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
有一首詩寫道:“全婚昔日稱裴相,助殯千秋慕範君。慷慨奇人難屢見,休將仗義望朝紳!”這首詩,專門感歎世間願意在他人急需時伸出援手的人少,而攀附富貴的人多。因此,通達事理的人常說:“隻有錦上添花的,哪有雪中送炭的?”這兩句話,將世人的心態展現得淋漓儘致。
比如,當有人既有錢又有勢時,那些趨炎附勢的人便紛紛投靠過去。這就是俗語所說的“一帆風”,也叫“鵓鴿子旺邊飛”。涉及到錢財利益的交往,自然不必多說。即便在婚姻大事、兒女親情這樣的事情上,也存在這種現象:有人貪圖富貴,哪怕對方是地位低微的“團頭”舊時指專門處理喪葬等事務的人),隻要對方有錢有勢,王公貴戚也甘願與之結親;有人嫌棄貧窮,就算是世家大族,也不願與普通的甲長舊時鄉村基層小吏)家聯姻。這些人自以為有了權勢和錢財,便不把他人放在眼裡。然而,能在自己身處高位時,將他人從困境中拉出來,不惜重金成全他人婚姻的人,實在是前所未聞、極為罕見。不過,冥冥之中,上天自會明察一切。
“夫妻”二字,意義重大,對待婚姻應當慎重考慮、仔細斟酌,因為善惡終有報應,世人絕不可隨意對待,胡作非為。有時候,一句話能成就一對夫妻;有時候,一紙文書又能拆散一段姻緣。即便當事人並不知曉其中的因果,但最終的報應卻絲毫不差。
且說南直隸長洲縣,有個姓孫的農民,年屆五十,娶了一個年輕的繼室。前妻留下一個兒子和一房媳婦,這小兩口極為孝順,無論父母說什麼,不管是對是錯、是真是假,他們都深信不疑,堅決照做。老孫頭和兒子每天在田間辛勤勞作,以此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婆媳倆則在家績麻紡線,做些手工活貼補家用。
不過,孫家卻有件怪事:這位孫老婆子雖然三十多歲了,卻不安分守己。正所謂“婦人家入土方休”,她見丈夫一心忙著掙錢養家,不太關注家裡的瑣事,便在外麵做了些不光彩的事。這些事,多次被兒媳撞見。兒媳生性老實勤快,一心孝順公婆,本無意去揭發婆婆的醜事。可無奈婆婆做了虧心事,每次被兒媳撞見,心裡發虛,又擔心事情傳到丈夫和兒子耳中,反而在老孫頭麵前搬弄是非,說兒媳的壞話。
俗話說“枕邊告狀,一說便準”,老孫頭聽信了老婆的話,多次不明緣由地指責辱罵兒子。兒子是個孝順的人,聽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責罵,心裡委屈,弄得夫妻二人整日爭吵,關係十分緊張。
在這裡要給各位看官說明:世上夫妻,唯有那些從一而終、始終堅守正道的,才值得敬重,他們不屑於學那些小家子氣的做法。而最狠毒、狡猾又短視的,往往是那些做後媽的。這類人,大多不是頭婚,有的是出身低微,有的是被前夫拋棄,她們深諳人情世故,既能哄人開心,也能讓人發怒,把人拿捏得服服帖帖,讓人不得不聽從。
世上的女子,除了那些極為貞烈的,對於男女之事大多在意。男子到了中年,體力逐漸衰退,而娶後媽的,大多是中年人。這種婚姻,往往男大女小。一個年老的男子娶了年輕的妻子,即便家中財富無數,在夫妻生活方麵也常常力不從心,內心自覺愧疚。所以,即便妻子有再多不對的地方,也隻能順著她。正因如此,這類家庭常常被攪得雞犬不寧。
閒話少敘,言歸正傳。吳江有個秀才叫蕭王賓,他才華橫溢,文采出眾,隻因家境貧寒,在附近人家做教書先生,每天早出晚歸。他教書的主家隔壁是一家酒館,店主名叫熊敬溪,酒館前有一個小神堂,供奉著五顯靈官。蕭王賓經常出入主家,一來二去,便和熊店主熟識了。
一天夜裡,熊店主做了一個夢,夢中五位尊神對他說:“蕭狀元整天在這裡來來往往,我們見了他坐立不安,你給我們砌一堵短牆,把神堂前麵遮擋一下。”熊店主醒來後,心裡犯起了嘀咕:“這夢真是奇怪,什麼蕭狀元?難道是隔壁教書的蕭秀才?就他這樣一個窮酸書生,怎麼可能當狀元?”他滿心疑惑,可又想:“除了這個姓蕭的,我也不認識其他姓蕭的人。常言說‘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況且這是神明說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第二天一早,熊店主真的在神堂前砌了一堵短牆,把神像遮擋起來,不過他把這件事默默記在心裡,沒有聲張。
過了幾天,蕭秀才去長洲探親。路過一個村莊時,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他擠進人群一看,隻聽眾人指著他說:“這不是一位官人嗎?來得正好,一定要請這位官人幫忙,省得我們村裡人再去尋找教書先生。”眾人連忙請蕭秀才坐下,拿來紙筆說:“麻煩官人寫點東西,事後一定感謝。”
蕭秀才問:“寫什麼?先說說緣由。”這時,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人走過來,說:“官人,我們是本村人,姓孫,爺倆兒,加上一個老婆子和一房媳婦。可恨我家媳婦太不懂事,整天和婆婆吵架。我們爺倆兒忙著掙錢養家,一年到頭沒多少時間在家。留著這樣的媳婦,遲早是個麻煩。所以,今天我們要把她送回娘家,任由她另嫁。這裡的各位都是見證人,我們想寫一封休書,可村裡沒人識字。見官人路過,想必是有學問的人,所以請您幫忙寫一下。”
蕭秀才說:“原來如此,這有何難?”他一時興起,拿起筆,很快就寫好了休書,交給了老孫頭和他兒子。父子倆拿出五錢銀子,作為酬謝。蕭秀才笑著說:“寫這幾行字算什麼?我怎麼能收你們的錢!”他再三推辭,甩了甩袖子,離開了人群,繼續趕路。
這邊,孫家父子把休書交給了媳婦。這媳婦勤勤懇懇做了三四年兒媳,無緣無故被休,滿心委屈,拉著丈夫,哭得死去活來,怎麼也不肯放手,嘴裡說道:“我實在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聽信一麵之詞就休了我。我活著沒法辯解,做鬼也要把這事弄清楚!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死也不會忘記你。”她這番話,說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落淚,就連她丈夫也傷心地哭了起來。
可那孫老婆子生怕兒子反悔,連忙和老孫頭一起拉開兩人,把媳婦推出了門外。那婦人隻能含淚離去。
再說熊店主,又一次夢到五顯靈官對他說:“快把我們麵前的短牆拆了,擋著太憋悶了。”熊店主在夢中問:“神聖前些日子讓小人砌牆,怎麼現在又要拆?”靈官說:“前些日子因為蕭秀才經常在這裡走動,他日後本應中狀元,我們見了他不自在,所以讓你砌牆。可他在某月某日,幫人寫了一封休書,拆散了一對夫妻。上天得知此事,削減了他的福祿。如今他的官職在我們之下,相見無妨,所以可以把牆拆了。”熊店主還想問個清楚,卻一下子驚醒了。
他心想:“這也太奇怪了!難道真有這種事?明天我得問問蕭秀才,看他是不是真寫過休書,就知道真假了。”
第二天,熊店主果真先拆掉了那堵短牆。恰巧蕭秀才踱步過來,店主趕忙攔住他說:“官人,有句話想跟您說,請到店裡坐坐。”兩人進店坐下,喝過茶後,店主開口問道:“官人,您是不是在某月某日幫彆人代寫過休書?”蕭秀才回憶了一會兒,答道:“確實寫過,你怎麼知道的?”
