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心癢難耐時,隻見李三不知從哪裡走進屋內,也加入到賭局中,抓起骰子就要投擲。眾女子正賭到激烈處,見李三摻和進來,紛紛嚷道:“李秀才,你又來搗亂,壞我們姐妹的興致!”李三厚著臉皮笑道:“就讓我也來湊個熱鬨,給姐妹們助助興嘛。”一個女子說:“都是熟人,也無妨。要來就來,但彆扭扭捏捏的,快拿出注錢!”其他女子也紛紛調侃:“看這個窮酸樣,能下得起多大注?”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著李三。李三每次擲骰子都做個鬼臉,眾人就把他當作取笑的對象。可李三全然不顧,厚著臉皮硬擠在賭局裡,任憑大家如何調侃,都賴著不走。不一會兒,眾人也不再計較,就讓他一起玩了起來。
沈將仕看著李三的樣子,更是心癢難耐,跺著腳感歎道:“這簡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要是我能像李三一樣,進去玩上一場,死了也甘心!”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刻也站不住,連忙跑去找鄭十商量。此時鄭十正獨自在前軒打盹,沈將仕一把將他搖醒,說道:“虧你還睡得著!我們一起來的,李三哥卻已經掉進蜜罐裡了。”鄭十迷迷糊糊地問:“怎麼回事?”沈將仕拉著他的手,走到窗縫邊,指著裡麵說:“你自己看!”鄭十湊近一看,果然看到李三正和眾女子在裡麵賭博。鄭十皺著眉頭說:“這個李三,真是不知羞恥!”沈將仕急切地說:“這麼好的機會,快想辦法告訴我一聲,讓我也進去賭幾把,才不算白來這一趟。”鄭十解釋道:“這些女子都是王公的侍女。老爺剛去休息了,她們才得空在這裡玩耍。我們和她們很熟,所以李三能進去。她們不認識大官人,現在主人又不在,你貿然進去,怎麼和她們打交道?和我們的情況不一樣。”沈將仕急得不行,央求道:“好哥哥,帶我一起去嘛。”鄭十說:“要想加入,得有賭資才行。”沈將仕連忙說:“我隨身箱子裡有千金的金銀財寶,還有二三千張茶券子,都能當賭資。隻要十哥能想辦法讓我進去玩一場,就算把這些東西全輸光,我也心甘情願!”鄭十叮囑道:“彆大聲喧嘩,悄悄跟著我,看準時機,慢慢找機會加入。千萬不能驚動了她們,不然就麻煩了。”
沈將仕緊緊聽從鄭十的話,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鄭十拉著他的手,在曲折的路徑中輕車熟路地穿梭,很快就來到了聚賭的地方。此時眾女子正賭得興起,都沒抬頭,也沒發現沈將仕。鄭十輕輕捏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一個稍微空一點的地方站定。兩人等了許久,直到一局結束,大家結算籌碼的時候,鄭十才開口問道:“能讓我們也玩幾把嗎?”眾女子抬頭一看,認出了鄭十,卻見他身旁站著個陌生人,齊聲喝問道:“哪裡來的男子,突然跑到這裡?”鄭十連忙解釋:“這是我的好友沈大官人,聽說各位今晚在此聚會,慕名而來,希望不要見怪。”眾女子說:“主人和你們是世交,所以我們彼此不避忌,怎麼能帶個陌生少年來攪和我們的聚會?”一位年長些的女子說:“既然是兩位的好友,那也算自己人。來了就一起玩吧,先喝一杯遲到的酒。”說著,她拿起一個大酒杯,滿滿斟了一杯熱酒,遞給沈將仕。沈將仕此時早已被眼前的場景迷得暈頭轉向,見有人親自遞酒,哪裡敢推辭?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儘,一滴不剩。遞酒的女子笑著對其他女子說:“真是個爽快人,每人都該敬他一杯。”鄭十趁機說道:“各位彆停下賭局。我這位好友沈大官人,也想和大家賭一局。一邊賭錢,一邊喝酒助興,豈不更有趣?”那位年長的女子點頭道:“好主意。不過,也要小心彆讓主人發現了。”她隨即叫來一個丫鬟,吩咐道:“快去老爺房裡守著,如果他醒了,立刻來報信,千萬不能耽誤!”丫鬟領命而去。
於是,眾女子便和沈將仕一起賭博。沈將仕滿心歡喜,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仙境,誌得意滿。也許是運氣眷顧,他隨手擲出的骰子總是能贏。眾女子紛紛摘下頭上的釵環首飾,當作賭注,結果都被沈將仕贏了過來。不一會兒,他就贏了大約千金。眾女子看著麵前空空如也,一個個目瞪口呆。鄭十見狀,拉了拉沈將仕的袖子,提醒道:“贏夠了,收手吧!”但沈將仕早已沉浸其中,他一心隻想多玩一會兒,根本不在乎財物輸贏,哪裡肯停下?他不停地伸手拿酒喝,喝完又繼續擲骰子,擲完再喝酒。眾女子也紛紛湊趣,不停地向他敬酒。沈將仕被眾人簇擁著,愈發興奮。
這時,有一位年紀最小、容貌最美的女子,輸得最多。她見沈將仕一直贏,滿臉怒容,起身走進房間。過了一會兒,她提著一個羊脂玉花樽走出來,重重地放在桌上,說道:“這個瓶子值幾千緡錢,我就拿它孤注一擲,輸贏在此一舉。”其他女子驚訝地問:“這不是你的東西,怎麼能拿來當賭注?”小女子說:“這是主人的。這次贏了自然好,如果再輸,明天主人追查起來,我肯定會被鞭打。但事已至此,我顧不了那麼多了!”眾人紛紛勸她:“彆衝動,萬一又輸了,可就無法挽回了。”小女子生氣地說:“我自己的事,你們彆管!”堅持要賭。眾人見她生氣,也不好再勸,隻得說:“本來是圖個開心,何必鬨成這樣?”沈將仕看著小女子又可憐又可愛,心裡尋思:“我本來也不想贏她,隻是骰子運氣好。不如這一擲故意輸給他,也好消消她的氣,不然就太掃興了。”
說來也怪,這骰子雖然沒有知覺,卻好像通人性一樣,總是順著人的心意走。剛開始沈將仕氣勢正盛,好運就一直伴隨著他,所以連連獲勝。但過了一會兒,好運不再,敗局漸顯。而且他心裡本就有些過意不去,又一心想讓著小女子,氣勢已經弱了大半。再加上小女子那氣呼呼又倔強的樣子,更是讓他心神不寧。這一擲,果然大敗。小女子興奮地叫道:“運氣來了!這一擲該我贏!”她拿起花樽,將裡麵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沈將仕原以為隻是個花樽,就算值幾千緡錢,他也賠得起。卻沒想到花樽裡裝滿了金釵珠寶,倒出來時光芒四射,價值難以估量,這些都該由輸家賠償。沈將仕頓時啞口無言。鄭十、李三與其他女子一起估算這些財物的價值,總共值三千緡錢。沈將仕無法抵賴,隻好把之前贏的錢全部退還,可還不到千金。他無奈之下,隻好叫來書童,取出箱子裡的二千多張茶券子,折算成錢,當作賭資賠了出去。
