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到卷四十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古典白話合集 > 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到卷四十

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到卷四十(1 / 2)

卷三十九喬勢天師禳旱魃秉誠縣令召甘霖

有詩這樣寫道:

自古有神巫,其術能役鬼。

禍福如燭照,妙解陰陽理。

不獨傾公卿,時亦動天子。

豈似後世者,其人總村鄙。

語言甚不倫,偏能惑閭裡。

淫祀無虛日,在殺供牲醴。

安得西門豹,投畀鄴河水。

男巫女覡這種職業,自古以來就存在。在漢代,人們把他們叫做“下神”;到了唐代,又稱呼他們為“見鬼人”。真正有本事的巫者,能夠驅使鬼神,精準預知人家的禍福吉凶,幫助人們趨吉避凶,常常靈驗非常。因此,公卿大夫們對他們多有信任,就連朝廷宮闈之中,有時也會把他們召去詢問吉凶。這些巫者都有真實的傳承,他們的法術並非虛妄,是切實可行的。

然而世間的事情,有真就有假。一些無知之人,冒充神鬼,胡亂談論陰陽之事,明明毫無根據,卻也能在鄉間引起轟動,裝模作樣地行騙,這種現象古已有之。發展到現在,真正有法術的巫覡已經失傳,如今隻剩下鄉裡的村夫和巧舌如簧的老婦,男的自稱太保,女的號稱師娘,假稱可以降神召鬼,以此來哄騙愚昧的人。他們嘴裡說著大白話,就宣稱神道已經降臨。可他們始終擺脫不了鄉土氣息,信口開河,說的大多是不倫不類的“官話”,還有許多自己編造出來的奇怪詞彙。

正經人聽了他們的話,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忍俊不禁;可鄉裡人卻把這些話當作活靈活現的神道真言,深信不疑。他們也不想想,天下哪有不會說標準官話的神道呢?更可恨的是,當有人帶著病人來求助,這些假巫師一開始總會說“救不得”。直到對方苦苦哀求,他們才說出需要供奉牛羊豬狗等祭品的“心願”,逼著人家脫衣典當、殺生害命,還恐嚇說如果不這樣做,神道就不肯救人。等到病人病情加重,祭祀也毫無效果時,這些愚昧的人既不怨恨也不懷疑巫師,隻覺得是自己心意不夠誠,惹得神道不高興。於是,他們反而燒獻得更加頻繁。卻不知自己花了多少錢財,害了多少性命,最終不過是聽這些巫師說些毫無根據的胡話,白白供養他們騙吃騙喝罷了。

法律上明令禁止師巫邪術,處罰十分嚴厲,即便如此,還稱他們為“邪術”,說明這些騙術好歹還能勉強算作一種“術”。可如今,有些人既沒有邪術,也沒有真本事,隻會一味胡編亂造,卻讓愚昧的百姓深信不疑,這種風氣一旦形成,就像頑固的毒瘤難以根除,隻能成為有識之士的笑柄。

蘇州有個姓夏的百姓,看到這些巫師風光無限,便也去拜了師父,希望能學到真正的法術。沒想到交了拜師錢後,什麼有用的法術都沒學到,隻學了些花言巧語的話術,而這些話術,竟是師父家裡代代相傳的“秘訣”。他把這些話熟練掌握後,就準備開張行騙。

他的鄰居範春元,名汝輿,最愛開玩笑。範春元知道夏巫是初次行騙,根本沒有真本事,就想捉弄他一番,開個玩笑。於是,範春元找到夏巫,哄騙他說:“你第一次降神,必須顯露出一些靈異的本事,彆人才會信服。我作為你的鄰居,和你商量個辦法,幫襯著你,讓其他人都感到驚訝,這樣才行。”夏巫連忙問道:“相公可有什麼好計策?”範春元說:“明天你開始表演的時候,我手裡拿著糖糕讓你猜,你一下子就猜對,我再大肆讚歎,其他人自然就信了。”夏巫大喜過望:“相公肯這樣幫我,真是小人的萬幸!”