於是,店主將前後兩次夢中五顯靈官所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蕭秀才。秀才聽完,驚得目瞪口呆,懊悔不已。後來,蕭秀才雖然考中了孝廉,但最終隻做到知州的職位。他因為一時無心的舉動,白白錯失了狀元之位。由此可見,世人做事,一定要謹慎檢點!有一首詩寫得好:“人生常好事,作著不自知。起念埋根際,須思決局時。動止雖微渺,千連已彌滋。昏昏罹天網,方知悔是遲。”
那些拆散彆人夫妻的人,往往會遭受災禍;而成就彆人夫妻的人,也會獲得福報。接下來要說的這位前代公卿,他把幾個來自外鄉的陌生人當作至親,促成了才子佳人的姻緣,保全了孤兒寡婦,還妥善安葬了無人認領的屍骨。這樣的善舉,遠遠超出了成就姻緣的範疇,所以他後來得到的福報也非同尋常。
故事發生在宋真宗時期,西京洛陽縣有一位官員,姓劉名弘敬,字元普,曾擔任青州刺史,六十歲時告老還鄉。他續娶的夫人王氏,還不到四十歲。劉家家境富裕,但膝下無子,家中所有的田園、當鋪,都托付給內侄王文用打理。劉元普平日裡在家廣行善事,仗義疏財,花錢如流水,前前後後不知道幫助過多少人,四方百姓無人不知他的大名。隻是沒有子嗣,這讓他日夜憂心。
清明節到了,劉元普吩咐王文用準備好祭祀用品,前往祖墳祭掃。他和夫人各自乘坐小轎,仆人跟在後麵。沒過多久,眾人就到了墳前,完成祭奠儀式後,劉元普跪在墳前,口中說道:“可憐我弘敬年近花甲,古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這殘生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今日我和夫人來拜祭祖先,日後誰又會來拜祭我們呢?膝下沒有子女還不算最悲傷的,可家族香火斷絕,無人祭祀,這該如何是好?上天雖高,但應該能聽到我的祈求,希望祖宗能憐憫我,賜我子嗣。”說到這裡,劉元普放聲大哭,周圍的人也都跟著悲傷起來。
王夫人十分賢德,她擦著眼淚上前勸慰道:“相公彆再愁悶了,您雖然年紀大了,但身體還算硬朗。我就算不能生育,您可以再娶個年輕女子,說不定還能有孩子,光悲傷也沒用。”劉元普聽了,隻好強忍著淚水,吩咐家人先送夫人乘轎回家,自己留了一個仆人,打算四處走走,散散心,再慢慢回去。
快到家的時候,劉元普遇到一位道士,道士手中舉著招牌,上麵寫著“風鑒通神”意為擅長相麵)。劉元普正想找人算算子嗣,便邀請道士到家中。兩人喝過茶後,劉元普端正地坐著,請道士給自己相麵。道士仔細端詳了一番,直言不諱地說:“看您的氣色,不但沒有子嗣,壽命也所剩不多了。”
劉元普說:“我年近七十,就算死去也不算夭折。子嗣的事,到了這個年紀,就像水中撈月,沒什麼希望了。隻是我回想自己這一生,雖然沒有什麼大的德行,但長期以來一直致力於幫助弱者、扶持困境中的人。不知道犯了什麼罪孽,竟然讓祖宗斷了香火?”
道士微笑著說:“您想錯了!自古道‘富者怨之叢’,您家中產業眾多,怎麼可能事事親力親為?那些管事的人隻顧著中飽私囊,做事不講公道,大鬥進、小鬥出,想儘辦法盤剝百姓,惹得百姓怨聲載道。您就算做了不少善事,也隻能功過相抵,恐怕難以獲得福報。您隻有杜絕這些弊端,更加廣施仁慈,多福、多壽、多子,這些才會輕而易舉地實現。”
劉元普聽後,默默接受了道士的話。道士起身告辭,不收謝禮,瀟灑地離開了。劉元普知道此人不凡,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隨後,他拿出田園、當鋪的賬目,逐一仔細核查,又悄悄到街市、鄉間各處打聽,終於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他把所有管事的人都訓斥了一番,就連妻侄王文用也沒能幸免。從那以後,劉元普更加積極地做善事。
再說汴京有個舉子李遜,字克讓,三十六歲,妻子張氏,兒子李彥青,小名春郎,十六歲。他們本是西粵人,因為家鄉離京城太遠,家中又十分貧困,不便赴京趕考。幾年前,李遜帶著妻兒來到京城,幸運地考中了新科進士,被任命為錢塘縣尹。選了個好日子,一家三口前往任所。
李克讓看到錢塘湖光山色秀麗,宛如仙境,心中十分暢快。誰能想到,窮苦書生命運多舛,他到任還不到一個月,就得了重病,而且無藥可醫。正所謂“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隻奔福輕人”,張氏和春郎四處請醫問藥,卻毫無效果,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克讓病情加重。
一天,李克讓把妻子叫到床前,說:“我苦讀一生,終於考中進士,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隻是我們無家可歸,也沒有族人可以依靠,留下你們孤兒寡母,可怎麼辦啊?實在是可憐!”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張氏和春郎在一旁不停地安慰他。
李克讓心想:“早就聽說洛陽的劉元普仗義疏財,聞名天下,不管認不認識,隻要有人求助,他都會幫忙。也隻有這個人,可以托付妻兒。”於是,他說:“娘子,扶我起來坐著。”又讓兒子春郎拿來筆墨紙硯,正要提筆寫信,卻又停了下來,心中猶豫道:“我和他從來沒有交情,連寒暄的話都沒說過,這封信該怎麼寫呢?”