這裡要給看官解釋一下,“茶券子”其實就是“茶引”。宋朝時實行茶葉專賣製度,茶商繳納官銀後,才能領取茶引,有了茶引才能販賣茶葉,而且認引不認人。茶引可以用來交易獲利,大戶人家甚至會靠買賣茶引賺錢,所以茶引能當銀子使用。蘇小卿的母親收了三千張茶引,就把小卿嫁給了馮魁,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沈將仕賠了二千多張茶引,相當於損失了二千多兩銀子。但他還不死心,想著自己身邊還剩下幾百張茶引,其他金銀財寶也沒動,還想再賭一局,把輸掉的贏回來。就在這時,突然聽到朝議老爺房裡傳來大聲咳嗽,還急切地要唾壺。眾女子頓時慌了神,急忙把三位客人推出閣樓,熄滅燈火,紛紛跑回房去。
三人重新回到軒外先前飲酒的地方,剛一坐下,兩個小童便出來勸酒,說道:“朝議大人讓我們多多向幾位貴客致意:‘夜深了,大人身體疲倦,不能繼續奉陪,還請貴客們儘興,再多飲一杯。’”三人異口同聲地推辭道:“我們酒興已儘,不必再麻煩了,現在告辭離開就行。”小童進去傳話後,又走出來說道:“朝議大人說:‘倉促之間,多有招待不周之處。夜已深了,就不勞煩各位當麵道彆。希望後日三位還能再來此處相聚,到時一定更加儘興,萬勿推辭。’”隨後,小童又吩咐看馬的仆人,讓他們將三位客人送回住處,並回來複命。
於是,三人連同沈將仕的家僮,騎著來時的四匹馬,離開了王家。走到城門邊時,天色漸亮,城門已經打開。馬夫將沈將仕送到寓所,沈將仕不僅賞了馬夫酒錢,連鄭十哥和李三哥那份也一並出了,然後打發馬夫離開。鄭、李二人與沈將仕告彆道:“一夜沒睡,我們各自回住處休息一下,等到後日再去赴約。”說完便各自離去。
沈將仕獨自回想著昨夜發生的事,雖然損失了一二千的本錢,但玩得著實痛快。想起年長的女子對他殷勤勸酒,很是有情;年輕的女子因輸錢對他發怒,也彆有一番意趣。其他女子輪流勸酒、一起賭博,場麵風光極了。而且這一切都是背著主人進行的,刺激又新奇。他心裡有些埋怨鄭、李二人,覺得他們肯定早就占了不少這樣的便宜。不過轉念又想,如今自己既然已經入了門,以後肯定也會和那些女子熟絡起來,能和鄭、李二人一樣儘情玩樂。說不定還能和其中某個女子發展出特彆的情誼,也未可知。這麼一想,他心裡又得意起來。
接下來的兩天,沈將仕因為玩得太疲憊,一直沒出門。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清早,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赴王朝議的約。可左等右等,鄭、李二人始終沒來。他急忙派家僮到兩人的住處去請,住處的人卻回複說他們一大早就出門了。沈將仕隻好焦急地等著,一直等到中午,兩人還是沒出現。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來回踱步,心裡暗想:“難道他們兩個沒約我,自己先去了?我既然已經拜訪過、打擾過,也算認得路了,何必非要等他們?隻是要想再進到內宅,還得靠他們領路。我現在帶些禮物去答謝前晚的款待,如果他們倆已經在那兒,那就不用說了;要是不在,料想他們也一定會來,我好歹在那兒等著他們就是。”
於是,沈將仕讓家僮雇了馬匹,帶上禮物,出了城門,沿著前日的路,直奔王朝議家而去。到了門口,卻發現大門緊鎖。他先讓家僮從旁邊的小側門進去查看,家僮一直走到宅子裡麵,卻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家僮滿心疑惑,出來將情況告訴沈將仕。沈將仕也覺得十分蹊蹺,擔心是不是找錯了地方,便帶著家僮又進去仔細查看。隻見前堂東軒和那間聚賭的小閣樓,還和那晚一模一樣,但裡麵空無一人。沈將仕大驚失色,喊道:“明明就是這個地方,怎麼會發生這種怪事!”
他急忙走到大門左側,向一個開皮鋪的人打聽:“這大宅裡的王朝議全家都去哪兒了?”皮匠回答道:“這是內相侯公公的空房子,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王朝議住在這裡。”沈將仕難以置信地說:“前夜明明有個王朝議,帶著家眷住在此處,我們去拜訪他,他還設宴留我們吃了一夜酒。就是這個地方,怎麼能說從來沒有呢?”皮匠解釋道:“三天前,有好幾個年輕混混,帶著幾個有名的歌女,租了這房子喝酒賭錢。第二天分了錢就各自散了,哪是什麼王朝議請客?這位官人,您莫不是中了他們的圈套吧?”
沈將仕這才懷疑,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就是為了騙他那些茶券子,一二千金的財物就這麼白白沒了。但他又轉念一想,回憶起那日在池邊喚馬、宅內留賓,還有閣中聚賭,這些事看起來都是偶然發生的,難道真的都是預先設好的計謀?他將信將疑,心想:“隻可惜沒見到鄭、李兩人,這裡麵肯定有緣故,等過幾天找到他們,一定要問個清楚。”
然而,從那以後,沈將仕多次派人到鄭、李兩人的住處打聽,就連住處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隻說:“自從那天出門後,就再也沒回來,兩間房一直空鎖著,進去一看,什麼東西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到這時,沈將仕才徹底明白,前日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環環相扣,讓人絲毫看不出破綻。那些馬夫、小童,原來都是一夥的,僅僅在那一夜之間,就合謀設下了這個天衣無縫的騙局。這騙局設計得實在巧妙,簡直神鬼莫測!