到了第二天,遠近都傳開了,說有新太保降神,來看熱鬨的人非常多。夏巫登上場子,正裝模作樣地裝神弄鬼,範春元手裡捏著一樣東西走過來,問道:“你要是能猜出我手裡是什麼,那才是真神道。”夏巫自信地笑道:“是糖糕。”範春元假意拜倒:“猜得準,果然是神明!”說完,就把手中的東西塞進夏巫嘴裡。

夏巫以為是糖糕,一口接過來,可剛一入口,就嘗到一股又臭又硬的怪味,難吃極了。他本想吐出來,但又怕猜錯露餡,隻好皺著眉頭,強忍著咽了下去。範春元見他吃完,突然大聲喊道:“好個神明,吃了乾狗屎了!”眾人一開始看到夏巫吃得艱難,就有些懷疑,等範春元說破,才知道這是一場鬨劇,頓時哄堂大笑,紛紛散去。

夏巫經此一遭,丟儘了臉麵。這件事傳開後,他再也無人問津,再也乾不下去了。像這樣虛妄的騙子,就該這樣狠狠整治。幸好範春元是個讀書人,才能戳穿他的把戲,不然,還不知道他要繼續欺騙多少人。

範春元的事不算稀奇,宋朝時還有個普通人,同樣不信巫師,也讓巫師當眾出醜,鬨了一場笑話。華亭的金山廟靠近海邊,廟裡供奉的是漢代的霍將軍。當地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五代十國時期,錢王稱霸吳越時,霍將軍曾率領陰兵相助,所以人們修建了這座靈宮來供奉他。

淳熙末年,廟裡有個巫師,趁著節日,把縣裡的人聚集起來,裝神弄鬼,說霍將軍附體,宣稱隻要虔誠祈禱,就會有諸多福利。縣裡的人信以為真,紛紛前來。唯獨錢寺正家有個名叫沈暉的仆人,性格倔強,偏不信這一套,還出言嘲諷。有和他關係好的人,擔心他觸怒神明,好言相勸,讓他彆這麼做。

廟中的巫師卻揚言:“將軍非常惱怒,要降下災禍。”沈暉毫不畏懼,和他爭辯道:“人生的禍福是上天注定的,哪裡是一個將軍能隨意擺布的?就算將軍真有靈驗,也絕不會附在你這樣愚蠢的人身上,說什麼禍福!”兩人正爭得不可開交時,沈暉突然一跤跌倒,口流涎沫,當場暈了過去。

同行的人見狀,急忙跑去他家報信。沈暉的妻子趕來,看到這副模樣,認定是丈夫得罪了神道,慌忙向廟巫磕頭求饒。廟巫見狀,越發裝腔作勢:“悔悟得太晚了,將軍盛怒之下,已經拘走了你丈夫的魂魄,押到酆都去了,眼看就要沒命,救不了啦!”

廟巫見沈暉暈過去不醒,心中暗自得意,正好借此機會大肆恐嚇眾人。沈暉的妻子驚慌失措,對著神像不停地叩頭,又苦苦哀求廟巫。廟巫見此,把話說得更加嚴重。妻子無奈,隻能抱著沈暉的屍體痛哭。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相互告誡:“神明如此厲害,可不能隨便戲弄啊!”廟巫也越發得意,覺得自己把戲演得十分成功。

就在這時,沈暉突然在地上跳了起來。眾人都以為是他的魂魄被神靈驅使,嚇得紛紛後退。隻見沈暉從人群中衝出來,一把扭住廟巫,連打了幾巴掌,大聲喝道:“我打你這個胡說八道的東西!彆慌,我什麼時候去酆都了?”妻子驚訝地問:“你剛才到底怎麼回事?”沈暉大笑著說:“我看這些人都信他的鬼話,故意裝成那樣逗他玩,哪有什麼神道!”

廟巫這下尷尬至極,灰溜溜地走出廟門躲了起來。廟裡的人見狀,也都紛紛散去。從那以後,這個巫師再也騙不下去了。

看看這兩件事,你說巫師的話到底該不該信?所以說,聰明正直的人,從來不會被這些騙子迷惑,隻有那些愚昧無知的人才會輕信他們的鬼話。接下來我要講的這個故事,說的是一個極其會裝腔作勢的巫師,碰上了一個毫不示弱的官員,結果鬨出了一場大快人心的事,比起西門豹懲治巫婆的故事,還要精彩離奇。正所謂:

奸欺妄欲言生死,寧知受欺正於此?