突然,他想到一個辦法,吩咐妻兒去取湯和水,把兩人支開了。等張氏和春郎取來湯水,他已經把信封得嚴嚴實實,上麵寫了十五個字:“辱弟李遜書呈洛陽恩兄劉元普親拆”,然後把信交給妻兒,說:“我有個結拜兄弟,是青州刺史劉元普,洛陽本地人。這個人義薄雲天,一定會照顧你們。拿著我的信去找他,想必不會被拒絕。替我多多拜謝劉伯父,就說我生前沒機會和他相見了。”
接著,他又對張氏說:“二十年的夫妻恩情,今日就要永彆了。如果劉伯父收留你們,你一定要小心謹慎,好好相處。一定要教育兒子成才,完成我未竟的心願。你已有兩個月身孕,如果生下兒子,就讓他繼續讀書;如果是女兒,將來要許配給品行端正的人。這樣,我死也能瞑目了。”
他又叮囑春郎:“你要像對待父親一樣侍奉劉伯父,像對待母親一樣侍奉劉伯母。還要孝順你的母親,努力學習,爭取功名,讓家族榮耀,這樣我就算死了,也如同活著一樣。如果違背我的話,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張氏和春郎含淚點頭,記下了他的話。
李克讓最後囑咐道:“我死後,先把棺木寄放在浮丘寺,等見過劉伯父,再想辦法安葬。隻要能入土為安,就不用再回西粵了。”說完,他哽咽著,大喊道:“老天!老天!我李遜如此清貧,難道連做滿一個縣令的機會都沒有嗎?”說完,突然倒在床上,再也沒有了氣息。
張氏和春郎哭得死去活來。張氏哭著說:“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日子可怎麼過啊?要是劉先生不肯收留我們,該怎麼辦?”春郎說:“現在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聽父親的話。爹爹看人一向很準,說不定劉先生真的是個好人。”
張氏收拾行李時才發現,家裡已經沒有分文。原來李克讓本就十分清貧,為人又清正廉潔,到任還不到一個月,微薄的俸祿都花在了醫藥上。多虧了同僚幫忙,才有錢買棺木將他入殮,停放在縣衙中。母子二人每天早晚都在靈前哭奠,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按照李克讓的遺言,把棺木寄放在浮丘寺。他們收拾了些簡單的行李,帶上遺書,一路上風餐露宿,朝著洛陽縣出發。
有一天,劉元普正在書齋裡悠閒地翻閱古籍,守門人前來稟報:“外麵有一對母子,自稱是西粵人,說是老爺的至交親戚,帶著書信求見。”劉元普心中疑惑,暗自思忖:“我哪裡有這麼遠的親戚?”但還是吩咐將人請進來。
張氏和李春郎母子二人走進書齋,施過禮後,劉元普問道:“老夫實在想不起來,與賢母子在何處相識,還望詳細告知。”李春郎微笑著說:“家母和我,確實從未與您見過麵。不過先父與伯父是至交好友。”劉元普便詢問對方姓名,春郎回答:“先父名叫李遜,字克讓,家母張氏,我名彥青,字春郎,本是西粵人。先父當年赴京趕考,流落京城,後來考中進士,被任命為錢塘縣尹。但到任僅一個月就去世了。臨終前,他擔心我們母子無依無靠,說洛陽的劉伯父是他幼年時結拜的好友,特意囑咐我們在他去世後,帶著他的親筆書信,從任所前來拜求您的幫助。因此,我們母子冒昧登門,多有打擾。”
劉元普聽後,還是一頭霧水。春郎便將書信呈上,元普看到信封上寫的十五個字,感到十分詫異。等拆開信封,裡麵竟是一張白紙。他大吃一驚,一時沉默不語,思索了好一會兒,突然心中恍然大悟:“肯定是這麼回事!我先不要說破,安頓好他們母子才是要緊事。”
張氏母子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不肯收留,卻不知劉元普心中正盤算著天大的善舉。劉元普收起書信,對二人說道:“李兄確實是我結拜至交,本盼著能再次相見,沒想到他已離世,實在令人痛心!如今,你們母子就是我的親人,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隨後,他命人請出王夫人,說明事情原委,讓王夫人將張氏認作妯娌,春郎也以子侄之禮自居。當天,劉元普便設宴款待二人。
席間,春郎說起父親的靈柩還寄放在任所的寺廟中,劉元普當即一口答應會安排殯葬之事。王夫人與張氏閒聊時,得知她已有兩個月身孕。酒席結束後,元普安排母子二人到南樓安歇,一應生活用品準備齊全,還指派了幾對仆人專門伺候,每日三餐也十分豐盛。張氏母子本以為能被收留就已萬幸,沒想到劉元普如此周到,心中感激不儘。
此後的日子裡,劉元普見張氏性情溫柔,春郎才華出眾、為人謙遜穩重,對他們越發敬重,同時派人前往錢塘運回李克讓的靈柩。
一日,劉元普與王夫人閒聊時,突然落下淚來。夫人忙問緣由,元普感慨道:“我看李家這孩子,儀表堂堂、誌向遠大,將來必定有大出息。我要是能有這樣一個兒子,死也無憾了。可我如今年事已高,卻依然沒有子嗣,想到這些,不禁傷感。”夫人勸道:“我多次勸您納妾,您總是不答應。這次我一定為您找個合適的側室,說不定就能生下兒子。”元普卻說道:“夫人不必再說了。我雖已年老,可你還正值中年。如果上天不絕我劉家香火,難道你就不能生育?要是命中注定沒有子嗣,即便姬妾成群,也是無用。”說完,便獨自出去了。
但王夫人這次下定決心要給丈夫納妾,她知道和劉元普商量肯定會被拒絕,於是私下叫來做媒的薛婆,說明自己的想法,並叮囑道:“這事一定要等辦成了,才能讓老爺知道。你務必用心,找個德行、容貌都出眾的女子,這樣老爺才會喜歡。”薛婆連連答應著離去。
此後,薛婆陸續介紹了幾個人選,可王夫人都不滿意。薛婆說:“本地的女子也就這樣了,除非去汴梁,那裡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或許能找到出色的女子。”正巧,王文用有事要進京,王夫人便悄悄托他帶上百金,讓薛婆與他一同前往尋找合適的女子。薛婆也正有一樁媒事要去京城,兩人一拍即合,就此踏上行程。
再說汴京開封府祥符縣,有一位進士,名叫裴習,字安卿,年屆五十,夫人鄭氏早已去世,膝下僅有一女,名喚蘭孫,年方十六,容貌絕美。裴安卿做了幾年郎官後,升任襄陽刺史。有人對他說:“您以前日子清苦,如今得了這麼好的官職,往後就不用愁沒錢花了。”安卿笑著說:“富貴從何而來?我常見那些貪婪殘酷的小人,隻想著謀取私利,逼得治下百姓賣兒賣女,填滿自己的腰包,這些人簡直狼心狗肺!天子讓我做百姓的父母官,可不是讓我去殘害百姓。我此去襄陽,隻願做個清廉的官,喝襄陽的淡水就夠了。貧窮本是人生常態,我受朝廷俸祿,隻要不挨餓受凍就知足了,何必追求財富!”
裴安卿一心想做個好官,選了個吉日,帶著女兒前往襄陽赴任。沒過多久,就到了襄陽。他到任半年,將襄陽治理得物產豐富、百姓安居樂業,民間訴訟也很少。百姓們編了幾句歌謠稱讚他:“襄陽府前一條街,一朝到了裴天台。六房吏書去打盹,門子皂隸去砍柴。”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六月酷暑時節。一天,裴安卿和蘭孫吃過午飯,酷熱難耐。安卿讓人打井水解暑,不一會兒,井水打了上來。安卿喝了兩杯,接著讓女兒也喝。蘭孫喝了幾口,說道:“爹爹,這麼淡的水,您怎麼能喝得下這麼多!”安卿說:“彆再說這種折福的話!你我能有這水喝,就已經跟神仙一樣了,怎麼還能嫌棄水淡?”