正所謂:漫道良朋作勝遊,誰知胠筐有陰謀?情閨不是閒人到,隻為癡心錯下籌。
卷九莽兒郎驚散新鶯燕謅梅香認合玉蟾蜍
俗話說“好事多磨”,那些最終沒能成就的事情自不必說,而那些最終修成正果的,往往在一開始充滿艱難險阻,錯失無數機會,耗費諸多心力才得以圓滿。就像王仙客和劉無雙這對表兄妹,自幼就定下婚約,等他們長大,隻要劉尚書和夫人出麵做主,二人成婚本是順理成章的事,哪有那麼多波折?可劉尚書卻反悔了,對婚事百般阻撓。好不容易等到夫人勸說成功,即將舉行婚禮時,又遭遇朱泚、姚令言叛亂,皇帝被迫出逃,兩人就此失散。直到戰亂平息,王仙客進京尋訪,卻不料劉尚書遭人誣陷,家眷被發配到宮廷中服役,從此兩人天各一方,看似再無相見可能。好在姻緣未儘,朝廷征發宮女打掃皇陵,無雙恰好也在其中,並設法通過驛站傳遞消息給王仙客。王仙客又機緣巧合結識了行事古怪的俠客古押衙,古押衙用茅山道士的仙丹,假傳聖旨“藥死”無雙,再從皇陵贖回屍首將其救活,兩人才終成眷屬,一同回到襄漢。這期間不知蹉跎了多少歲月,經曆了多少波折。早知最後能成為夫妻,何必受這麼多磨難?真讓人捉摸不透上天的安排。但換個角度想,不經曆艱難困苦,又怎能彰顯美好?古人說:“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就拿男女私情來說,如果一開始就順順利利,事情很快結束,反而少了許多韻味。隻有經曆重重阻礙、無數風波,最後修成正果,才顯得珍貴難得。所以行家常說:“偷得著不如偷不著。”這話確實意味深長。
接下來要說的這段姻緣,本即將修成正果,卻意外被拆散。可當兩人都不再抱有期望時,又經曆諸多曲折重新走到一起,這大概就是月下老人有意捉弄世人吧。那麼這段故事發生在何處?涉及哪些人物?又是如何開始、如何結束的呢?各位看官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先以一首詩為證:
打鴨驚鴛鴦,分飛各異方。
天生應匹耦,羅列自成行。
故事發生在杭州府,有個秀才名叫鳳來儀,字梧賓。他年少有才,可惜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尚未娶妻。他有個舅舅金三員外,覺得他才華出眾,日後必成大器,因此在生活各方麵都對他照顧有加。鳳生為了方便,便冒用舅舅的姓氏參加科舉考試,順利中舉。平日裡與朋友交往,大家都稱他鳳生,而科舉榜單上他的名字卻是金姓。金員外出資,在吳山左邊租下一所園亭,供鳳生和另外兩個朋友居住讀書。這兩人是親兄弟,哥哥叫竇尚文,弟弟叫竇尚武,二人年少氣盛,頗有幾分目空一切的架勢。三人誌趣相投,交情深厚,堪比曆史上管仲與鮑叔牙、雷義與陳重的情誼。後來,竇家兄弟因為有個親戚要上京做官,便去送行,順便前往蘇州拜訪朋友。鳳生雖然已經中舉,但距離春試還有一段時間,便留在園中繼續讀書。
一天傍晚,鳳生讀書讀得有些疲倦,便走出書房散步。走到園子東邊時,忽然看見牆外的樓上站著一位女子,倚靠著窗戶,容貌美得如同天仙下凡。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堵牆,距離非常近。那女子看到鳳生年輕英俊,似乎也心生好感,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鳳生自然被女子的美貌深深吸引,目不轉睛地望著。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足足有一個多時辰。鳳生假裝觀賞園中的菊花,在牆邊來回踱步,不斷展示自己的優雅姿態,舍不得離開。直到天色漸黑,隻聽見女子喊道:“龍香,把樓窗關上。”一個侍女起身,“啪”的一聲將窗戶關上,鳳生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他心裡想著:“沒想到鄰家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誰,要是能打聽清楚就好了。”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鳳生完全沒了看書的心思,匆匆梳洗完畢,就來到園子東邊的牆邊。他抬頭望向鄰家的樓上,卻沒看到昨日那位女子。正在他滿心惆悵之時,突然聽到牆角的小門打開,走出一個清秀的丫鬟,徑直來到園子裡采摘菊花。鳳生想借機與她搭話,故意裝作嚴厲地說道:“誰家的女子,竟敢偷摘花卉!”丫鬟輕哼一聲,反駁道:“這是我鄰家的園子!你是哪裡來的陌生人,反倒說我偷?”鳳生見狀,笑著緩和氣氛:“說偷也不算偷,說我是陌生人也不準確。剛才是我失言,咱們都彆計較了。”丫鬟也笑道:“不計較又能拿你怎麼樣?”鳳生接著問道:“請問姑娘,采這些花是給誰戴的?”丫鬟回答:“我家小姐梳洗好了,等著用花來裝飾。”鳳生又問:“你家小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千金?”丫鬟說:“我家小姐姓楊,小字素梅,還沒有許配人家。”鳳生繼續追問:“那她父母還健在嗎?”丫鬟回答:“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她現在跟著兄嫂一起生活。小姐喜歡安靜,常常獨自在樓上刺繡。”鳳生試探著問:“昨天我看見在樓上倚窗而立的,想必就是她吧?”丫鬟確認道:“就是她,哪裡還有第二個?”鳳生又問:“這麼說,姑娘你莫非就是龍香姐?”丫鬟驚訝地問:“官人怎麼知道?”鳳生其實是昨天清楚聽到了女子對丫鬟的稱呼,卻編了個謊:“我早就聽說東邊楊家有位素梅娘子,美貌世間無雙。她的侍女龍香姐,既聰慧又賢惠,我對你們仰慕已久。”龍香畢竟是個丫鬟,聽到有人誇讚自己,心裡十分高興,臉上也露出笑意,說道:“我一個小丫鬟,有什麼本事,竟讓官人知曉。”鳳生接著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像你家小姐那樣出眾,自然需要像你這樣出色的丫鬟來伺候,才更般配。我實在太幸運了,昨天有幸見到小姐,今天又能遇見龍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龍香姐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再見見小姐?”龍香立刻拒絕道:“官人怎麼這麼不知分寸!好人家的女兒,又不是煙花女子,你我互不相識,哪能說見就見?”鳳生連忙自我介紹:“我姓鳳,名來儀,今年剛中舉人,就在這園子裡讀書,和你們家緊挨著。你家小姐是絕代佳人,我自認為也算得上當今才子,見上一麵,也不算辱沒了她。”龍香不耐煩地說:“秀才就是愛說這些厚臉皮的話,懶得跟你糾纏!我得趕緊把菊花拿去給小姐。”說完,轉身就走。鳳生一直跟到門口,作揖懇求道:“千萬請龍香姐在小姐麵前,替我鳳來儀多多問好。”龍香裝作沒聽見,走進角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鳳生隻好無奈地往回走,就在這時,隻聽見樓窗“嘩”的一聲大開,樓上有人喊道:“龍香,怎麼去了還不回來?”鳳生急忙抬頭,正是昨日那位倚窗女子。她剛剛梳妝完畢,等龍香采花遲遲未歸,便開窗呼喚,正好與鳳生打了個照麵。鳳生一看,隻覺得她比昨日更加美麗動人。而楊素梅也一眼就看到了鳳生,兩人就這樣呆呆地互相凝視,目光都舍不得移開。鳳生覺得時機成熟,便高聲吟誦了一首詩:
幾回空度可憐宵,誰道秦樓有玉蕭!
咫尺銀河難越渡,寧交不瘦沈郎腰?
