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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九到卷二十一(2 / 2)

於是,按照姐姐的提議,選了個日子,動用賈家的錢財,舉辦了一場黃籙大醮,超度商、賈兩家已故的亡靈,法事持續了七天七夜。當晚,商功父夢見賈廉訪前來道謝:“多虧舅舅做法超度,兩家亡魂都得以投生善處,我也擺脫了苦海,將隨緣投生去了。”商功父看去,賈廉訪衣著整齊,不再是之前蓬頭垢麵的囚犯模樣。醒來後,他將此事告訴家人,商小姐也說:“我昨晚也夢到公公,他說的話和你一樣,看來報應之事千真萬確。”

從那以後,商功父一心行善,虔誠敬奉神佛。到了八十多歲時,他又見到了之前的公吏,手持一紙文書前來,說要請他赴任。依舊是數百士卒簇擁著前來迎接,和之前夢中在江上的景象一模一樣。商功父沐浴更衣,穿戴整齊,無病而終,想必是前往陰間做了神道。

明明是近親,卻忍心欺騙孤兒寡婦,到了這種地步,良心早已喪失殆儘。如果善惡到頭沒有報應,上天便會借巡江之職,讓正義得以伸張。

卷二十一許蔡院感夢擒僧王氏子因風獲盜

俗話說:“獄本易冤,況於為盜?若非神明,鮮不顛倒!”天地間的事情,最難以捉摸、容易產生冤屈的,莫過於刑獄案件。審案的官員往往僅憑自己的主觀判斷,認定某人有罪,便坐在公堂上嚴刑逼供。自古就有“棰楚之下,何求不得”的說法,無論什麼案件,在酷刑之下,犯人往往隻能被迫認罪。雖說重大案件會經過多次審訊,但大多是依照既定的推斷來處理,真正能夠為犯人伸冤的情況少之又少。尤其是涉及盜賊的案件,更是容易冤枉好人。一旦官員認定某人有嫌疑,那麼此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被視為可疑,越辯解越像有罪之人。除非有天理昭彰,出現神明顯靈之類的特殊情況,否則真相很難大白。若僅依靠審訊來斷案,不知有多少人含冤而死,卻無處申訴。

記得宋朝隆興元年,鎮江軍將領吳超駐守楚州,魏勝在東海與金兵對峙。由於軍中缺乏賞賜的財物,便派統領官盛彥前去領取。彆將袁忠押運著一擔金銀財寶,從丹陽出發前往楚州。盛彥到船上拜見袁忠,看到船中白花花的財物堆積如山,不禁笑道:“俗話說財不露白,這麼多金帛裝滿船艙,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袁忠回應道:“這是官物,誰敢輕視?”盛彥開玩笑說:“我今晚就派壯士來把這些財物取走,看你能怎麼辦?”袁忠也笑著說:“有膽子就來取,隨便拿!”兩人說笑一番後便分彆了。

沒想到,當晚真的有二十多個強盜跳上袁忠的船,將他捆綁起來,搶走了船上的四百錠白銀。第二天,袁忠到帥府向吳帥哭訴,說:“昨晚統領官盛彥帶領人搶走了我船上的四百錠銀子,還把我捆綁起來,懇請大帥追回財物,治他的罪!”吳帥問:“你怎麼確定是盛彥乾的?”袁忠說:“前日我的船從丹陽到達,盛統領就來拜見。他一看到銀子,就動了心,還親口說今晚派壯士來取。我當時以為他是開玩笑,沒想到夜裡真的有人上船搶劫,不是他還能是誰?”

吳帥聽後大怒:“竟然有這麼大膽的人!”立刻派了四個捕盜人,將盛彥及其隨行的親校全部捆綁起來。軍令如山,無人敢違抗,一千多人被押解到轅門,帶到堂下。盛彥詢問自己究竟犯了什麼罪。吳帥說:“袁忠控告你帶領兵校搶劫了他船上四百錠銀子,你還說無罪?”盛彥辯解道:“哪有這種事!我雖然官職低微,但也是朝廷命官,怎會不懂得法度,去做這種掉腦袋的事?”袁忠跪下作證說:“你白天剛說了那樣的話,晚上就發生了盜竊案,還能推給誰?”盛彥說:“我白天見你財物外露,所以才開玩笑,怎麼會真的去做?”吳帥說:“這種事豈能當作玩笑?肯定是你心裡有了想法,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盛彥慌亂地說:“如果我真的要搶劫,怎麼會事先泄露口風?”吳帥怒道:“就是因為你動了貪念,才會不自覺地說出來。這麼大的事,料你也不肯主動招認!”隨即喝令用刑。盛彥殺豬般地喊著冤屈,但吳帥根本不聽,對他嚴刑拷打,手段極其殘忍。盛彥實在熬不住刑罰,隻好招認:“我不該見財起意,帶領親兵在夜裡搶劫,情況屬實。”接著,吳帥又對盛彥帶來的親校逐個用刑,有的人扛不住認了罪,有的人堅持不認罪。那些不認罪的人,反而遭受了更多的酷刑,最終也隻能被迫畫押認罪。

等到追查贓物時,卻一無所獲。把盛彥等人的行囊翻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吳帥又對他們施加刑罰,盛彥無奈之下,隻好隨口編造:“當時有個親眷去湖湘,我把銀子全部交給他去販魚米了。”吳帥記錄下口供,按照軍法,等不到追回贓物定罪,就在三日內將盛彥押赴刑場,斬首示眾。盛彥隻因一時玩笑,就落到如此下場,真是“渾身是口不能言,遍體排牙說不得”。