蘭孫說:“爹爹,怎麼就折福了?這大熱天,那些王孫公子吃著冰鎮的蓮藕、瓜果,也不算過分。您身為一郡之長,喝杯淡水還覺得是享受,也太迂腐了!”安卿耐心解釋道:“我兒不懂事,聽爹爹給你說。那些王孫公子,靠著祖宗的權勢,花著先人積攢的錢財,既不懂得耕種的辛苦,又沒有正經事業,隻圖享樂。可他們不知道,樂極生悲,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就算一直富貴,那也是他們生來有福氣。你爹爹出身貧寒,又肩負著朝廷治理百姓的重任,自然不能和他們相比。
“還有那些戍守邊疆的將士,身披厚重鎧甲,手持兵器,日夜不得安寧,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再看那些種田的農夫、經商的商販,在田間辛苦勞作,在道路上奔波,頂著烈日,汗流浹背。比起他們,你爹爹難道不是像神仙一樣?更有那些犯了錯被關進監獄的人,受儘鞭笞,手腳戴著鐐銬,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彆說冷水,連泥水都喝不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也是父母的心頭肉,難道就該受這樣的苦?相比之下,你爹爹難道不是像神仙一樣?如今司獄司裡關著一百多名犯人,我打算先把他們在獄中分散關押,每天給一次冷水喝,等秋天再做處置。”
蘭孫勸道:“爹爹,這事可不能太草率。獄中的犯人,大多不是良善之輩,如果管得太鬆,萬一出了事,您會受連累的。”安卿卻說:“我以好心待人,彆人怎麼會辜負我?我隻要吩咐牢頭們嚴守監門就行了。”然而,世事難料,就因為這個決定,引發了一場變故:本應被囚禁的犯人趁機逃脫,心懷仁慈的裴郡守也因此遭遇災禍。
第二天,裴安卿升堂,吩咐獄吏將犯人分散關押,每天供應涼水,還叮囑要小心看守。獄卒們答應下來,當天就去牢裡釋放了犯人,分發涼水。起初,牢頭們還嚴加看守,可過了十幾天,就漸漸懈怠了。
七月初一這天,按照獄中舊例,每月初一都要舉行祭祀儀式,祈求好運。當天燒完紙錢,牢頭們便聚在一起喝酒慶祝。從下午一直喝到黃昏,一個個都喝得酩酊大醉。那些囚犯,一開始見獄中管理鬆懈,就起了越獄的念頭,其中幾個機靈的,還偷偷準備了一些利器藏在身上。此時見牢頭們都醉倒了,便趁機動手。
大約二更時分,獄中突然喊聲四起,一二百個犯人一起行動。他們先殺了看守的禁子,衝出牢門,將獄吏、牢頭們一一砍倒,但凡撞見的,無一幸免。黑暗中,隻聽見有人喊道:“太爺平時仁慈,我們彆殺他!”眾人一路殺到各個衙門,又殺了幾個副官。當時正值太平時期,城門還未關閉,眾人呐喊著,一起逃出城去,正所謂“鼇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當晚,裴安卿在睡夢中被外麵的喧鬨聲驚醒,慌忙起身,很快就有人前來稟報越獄之事。聽聞消息的裴安卿,隻覺得頭頂三魂儘散,腳下七魄不存,連連叫苦不迭,悔恨道:“早該聽蘭孫的勸告,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原以為以仁慈之心待人,卻不料反被人辜負!”他急忙召集民壯,分成幾路追捕逃犯。可這無異於海底撈針,哪裡能找到一絲蹤跡?
第二天,這樁大事就上報到了上司那裡,緊接著奏疏呈遞朝廷。不出半月,奏章便送到了皇帝麵前,真宗召集群臣商議處置辦法。若是裴安卿平日裡是個貪贓枉法、阿諛奉承之輩,朝中或許還有人願意為他說好話。但他生性剛直,從不趨炎附勢,為官清廉如水,除了俸祿之外分文不取,又哪裡有錢財去攀附權貴?因此,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他申冤辯解。大家都說:“縱容囚犯越獄,主管官員難辭其咎。況且副官被殺,唯獨刺史安然無恙,此事疑點重重,應當將其捉拿審問。”天子批準了奏議,即刻下旨,命司法部門派遣官員,將裴安卿押解進京。
即便裴安卿素有“召父杜母”漢代兩位深受百姓愛戴的官吏,喻指地方官政績卓著)般的賢名,此刻也隻能低頭受縛。不過,他還心存一絲希望,想著自己向來政績斐然,或許還有辯白的機會。於是,他讓蘭孫收拾行李,父女倆跟隨押解官踏上了進京之路。
沒過多久,一行人抵達東京。裴安卿昔日的住宅,早已奉聖旨查抄,家中奴仆四散奔逃,父女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幸好鄭夫人在世時,與清真觀的女道士交情頗深,蘭孫這才得以借住觀中一間屋子。次日,裴安卿換上青衣小帽,與押解官一同入朝等候聖旨,隨後便被送入大理獄接受審訊。
蘭孫心急如焚,隻能拿出僅有的錢鈔,上下打點,在獄中傳遞消息、送飯送水。裴安卿本就年事已高,經此一番驚嚇與折磨,日夜憂心忡忡,茶飯不思。蘭孫費儘心力送飯,卻也無濟於事。
一天,蘭孫剛到獄門口,裴安卿便喚住她,聲音虛弱地說道:“我胸口憋悶難受,今日怕是撐不過去了。我一生行善,卻招來如此災禍,還連累了你。雖說罪責不及家人,但我死後,你無依無靠,恐怕難免要淪為奴婢!”說到這裡,裴安卿心如刀絞,長號幾聲後,便沒了氣息。好在尚未等到會審,免去了遭受酷刑的痛苦。
蘭孫見狀,跌足捶胸,哭得昏天黑地。她想收斂父親的屍首,卻被告知“朝廷罪犯,不得擅自處理”。蘭孫顧不上自身安危,衝進大理寺衙門,哭訴越獄經過,她的悲慘遭遇令在場眾人無不心生憐憫。幸好大理寺卿是個明辨是非的人,見狀心生不忍,隨即向皇帝呈遞奏章,寫道:“大理寺卿臣某,經查襄陽刺史裴習,為官勤勉,卻因防範疏漏,觸犯天條。雖律法疏失,但謀反之情無據,其心可表。如今已死於獄中,懇請朝廷從寬處理。望速速降下恩典,允許將其屍首歸鄉安葬,以彰顯朝廷優待臣下之意。臣某惶恐上奏。”
真宗本就是位仁君,見裴習已死,也不再追究,當即批準了奏章。蘭孫得知消息,心中雖悲苦,卻也算是在絕境中尋得一絲慰藉。她用剩下的錢買了口棺木,雇人將父親屍首抬出,妥善入殮後,停放在清真觀中,擺上羹飯祭奠,又痛哭一場。裴安卿為官清廉,所帶盤纏本就不多,到此時早已花得一乾二淨。
蘭孫雖有了棺木,卻拿不出下葬的費用。思來想去,她隻想到遠在西川任節度使的舅舅鄭公,但路途遙遠,根本無法指望他搭救。走投無路之下,蘭孫隻好手持草標,紙上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來到父親靈柩前,拜了四拜,含淚禱告:“爹爹在天有靈,保佑女兒能遇到好心人。”拜完起身,她強忍著淚水與屈辱,沿街叫賣。
裴蘭孫本是嬌弱的千金小姐,平日裡見了陌生人都會臉紅,如今卻不得不拋頭露麵。想到父親臨終時的囑托,她隻覺肝腸寸斷。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命運弄人,她隻能含羞忍辱,為葬父想儘辦法。
就在蘭孫絕望之際,一位老媽媽走上前來,欠身行禮問道:“小娘子為何賣身?又為何這般愁容滿麵?”老媽媽仔細端詳,突然驚呼:“這不是裴小姐嗎?怎麼淪落到這般地步?”原來,這位老媽媽正是洛陽的薛婆。鄭夫人在世時,薛婆常來裴家走動,因此認得蘭孫。
蘭孫抬頭見是薛婆,便隨她走到一旁,含淚將家中遭遇一一訴說。薛婆本就心軟,聽到傷心處,也跟著哭了起來:“沒想到裴老爺竟遭此大難!你出身官宦之家,怎能做下人?就算要賣身,以你的容貌,也不至於為奴為婢,頂多是做個偏房。”蘭孫堅定地說:“為了父親,就是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何況隻是做偏房。”
薛婆勸慰道:“既然如此,小姐不必憂心。洛陽的劉刺史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夫人王氏想為他納個偏房。前些日子,夫人托我在本地尋覓,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選。這次,洛陽一戶大戶人家請我到京中相府說親,夫人便讓親侄王文用帶著錢,與我一同前來尋訪。沒想到竟遇上小姐,這真是天大的緣分!王夫人早就說要找個德才兼備的女子,小姐容貌出眾,又有賣身葬父的孝心,這事十有八九能成。劉刺史仗義疏財,王夫人賢良淑德,小姐嫁過去,雖說眼下委屈些,但後半輩子必定衣食無憂。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蘭孫點頭道:“一切都聽媽媽安排。隻是賣身為妾,有辱家門,千萬彆說我出身官宦,隻當我是普通民家女子。”薛婆連連稱是,帶著蘭孫來到王文用的住處,將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王文用遠遠望去,見蘭孫容貌傾城,心中暗喜:“有這般絕色佳人,姑姑定會滿意!”