樓上的楊素梅聽見鳳生吟詩,細細琢磨詩中的含義,清楚這是對方在向自己表達心意。可她不知道這個俊俏書生究竟是誰,也沒地方打聽。正猶豫間,隻見龍香手裡撚著一朵菊花回來,幫她插好後,便問道:“姐姐,你看見園子裡那個狂生了嗎?”素梅連忙擺擺手,輕聲說:“他還在那邊晃悠呢,小聲點,彆被他聽見了。”龍香不屑道:“我就想讓他聽見,世上怎會有這麼厚臉皮、不知羞恥的人!”素梅好奇地問:“他到底是誰?怎麼不知羞恥了?快跟我說說。”
龍香便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我去采花,也不知他從哪裡冒出來,撞見後反倒說我偷他的花,被我狠狠懟了一頓。後來他問我花是給誰戴的,我說是姐姐你。他一聽說出你的名字,不知怎麼就知道我叫龍香,還說一直仰慕姐姐的芳名,連侍女的名字都打聽到了。又說昨天見過姐姐,還想再見。我罵他跟我家不熟,他才自報家門,說叫鳳來儀,今年剛中舉人,就在這園子裡讀書,還是咱們的鄰居。我沒理他,他卻作揖,非要我向姐姐問好,還說姐姐是佳人,他是才子。你說他是不是不知羞恥?”素梅聽了,叮囑道:“小聲點,看他樣子,應該是個年輕氣盛、自負有才的書生。你不理他就是,彆說話太衝,衝撞了他。”龍香調皮地說:“姐姐怕我衝撞他,那我去把他叫來,讓姐姐親自跟他說?”素梅嗔怪道:“傻丫頭,彆亂說話,怎麼能隨便叫他來見我?”說著,兩人一邊聊一邊下了樓。
這邊鳳生聽見樓上兩人嘀嘀咕咕,雖然聽不太清,但知道肯定在說自己,心裡癢癢得不行。一直等到樓上沒了動靜,才怏怏地走回書房。自那以後,他對書卷沒了興致,茶飯也難以下咽,滿腦子都是素梅的影子。每天都在東牆邊上張望,兩人也時常撞見。素梅同樣失魂落魄,心裡放不下這個少年書生,每天都要上樓好幾次,一見到鳳生就眉目傳情,彼此心意相通,隻是還沒正式說過話。素梅還經常派龍香以采花為名,去花園裡打探鳳生的行蹤。
龍香一來明白姐姐的心思,二來見鳳生為人靦腆,心裡也有些好感,便想從中撮合。她時不時跑到書房裡,給鳳生傳遞素梅鐘情於他的消息。鳳生苦惱地說:“我們倆眼神交流時,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有情,可隔著樓上下,實在不好開口,就算有滿心的話,也沒辦法說給她聽。”龍香提議道:“官人何不給我姐姐寫封信?”鳳生眼睛一亮,忙問:“姐姐懂文墨嗎?”龍香驕傲地說:“姐姐最喜歡吟詩作賦了,豈止是懂文墨!”鳳生大喜:“那太好了,我馬上寫一首情詞,麻煩你幫我送去,看看她怎麼說。”說罷,鳳生提筆一揮而就,寫就一首《滿江紅》:
木落庭皋,樓閣外,彤雲半擁。偏則向、淒涼書舍,早將寒送。眼角偷傳傾國貌,心苗曾倩多情種。問天公,何日判佳期,成歡寵?
寫完後,鳳生將詞交給龍香。龍香把詞收進袖中,回到家見到素梅,臉上掛著笑意。素梅見狀,好奇地問:“你剛從那邊書房來,有什麼事這麼開心?”龍香故意賣關子:“好笑那鳳官人,見了我也不說話,就拿著紙筆寫個不停。趁他不注意,我‘偷’了一張過來,姐姐快看看他寫的啥?”素梅接過一看,便識破了她的小把戲:“這是首詞,分明是他讓你拿來的,還跟我撒謊!”龍香隻好坦白:“不瞞姐姐,確實是他讓我拿的。我又不識字,哪知道寫得好不好?怕姐姐生氣,才這麼說。”素梅倒也沒責怪她,隻是說:“書生太狂妄了,不回他幾句,他還以為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會一直糾纏。我也不跟他吟詩作賦比文采,就實實在在寫幾句話回複他。”
龍香立刻研好墨,鋪好花箋。素梅也不打草稿,提筆就寫:“自古貞姬守節,俠女憐才。兩者俱賢,各行其是。但恐遇非其人,輕諾寡信,俠不如貞耳。與君為鄰,幸成目遇,有緣與否,君自揣之!勿徒調文琢句,為輕薄相誘已也。聊此相複,寸心已儘,無多言。”寫完封好,讓龍香藏好,隔一天再送給鳳生。
龍香依言來到鳳生書房,鳳生又驚又喜:“龍香姐來了,那封信送到姐姐手上了嗎?”龍香故意繃著臉:“什麼信不信的,我才不幫你乾這吃力不討好的事!”鳳生連忙賠笑:“好姐姐,是不是讓你受委屈了?”龍香接著編故事:“姐姐看了你的信,臉都氣變了,說‘哪來的人寫的信,要你拿來?我是閨閣女子,怎能和外人通書信?’還說要打我。”鳳生不服氣:“她既然覺得我是外人不該通書信,乾嘛還在樓上一直盯著我看?明明是她先招惹的,怎麼能怪你?”龍香繼續逗他:“我當然不會真讓她打,就說‘我又不識字,哪知道寫的啥!姐姐要是不喜歡,彆管它,還給他就是,何必生氣?’這才躲過一頓打。”鳳生著急道:“你這說的什麼話!要是沒看就還回來,我哪能知道她的想法,這不誤了大事嗎?”龍香從袖中掏出信,往地上一丟:“誤不誤事我不知道,還給你,自己看吧。”
鳳生急忙拾起,發現不是自己之前送去的那封,這才知道龍香在捉弄他,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家姐姐不會怪我,肯定是給我回好消息了。”拆開信細細讀完,不禁跺腳感歎:“好個有見識的女子!她分明對我有意,隻是怕我日後負心,才不肯輕易答應。我得再麻煩龍香姐,拿件信物送給她,寫封掏心掏肺的信,求她定下見麵的日子,省得這麼來回折騰,光讓人乾著急!”龍香豪爽地說:“要幫忙就幫到底,快寫吧,我給你送去,自有辦法。”
鳳生打開箱子,取出一個白玉蟾蜍鎮紙。這是他中榜時,舅舅金三員外送的賀禮,做工精細,是件珍貴的古玩。他決定把這個送給素梅當作定情信物,又寫了一封信:“承示玉音,多關肝膈。儀雖薄德,敢負深情?但肯俯通一夕之歡,必當永矢百年之好。謹貢白玉蟾蜍,聊以表信。荊山之產,取其堅潤不渝;月中之象,取長團圓無缺。乞訂佳期,以蘇渴想。”最後署名:“辱愛不才生鳳來儀頓首,素梅娘子妝前。”
鳳生把信封好,連同玉蟾蜍交給龍香,懇切地說:“我和你姐姐的終身大事,全靠這兩樣東西了!萬望龍香姐全力幫忙,一定給我個回音。”龍香笑著說:“不用囑咐,我也盼著你們倆能成,這樣有話當麵說,省得像現在這樣傳書遞信的麻煩。”鳳生感激地作揖:“好姐姐,如此幫忙,真是恩重如山。”
龍香拿著東西回去,見到素梅便說:“鳳官人看了姐姐的信,讚不絕口,說姐姐有見識,又寫了一封回信,還送了件玉玩意兒。”素梅接過玉蟾蜍,見它溫潤可愛,笑道:“他送這個乾嘛?先拆開信看看。”讀著信,素梅不時點頭,臉頰微微泛紅,若有所思。看到“辱愛不才生”幾個字,她忍不住笑道:“這傻秀才,誰就在這兒愛他了?”龍香打趣道:“姐姐要是不愛,乾嘛不乾脆拒絕他,斷了往來?既然和他互相有意,他自然覺得你對他有情。”素梅被逗笑:“你這丫頭,倒像是和他一夥的。我跟你商量,我心裡確實有點喜歡他,但他現在送玉蟾蜍,想約我見麵,這怎麼行?”