且說鎮江市上有個破落戶,名叫王林,生性無賴,專門在揚子江中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他的妻子年輕貌美,在店裡賣酒,私下裡與幾個年輕男子有不正當往來。一天,王林外出,他妻子正與鄰居的一個少年在房中親密,兩人摟摟抱抱。可七歲的兒子在房裡玩耍,不肯離開。王妻罵道:“小淘氣,還不趕緊出去!”兒子正玩得開心,哪裡肯走?雖然年紀小,但也看出了些不對勁,便氣呼呼地說:“你們自己要做壞事,關我什麼事?非要來礙著我!”王妻被說中了心事,覺得很尷尬,起身趕過去,打了兒子幾下,把他推了出去。

小孩子被打得生疼,抱著頭大聲哭喊,嘴裡不停地嘟囔著。王妻惱羞成怒,顧不上與少年溫存,抄起一根擀麵杖就追了出去。小孩子一邊哭喊一邊跑,跑到街心時,頭上又挨了一下。他捂著痛處,喊道:“你們家做了什麼好事?還來打我!好好的灶頭拆開了,偷了彆人家許多銀子藏在裡麵,彆以為我不知道!”就在他叫嚷的時候,王妻聽到他說出了藏銀的秘密,急忙跑到街心,把他拉了回去。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捕快聽到,捕快跑去告訴同伴:“小孩子這話不像是編造的,肯定有蹊蹺。現在袁將官丟了四百錠銀子,冤枉盛統領搶劫,馬上就要處決了,卻一直沒找到贓物。這個王林是慣犯,說不定和這事有關。我們去他店裡探探消息。”於是,五六個捕快一起來到王林的店裡買酒。喝到一半時,他們大聲喊道:“店主人!弄些魚肉來下酒。”王妻回應:“我店裡隻有素酒,沒有葷菜。”捕快說:“又不是白吃你的,為什麼不肯?”王妻說:“家裡確實沒有,變不出來,誰說要白吃了?”

一個捕快借著酒勁,故意找茬,站起來說:“我不信沒有,我去看看!”說完就往店裡走,另一個捕快假意勸阻,他卻已經衝進廚房,故意撞向灶台,一塊磚掉下來摔得粉碎。王妻見狀生氣地說:“誰家沒有個內外之分?喝了點酒就沒了分寸,跑到人家廚房把灶台都撞壞了!”捕快卻換了副笑臉說:“店家娘子,彆生氣,灶台是小事,我幫你修好。”說著就伸手去摸灶台的碎處,王妻慌忙用手去遮擋:“不用麻煩,我們自己修就行!”

捕快看出不對勁,不由分說,用力一推,把灶角都推倒了,裡麵露出一堆白晃晃的大銀錠。捕快們吹了聲口哨:“在這裡了!”眾人一起圍過來查看,先把王妻綁了起來,正準備去找王林,隻見王林衝了進來,喊道:“誰在我家搗亂!”捕快們一看是王林,喝道:“抓住他!”王林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卻被捕快們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用繩子捆了起來。眾人乾脆把灶台徹底扒開,取出銀子一數,正好四百錠,一點沒少。他們將人贓俱獲,一起押解到帥府。

吳帥審問口供,王林招認:“搶劫袁將官船上的銀子,確實是我乾的。”繼續追查同夥,發現就是平日裡與他妻子有往來的一夥惡少年,一共二十多人。捕快們秘密行動,將他們全部抓獲。這些人招供的情況一致,吳帥按照軍法處置,將他們立即斬首,王林的妻子也被官府變賣。這時,大家才知道之前冤枉了盛統領和他的親校,趕緊將他們釋放出獄。如果不是這天王林敗露,再過一晚,盛統領和他的親校就人頭落地了。由此可見,斷案絕不能僅憑疑心就隨意冤枉好人。

接下來要說的,也是一樁盜竊案。這起案件中,有兩個人被懷疑,後來多虧清官明察秋毫,才辨明真相,其中的曲折頗多,且聽我慢慢道來。

明朝正德年間,陝西有兄弟二人,哥哥叫王爵,弟弟叫王祿。他們的祖父曾是貢生出身的知縣,退休在家;父親是鹽商,父母都健在。王爵有個兒子叫王一皋,王祿有個兒子叫王一夔。兄弟倆小時候都讀過書,王爵考中了秀才,而王祿學業荒廢,卻擅長做生意和算賬。父親便帶他去山東經營鹽業,見他辦事能乾,後來父親不再親自前往,就拿出一千兩銀子,讓他獨自去山東做鹽商,還派了兩個得力的家人隨行,一個叫王恩,一個叫王惠,這兩人都閱曆豐富,經常在江湖上奔波。

王祿到了山東後,主仆三人精明能乾,善於算計,又趕上好運氣,生意做得順風順水,賺了不少錢。俗話說“飽暖思淫欲”,王祿手頭寬裕,又覺得賺錢容易,便開始沉迷於享樂。他結識了兩個風塵女子,一個叫夭夭,一個叫蓁蓁,與她們整日廝混,後來乾脆花錢包下她們。他還給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妻子,名義上是家人媳婦,負責服侍夭夭和蓁蓁,實際上王祿經常與她們廝混,王恩和王惠很少有機會與自己的妻子相處。興致高的時候,四人同處一室,行為放縱。他們日夜飲酒作樂,生活毫無節製,不到兩年,王祿就患上了癆病,身體越來越差,眼看就要不行了。王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讓王恩寄信回家,讓兒子王一夔跟著王恩來山東,交接生意賬目。