一邊是走投無路的落難女子,一邊是家境殷實的富貴人家,雙方沒費多少口舌,便達成了協議。王文用當場兌足一百兩雪花銀,交給蘭孫,準備接她啟程。蘭孫卻說:“我賣身是為葬父,須等安葬完父親,才能跟你們走。”薛婆勸道:“小娘子孤身一人,如何操辦葬禮?不如先到洛陽成親,到時候請劉老爺派人安葬,豈不方便?”蘭孫無奈,隻好答應下來。
王文用辦事老練,深知這是給姑父納妾,絲毫不敢怠慢。他讓薛婆與蘭孫作伴同行,自己則前後照應。東京到洛陽不過四百裡路程,沒幾天便到了劉家。王文用去處理生意上的事,薛婆則悄悄帶著蘭孫拜見王夫人。
王夫人抬眼望去,隻見蘭孫不施粉黛,卻自有一番天然風姿;略作梳妝,更無半點俗氣。她舉止從容優雅,說話聲音淒婉動人。雙眉微蹙時,宛如西施入吳時的哀愁;兩頰含愁的模樣,恰似王昭君辭彆漢朝時的憂傷。好一個可憐又嫵媚的大家閨秀,如今卻要暫入宦室為妾!王夫人滿心歡喜,問過姓名後,便收拾出一間屋子安頓蘭孫,還指派了一個丫鬟專門伺候。
第二天,王夫人將劉元普請來,語氣委婉地說道:“我有句話想說,希望相公不要責怪!”劉元普回道:“夫人有話直說,無需顧忌。”王夫人接著說:“相公,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你年近七十,時日無多,卻還沒有子嗣。又道是‘無病一身輕,有子萬事足’,我早就想為你納個側室。一來考慮到你的為人正派,不好隨意開口;二來沒遇到合適的人選,便一直擱置。如今尋得一位汴京裴家的女子,正值青春妙齡,且才貌雙全。我希望相公能納她為偏房,說不定能生下一兒半女,延續劉家門楣。”
劉元普回應道:“我隻怕自己命中無子,不想耽誤人家年輕姑娘。沒想到夫人如此費心,那就喚她出來讓我見見吧。”這時,蘭孫緩步走出房間,向劉元普行拜禮。劉元普仔細打量,心中暗想:“看這女子的舉止儀態,絕非尋常人家出身。”便開口問道:“你姓甚名誰?出自怎樣的家庭?為何要賣身?”
蘭孫答道:“我是汴京普通人家的女兒,姓裴,小名蘭孫。父親去世後,家中沒錢安葬,所以才賣身籌錢。”嘴上說著,眼淚卻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劉元普反複端詳,說道:“你肯定不是普通民女,彆瞞我!看你滿臉愁容,定有隱情。如實告訴我,我為你主持公道。”
蘭孫起初還想隱瞞,可經不住劉元普再三追問,終於將父親因釋放囚犯獲罪,直至含冤而死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著說著便淚如雨下。劉元普大驚失色,也跟著落淚:“我說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夫人險些誤事!可惜一位好官,竟遭此冤屈!”他連忙向蘭孫道歉,又說道:“小姐如今無依無靠,就安心住在我這兒,我會選塊好地,安葬令尊。”蘭孫感激地說:“若能如此,這份恩情隻有老天爺能見證!請先受我一拜。”劉元普趕忙扶起,吩咐丫鬟:“好好照顧裴家小姐,不得有絲毫怠慢!”隨後,他立即派人前往汴京迎接裴安卿的靈柩。
沒過多久,裴安卿的靈柩運到,正巧錢塘李縣令李克讓)的靈柩也一同抵達。劉元普將兩具靈柩停放在莊廳,準備了兩份祭品拜祭。張氏帶著兒子祭拜亡夫,劉元普也領著蘭孫拜祭亡父。之後,他請來一位有名的風水先生,挑選了兩塊風水寶地,打算等臘月吉日下葬。
一天,王夫人又對劉元普說:“裴家姑娘雖出身官宦,但如今落難,幸得相公救助。若流落他鄉,還不知會遭遇什麼。相公不僅救了她,還幫她安葬父親,這份恩情太大,她肯定願意做你的妾室。她出身名門,說不定還能為你生下孩子。這樣一來,你既有了後代,她也有了依靠,豈不是兩全其美,希望相公考慮考慮。”
王夫人話音剛落,劉元普便臉色一沉,嚴肅地說:“夫人這是什麼話!天下美貌女子眾多,我若想納妾,大可另尋他人,怎能玷汙裴使君的女兒!我劉弘敬若有這種念頭,必遭天譴!”王夫人自知失言,趕緊閉嘴不再說話。
劉元普心中煩悶,思索片刻後想:“我也太固執了,既然沒有子嗣,不如認她做女兒,斷了夫人的念頭。”於是,他讓丫鬟請出蘭孫,說道:“我比你父親年長幾歲,又都做過刺史。如今我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如果你不嫌棄,我想收你為義女,你意下如何?”
蘭孫推辭道:“我蒙相公、夫人收留,做奴婢伺候你們已是榮幸,如此厚待,我實在不敢當!”劉元普堅持道:“這是什麼話!你出身官宦,隻是一時落魄,怎能屈居人下?我主意已定,不必再推辭。”蘭孫感動地說:“相公、夫人對我恩同再造,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既然你們不嫌棄,肯認我為女,我怎敢不從?”說完,便鄭重地拜認了劉元普夫婦為父母。
劉元普滿心歡喜,對夫人說:“今日蘭孫正式成為我們的女兒,行全禮吧。”蘭孫恭恭敬敬地行了八拜大禮。從此,她稱呼劉元普夫婦為“爹爹”“母親”,侍奉得十分儘心,一家人相處得格外融洽。
王夫人又向劉元普提議:“既然認了蘭孫為女兒,就該為她擇婿。侄兒王文用年紀輕輕,雖已喪偶,但管理家業多年,精明能乾,與蘭孫也算般配,何不促成這樁婚事?”劉元普微笑著說:“內侄續娶的事,我自然會操心。但今天我已有打算,你隻管準備嫁妝便是。”王夫人依言照辦。
劉元普選定了一個良辰吉日,當天宰殺牲畜,大擺宴席,邀請了眾多鄉紳親友,還有李氏母子、內侄王文用一同前來。大家都以為是劉元普納娶小妾,王夫人也以為是給侄兒辦婚事。
臨近吉時,劉元普讓人拿出一套新郎的衣飾擺在堂中,隨後向眾人拱手說道:“各位親朋好友,聽我一言!古人雲‘利人之色不仁,乘人之危不義’。襄陽裴使君因公務蒙冤入獄,不幸身亡,留下女兒蘭孫,正值青春年華。我夫人曾提議納她為妾,但我即便沒有子嗣,也絕不能做這等有違德行之事。內侄王文用雖有才乾,但並非官宦出身,與蘭孫門第也不相當。而我故交李縣令之子李彥青春郎),出身名門,年輕有為,容貌出眾,才華橫溢,與蘭孫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佳配。今日我特意為他們舉辦婚禮,大家覺得如何?”