龍香勸道:“姐姐要是不願意,光喜歡也沒用。何苦讓這書生不上不下地乾著急,什麼事都做不了?”素梅擔憂道:“就怕書生薄情,隻圖一時快樂,過後就把人忘了,這可怎麼辦?”龍香無奈道:“這我可不敢打包票。姐姐現在想拒絕他,又舍不得;想答應,又心存疑慮。不如約他當麵見一麵,看他說話誠不誠懇,讓他發個誓。要是覺得靠譜,再決定要不要在一起;要是覺得他不老實,就徹底斷了,彆再糾纏。”素梅覺得有理:“你說得對,我給他回信。難得今晚是十五團圓夜,就約他今晚在書房見麵吧。”說完,素梅寫了幾行字,又摘下手上的累金戒指,作為對玉蟾蜍的回禮,讓龍香給鳳生送去。
龍香答應下來,往園子裡走去,心裡暗自思忖:“今晚就是佳期了,便宜了這個酸秀才,且不與他直說。”她走進書房,隻見鳳生正對著紙窗發呆。看到龍香進來,鳳生猛地跳起來,急切地問:“好姐姐,大事怎麼樣了?”龍香故意板著臉說:“什麼怎麼樣!你也太不知進退,張口就問佳期。姐姐看了,氣得把信都扯壞了,連那玉蟾蜍也差點摔碎!”
鳳生頓時慌了神,失魂落魄地說:“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行?這不是要把我害死嗎!”龍香見他著急,這才慢悠悠道:“彆慌,還有好話在後頭呢。”鳳生立刻轉憂為喜:“既然有好消息,快告訴我!”龍香嗔怪道:“瞧你這急性子,連句好話都不會說,也不知道賠個小心?”鳳生連忙賠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我的好姐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龍香忍俊不禁,將他扶起:“少貧嘴,起來聽我說。姐姐一開始不肯答應,經我再三勸說,才終於定下日子。”
鳳生迫不及待地問:“定在什麼時候?”龍香狡黠一笑:“明年。”鳳生急得直跺腳:“等到明年,我怕是早就相思成疾,都能辦周年祭了!”龍香打趣道:“你死了,我可不用償命。不過有人舍不得你死,這兒有個‘藥方’能救你。”說著,她從袖中拿出戒指和信遞給鳳生,“不是要害死你,就怕你高興過頭!”
鳳生接過信拆開,隻見上麵寫道:徒承往複,未測中心。擬非夜談,各陳所願。因不為投梭之拒,亦非效逾牆之徒。終身事大,欲訂完盟耳。先以約指之物為定,言出如金,浮情且戒,如斯而已!未附一詩:試斂聽琴心,來訪聽蕭伴。為語玉蟾蜍,情光今夜滿。
鳳生讀完,得知佳期就在今晚,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拉著龍香的手說:“多虧了救命的好姐姐,我該怎麼報答你才好!”龍香叮囑道:“閒話少說,既然約好了,晚上千萬彆讓其他人來打擾!”鳳生連忙保證:“同屋的兩個朋友出門許久未歸,舅舅家送飯的人,送完飯我就打發走了,不叫他,他絕不敢來。此外再無旁人,放心,放心!隻盼姐姐彆臨時變卦。”龍香拍胸脯道:“這點你儘可放心,包在我身上,保準今晚事成!”說完,龍香便回去了。鳳生滿心歡喜,隻盼著夜幕降臨。
另一邊,素梅也緊張得忐忑不安,心裡就像小孩子放紙炮,既期待又害怕,隻等龍香回來商量赴約的事。不多時,龍香回來了,興奮地說:“鳳官人看了姐姐的信,歡喜得不得了,還對我行了好幾個大禮呢!”素梅有些羞澀:“話雖這麼說,可讓我就這麼去,多難為情啊!”龍香勸道:“既然答應了,哪有反悔的道理?”素梅猶豫道:“不去又能怎樣?”龍香佯裝生氣:“不去倒沒什麼,可我撒了這麼大的謊,要是把他急出個好歹,到了地府,我還得跟著遭殃!”素梅嗔怪道:“你就隻想著自己,也不替我的終身大事考慮!”龍香笑道:“這有什麼難的,你若真心喜歡,嫁給他便是了。”素梅思索片刻:“也罷,就依你走這一遭,但得等兄嫂睡下才行。”
說話間,天色漸暗,一輪皎潔的明月緩緩升起。一更過後,龍香匆匆趕來:“大官人、大娘子都吃過晚飯歇下了,我等他們收拾睡下才來的。咱們彆點燈,開了角門,借著月光悄悄過去。”素梅有些緊張:“你在前頭走,我跟在後麵,萬一有人來呢。”於是,龍香在前領路,素梅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二人遮遮掩掩地來到書房前。龍香指著亮著燈的屋子說:“那亮燈的不就是書房?”
素梅見是書房,突然停住了腳步。此時的鳳生正望眼欲穿,在屋內來回踱步,聽到門外腳步聲,急忙迎了出來。龍香見狀,高聲說道:“鳳官人,姐姐來了,還不拜見!”鳳生在月光下望去,隻覺素梅宛如天仙下凡,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小生不知修了幾世福分,勞姐姐如此費心,真是粉身碎骨也難報此恩!”素梅臉頰緋紅,連忙將他扶起:“官人請起,有話慢慢說。”鳳生起身,輕輕拉住素梅的衣袖:“外麵不方便,小姐快進屋吧。”
素梅剛走進門,龍香便在外麵喊道:“姐姐,我先回去了。”素梅急忙叫道:“龍香,彆走!”鳳生安撫道:“小姐,讓她回去安頓家中,免得露餡。”素梅又叮囑:“快去快回!”龍香應道:“知道了,鳳官人把門關好。”
龍香離開後,鳳生關上門,一把抱住素梅,激動地說:“姐姐,我想你想得好苦!今日總算如願以償了!”說著便要拉素梅到床邊。素梅連忙按住他,認真地說:“官人莫急,把話說清楚,再做打算。”鳳生急切道:“我們心意相通,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邊說邊將素梅往床上拉。素梅奮力站穩,堅決道:“終身大事,豈可草率?你須賭個咒,發誓永不負心!”鳳生一邊拉扯,一邊含糊應道:“鳳來儀若負此心,永遠不得前程!不得前程!”
素梅見他急切模樣,又心疼又好笑,心中防線漸漸鬆動,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往床邊走去。就在這時,隻聽見園門外傳來一陣喧鬨,敲門聲如擂鼓般震耳欲聾。鳳生正沉浸在激動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不輕,慌亂道:“奇怪!這時候會是誰敲門?想來不會是外人。姐姐彆慌,門是關著的,不會有事。咱們先上床,不管外麵怎麼叫,都彆理!”素梅也慌了神:“恐怕不妥,我還是回去吧!”鳳生死死抱住她,苦苦哀求:“這怎麼使得!你若走了,簡直是要我的命!”