王爵看到弟弟書信中提及賺得的銀子數量可觀,不禁心動,暗自盤算:“侄兒年紀還小,就算去了山東,恐怕也難以妥善處理事務;再說弟弟病得這麼重,萬一等不及侄兒趕到就離世,那些銀子豈不是要散失?”他決定自己先動身前往山東,讓兒子一皋陪伴王一夔隨後出發。於是,王爵吩咐王恩:“你陪著兩位小官人慢慢收拾,稍後一同前來。我先連夜趕去見二官人。”正是這一決定,引發了後續的一係列變故——白麵書生意外命喪他鄉,身著黑衣的佛門弟子竟蒙冤入獄。真可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若不是兄弟二人沉迷聲色,又怎會雙雙客死異鄉?

經過多日跋涉,王爵抵達山東,見到了弟弟王祿。此時的王祿雖已病入膏肓,但還尚未咽氣。這種因沉溺酒色染上的病症,雖注定無法治愈,卻也不會立刻致命,往往會在病痛中煎熬許久。所幸兄弟倆還能在臨終前見上一麵,王祿見到哥哥,眼淚奪眶而出。王爵看著病榻上的弟弟,悲痛地說:“怎麼就病成這樣了?”王祿說:“小弟命不好,重病纏身,一直強撐著,就是為了等親人見上最後一麵。如今哥哥來了,我死也沒有遺憾了。”

王爵又問:“賢弟在外這麼久,賺了不少錢,都是你辛苦所得。如今病情危急,萬一有個不測,有什麼遺言要我轉告父母?”王祿感慨道:“我離家遠遊,沒能在父母兄長麵前儘孝悌之道,一心隻想著賺些錢財,才落到這般田地。聽哥哥說我辛苦,單是這句話,再累我也不抱怨了。這裡有原本的一千兩銀子,麻煩哥哥帶回去交給父母,就當是我儘的贍養之責。剩下的三千多兩利銀,分給我兒子一夔和侄兒一皋,一人一半。幸好哥哥來了,銀子有了托付,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交代完後事,王爵讓家人王惠將銀子仔細清點。王祿因說了太多話,氣息愈發微弱,挨到黃昏時分,便沒了氣息,離開了人世。王爵和王惠抱頭痛哭,與王祿廝混的四個女子也陪著落下了幾滴眼淚。

王爵吩咐王惠去購置一副上好的棺木裝殮王祿。下棺時,王爵借口當日時辰不利,讓王惠將四個女子鎖在一間房內,不許任何人出來探視。直到殯殮完畢,才將她們放出。隨後,他叫來夭夭、蓁蓁的老鴇,讓她們寫下字據,將兩人領走。另外兩個女子,也讓原來的媒人送回了娘家。王爵全然不顧王惠對女子的不舍,也不管還未與王恩道彆,一門心思隻想儘快處理完事務啟程回家。

當下,王爵與王惠開始收拾行李,將五百兩銀子裝在一個大匣子裡,又把一百多兩零碎銀子和兩副金首飾放在隨身行囊中,留作路上花銷。王惠心生疑惑,問道:“二官人賺了那麼多銀子,怎麼隻有這些?”王爵解釋道:“路上不太平,剩下的銀子我自有辦法妥善藏好,等回到家就能取出來,所以現在隻留了這些在外麵。”王惠又說:“既然大官人有辦法,何不把這五百兩也藏起來?路上的盤纏夠用就行了。”王爵說:“一個大客商運送棺木返鄉,要是看起來連幾百兩銀子都沒有,反而容易引起彆人懷疑。到時候被人仔細盤問搜查,就麻煩了。不如把這個匣子放在行李裡,看起來沉甸甸的,彆人就不會再懷疑還有其他錢財了。”王惠聽後,覺得很有道理。

兩人商量妥當,便去雇了一輛車,車夫名叫李旺。車上載著王祿的棺木,裝滿了行李,王爵和王惠各自騎著馬,跟在車旁一同趕路。一路向西,來到曹州東關的一家飯店歇腳,將車子停放在店內的空地上。

車夫李旺趕了多日的車,早就留意到那個匣子十分沉重,猜到裡麵裝的是銀子。於是,他趁半夜眾人熟睡之際,抱起匣子,扔下車子,逃之夭夭。第二天清晨,客人起床後叫李旺來推車,卻發現人早已不見蹤影。王爵急忙檢查行李,發現唯獨那個裝著五百兩銀子的匣子不見了。

王爵質問店家:“那個匣子裡裝著五百兩銀子,你也脫不了乾係!”店家辯解道:“如果是在小店內失竊,自然該由小店負責查找歸還。可這次是車夫跑了,車夫是客人在半路上雇的,和小店有什麼關係?”王爵覺得店家說得在理,便說:“就算與你無關,也是在你店內丟的東西,你得給我們指條去找他的路。”店家問:“客人,這車夫是從哪裡雇來的?”王惠回答:“是在省城雇的從北方返回的車子。”店家說:“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往東走,多半還在向西的路上。而且他帶著重物,走不快,趕緊去追,說不定還能抓住他。不過最好報官,讓官差幫忙,這樣抓到人時才不會出岔子。”