眾人紛紛稱讚劉元普品德高尚。李春郎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安排,想要推辭,劉元普卻執意促成,親手為他穿上新郎的衣飾。緊接著,笙歌齊鳴,燈火通明,隻見薛婆作為喜娘,帶著幾個丫鬟簇擁著蘭孫緩緩走來。兩位新人在花氈上拜堂行禮,婚禮現場奢華隆重。
張氏和李春郎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隻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蘭孫在燭光下看到新郎一表人才,心中也暗自欣喜,本以為會嫁給一個年邁之人,沒想到竟許配給了一位青年才俊。
行禮結束後,眾人護送新人上轎。劉元普親自將他們送到南樓,安排新人完成合巹之禮,還送上豐厚的嫁妝。之後,他返回宴席繼續招待賓客,宴會上鼓樂喧天,眾人一直暢飲到五更才散去。洞房之中,這對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彼此感激劉元普的恩情,將這份感激之情深深記在心底。
第二天一早,新婚夫妻去拜見張氏。張氏又帶著他們一起向劉元普致謝,言辭間滿是感激。隨後,張氏準備了祭品,讓兒媳祭拜公公,兒子祭拜嶽父。張氏撫摸著丈夫的靈柩哭訴道:“丈夫生前為人正直,死後必有靈。劉伯父幫助我們孤兒寡母,還將名門閨秀許配給兒子,這份恩情比天高!希望你在天之靈保佑劉伯父早生貴子,長命百歲!”李春郎夫妻也默默祈禱,祝願劉元普福壽安康。從此,劉家上下和睦,小夫妻恩愛有加,每日焚香,為劉元普祈福。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到了臘月中旬,安葬裴安卿和李克讓的吉期到了。劉元普召集工匠和人手,在莊廳上將兩具靈柩抬出,送往墳地。張氏、李春郎夫妻都身穿重孝,一路護送。
到達墳地後,眾人將棺木下葬,堆土成墳,又分彆立了兩塊神道碑,一塊刻著“宋故襄陽刺史安卿裴公之墓”,另一塊刻著“宋故錢塘縣尹克讓李公之墓”。隻見墓地周圍鬆柏蒼翠,山水環繞,兩座墳墓並肩而立,顯得莊嚴肅穆。劉元普備下三牲祭品,親自哀傷祭拜。張氏三人悲痛不已,放聲大哭。哭罷,他們一同跪在荒草地上,向劉元普叩拜致謝,久久不肯起身。劉元普急忙回拜,態度謙遜,沒有一絲自滿驕傲的神色。祭拜結束後,眾人各自散去。
當天夜裡三更時分,劉元普正在熟睡,突然看到兩個人頭戴襆頭,手持象簡,身著金帶紫袍,“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口中連稱“大恩人”。劉元普大吃一驚,慌忙起身將二人扶起,說道:“二位尊神為何降臨?真是折煞老夫了!”左邊的人說道:“我是襄陽刺史裴習,這位是錢塘縣令李克讓。上帝憐憫我們生前清廉忠誠,封我為天下都城隍,李公為天曹府判官。我含冤入獄死後,幼女無依無靠,承蒙您大恩,不僅為她許配佳婿,還賜下風水寶地安葬,讓我們在陰間也成就了兒女親家。這份恩情如同天地般廣闊,我們難以報答萬分之一。我們已經聯名上奏天庭,上帝感念您的高尚品德,特地為您官升一品,增壽三十年,還會讓您生下兩個貴子。雖然陰陽相隔,但我們一定要將這個消息告知您!”
右邊的李克讓接著說:“我當初因為與您素無交情,隻能通過一封空信寄托心意,沒想到您一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慷慨相助,不僅照顧我們的家人,還為我們料理後事,甚至將名門閨秀許配給我兒子,這更是意外之喜。即使您增壽添子,也遠遠不足以報答您的恩情。我妻子腹中的女兒明日就會出生,我想將她許配給您的兒子,與您結為親家,以此略表我們的感激之情。”說完,二人拱手作彆。劉元普急忙起身相送,卻被二人輕輕一推,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正和王夫人躺在床上。
他連忙將夢中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夫人。王夫人說:“妾身也覺得相公德行高尚,古今罕見,自然會得到豐厚的福報,神明說的話,想來不會有假。”劉元普卻道:“裴、李二位生前正直,死後成神,他們感激我為他們的兒女操辦婚事,所以托夢,這在情理之中。但說我‘壽增三十’,世上哪有活到百歲的人?還說賜我兩個兒子,我今年已經七十歲了,雖說精力不比年輕時差,但七十歲生子,實在太難,恐怕未必能成真。”
第二天一早,劉元普想著夢中的情形,穿戴整齊後,來到南樓,正想把夢境告訴張氏、李春郎和蘭孫,隻見李春郎夫妻迎了出來。春郎興奮地說:“母親剛剛生下小妹,還在產房。昨夜我們母子三人都做了奇怪的夢,正打算去伯父那裡報喜,沒想到伯父您先來了。”
劉元普聽說張氏生了女兒,想起夢中李克讓的話,覺得十分靈驗,隻是自己還沒有兒子,便沒有多說。他先詢問了張氏的身體狀況,然後問道:“你們都夢到了什麼?”李春郎說:“夢見父親和嶽父都已成神,說伯父您的大德感動了天庭,已經為您增壽添子。”三人的夢境竟然一模一樣。劉元普暗暗稱奇,也將自己的夢境告訴了他們。春郎感歎道:“這都是伯父積德行善的結果,天理昭昭,並非虛幻。”
劉元普回到家中,又將此事告訴了王夫人,兩人都驚歎不已,還派人到李家道賀。不久,孩子滿月,張氏抱著幼女來拜見劉元普夫婦。劉元普問:“孩子叫什麼名字?”張氏說:“小名叫鳳鳴,是亡夫在夢中叮囑的。”劉元普發現這與自己夢中的情形相符,越發覺得驚奇。
暫且按下這些瑣事不表。再說王夫人當時已經四十歲了,突然變得喜歡吃酸鹹的食物,還時常惡心嘔吐。劉元普以為是中年人身體不適,請來醫生把脈,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有一兩個醫術高明的醫生暗自懷疑:“這脈象像是有孕了。”但想到劉元普已經七十歲,王夫人四十歲且從未生育過,因此都不敢輕易下藥,隻是說:“夫人這病不用服藥,過段時間自然會好。”劉元普也覺得這隻是小毛病,沒什麼大礙,便不再請醫,漸漸放下心來。
此後,王夫人的症狀果然消失了,但她的腰肢越來越沉重,裙帶顯得越來越短,眼神慵懶,乳房脹痛,腹部也高高隆起。劉元普半信半疑:“難道夢中的話真的會應驗?”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預產期。這下由不得劉元普不信,他趕忙做好分娩的準備,請來接生婆,又雇了一個奶媽。