世人認做活神明,隻合同嘗乾狗屎。

唐朝武宗會昌年間,晉陽縣有個縣令姓狄,名維謙,他是當初力主恢複李唐江山、反周複唐的名臣狄仁傑的後代。狄維謙為官清廉,心性剛正,做事向來秉持正道。不管多麼強橫的人,他都毫不畏懼;就連上級官員,也大多會讓他三分。在他的治理下,晉陽治安良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們對他感恩戴德,無不稱讚。

然而,天災降臨,晉陽也未能幸免。儘管有這樣的好官坐鎮,卻依然遭遇了嚴重的旱災。從春天到夏天,四五個月的時間裡,沒有下過一滴雨。放眼望去,隻見:

田地裡裂紋縱橫,井底積滿灰塵。滾滾熱浪升騰,處處都是刺眼的晴光;微風輕輕吹拂,帶來的卻是陣陣暑氣。轆轤不停地轉動,卻隻能打上來半桶泥漿;水車日夜不停地戽水,卻不見一絲活水。人們虔誠地供養著掌管五湖四海降雨的龍王,可老百姓們卻隻能忍饑受渴,為生計發愁。天空中隻有一輪熾熱的紅日高懸,卻始終不見四野升起陰雲。

這場旱災讓晉陽數百裡之地土地乾涸、山巒焦枯,河港乾涸、泉水枯竭,草木無法生長,禾苗全部枯萎。狄縣令心急如焚,他摒棄了侍從儀衛,光著腳在城隍廟中虔誠祈禱,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他一方麵減少膳食,禁止屠宰,每天焚香,夜夜露天祈禱;另一方麵,凡是能想到的抗旱辦法,他全都嘗試了一遍。

事情分兩頭來講。當時,本州有個無賴之人,名叫郭賽璞,從小就喜歡研習符咒之術。後來,他結識了一位從並州來的女巫,二人結為夥伴。表麵上,他們以師兄師妹相稱,實際上,私下裡卻如同夫妻一般。兩人一唱一和,花言巧語,哄騙鄉民不在話下。郭賽璞在外四處招搖,女巫則在暗中蠱惑人心。不僅普通百姓被他們迷惑,就連官宦大戶人家也有人找上門來。有的希望他們禱除災禍,有的想祛除疾病,還有夫妻關係不和睦的,想讓他們施展法術使夫妻和好,妻妾相互嫉妒的,也想借助他們的魘魅之術解決矛盾,各種各樣的請求都有。這兩人把太原州地界攪得七顛八倒,混亂不堪。

本州的監軍使是太監出身,這類人對這些旁門左道的迷信程度更是超乎尋常。當時,監軍使正要前往京城,由於朝廷也看重這些邪門歪道的法術,郭賽璞和女巫便盤算著跟隨監軍使一同進京,希望能碰碰運氣,謀些好處。監軍使也有意扶持他們,便同意帶他們一起前往。

京城乃是五方雜處之地,魚龍混雜,奸邪之人容易藏身,荒誕言論也極易傳播。郭賽璞和女巫在京城施展符咒,號稱能治病除妖。偶爾有那麼幾次,他們的把戲碰巧有了些效果,消息便迅速傳開,一傳十,十傳百。人們紛紛傳言,說京城來了兩位異人,身懷異術,簡直就是一對活神仙。

前來求見他們的人絡繹不絕,而他們早已熟練掌握了一套大言不慚的話術,說起話來神神叨叨,仿佛真的能見到鬼神,描述得活靈活現。兩人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語,相互吹噓。除非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為鬼神之說所迷惑,否則,哪怕是再聰明伶俐的人,隻要對鬼神之事稍有相信,就沒有不落入他們圈套的。