王爵說:“這不難,我穿上生員的衣服,和你一起去稟告州官,派個捕快就行。”店家得知王爵是生員,說道:“原來是一位相公,那就更方便了。”王爵一打聽,州官竟然也是陝西人,不禁喜道:“是同鄉就更好辦了。”

王爵寫了一張名帖,又寫了一份失狀。州官念及同鄉情誼,格外上心,立即派捕快李彪跟隨王爵一同追捕賊人,還下令必須將人抓獲,否則不予結案。王爵請店家另外雇了個車夫,推著車子,告彆店家,與公差李彪三人繼續趕路。

來到開河集後,王爵說:“我們帶著這麼多東西,怎麼去尋訪賊人?不如找個大旅店安頓下來,穩住腳跟,再分頭去打探消息。”李彪讚同道:“相公說得對。這賊人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到的,找不到賊人,相公也走不了。這裡有個張善店,規模很大,先把裝著棺木的車子停在那裡,相公也住上兩天。我們四處去尋訪,有了線索,再回來向相公稟報。”王爵點頭稱是,讓王惠吩咐車夫將車子直接推進張善店內。

店主張善出來迎接,李彪叮囑道:“這位相公是州官的同鄉,護送靈柩回鄉,有公務在身,要在這裡停留兩天。你們店裡找兩間乾淨舒適的好房,我們要住,一定要好好招待。”張善見李彪是公差,不敢怠慢,連忙說:“小店在這集上算是寬敞的,相公們安心住幾天就是。”隨即擺出店裡常有的酒飯。王爵獨自在上房用餐,王惠和李彪一起吃。

飯後,李彪說:“天色還早,我去和集上的捕快兄弟們打個招呼,讓大家都留點心幫忙尋訪。”王爵說:“正該如此,要是找到了,一定重重感謝。”李彪應道:“這是我分內之事。”說完便出去了。

王爵心中煩悶,對店主張善說:“我想到街上走走,你陪我一起吧。”張善答應道:“好。”王爵留下王惠看守行李和房間,自己跟著張善來到街上。在熱鬨的集市裡逛了一會兒,王爵說:“帶我去個安靜的地方走走吧。”張善說:“來,有個幽靜的好去處。”

王爵跟著張善穿過一片野地,來到一座尼姑庵前。張善說:“這裡特彆安靜,庵裡的尼姑人很好,我們進去討杯茶喝。”張善在前,王爵在後,走進庵內。這時,一位尼姑從裡麵走了出來。王爵一見,心中大驚:“世上竟有如此標致的女子!”

隻見這尼姑剛剃的光頭,頭發印整齊,眉眼清秀;身著一襲窄窄的黑衣僧袍,身材窈窕,剪裁合身。她有著如樊素般小巧的櫻桃口,誦經時氣息芬芳;身姿似楊柳般婀娜,見人便輕盈行禮。宛如摩登女轉世,任誰見了都難免心動。

王爵見到尼姑,頓時心神蕩漾。一來尼姑確實容貌出眾,二來他客居在外,內心孤寂,更容易動情。尼姑見有客人來訪,趕忙迎上前,行禮獻茶。王爵與尼姑麵對麵坐著,隻覺渾身發軟,如同雪獅子靠近烈火,半邊身子都酥了。交談間,王爵忍不住說了幾句暗示性的話。那尼姑見多識廣,對此並不回避。王爵見狀,心知有戲,心中暗暗有了想法。喝過茶後,王爵便起身告辭,和張善一同回到店裡。

回到店裡,王爵偷偷取出一錠銀子藏在袖中,叮囑王惠:“我在這裡悶得慌,出去找個地方消遣,晚上可能不回來。店家要是問起,就說不知道。你和公差好好看守行李。”王惠說:“小人明白,官人自便。”

王爵告彆店主張善,又折返到尼姑庵。真靜見他去而複返,驚訝問道:“相公剛剛才走,怎麼又回來了?”王爵直言:“心裡實在舍不得師父的美貌,想再來和您多待一會兒。”真靜謙遜回應:“您過獎了。”王爵接著問:“敢問師父法號?”真靜答:“小尼賤名真靜。”王爵打趣道:“隻怕樹欲靜而風不寧,偶爾動一動也無妨。”真靜嗔怪:“相公莫要取笑。”

王爵正色道:“並非玩笑。小生漂泊在外,能遇見師父這樣的人,實在是三生有幸。若是就此離去,日後必定思念不已。我住的旅店嘈雜,想奉上一錠白銀,在庵裡租間靜室住幾日,也好聆聽師父教誨,不知可否?”真靜麵露為難:“閒房倒是有,但晚上多有不便。”王爵笑著說:“若有師父晚間相伴,豈不方便?”真靜也笑道:“你這客人,臉皮可真厚!”