然而,外麵的敲門聲愈發急促。鳳生仔細一聽,臉色驟變:“糟糕!這聲音像是竇家兄弟。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偏偏這個時候!這可如何是好?”他無奈鬆開手,對素梅說:“他們要是闖進來,事情就敗露了。姐姐你先躲到床後,我去開門打發他們走,很快回來。”素梅聲音發顫:“你快點,我想回去。這下可闖大禍了,該怎麼辦?”說完,趕忙躲到床後的暗處,大氣都不敢出。
鳳生匆忙挪開抵住門的凳子,打開門見到竇家兄弟,顧不上行禮,隨手就把門扣上,解釋道:“屋裡沒生火,我先把門搭好,咱們坐下好好聊聊。”竇家兄弟卻道:“聊什麼聊?酒菜都備好了,去我家擲骰子、喝酒,一醉到天明!”鳳生連忙推辭:“我實在沒心情,饒了我吧!”竇二不依不饒:“我們正興致勃勃,管你有沒有心情?走,一起去!”說著,兄弟倆上前拉扯,加上家仆們在旁推搡,鳳生根本無法抗拒。
鳳生滿心叫苦,卻又不能說出實情,隻得被他們連拉帶拽地拖走,心中的無奈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邊素梅在房中,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滿心都是懊悔。等外麵的人聲漸漸遠去,她才稍稍鎮定下來,從床後走出來,整理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朝門外張望,見四周無人,心想:“這會兒大概沒人了,我也不等他了,趁早回去吧。”她伸手去拉門,卻發現門從外麵搭住了,一使勁,竟把兩三個長指甲都折斷了。想出又出不去,想叫龍香,又知道她肯定在家中,根本聽不見。她既怕驚動彆人,又不知如何是好,心裡煩躁不安,沒了主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深了,素梅坐得渾身難受,卻始終不見鳳生回來。她又氣又恨,暗罵:“難道他貪杯,把我忘在這裡了?”可轉念又替他開脫:“剛才他極力推辭不去,肯定是這些朋友硬拉著他。”她就這樣思來想去,百無聊賴,困意襲來,哈欠連連。想睡卻又不習慣睡彆人家的床鋪,加上心事重重,根本無法入眠。實在煩悶,她便寫下一首詞:
幽房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無端猛烈陰風動,驚破一番新夢。窗外月華霜重,寂寞桃源洞。詞寄《桃源憶故人》)
寫完詞,已是雞鳴時分。
龍香在家睡醒,心想:“這會兒姐姐和鳳官人也該相聚夠了,我得去接姐姐回來,免得天亮被人看見,惹出麻煩。”她打開角門,踩著帶露的青草,慢慢走到書房前,見門從外麵搭著,心中疑惑:“這是誰搭的門?真是奇怪!”正自言自語,就聽見素梅在裡麵問:“龍香來了嗎?”龍香應道:“來了。”素梅急切地說:“快開門進來。”
龍香推門進去,見素梅穿著衣服,獨自坐在那裡,驚訝地問:“姐姐怎麼起這麼早?”素梅苦笑道:“哪是起早,我一晚上都沒睡。”龍香追問:“為什麼不睡?鳳官人呢?”素梅長歎一聲,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誰能想到這麼不湊巧,話都沒說上幾句,一群人踢開園門,拉他去賞月。鳳官人怎麼攔都攔不住,他們非要闖進來,沒辦法,他隻好跟他們走了。到現在都沒回來,門還從外麵搭上了,我出也出不去,坐在這裡煎熬了一整夜。你來得正好,咱們趕緊回去吧。”
龍香聽了,說道:“怎麼會這樣!姐姐好不容易等到現在,鳳官人肯定會回來,要不還是再等等?”素梅眼眶泛紅,搖頭道:“還等什麼?走吧。”兩人就這樣失望地回去了。
再說鳳生,被不懂事的竇家兄弟強行拉去,喝了大半夜的酒。他心裡惦記著素梅,如坐針氈,每次推辭,都被竇二罰酒。鳳生雖不情願,卻又怕露出破綻,隻能強顏歡笑,盼著早點散場。可這兩個少年玩得興起,越喝越起勁,根本不肯停。直到東方破曉,眾人醉得不行,才終於結束。
鳳生勉強保持著清醒,帶著酒意告彆竇家兄弟,恨不得一步跨回書房。等他趕到園中,卻見房門大開,屋內空無一人。他想起昨夜的約定,如今人去房空,酒勁上來,又急又氣,拍桌打凳,淚水奪眶而出,大罵:“竇家兄弟真是害苦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攪黃了。也不知道要費多少周折,才能再見到她。萬一她受了驚嚇,不肯再來,可怎麼辦?”他滿心鬱悶,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太陽西斜。醒來後,他急忙跑到園東牆邊,隻見樓窗緊閉,角門也關得嚴實,打聽不到一點消息,隻能怏怏地回到書房,獨自煩惱。
另一邊,楊素梅回到房中,心情依然忐忑不安,對龍香說:“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冒險了!”龍香打趣道:“姐姐怕是戒不掉。”素梅堅定地說:“等著瞧,我一定能戒掉。”龍香笑道:“等真戒掉的時候,恐怕已經晚了。”素梅不解:“為什麼這麼說?”龍香欲言又止。
兩人正商量著晚上是否再去赴約,丫鬟突然來報:“馮老孺人來了。”原來素梅的外婆嫁入馮家,住在錢塘門裡。外婆雖然守寡,但家境富裕,開著一家典當鋪,在當地頗有名望。素梅的母親早逝,外婆想著外孫女還未許配人家,便想把她接到身邊。
外婆見到素梅,說明來意,想接她去家裡住,順便操辦婚事。素梅一聽,暗暗吃驚,連忙推辭:“外婆先回去,我收拾幾天就來。”外婆卻堅持道:“收拾什麼?我在這兒等著你一起走。”龍香也在一旁勸說:“怎麼也得選個好日子。”外婆說:“我已經選好了,今天就是黃道吉日,就今天走。”
素梅心中叫苦不迭,悄悄對龍香說:“那鳳生怎麼辦?”龍香無奈道:“外婆守在這裡,這兩天肯定見不到他了。不如先答應外婆,我去給他傳個消息,再找機會吧。”素梅隻好帶著滿心的不情願,跟著外婆離開了。
從那以後,鳳生每天都去張望鄰家的樓上,卻再也沒能見到素梅的身影。後來四處打聽,才知道她被外婆接走了。鳳生急得直跺腳,滿心都是悔恨,卻也無濟於事。他不知道素梅何時才能回來,兩人又何時才能再相見。
正鬱悶著,舅舅金三員外家的仆人金旺來接他回家,商量進京參加會試的事。金旺說:“園子裡的書箱行李都收拾好了,直接搬回家,往後也不用再來這裡了。”鳳生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滿是苦澀:“誰能想到,一次當麵錯過,就落得如今你東我西的局麵,恐怕再沒有重逢的機會了。可她對我的情意那麼深,叫我怎麼能輕易放下?”收拾東西時,他望著東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但事已至此,他也彆無選擇,隻能匆匆離開,回到金三員外家。
到了舅舅家,隻見金三員外早已把盤纏等一應物品準備妥當,還擺下餞行酒為他送行,並讓金旺一路隨行照顧。