他們的名聲在外傳開後,又經監軍使在宮中太監們之間的讚揚,與他們往來的太監越來越多。女巫甚至得以出入宮廷,不時還能得到賞賜。在太監們的幫助下,他們還攀附上了聖旨,男女二人都被賜號“天師”。在唐朝,崇尚道術,被賜予“天師”道號,和尚被賜予紫衣,都不是什麼稀罕事,也沒有實際的職掌衙門,算不上正經的官職,不過是得了個好聽的名聲,用來在鄉裡炫耀罷了。

郭賽璞得了“天師”稱號後,便想著榮耀歸鄉,於是和女巫一起回到了太原州。此時,無論男女老少、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尊稱他們為“天師”。他們也裝模作樣,比起進京之前,那派頭和氣勢大不相同。

恰逢晉陽遭遇大旱,狄縣令想儘辦法也無濟於事,隻好貼出告示:“不論官吏、軍民,隻要有人能興雲致雨,本縣必定以重禮酬謝。”告示一出,縣裡的一群父老帶著眾多百姓前來拜見縣令,說道:“本州的郭天師符咒法術高超,名滿京都,連天子都對他禮遇有加。要是能請他到本縣的祠堂來,祈求降雨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隻是他身份尊貴,恐怕不好請動。還得相公您親自誠懇相邀,務必請他前來救救百姓,這樣大家才有活路啊!”

狄縣令回應道:“如果他真有靈驗的本事,我怎麼會舍不得為百姓放下身段去求他?隻是我擔心這些人是大奸大惡之徒,靠吹噓騙得虛名,未必有真才實學。而且他們假冒名號,妄自尊大,要是請來了,隻怕隻會給你們增添麻煩,對解決旱災沒有好處。不如在附近尋訪那些真正潛心修道、有真本事的人,說不定能找到願意應募的,肯定比這些徒有虛名的人強。所以我才不敢輕易因他們的名聲就貿然行事。”

父老們說:“相公您說得有道理。但天下往往是有其名必有其實,眼前就有這朝野聞名的天師,不去求他,還能去哪裡找彆的有道之人呢?這不是‘現鐘不打,又去煉銅’嗎?要是相公擔心招待他們費用太高,百姓們願意按照鄉裡的人口攤派費用,隻要相公能做主把天師請來,就是我們百姓的大恩人了。”狄縣令見大家心意已決,便說:“既然你們都這麼堅持,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於是,狄縣令準備了花紅綢緞等禮物,寫好懇請的書信,派了一位精明能乾的吏員,代替自己親自前往行禮。吏員見到天師後,詳細說明了來意。天師態度十分傲慢,聽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問道:“要祈雨?”眾人趕忙叩頭:“正是。”天師笑著說:“乾旱是上天的旨意,肯定是這地方的百姓罪孽深重,再加上本縣官吏貪汙腐敗,所以上天降下懲罰。我們替天行道,怎麼能違背天意幫你們祈雨呢?”

眾人又連忙叩頭:“要說本縣的縣官,那是清正廉潔得很。這乾旱是因為百姓們造孽,上天降災。縣官不忍心看著百姓受苦,久仰天師大名,才特意派人來禮聘。懇請天師屈尊到縣裡,求一壇甘霖,還請不要推辭,百姓們一定會感恩戴德。”天師又笑著說:“我們哪能輕易就去你們小縣?”無論眾人如何請求,他再三拒絕。

吏員回去後,把情況稟報給狄縣令。父老和百姓們聽了,都哭著說:“天師不肯來,我們看來是活不成了。還是請縣太爺再去誠心邀請,一定要把他請來才行啊!”狄縣令沒辦法,隻好增加禮物,又多派了人,重新寫了言辭懇切的書信,還向州裡遞交文書,請求州將幫忙說情,懇請天師務必前來。

州將見縣裡如此誠懇,隻好親自去拜訪天師,請求他走一趟。天師見州將親自出麵,這才勉強答應。眾人得知天師肯來,歡呼聲響徹天地,恨不得把自己都奉獻出去。天師讓人準備男女轎子各一乘,和女巫一同前往。這邊的吏員、父老們對他們的要求唯命是從,把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兩乘轎子裝飾得格外華麗,一路上眾人手持香火,點燃蠟燭,高舉幢幡寶蓋,就像迎接活佛一樣。