其實這真靜本就不是守規矩的出家人,見了白花花的銀子,心中早有所圖,伸手接過銀子道:“相公若不嫌棄這裡簡陋,住上兩日倒也無妨。”王爵又強調:“方才可說好了,要師父晚間相陪。”真靜微笑回應:“小氣鬼,誰說讓你獨宿了?”王爵大喜,兩人心照不宣。當夜,王爵便留宿在庵中,與真靜共處一室。

此後每日,王爵清晨回到旅店,安排捕快李彪外出尋訪車夫李旺的下落,留下王惠看守行李。傍晚時分,他便又前往尼姑庵。李彪和王惠見他夜夜外出,隻當他是去尋花問柳,並未深究;店主張善更是事不關己,隻知道他不在店裡過夜。

就這樣過去了許多天,李彪每日早出晚歸,卻始終沒有任何線索。他對王爵說:“看來在開河集是找不到線索了,我明日去濟寧仔細尋訪。”王爵覺得可行,便稱了些銀子作為盤纏,送他出發。但轉念一想,又生疑慮:“查訪了這麼久都沒消息,都說捕快有時會故意放走賊人,莫不是這裡麵有什麼貓膩?”於是叫來王惠,吩咐道:“你追上去,和他一起走,這樣他就沒法暗中搗鬼了。”王惠領命而去。

此時旅店中隻剩王爵一人,他想著行李無人看守不行,便決定當晚留在店裡。白天,他先去尼姑庵告知真靜今夜不能前來的原因,真靜滿臉不舍。王爵狠下心告彆,回到旅店。店主張善送來晚飯,王爵用過飯後便準備休息。張善收拾好餐具,關好店門,眾人各自安睡。

一更過後,張善聽到屋頂瓦片響動。常年經商的他本就警覺,睡眠也淺,立刻屏息靜聽。不一會兒,又傳來有人從屋簷跳下的聲音。張善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大聲喊道:“前麵有動靜,大家快起來看看!”他等不及夥計們,慌忙跑出去查看。還沒到門口,就聽見“砰”的一聲,店門已被打開。張善心知遭了賊,但自己孤身一人不敢追,心想:“先去看看王爵那邊。”

誰知王爵的房門也開著,張善連聲呼喊,卻無人應答。這時,一個人氣喘籲籲地衝進店裡,喊道:“這麼晚了,店門怎麼還不關,在搞什麼?”張善抬頭一看,竟是捕快李彪。張善驚訝道:“剛才有響動,怕是遭賊了,我正想來問王相公。你不是去濟寧了,怎麼又回來了?”李彪解釋:“我把隨身的腰刀落在床上,回來取。既然有響動,莫不是丟了東西?”張善說:“正要去問王相公。”李彪道:“那一起去叫他起來。”

兩人來到王爵臥房,喊了幾聲沒回應,點燈一看,齊聲驚呼:“不好了!”隻見王爵已被人殺死在床上。李彪見狀,立刻指責:“這分明是你店裡的責任!見我們兩人都不在,他孤身一人又是秀才,你就起了歹心!”張善也急紅了眼:“我睡夢中聽到響動才起來查看,沒見彆人,隻看到你。你去了濟寧,怎麼還在這兒?這殺人的事,不是你還能是誰?”

李彪氣得瞪眼:“我是回來找刀的!見你這麼晚不關門才問你,誰知道你先殺了人!”張善顫抖著反駁:“你有刀,不是你殺的人還能是誰?”李彪跑到床頭取出刀,在燈下給張善看:“你們都看看,這像是剛殺過人的刀嗎?一點血跡都沒有!”李彪身為公差,能言善辯,張善根本說不過他,急得大喊:“我為了抓賊才起來,沒見彆的賊,隻撞見你!一起到房裡才發現王秀才被殺,怎麼能賴我!”

兩人各執一詞,爭執不下,驚動了周圍的鄰居。眾人問清緣由後,見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說道:“彆爭了,你們倆都脫不了乾係。等天亮,一起去見官!”於是將兩人捆綁起來,暫時看押在店裡。

天亮後,眾人將他們押解到州府。知州升堂,地方官上前稟報發生命案。知州詢問詳情,地方官說:“客店裡昨夜死了個客人,這兩人互相指責,brought來請老爺審問。”李彪搶先說:“小人是老爺前日派去和王秀才一起緝賊的公差。住在開河集張善店裡一直沒找到線索,昨日我和王秀才的家人王惠去濟寧繼續追查,留王秀才在店裡。這店家見他單身,貪圖財物,就下了毒手!”

張善連忙辯解:“小人是店主,王秀才在店裡住了好幾天。因為沒找到賊人所以沒走,昨日我打發公差和他家人去濟寧,留他一人在店。我夜裡聽到開門聲,擔心出事才起來查看,就看到公差突然回來,說找刀,等我去看王秀才時,他已經被殺了!”

知州問李彪:“你既然走了,為何又回來?怎麼知道是店家殺了人?”李彪答:“小人也不清楚。路上想起刀落下了,跟王惠說了讓他先走,我回來取。到店時已經過了一更,見店門沒關,張善神色慌張,王秀才又被殺,不是他還能有誰?”