金三員外在家閒著時,偶然有個牙婆上門賣珠翠。閒聊中,牙婆說起錢塘門裡馮家有個女兒,才貌出眾,還未許配人家。員外便要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找人跟外甥合婚。算命先生說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夫妻二人不僅能相互扶持,還沒有任何相衝相克之處。員外大喜,立刻托人去說媒。馮老孺人一聽是金三員外家,知道對方是當地有名的財主,便通知了外甥楊大官人,當場就答應了這門親事。隨後選了吉日,下了聘禮,兩家人都歡天喜地。
然而,楊素梅心裡始終惦記著鳳生,得知自己被許配給金家,心裡十分難過,又不好說出口,隻能對著龍香默默流淚。龍香安慰她:“姻緣都是命中注定的,要是真有緣分,那天晚上就成事了。如今這樣錯過,說明不是合適的人。好在沒出什麼意外,要是那晚有了其他變故,現在又許了彆家,那可怎麼辦?”素梅卻堅定地說:“彆這麼說!我雖然沒和他發生什麼,但也曾彼此傾心,心意相通。我總盼著還有相見的一天,所以願意先忍耐。要是逼我嫁給彆人,到時候實在沒辦法,我隻能以死明誌,報答他對我的一片深情,我怎麼能輕易放下他?”龍香歎了口氣:“姐姐一片癡心固然難得,可現在上哪兒再去找他?”素梅滿懷希望地說:“他現在應該在京城參加會試。要是我們緣分未儘,他金榜題名,肯定會回來找我。到時候我就跟外婆說要回家,想儘辦法也要見他一麵。那時他功成名就,說不定我們的婚事還有轉機。就算不行,能和他見上一麵,把話說清楚,我死也能瞑目了。”龍香點點頭:“姐姐說得在理,先彆太傷心,要是被彆人看出破綻,傳出閒話就不好了。”
另一邊,鳳生到了京城,一舉考中進士,被選為福建福州府推官。他滿心歡喜地想:“我現在順路回家,托人說媒提親,肯定輕而易舉。要是還能和素梅續上這段姻緣,那可比中進士還讓人高興!”正準備啟程,金員外家有人到京城,告訴他:“家裡已經給您定下了一門親事,隻等您榮歸故裡就完婚。”鳳生大吃一驚,忙問:“定下了誰家的姑娘?”來人回答:“是錢塘門裡馮家的小姐,聽說才貌雙全。”鳳生臉色驟變,怒道:“你們家員外也太糊塗了!他哪裡知道我的心思,怎麼能擅自定下婚事?”金家人和金旺都很疑惑:“這是老員外的一番好意,您怎麼反倒責怪起來了?”鳳生心煩意亂:“你們不懂,彆多問!”從那以後,他心中又多了一份愁緒,真是“姻事雖成心事違,新人歡喜舊人啼”,滿心的惆悵,卻不知能向誰訴說。
鳳生心裡煩悶,決定先回家再做打算,於是自己從京城出發,同時打發金家人先回去報信,選好日子等他到家。
這邊金三員外得知外甥快要回來了,便定下了成親的吉日,先到馮家送去了綢緞、釵環等作為確定婚期的彩禮。他還把一個白玉蟾蜍當作壓釵之物。這白玉蟾蜍本是一對,之前已經送了一個給外甥,現在又拿另一個來行禮,倒也省了一番心思,讓媒婆送到馮家,還說:“金家公子金榜題名,不日就回來迎娶新娘,啟程的書信都已經到了。”馮老孺人聽了,喜不自勝。周圍的親友看了,個個都讚歎不已:“素梅姑娘長得標致,果然有福氣!”紛紛跑來向素梅道喜。
可素梅心裡藏著事,隻是不停地歎氣,滿心愁悶,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間。這時龍香跑進來,興奮地說:“姐姐,你看到剛才送來的彩禮了嗎?”素梅提不起興致:“哪有心情看那些!”龍香神秘兮兮地說:“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訴姐姐!我聽外麵人說,那個中了進士、要娶姐姐的人,雖然姓金,但其實是金家的外甥。我記得之前鳳官人也說過有個金家舅舅,說不定這個人就是鳳官人呢!”素梅搖搖頭:“怎麼可能這麼巧!”龍香接著說:“剛才彩禮裡有個壓釵的物件,也是一個玉蟾蜍,和之前鳳官人送給姐姐的一模一樣。要不是同一家,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一對?”素梅眼睛一亮:“那玉蟾蜍現在在哪兒?想辦法拿過來讓我看看。”龍香得意地說:“我剛才就覺得不對勁,借口說姐姐想看,已經拿過來了。”說著從袖子裡掏出玉蟾蜍遞給素梅。素梅仔細端詳,又拿出自己一直珍藏的玉蟾蜍對比,果然分毫不差。想起往日與鳳生的情誼,她不禁流下淚來:“要是真的是他,那我們的緣分真是斷不了。自古就有破鏡重圓、釵分再合的故事,看來是真的會發生在我們身上。隻是鳳郎考中了,按理說應該是鳳家下禮,為什麼說是金家?這裡麵肯定有蹊蹺。得想辦法打聽清楚,要是真的是他就好了。”龍香好奇地問:“是他又怎麼樣?不是他又能如何?”素梅語氣堅定:“如果是他,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要是不是,我之前說過,等迎娶那天,我就自儘,也不會嫁給彆人!”龍香胸有成竹地說:“我有個主意。迎親那天,媒婆肯定先來回話。到時候我扮成媒婆的女兒,跟著一起去。要是真的是鳳官人,我立刻回來告訴你。”素梅連連點頭:“這個辦法好!但願真的是他,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龍香也滿懷期待:“我也盼著是他,看起來很有希望呢!”兩人就這樣商量好了計劃。
過了兩天,鳳生回到了金家。此時馮老孺人已經按照金三員外定下的日子籌備婚禮,先讓媒婆去金家回話,約定迎親的時間。龍香得知消息,趕忙在路上攔住媒婆:“我也想去看看新郎。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是你的女兒,跟著一起來的。”媒婆受寵若驚:“這可折煞我了,一起去就是。不過我有件事想問姑娘。”龍香問:“什麼事?”媒婆疑惑道:“你家姐姐馬上就要大喜,嫁過去就是官太太了,可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還總是唉聲歎氣的,這是怎麼回事?”龍香解釋說:“您不知道,我姐姐從小就立誌要自己挑選如意郎君。現在是老孺人做主許了這門親,也不知道新郎人品如何,她放心不下,所以才不開心。”媒婆笑道:“新郎都做官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龍香追問:“夫妻過日子,人品好才重要,做官又能怎樣?您知道這新郎姓什麼嗎?”媒婆說:“姓金啊,這還不知道?”龍香又問:“聽說他是金員外的外甥,本來不姓金,那他到底姓什麼?”媒婆思索了一會兒:“說是外甥沒錯,現在外人都叫他金爺。他這個姓有點特彆,不好記,我都快忘了。”龍香試探著問:“是不是姓鳳?”媒婆一拍腦袋:“對!就是這個怪姓!”龍香心中暗喜,看來十有八九就是鳳生了。
龍香跟著媒婆一路走到金家門前,對媒婆說道:“姐姐你先進去,我在門外看看熱鬨。”媒婆應了聲“好”,便先進去見鳳生,回複今日迎親的各項事宜。兩人正說著話,龍香在門外一眼望去,確認眼前的新郎正是鳳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嘴裡還念叨著:“太好了!太好了!”她故意將自己完全暴露在門外,好讓鳳生看到。