到了晉陽地界,狄縣令早早地迎了上來。天師和女巫下轎,與縣令行過禮後,縣令親自捧著酒杯,為他們獻上花紅彩緞,又備好馬匹替換轎子。狄縣令還親自為他們牽馬,在鼓樂的引導下,將二人迎至祠堂。先是擺下豐盛的接風酒筵,又把他們的行李安置在祠堂後麵乾淨整潔的房間裡。狄縣令安頓好一切後,才告辭離開,隻等第二天看他們施展法術祈雨。

當天,天師回到房間後,對女巫說:“縣裡誠心誠意請我們祈雨,禮數也很豐厚,我們得想個辦法應付。全縣的官吏百姓都盼著下雨,要是我們裝腔作勢,運氣好碰巧下雨了還好說;要是沒趕上,可怎麼打發這些人?”

女巫說:“你擺弄了這麼多年的把戲,這點小事還犯愁?明天我們把下雨的日期說得遠一些。這天氣乾旱久了,早晚多少會下點雨,隻要有那麼一兩滴,就算是我們的功勞。萬一到時候真沒下雨,就找他們的毛病,左挑右挑,都是他們的不是。等把他們弄得不耐煩了,我們就裝作生氣要走,他們留也留不住。到時候他們自己手忙腳亂,誰還有心思議論我們?”天師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他們既然這麼敬重我們,料想也不敢挑我們的錯,我們厚著臉皮乾就是了。”兩人商量妥當。

第二天,狄縣令來到祠堂請天師祈雨。天師下令在祠前設立小壇,準備就緒後,他和女巫在城隍神前,口中念念有詞,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一同登上祭壇。天師站在主位,敲響令牌;女巫則敲打著九環單皮鼓,鼓聲琅琅作響。接著,他們又焚燒了好幾道符咒。

天師站在高處,向四周張望,看到東北方向微微有些雲氣,心裡暗想:“夏雨北風生,說不定過幾天就有雨。我先把話說出去,賣個人情。”於是,他走下祭壇對狄縣令說:“我已經為你飛符上界請求降雨,上帝已經下令。隻要你們誠心誠意,三天後必定會普降甘霖。”這話一傳開,百姓們無不歡欣鼓舞,四郊的百姓紛紛聚集起來,滿心期待著下雨。

然而,好不容易盼到三天期滿,天氣卻更加晴朗:烈日當空,萬裡無雲。蝗蟲在熱浪中得意地飛舞,魚鱉躲在滾燙的池塘裡不敢露頭。微風難得一見,連五方的旗幟都直直地垂著不動;雨點更是不見蹤影,隻聽到一路百姓的哀哭聲。

狄縣令帶著眾多百姓前來詢問天師:“三天時間到了,怎麼一點下雨的跡象都沒有?”天師說:“災禍的發生絕非偶然,實在是因為縣令無德,所以上天不應。我現在再為你誠心禱告。”狄縣令聽說是自己無德導致,連忙認錯:“下官不稱職,就算災禍降在我身上也是應該的,可怎麼忍心連累百姓!還望天師多多庇護,哪怕折損我所有的福分,隻要能換來一場雨,救下萬民,我將感激不儘。”

天師說:“乾旱必定是有旱魃作怪,我現在一邊為你祈求降雨,一邊搜尋旱魃,保證七天之內一定有雨。”狄縣令問:“旱魃的說法,在《詩經》《尚書》中都有記載,但具體怎麼搜尋呢?”天師說:“這旱魃就在民間,你就彆管了。”狄縣令說:“要是真能找出旱魃,求來雨水,一切都聽天師安排。”

於是,天師讓女巫到民間各處尋找旱魃。女巫隻要看到懷胎將近十個月的婦女,就說旱魃在她肚子裡,要用藥物把胎兒打掉。這一下,民間可就亂了套。女巫仗著自己是女人,每家每戶的內室都敢進去,隻要是懷孕的都被她查了個遍。有錢人家怕出醜,隻好用錢賄賂她,她因此得到的財物不計其數。最後,她隻把一兩家貧窮的婦女帶到官府,說是旱魃的母親,還用水澆她們。狄縣令明知這是冤枉人,卻敢怒不敢言,隻能儘力討好他們。