知州一時也難以判斷,隻好對兩人用刑。李彪畢竟在衙門混慣了,能言善辯又耐得住刑;張善隻是個普通商人,受不了這般折磨,最終被迫招認:“是小人見財起意,殺了王秀才。”知州取了供詞,將張善打入死囚牢,上報等候發落,李彪則暫時取保候審,等待結案。

再說王惠在濟寧的飯店裡歇宿,等著李彪到來後一起尋訪線索。可第二天等了一整天,李彪都沒出現,王惠心裡漸漸焦躁起來,便返回開河集打聽消息。一到店裡,就看到眾人吵嚷成一團,得知家主王爵被人殺害,店家張善還屈打成招認了罪。

王惠隻覺眼前一黑,滿心悲苦,連忙跑到房中查看。隻見王爵脖頸處遭利刃砍傷,屍首已分成兩截。王惠悲痛欲絕,放聲大哭。哭過之後,他急忙清點行李,發現八十兩銀子和兩副金首飾不翼而飛。王惠趕忙去買了一副棺材,將王爵的屍首入殮。因為擔心官府要查驗屍體,他沒敢把棺材釘死,暫時把棺材停放在店內,還設了靈位,早晚哭祭。

此時,王惠已知張善被關在獄中,李彪取保候審在外。他心想:“這件事,一來沒有明確的原告指認凶手;二來財物被盜的情況還沒正式上報;三來現在也不確定是不是張善謀殺。地方官府恐怕沒能力查清真相、為家主申冤,得向上級衙門告狀才行。”他聽說察院的許公擅長審理無頭公案,正巧許公前來巡按,王惠便寫了一張狀子,到察院衙門投遞。

這位察院大人,正是河南靈寶赫赫有名的許襄毅公,當時在山東擔任巡按。許公看到這是人命關天的大案,便批示由州府審理後解送到察院。州府按照原來的口供,認定凶手就是張善,至於贓款則等待追繳。張善在公堂上害怕受刑,雖然一口承認是自己殺人,但私下見到王惠時,卻不住喊冤,還詳細訴說了當晚聽到門響,撞見李彪的情形。這一番話,讓王惠心裡也犯了嘀咕,可他也無法確定究竟誰才是凶手。

不久,眾人一同被押解到察院。許公看過供詞,傳訊雙方當事人詢問。李彪和張善的說法與之前在州府如出一轍。許公問道:“既然張善還指控李彪,州府為何認定就是張善一人所為?”張善哭著說:“小人實在受不了酷刑,隻能屈打成招。我是店主,店裡有點小失竊,我都要受累幫忙追查,怎麼敢明目張膽殺人藏財?我又能躲到哪裡去?那天開門時,我追出去,隻看到李彪闖進來。這凶手不是李彪,怎麼能栽贓到我頭上?”李彪反駁道:“我是公差,州府派我跟著王秀才緝賊,他的安危與我息息相關。殺了他,我怎麼向州官交代?而且我是因為落下腰刀才回來取,進門時手裡沒拿凶器,難道能空手殺人?後來從床頭取刀,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刀根本沒有血跡,肯定不是殺人凶器!人在張善店裡遇害,不問他問誰?”

許公又問王惠:“你覺得誰是凶手?”王惠無奈道:“小人也糊塗了,兩人相互懷疑,各有各的辯詞,實在說不出到底是誰。”許公沉思片刻後說:“依我看,兩人都不是凶手,背後必有隱情。”隨即提筆寫下判詞:“李彪是負責追查案件的公差,張善是旅店店主,兩人雖都與案件有關,但誰會為了一己之私殺人,反而把自己卷入麻煩?此案必有其他隱情,先將二人收監,等候進一步審理。”

就這樣,李彪和張善都被關進了州裡的大牢。許公退堂後,心裡始終惦記著這樁案子。到了晚上,他迷迷糊糊睡去,夢中忽見一個秀才帶著一位美貌婦人前來告狀,口口聲聲說自己被人殺害。許公忙道:“我正想查這件事。”婦人開口說出四句詩:“無發青青,彼此來爭,土上鹿走,隻看夜明。”許公點頭記下,正想問詳細情況,兩人卻突然消失不見。許公猛地驚醒,才發現是一場夢,但那四句詩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反複思索,卻不解其意,隻能暗自琢磨:“婦人說的第一句有‘無發’二字,婦人無發,難道指的是尼姑?這秀才莫不是被尼姑所殺?且等明日再審審看,這詩句說不定能應驗。”

第二天升堂,許公再次提審張善。等人犯帶到案前,許公問道:“這秀才自從到你店裡,晚上都在店裡歇宿嗎?”張善答道:“他來店之後,隻留公差和家人在店裡住,自己不知去哪裡過夜。直到被殺那晚,因為公差和家人都去了濟寧,他才在店裡歇宿,結果就遭了毒手。”許公又問:“他有沒有去過本地的庵觀寺廟?”張善想了想,說:“秀才剛到店裡時,想去幽靜的地方散心,曾和小人一起去了一趟尼姑庵。”許公追問:“庵裡的尼姑年紀多大?長得如何?”張善答:“是個年輕的尼姑,容貌出眾。”許公心中暗喜,覺得案子有了眉目,接著問:“尼姑叫什麼名字?”張善回:“叫真靜。”

許公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夢中頭兩句‘無發青青,彼此來爭’,‘無發’對應尼姑,‘青’字加上‘爭’字,不就是‘靜’字嗎?這起命案恐怕就和真靜有關!”當下,他寫下一張傳票,拿起一根簽子,派公人李信火速前往尼姑庵,捉拿真靜到察院審問。

李信拿著傳票來到尼姑庵,真靜見狀慌了神,忙問緣由。李信嚴肅道:“察院老爺要審問一樁殺人案,事關重大。”真靜驚恐地說:“老爺!小庵怎麼會牽扯到殺人案?”李信解釋:“張善店裡的王秀才被殺了,聽說他曾來過你這裡,所以來帶你去問話。”真靜頓時呆立當場,心中暗想:“怪不得王秀才這兩晚沒來,原來是被人殺了,這下可糟了!”

