自己、為自己求情,心中十分感動。聽到府尹的這番話,想著兒子的好,不禁流下眼淚,對府尹說:“我罪該萬死,辜負了兒子。今後我一定好好守著兒子,絕不再做荒唐事。”府尹讚許地看了看達生:“你兒子是個有出息的人,我正想表彰他的孝心。”達生連忙磕頭:“如果這樣做,是宣揚母親的過錯來彰顯我的名聲,我寧死也不願如此。”吳氏聽了兒子的話,母子倆在公堂上相擁而泣,隨後,府尹便讓他們回家了。
之後,府尹派人傳西山觀黃妙修的同門道士來領屍棺。觀裡的人早已得知此事,推出太素、太清兩個道童出麵。公人帶著他們來到府堂,府尹打量著這兩個容貌俊美的少年,心想:“這些出家人常引誘他人誤入歧途,這兩個相貌出眾的,日後恐怕還會連累更多婦女。”於是,他命令公人押著兩個道童領走棺木埋葬,並讓他們還俗回家,永遠不許再回道觀,還要求他們的家人簽字畫押。至於道觀裡其他道士,府尹也另外發文進行懲戒。
吳氏和兒子回到家後,對兒子感激不儘,對他的態度也變得格外慈愛。達生也孝順體貼,對母親言聽計從,一家人再沒有矛盾。如今道士已死,道童也散了,吳氏沒了念想,隻能安心過日子。但她一想起過去的事,就鬱鬱寡歡,再加上受到驚嚇,不久便因病去世。劉達生將父母合葬,守孝期滿後,娶了一房媳婦。夫妻倆相敬如賓,家風嚴謹。後來,達生外出求取功名,得到府尹李傑的大力舉薦,最終在仕途上有所成就。
再說太素和太清,被押解出府後,一路上談論著這件事。太清說:“我昨晚夢見老君對我說:‘你師父道行高深,我給他一個官職,你們去替他領來。’我當時就想,師父行為不端,哪有什麼道行?而且哪裡來的官職?沒想到今天府裡叫我們去領棺木,原來‘領官’說的是這個棺材。”太素感慨道:“師父生前享儘了福,死了也不算虧。隻可惜師父沒了,我們也斷了那門子事。”太清說:“就算師父還在,我們也隻能乾瞪眼。”太素神秘兮兮地說:“我可沒乾瞪眼,已經嘗到了一點甜頭。”於是,他把之前和吳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太清。太清聽後說:“咱們一起跟著師父,就你偷偷得了好處。現在好了,還了俗,各自找個媳婦過日子吧。”兩人商量著把師父的屍棺安葬在道觀的祖墳後,便各自回家還俗了。
過了一段時間,太素想起和吳氏的過往,舊情難忘,便又到劉家打聽消息,得知吳氏已經去世,心中十分傷感。從那以後,他常常恍恍惚惚,一合眼就夢見吳氏,有時還會夢見師父來爭風吃醋。久而久之,他染上了遺精、夢泄的病症,身體越來越差,不久便去世了。太清此時已經娶妻,聽說太素的死訊,感歎道:“現在才明白,出家人不該破戒。師父胡作非為,招來殺身之禍;太素稍微沾染,也因病送命。幸虧我當時沒出什麼事,不然早就成了枉死鬼。”此後,太清安分守己,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度過了一生。由此可見,善惡終有報應。這個故事,所有道士都應該引以為戒!
後人寫詩評價黃妙修:西山符籙最高強,能攝生人豈度亡?直待蓋棺方事定,元來魔崇在禪襠。
評價吳氏:腰間仗劍豈虛詞,貪著奸淫欲殺兒。妖道捐生全為此,即同手刃亦何疑!
稱讚劉達生:不孝由來是逆倫,堪憐難處在天親。當堂不肯分明說,始信孤兒大孝人。
感慨太素、太清:後庭本是道家妻,又向閏房作媚姿。畢竟無侵能幸脫,一時染指豈便宜?
讚頌李傑府尹:黃堂太尹最神明,忤逆加誅法不輕。偏為鞠奸成反案,從前不是浪施刑。
卷十八丹客半黍九還富翁千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