七天過去了,天氣依舊晴朗,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有人為此作詩感歎:“旱魃如何在婦胎?好徒設計詐人財。雖然不是祈禳法,隻合雷聲頭上來。”

郭賽璞和女巫這般裝模作樣地祈雨,一晃十多天過去。老天爺偏偏不配合,如果能輕輕鬆鬆下幾滴雨,他們也能算有功勞,就能在眾人麵前大肆炫耀本事,心安理得地接受酬謝後離開。可現實是,一滴雨都沒下,連個響雷都沒有。

兩人自覺顏麵儘失,便推脫說:“這個地方本來就不該下雨,我們留在這裡也沒用。”隨即開始收拾行李,急著要回太原州。那些愚昧的百姓這下慌了神,叫嚷道:“天師在這裡都不能下雨,要是天師走了,這雨就更沒指望了,我們這一方百姓豈不是必死無疑?”眾人紛紛跑去苦苦哀求狄縣令,一定要把天師留下來。

狄縣令一心為民,見百姓們如此懇切,隻好親自去拜見天師,苦苦挽留:“天師既然為了百姓特地前來,還請您誠心祈禱,一定要讓降雨應驗,救救這一方百姓,怎麼能就這樣無功而返呢?”

天師被縣令的誠意請求和百姓的苦苦哀求弄得無言以對,心裡暗想:“不拿出點威風,這事兒可沒法收場。”於是,他突然變了臉色,大聲罵道:“你這個平庸無能的官吏,根本不懂天道!你為官無方,這地方本就該遭殃。老天爺不肯下雨,留我在這裡乾什麼?”

狄縣令不敢與他爭辯,隻是賠著笑臉說:“是我們這地方有罪,才遭到上天懲罰,不敢再麻煩天師。隻是您特地遠道而來,明天我一定要備酒為您餞行,所以想請您多留一晚。”天師這才緩和了臉色,說道:“明天可不能再拖延了。”

縣令回到衙門,把下屬們召集起來,說道:“這兩個家夥就是狡猾的騙子,我早就知道他們的把戲沒用。但百姓愚昧,認定是我不肯誠心求雨才沒結果。如今我對他們的禮遇、祈禱的誠意,已經做到極致了。他們不僅不承認自己無能,反而惡語相向。我身為父母官,卻被巫者羞辱,以後還怎麼為官?明天我要是有所行動,你們必須嚴格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不管會有什麼後果,我一人承擔,你們不許猶豫退縮。”狄縣令平日裡就很有威嚴,又施政有德,大家都很信服他,紛紛領命散去。

第二天一早,縣門還沒開,就有人來報,說天師已經準備好車馬,正催促著啟程。負責置辦事務的官吏問道:“相公今天要為天師餞行,酒席是擺在縣衙,還是設在祠堂,得提前準備,不然怕來不及。”縣令冷笑著說:“有什麼來不及的?”隨即帶著人馬前往祠堂為天師送行。隨從們都很疑惑:“酒席都沒準備,怎麼送行?”

祠堂裡的天師也在納悶,不知道餞行的酒席設在哪裡,左等右等不見動靜,不禁發起火來:“這麼怠慢的縣官,老天爺怎麼會下雨?”不一會兒,狄縣令到了。天師帶著怒氣,和女巫一起叫嚷道:“我們要走了,為什麼還故意拖延?這是什麼道理?既然要餞行,怎麼還不快點?”