她趕忙向李信求情:“我一個弱女子,平日從不出庵門,怎麼會知道店裡的事?大哥行行好,幫我回稟一聲,彆讓我見官,日後定當重謝。”李信不為所動:“察院要人,豈是兒戲?我哪能隨便通融!”真靜見求情無果,便施展渾身解數,嬌聲軟語,做出百般姿態,試圖打動李信,想讓他網開一麵。李信雖然明白她的意圖,但畏懼官府法度,不敢胡來,隻能安慰道:“你若真沒做,見了官把話說清楚,自然能還你清白,不用太擔心。”說著,拉著真靜就往外走。

真靜無奈,隻能跟著李信來到察院。許公一見真靜,脫口而出:“是了,是了!這就是我夢中之人!真是太奇怪了!”他讓真靜跪在案前,厲聲問道:“你如何與王秀才往來,後來他又是怎麼被殺的?從實招來,我可以不打你。若有半句假話,立刻打死你!”滿堂衙役齊聲大喝,聲如驚雷。

真靜不過二十歲上下,從未經曆過公堂審訊,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不敢有絲毫隱瞞,顫抖著說:“那天秀才來庵裡遊玩,見到了我。晚上,他自己拿了一錠白銀,就在庵中住下。我一時糊塗,留他住了幾日,後來兩人情投意合。他還說店裡有幾十兩銀子和兩副首飾,要拿來給我。被殺那天,他說有事,晚上要在店裡住,之後就再沒了消息。我還盼著他來,哪裡知道他竟遭了毒手。”

許公見真靜年紀輕輕,模樣嬌弱,說話誠懇,料想她與王秀才往來之事不假,但應該不是凶手。可這情況又與夢中情形如此吻合,再聽她提到王秀才許諾的財物,又和失竊的贓物一致。許公沉思片刻,問道:“秀才許諾給你東西時,有人聽見嗎?”真靜搖頭:“那是枕邊私語,沒人聽見。”許公又問:“你和彆人說過這事嗎?”真靜臉色通紅,猶豫半晌才低聲道:“是了,是了。不該和那個家夥說!這秀才多半是他殺的。”

許公猛地一拍桌子:“快說清楚!”真靜哭著說:“小尼有罪!事到如今,瞞不住了。小尼平日與一個和尚私下有往來,自從秀才來了庵裡,就沒再見過他。秀才走的那晚,和尚來了,問我和秀才的事。我就說秀才對我好,還許諾給我財物,所以才和他親近。和尚問了秀才的住處,我告訴他住在張善店裡。之後他就匆匆走了,這幾天一直沒露麵。說不定就是他去殺了秀才。”許公追問:“和尚叫什麼名字?”真靜答:“叫無塵。”

許公聽聞這個名字,跺腳歎道:“是了,是了!‘土上鹿走’,可不就是‘塵’字嗎!他住在哪個寺廟?”真靜說:“光善寺。”許公立刻派李信前往光善寺捉拿無塵,臨行前叮囑:“和尚犯下這等罪行,多半已經逃走,抓到他徒弟問問去向。寺廟裡和尚名字相似的多,千萬彆弄錯!你知道他徒弟叫什麼嗎?”真靜說:“他徒弟叫月朗,住在寺後。”許公心中一動:“這就對了!夢中說‘隻看夜明’,‘夜明’可不就是‘月朗’嗎?夢裡的每句話都應驗了,抓住月朗,真相就大白了。”

李信領了許公的密令,前往光善寺捉拿無塵。果不其然,無塵的徒弟回複說:“師父幾天前不知去了哪裡。”李信一問,得知這徒弟正是月朗,當即用繩索將他套住,押送到公堂。許公詢問無塵的下落,月朗一口應承道:“他就在親戚朋友家,您彆聲張,免得驚走了他。我願意和公差一起,把他找出來。”

許公便派李信押著月朗出去尋訪。路上,月朗對李信說:“我師父結拜往來的親戚太多了,誰知道他在哪一家?要是他曉得是公差在找他,肯定會逃走。不如你扮成道人,跟著我挨家挨戶化緣討飯。等找到確切消息,再動手不遲。”李信覺得有理,當下就扮成道人,跟著月朗一連找了好幾天,都沒發現無塵的蹤跡。

直到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村子裡的人家化齋,一眼看見一個和尚正在屋裡喝酒。月朗悄悄對李信說:“這個和尚就是我師父無塵。”李信不動聲色,悄悄找來當地的地保,拿出官府的牌票給地保看,然後一起衝進屋子。李信一把抓住無塵,喝道:“你殺人的事情敗露了,巡按老爺要拿你!”

無塵被說中心事,頓時慌了手腳。他見李信穿著道袍,還以為是普通的化齋人,叫道:“齋公,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告發我?”李信抬手就是一巴掌,罵道:“你這瞎眼的賊禿!我是齋公嗎?”說著掀開衣服,亮出腰牌,“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無塵這才知道是公差,想要逃跑,卻被一群地保圍住,知道逃不掉,隻好乖乖跟著走。

無塵看到月朗,破口大罵:“你這叛徒,是你把我引到這裡的?”月朗回道:“官府押著我出來,我自己都自身難保。你做了壞事,就該自己去承擔,難道還想我替你頂罪不成?”