一天夜裡,王夫人剛剛睡下,忽然聞到一陣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還伴隨著悅耳的仙樂聲。緊接著,她便感到腹痛難忍,眾人連忙上前伺候分娩。不到半個時辰,王夫人就生下一個男嬰。孩子用香湯沐浴後,大家仔細一看,隻見他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嘴巴方正,模樣十分英武。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劉元普對夫人說:“沒想到夢中的話如此靈驗,這都是上天的恩賜啊!”他們給孩子取名劉天佑,字夢禎。這件事很快就在洛陽城傳開了,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新聞。百姓們還編了四句順口溜:“刺史生來有奇骨,為人專好積陰騭。嫁了裴女換劉兒,養得頭生做七十。”
轉眼間,孩子滿月,劉元普自然要大擺宴席慶祝。眾多鄉紳親友紛紛前來道賀,家中賓客盈門,一連熱鬨了好幾天。李春郎和蘭孫也另外設宴,向伯父伯母賀喜。
再說李春郎自從成婚、安葬父親後,更加潛心鑽研經史,希望能考取功名,報答劉元普的大恩。在劉元普的幫助下,他進入國子學讀書。正當他與伯父、伯母和妻子商量著進京求學,準備參加科舉考試時,汴京來了一位公差,說是鄭樞密府派來接裴蘭孫一家的。
原來,蘭孫的舅舅鄭公在幾個月內,已從西川節度使任上被召回京城,擔任樞密院副使。他回到京城後,得知姐夫裴安卿蒙冤去世,便到清真觀打聽外甥女的下落,得知她被賣到洛陽。鄭公又派人到洛陽了解情況,聽說劉元普仗義相助,促成了蘭孫的婚事,不禁讚歎不已。因為思念外甥女,所以他派人來接蘭孫夫婦,以及張氏和鳳鳴,一同進京團聚。
李春郎得知這個消息,覺得正好可以借此機會進京求學,蘭孫聽說舅舅回京,也十分高興。他們向劉元普夫婦稟報後,便選了個吉日,準備帶著張氏和鳳鳴一同啟程。臨行前,劉元普設酒餞行,席間說起夢中的事情,他對張氏說:“去年我在夢中見到令先君,他說令愛與小兒有姻緣。之前小兒還未出生,我沒敢提起。如今如果您不嫌棄,希望能結下這門親事。”
張氏連忙起身回應:“先夫在夢中也提到過此事,又蒙伯伯您不嫌棄,我們一家深受您的大恩還未報答,怎會舍不得女兒?隻是我們母子依舊孤寒,不敢高攀。等我兒子日後功成名就,一定將小女許配給您兒子。”
酒宴結束後,劉元普又叮囑蘭孫:“你丈夫此去前程遠大,我們兩人在家平安順遂,你不必掛念。”眾人聽了,都流下不舍的淚水。臨行時,他們又多次下拜,感謝劉元普夫婦的恩情,這才含淚踏上行程。洛陽離京城並不遠,此後雙方時常有書信往來,這裡就不再一一贅述了。
且說公子劉天佑自出生後,時光匆匆流逝,轉眼間已過了周歲。一天,奶媽抱著小公子,帶著十八歲的丫鬟朝雲一同到外麵玩耍。朝雲容貌清秀,和奶媽帶著孩子玩了一會兒後,奶媽說:“朝雲妹子,你先幫我抱一下孩子,風有點大,我回去拿件衣服給他穿上。”朝雲接過孩子,奶媽便進了屋。
沒過多久,奶媽聽到孩子的哭聲,心裡一緊,急忙跑出來,隻見朝雲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在孩子頭上輕輕揉著。奶媽湊近一看,小公子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頓時火冒三丈,怒斥道:“我就離開這麼一小會兒,你就把孩子摔了!你難道不知道這孩子是老爺、夫人的心頭肉?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我肯定得跟著遭殃!我現在就去告訴老爺、夫人,看你這小丫頭怎麼逃過這頓責罰!”說完,奶媽抱起公子,氣衝衝地往屋裡走去。
朝雲見奶媽這副凶巴巴的模樣,一時氣不過,也回嘴道:“你這老太婆!仗著照顧公子就欺負人,還開口罵人!彆太過分了!彆說你隻是個奶媽,就算是公子,我也沒聽說過七十歲還能頭一回當爹的。誰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來的?就因為摔了一跤,你就這麼羞辱我!”雖然嘴上強硬,但朝雲心裡也有些害怕,沒敢馬上進屋。
沒想到奶媽將朝雲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元普。劉元普聽後,卻很平靜地說:“這也不能全怪她。七十歲生子確實少見,她一時口不擇言,不必計較。”原本奶媽以為搬弄是非能讓朝雲吃大虧,至少也得被狠狠責罰一頓,沒想到劉元普如此寬容,她的一腔怒火瞬間消散,抱著公子回房去了。
當天夜裡,劉元普和夫人吃過晚飯,獨自到書房休息。他吩咐婢女:“把朝雲叫到我書房來!”眾婢女都以為是白天的事要發作,替朝雲捏了一把汗,急忙將她帶到書房。朝雲心裡七上八下,戰戰兢兢地站在劉元普麵前,準備挨罵受罰。劉元普卻讓其他人都退下,隻留朝雲一人。等眾人離開後,他還讓朝雲把門關上。
朝雲滿心疑惑,不知道劉元普到底要做什麼。隻見劉元普讓她走近,說道:“人不能生育,大多是因為在關鍵時候精力不足。要是精力旺盛,即便上了年紀也和年輕人一樣。你說老年人不能生孩子,還懷疑孩子來曆不明。我今晚留你在這裡,就是要證明給你看。”原來,劉元普之前一直擔心自己年紀大不能生育,所以不願輕易納妾。如今有了大兒子,膽子也大了起來,又想到夢中說還有一子,一時便改變了想法。
朝雲本是一時失言,沒想到會落到這般境地,但也不敢違抗,隻能聽從安排。當晚,劉元普便和朝雲同睡,第二天一早,朝雲才回到自己房間。劉元普起床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夫人,夫人隻是笑笑。其他婢女和奶媽卻私下議論:“老爺一向正經,沒想到老了卻做出這種事。”
誰也沒想到,就這麼一晚,朝雲竟然懷孕了。劉元普起初隻是想證明自己,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夫人見狀,便收拾出一間屋子,勸丈夫將朝雲納為妾室。劉元普同意後,為朝雲舉行了成人禮,正式將她納為妾室,還時常到朝雲房中歇息。