鳳生很快就注意到了門外的動靜,問媒婆:“外麵跟著你來的是誰?”媒婆回答:“是我女兒。”鳳生仔細一看,心中起疑,覺得像是龍香,便讓媒婆去裡麵吃茶休息,自己則踱步到門外查看。這一看,果然是龍香。鳳生又驚又喜,連忙問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家姐姐現在在哪裡?”龍香故作神秘地說:“鳳官人還問我姐姐,你還是先準備迎親的事吧。”
鳳生著急地解釋道:“龍香姐,自從那日被意外攪散,我沒有一刻不想念你家姐姐,若有半句假話,天誅地滅!隻是從那之後,我們天各一方,連個互通消息的辦法都沒有。幸運的是我進京趕考中了進士,正打算回來請媒人尋訪你姐姐的下落,沒想到舅舅卻先定下了馮家這門親事。現在木已成舟,我實在推脫不得,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龍香假裝歎了口氣說:“現在說不情願也晚了,隻是可惜辜負了我家姐姐對你的一片深情,她到現在還常常偷偷落淚呢。”鳳生聽了,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說道:“等我忙完今日的婚事,無論如何也要和你家姐姐見上一麵,把心裡的話都說清楚,這樣就算死了我也甘心!你快告訴我,你姐姐現在在哪裡?回自己家了嗎?”龍香故意逗他:“我姐姐也已經許配人家了。”
鳳生一聽,臉色驟變,急切地問:“什麼?許配給哪家了?”龍香一本正經地說:“就是城裡那個新中進士的金家。”鳳生連忙反駁:“彆胡說!城裡哪裡還有第二個新中進士的金家?隻有我一個!”龍香反問:“那官人你什麼時候又姓金了?”鳳生解釋道:“我娘舅家姓金,我之前考試上榜用的都是金姓,沒寫鳳姓。”
龍香這才噗嗤一笑:“真是虛驚一場,白白讓人家著急這麼久。”鳳生又驚又喜:“這麼說,我要娶的就是你家姐姐?可為什麼說是馮家的女兒?”龍香解釋道:“我家姐姐是馮老孺人的外甥女,所以大家都說是馮家的女兒,其實就是楊家的姑娘。”鳳生恍然大悟:“那天分開後,我問鄰居,說是外婆家接走了她,原來就是馮家?”龍香點頭:“正是。”
鳳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該不會是因為我另娶他人,故意編這些話來哄我的吧?”隻見龍香從袖中掏出兩個玉蟾蜍,說道:“你看這一對,早就成雙成對了。一個是你送給姐姐的,一個是你家拿來壓釵的。事實就擺在眼前,你還懷疑什麼?”鳳生見狀,忍不住大笑起來:“世上竟有這等奇事,真是要把我高興壞了!”
龍香接著說:“官人這麼開心,可我姐姐還蒙在鼓裡,現在還在家裡哭哭啼啼呢。”鳳生忙問:“如果娶的不是她,你姐姐打算怎麼辦?”龍香說:“姐姐看到玉蟾蜍一樣,又聽說新郎是金家外甥,所以也起了疑心,才派我先來打探。她還說,如果不是官人你,她就自儘。我現在得趕緊回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好讓她梳妝打扮,準備迎接你。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高興壞了。”
鳳生想了想,說:“還有一件事,她現在滿心疑慮,隻怕會以為你是臨時哄她開心,未必會完全相信。你把她之前送給我的戒指拿去給她看,這樣她才能徹底放心,你看可好?”龍香點頭:“官人想得周到。”鳳生立刻從手指上取下戒指,交給龍香,隨後便去安排鼓樂、酒筵等迎親事宜,準備親自去迎娶素梅。
這邊龍香急匆匆跑回家,一見到素梅,就興奮地喊道:“姐姐,就是他!新郎真的是鳳官人!”素梅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龍香掏出戒指:“不信你看,這戒指從哪兒來的?這是他親手摘下來讓我拿給你看,當作憑證的。”
素梅看著戒指,嘴角微微上揚:“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快說說,你見到他時,他都說了些什麼?”龍香便把鳳生的話一五一十轉述了一遍:“他說自從那天分開,沒有一天不在想你。現在做了官,正打算回來找你,沒想到舅舅先定了親。他之前不知道要娶的是你,心裡特彆不情願。”素梅又問:“要是他不知道娶的是我,另娶他人後,還會想著見我嗎?”
龍香說:“他說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和你見一麵,把心裡的話都說清楚,這樣死了也能瞑目,說著說著還掉眼淚了呢。我看他說得誠懇,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他高興得不行!”素梅有些擔心:“他不知道我為了他立下這樣的決心,還以為我輕易就許了彆人,覺得我是個沒信用的人,這可怎麼辦?”
龍香安慰道:“我把姐姐你的心意都告訴他了,還說要是打探到不是他,你就在迎娶那天自儘。他也考慮到你可能不信我的話,怕你覺得我是為了哄你上轎才這麼說,所以特意拿出戒指當作信物。”素梅又問:“戒指是從哪兒拿出來的?”龍香說:“他一直緊緊戴在手指上,可見心裡一直記掛著姐姐。”聽到這兒,素梅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
沒過多久,堂前鼓樂齊鳴,鳳生穿戴整齊,親自前來迎娶。素梅坐上花轎,馮老孺人也一同上轎,將她送到金家。在這裡,兩家人正式會麵,喝了喜酒,鳳生和素梅被送入洞房,結為夫妻,婚後二人恩恩愛愛,日子過得美滿幸福。
第二天,楊家的兄嫂都來祝賀,竇家兄弟也登門道喜。鳳生看到竇家兄弟,想起那晚被他們拉走攪局的事,不禁啞然失笑。他暗自慶幸:“幸好我們本就有姻緣,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要是因為那場意外真的散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不過這些話他也不好明說,隻是在心裡默默感慨這份難得的緣分。
婚後,鳳生和素梅偶爾說起當初的經曆,回想起來還會忍不住心有餘悸。他們不禁感歎,這世上的事情實在奇妙。如果兩人無緣,倒也罷了;既然注定要成為夫妻,為什麼那晚偏偏生出這樣的波折?隻要再晚一會兒,兩人就能把話說開;或者素梅沒被外婆接走,第二天也還能再續前緣。可事情偏偏不早不晚,生出這麼多阻礙。等到兩人都不再抱有期望時,卻又陰差陽錯地成了夫妻。這大概是老天爺的巧妙安排,要是一切都順順利利,反倒少了許多韻味。可世間也有那些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圓滿的感情,這其中的緣由,又有誰能說得清呢?就像有詩所寫:從來女俠會憐才,到底姻成亦異哉!也有驚分終不偶,獨含幽怨向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