隻見狄縣令臉色一沉,大聲喝道:“大膽奸徒!你們這些旁門左道,裝神弄鬼迷惑百姓已久,今天落在我手裡,必死無疑!還想就這樣離開?”接著大喝一聲:“左右,拿下!”衙役們聽到命令,如雷鳴般齊聲應和,迅速拿出鐵鏈,像老鷹抓燕雀一樣,將兩人鎖了起來。

狄縣令先對著城隍神禱告:“這兩個卑鄙的騙子,哄騙百姓,褻瀆神靈,今天我要為神明除掉他們。”隨後喝令將兩人按倒在城隍神麵前,說道:“我今天就為你們餞行!”說完,命人各打他們二十鞭。鞭子落下,兩人皮開肉綻,鮮血濺滿了庭院。打完後,又將他們捆綁起來,扔進了祠堂前的水渠裡。郭賽璞和並州女巫做了一輩子裝神弄鬼的勾當,沒想到落得如此下場。

狄縣令如此果斷地除掉兩個“天師”,周圍的人都驚得臉色大變。有穩重的下屬提醒道:“相公除掉這兩個騙子,確實大快人心。但‘天師’的稱號是朝廷賜予的,萬一上司怪罪、朝廷降罪,可怎麼辦?”

狄縣令堅定地說:“這種人詭計多端,留下他們必定後患無窮。他們一死,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哪還有人會來袒護?就算朝廷怪我擅自殺人,我大不了丟了這頂烏紗帽,沒什麼大不了的。”眾人聽了,都佩服他的膽量。

狄縣令又心想:“我殺了天師,如果還不下雨,那些愚昧的百姓肯定會怪我得罪了神明。我相信神明在上,隻要誠心誠意,一定會有回應。那些騙子根本不可能感動神明,而我身為堂堂縣令,為百姓請命,神明怎會不體察我的一片赤誠?”於是,他再次來到神前,虔誠地祈禱:“這些奸詐的騙子,行為汙穢,言語荒謬,玷汙了神明的威嚴,我已經將他們處決。上天降雨,既然不會輕易順從奸邪之人,就一定會明察正直之士。如果還不降雨,那就是神明不靈驗,善惡不分了。如果是我為官無德,甘願一人承擔罪責,隻求不要連累百姓。我在此發誓,從現在起,在祠堂後的高岡上,頂著烈日暴曬自己,不等到下雨,就算曬死也不罷休!”說完,他拜了又拜,才離開祠堂。

祠堂後麵有座山,高約十丈。狄縣令讓人在山頂設下香案,自己穿戴整齊,手持笏板,獨自站在烈日之下,還讓隨從們都先散去,等候消息。

全城百姓聽說縣令這樣做,都震驚不已:“天師怎麼能說殺就殺?天師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縣令惹了他,肯定要遭大禍,這可怎麼辦?”又聽說縣令在山頂暴曬祈禱,紛紛奔走相告,趕來觀看,人山人海將山頂圍得水泄不通。

說來也怪!或許真是狄縣令的誠意感動了上天。他剛登上山頂時,烈日炎炎,地麵熱得仿佛能把砂石都烤化。可等他站穩後,突然一片黑雲湧來,大如車蓋,正好將他站立的地方遮住,四周的陽光一點都照不到他。接著,四麵八方的黑雲漸漸聚攏,與頭頂的黑雲連成一片。緊接著,雷聲轟鳴,大雨傾盆而下。隻見:千山被雲霧籠罩,萬物陷入昏暗之中。雨水飛濺,宛如群龍在空中飛舞;狂風呼嘯,好似萬馬在原野奔騰。閃電劃破天空,雷聲接連不斷。這場雨讓農民們滿心歡喜,卻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膽戰心驚。

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溝渠、河流都被雨水灌滿,田野間水流潺潺。百姓們歡呼雀躍,紛紛跑上山頂,簇擁著狄縣令下山,有人甚至脫下衣服為他擋雨。一路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停地磕頭,稱讚狄縣令為民請命的善舉。狄縣令連連推辭:“快彆這樣,這是上天憐憫百姓,我有什麼功勞?”但百姓們大多愚昧,不明白這是誠心感動了上天,隻覺得縣官敢殺天師,又能祈來大雨,一定是神通廣大,比天師還要厲害,於是把之前對天師的虔誠,全都轉移到了狄縣令身上。