朝雲回想起當初的失言,沒想到因此有了這樣的結果。劉元普還打趣她:“現在你相信公子不是你說的那樣了吧?”朝雲聽了,羞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轉眼十個月過去,一天,朝雲突然腹痛難忍。和王夫人生子一樣,屋子裡也彌漫著奇異的香味。她生下一個兒子,孩子剛剛落地,外麵就傳來一陣喧鬨聲。劉元普出去查看,原來是來報喜的,說李春郎考中了狀元。
劉元普得知侄兒高中,覺得自己當初收養他們母子、儘心培養沒有白費,又恰逢新生兒誕生,雙喜臨門,心裡喜悅萬分。報喜的人隨即呈上李春郎的家書,劉元普拆開一看,上麵寫道:“侄兒和母親本是孤苦無依,能平安活下去已是萬幸。全靠伯父一路關照,我才能取得功名,這份恩情銘記於心。近來伯父、伯母身體想必安好。我本想請假回家探望,但因要在東宮侍奉講學,一時無法如願。特寄來兩瓶禦酒,給伯父補養身體;兩朵宮花,預祝堂弟將來高中狀元。遙望故鄉,心中思念無限。”
劉元普看完李春郎的家書,收好禦酒和宮花,正要進房跟夫人分享這個喜訊,隻見兒子劉天佑跑了過來。劉元普叫住他,把宮花遞過去說:“你哥哥在京城考中了狀元,特意寄來宮花給你,希望我兒將來也能像哥哥一樣,在瓊林宴上接受皇帝的賞賜。”小天佑高高興興地接過宮花,往頭上胡亂一插,對著父母深深作揖,逗得老兩口樂開了花。
劉元普立刻寫了封賀信,順便告知李春郎自己喜得次子的消息,打發報信人回京城。之後,他用皇帝賞賜的禦酒祭祀裴安卿和李克讓,接著與夫人一同飲酒慶祝,並給次子取名天賜,表字夢符。兄弟倆漸漸長大,聰明伶俐,劉元普特意請來老師教導他們,盼著他們日後成才。他感激上天庇佑,更加積極地修橋鋪路,廣做善事。每年春秋兩季,劉家都會鄭重祭掃裴、李二人的墳墓。
再說李春郎在京城的經曆。鄭樞密院夫人魏氏,隻生了一個女兒叫素娟,還在繈褓之中。因為姐姐、姐夫早逝,她格外疼愛外甥女蘭孫,所以李氏一家人在鄭府備受關照,相處得十分融洽。李春郎自考中狀元後,擔任東宮侍講,很受皇太子賞識。十多年後,真宗皇帝駕崩,仁宗皇帝即位。仁宗敬重老師,將李春郎破格提升為禮部尚書,官階一品。
早在仁宗做太子時,李春郎就多次向他講述劉元普仗義助人的事跡。此時,他向仁宗上奏,懇請批準自己回鄉祭掃,並請求褒獎恩人。仁宗很快下旨:“追贈錢塘縣尹李遜為禮部尚書;恢複襄陽刺史裴習原職,各賜禦祭一場。青州刺史劉弘敬在原官職上升三級。禮部尚書李彥青李春郎)給假半年,期滿後回京複職。”
接到聖旨,李春郎便陪著張老夫人、裴蘭孫夫人,帶著鳳鳴小姐,向鄭樞密一家道謝後,乘坐驛站車馬,浩浩蕩蕩地返回洛陽。一路上,車馬連綿,旌旗飄揚,所到之處,府縣官員都出城迎接。當年離開時,李春郎還是個年輕書生,如今歸來已身為朝廷大臣,且年僅三十。洛陽百姓紛紛前來圍觀,讚歎劉元普不僅品德高尚,還慧眼識珠。
李氏一家先到劉家。劉元普夫婦得知消息,急忙擺好香案迎接聖旨。行完三呼萬歲的大禮後,張老夫人、李春郎、裴蘭孫穿著華麗的官服,帶著鳳鳴小姐,一齊拜倒在地,感謝皇恩。劉元普扶起李春郎,王夫人扶起夫人和小姐,又把兩個兒子叫出來,拜見嬸嬸和兄嫂。眾人見劉家兄弟相貌堂堂,跟劉元普十分相像,都滿心歡喜,紛紛感歎:“劉大恩人有這樣一對優秀的兒子,都是積德行善的福報。”
隨後,眾人帶著禦賜祭品,來到裴、李二人的墳前,焚香燒紙,奠酒祭拜。張氏等四人想到故人,悲痛不已,痛哭一場後才返回劉家。劉元普設宴慶賀,酒席上菜肴豐盛,賓主頻頻舉杯。酒過幾巡,劉元普起身對李春郎母子說:“有件事我藏在心裡十多年了,今天必須得說。你父親和我,生前從未見過麵。當初你們來投奔時,我一頭霧水。打開書信一看,裡麵竟是空白。一開始我不明白,後來仔細琢磨,才猜到他是聽聞我的名聲,想托付妻兒,卻因從未謀麵,不知如何開口,才用空信暗含深意。我當時將錯就錯,連妻子麵前都沒說破。其實所謂的八拜之交,都是假話。如今看到賢侄功成名就,我若再不說,就辜負了你父親的一片苦心。”說完,他拿出當年的空信,遞給李春郎母子。母子倆看完,痛哭流涕,對劉元普感激不儘。眾人直到這時,才知道空信認親的故事,無不讚歎。
接著,劉元普提起大兒子劉天佑的婚事,張老夫人爽快地答應了。裴蘭孫也站起身說:“我受劉爹爹大恩,無以為報。我舅舅鄭樞密的女兒素娟,和天賜年齡相仿,我願意做媒,促成這樁婚事。”劉元普連忙道謝。
不久,劉元普為劉天佑定下了李鳳鳴的婚事。李春郎一方麵上表朝廷,稟明空信認親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麵寫信給鄭公,商議天賜的婚事。仁宗看了奏章,大為讚歎劉元普的高尚品德,隨即下旨,除了建造牌坊表彰外,還將李春郎的官職封給劉元普,以顯特殊恩典。鄭公向來仰慕劉元普的義舉,欣然同意了婚事。這樣一來,李春郎既是劉天佑的舅舅,又成了劉天賜的姻親,親上加親,皆大歡喜。
後來,劉天佑考中狀元,劉天賜也高中進士,兄弟倆年紀輕輕就同榜登科。劉元普看著兩個兒子成家立業,各自生子。一天夜裡,他突然夢見裴安卿前來拜訪,說:“我擔任都城隍的任期已滿,請您快來接替,上帝已經下旨了。”第二天,劉元普毫無病痛地離世,享年一百歲。王夫人也活到八十多歲才去世。
李春郎夫婦悲痛萬分,將劉元普夫婦當作親生父母,守孝六年。雖然劉家自有子孫祭祀,但李春郎每年都會前往祭奠,以表感恩之情。裴安卿沒有後代,也由李氏子孫世代祭掃。從此,李氏家族定居洛陽,守護著祖先的墳墓,不再返回西粵。裴蘭孫的兒子長大後也入朝為官,地位顯赫。劉天佑官至同平章事,劉天賜做到禦史大夫。劉元普多次受到朝廷褒獎,劉家子孫後代繁衍昌盛。這一切,都是他廣積陰德的回報。
這個故事出自《空緘記》,如今改編成演義,就是為了勸大家多行善事。正如詩中所說:“陰陽總一理,禍福唯自求。莫道天公遠,須看刺史劉。”它告訴我們,善惡終有報,隻要真心行善,就會收獲福報。
卷二十一袁尚寶相術動名卿鄭舍人陰功叨世爵
唐代德宗年間,南劍州有一位名叫林積、字善甫的秀才。他天資聰慧,飽讀詩書,對九經三史等各類典籍都有深入了解。林善甫為人正直,恪守本心。當時他在京師的太學讀書,因母親生病請假回家照料。母親病愈後,他準備返回太學繼續學業。臨行前,他與母親告彆,又和親戚鄰裡一一辭行,隨後讓仆人王吉挑著行李,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