狄縣令回到縣衙,吩咐百姓各自回家,隨後整理好各鄉各堡的降雨數據,向上司彙報。

州將在州府得知縣官打死巫師的消息,一開始還責怪他行事魯莽,覺得既然是禮請而來,就算沒求到雨,也不該將人打死。要是最終沒下雨,豈不是枉殺無辜?可看到文書上報說四郊降雨充足,又收到百姓們大量稱讚縣令暴曬求雨的狀子,這才知道狄縣令是正人君子,政績非凡,心中大為讚歎。他有心要表彰狄縣令,但又怕朝廷怪罪他打死巫師,隻好寫了一道奏章,詳細陳述此事。奏章大意是:郭賽璞等巫師不過是卑鄙小人,用妖術迷惑眾人。他們的名號雖來自朝廷,但不過是靠不正當手段謀取。在鄉裡,他們褻瀆神靈、禍害百姓,還敢冒犯縣令。縣令為百姓除害,並無過錯。狄縣令有能力鏟除奸邪,又能用誠心感動上天,暴曬求雨,政績卓著,這樣的能臣,理應受到嘉獎。

當時藩鎮勢力強大,州將的奏章呈上後,朝廷也不敢反駁。況且郭賽璞等人本就是無賴之徒,當初在京城靠不正當手段獲得寵幸,離開京城這麼久,在朝中早已沒有靠山。如今被打死,也沒人會為他們出頭,所謂的“天師”,說白了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區彆。事情的發展,果然如狄縣令所料。

晉陽當時是北京,狄縣令的政績很快在朝野傳開,大家都對他的人品欽佩不已。不久,朝廷下了褒獎的詔書,詔書上說:狄維謙是治理大縣的優秀人才,出身於忠臣世家。看到天災降臨,百姓受苦,他在晉祠虔誠祈禱,果斷處置巫師,就像當年西門豹在鄴縣投巫一樣。他在山頂暴曬,不顧烈日炙烤,這份誠心如同當年湯王剪發祈雨。最終,旱情消除,大雨降臨。上天看到了他的真誠,我又怎能不褒獎善行?特賜他相應的官職和榮譽,希望他不要辜負美名,繼續創造卓越政績。

同時,朝廷賞賜狄縣令五十萬錢以表彰他的功績。從此,狄縣令成為唐朝名臣。他升任離開後,晉陽百姓為感激他,建造了生祠,香火不斷。人們在這裡祈晴求雨,往往都能應驗。狄縣令僅憑一顆剛正之心,就成就了這樣的傳奇。由此可見,邪不壓正,那些裝模作樣的巫師,落得個淹死的下場,不知何時才能得到解脫。那些迷信巫師的人,真該好好看看這段故事。有詩為證:都說天師法術靈驗,為何最終不能保命?看看那伴隨清官而來的及時雨,才知道唯有至誠之心,才真正如同神明。

卷四十華陰道獨逢異客江陵郡三拆仙書

有詩寫道:

人生凡事有前期,尤是功名難強為。

多少英雄埋沒殺,隻因莫與指途迷。

要說人生在世,科舉考試一事最為神秘莫測,沒有什麼固定準則。老話說“文齊福不齊”,哪怕你才高八鬥,文章寫得如錦繡般華美、似龍蛇般靈動,可要是運氣不好,還不如那些乳臭未乾的孩童、街頭賣菜的小販,早早地就金榜題名了。就拿唐朝以詩取士來說,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哪一個不是被後世尊為詩壇泰鬥?然而,李白和杜甫都沒能考中進士,孟浩然更是連個官職都沒撈到,隻有王維一人科舉及第。即便如此,王維還多虧了岐王從中幫忙,靠演奏《鬱輪袍》打動了九公主,才奪得解元。要是不懂如何鑽營攀附,科舉之路也不會順遂。這四位大詩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人呢?還有那些詩作平平,如今一首都沒流傳下來的人,在當時考中科舉的可不在少數。大家想想,這科舉考試還有什麼公平可言?所以說:

文章自古無憑據,惟願朱衣一點頭。


最新小说: 開局契約一隻金翅雕 靈動蒼穹傳 無聲熾熱[破鏡重圓] 狩神紀元 西遊:地府改革,開局發展互聯網 我,玄門祖宗,許願超靈的! 夜公子,愛情不是人雲亦雲 老爺!家主她又又又去搞事了! 路明非,成為艾爾登之王吧! 第1801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