李信和地保一起押著無塵,等許公開堂時,將他解送到察院。許公審問:“你為什麼要殺王秀才?”一開始,無塵抵死不認,隻說自己不知情。許公命人用刑,又叫尼姑真靜來和他對質。真靜心裡也恨無塵,說道:“王秀才答應給我的東西,隻對我一個人說過,從來沒告訴過彆人。你那天氣衝衝地出門,當晚王秀才就被殺了,你還想抵賴到什麼時候?”李信又向許公稟報了在路上聽到無塵和月朗互相埋怨的話。

許公要對月朗用刑,月朗連忙說道:“老爺,彆用刑!那些首飾和銀兩,還藏在寺裡的箱子裡,問我師父就知道了。”無塵見事情全部敗露,知道再熬刑也沒用,隻好把實情說了出來:“確實是因為一來嫉妒他和尼姑往來,讓尼姑對我變了心;二來貪圖他的財物,所以當晚就到店裡殺了王秀才,拿走了銀兩和首飾。”

無塵畫了供狀,被押著去取出八十兩銀子和兩副首飾,封存在曹州府庫中,等待失主認領。最終,無塵被判死罪;尼姑真靜被逐出庵舍,贖罪後被官府賣為平民女子;張善、李彪和和尚月朗都被證明無罪,釋放回家。這件案子這才真相大白。若不是許公斷案如神,不知要冤枉多少人!

此時,王惠請求領取贓物,許公卻不同意,說道:“你們家兩位主人都去世了,這贓物哪能由你領取?你趕緊回原籍,叫主人家的兒子來,才能領走。”王惠無奈,隻好叩頭離開。他回到張善的店裡,眾人紛紛感歎:“真是倒黴!多虧青天大老爺查明真相,才沒冤枉好人。”張善燒了平安紙,還請王惠、李彪大吃了一頓。

第二天,王惠對李彪說:“之前有個兄弟回家接小主人,估計快到了。我和你一起往西去迎接他們,順便再尋訪線索。”李彪答應下來。王惠把主人的棺蓋釘好,交給張善看守,自己收拾好包裹,和李彪一起往家鄉走去。

走到北直隸開州長垣縣,他們進店吃飯。這時,店裡走出一個人,正是之前回家的王恩。王惠喊了一聲,兩人相見。王恩說:“兩位小主人都在裡麵。”王惠進去見到一皋、一夔,哭著說:“兩位老家主都不在了。”接著詳細講述了這一路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三個人抱頭痛哭,哭了很久,李彪上前勸慰。一皋、一夔卻不認識李彪,王惠介紹說:“這是李牌頭,是州裡派來尋訪盜賊的。辛苦了這麼久,一直沒找到線索。如今幸好接到小主人,大家一起辦事,也不算白費功夫。現在兩具棺木都停在開河,我本來想著小主人們快到了,所以和李牌頭迎上來。曹州府庫中現在有八十兩銀子和兩副首飾,需要主人們親自去領才行。光這筆錢,就夠把兩具棺木運回家了。隻是那裝著五百兩銀子的匣子還沒下落,還得辛苦李牌頭繼續尋找。”

王恩疑惑道:“我走的時候,官人還有很多銀子,怎麼隻提到這些?”王惠說:“銀子都是大官人親自經手安排的,之前我看到隻拿出這麼些,也覺得奇怪,問過大官人。大官人說:‘我藏得很隱秘,到家就能拿到。’現在大官人已經去世,也沒地方問了。”王恩將信將疑,對一皋、一夔說:“這麼多銀兩,怎麼會沒下落?連王惠的話都有些不可信了。小主人心裡記著這事,先看著情況行事,在路上彆輕易透露消息。”

於是,五個人出了店門,連同王惠、李彪一起往回走,再次前往開河。正走著,突然一陣大風刮起,沙塵漫天,眼前一片模糊,幾個人麵對麵都看不清,也辨不清東西南北了。五、七個人互相拉著,摸索著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村莊,才停下來歇腳,喘口氣。等風沙漸漸平息,天色也明朗起來,他們找到一家酒店,打算買碗酒喝了再走。

進店後,隻見店裡隻有一位婦人。王惠抬眼一看,突然叫了一聲“奇怪!”他連忙扯著李彪,小聲說:“你看店桌上那個匣子,正是我們裝銀子的,怎麼會在這裡?肯定有蹊蹺!”一皋、一夔和王恩都圍過來問怎麼回事,王惠把情況說了一遍。李彪說:“這樣的話,我們就在這家買酒吃,正好借機盤問她。”

於是,眾人一起走進店裡,分坐在兩張桌子旁。婦人過來問:“客人要打多少酒?”李彪說:“隨意,燙些來就行。”王惠則問:“你家男人去哪了?”婦人回答:“我家老漢和兒子旺哥昨天去討酒錢了,今天應該快回來了。”王惠又問:“你家姓什麼?”婦人答:“姓李。”王惠暗自點頭,說道:“總算有了著落!”他低聲對眾人說:“之前那個偷銀子的車夫就叫李旺。我們先坐在這裡吃酒,等他來認。”於是,五個人都打起精神,準備等李旺一到就動手拿人。

到了傍晚時分,隻見兩個人晃晃悠悠地走進店裡。此時眾人已經不再喝酒,都在店裡閒坐著。那兩人帶著酒意問道:“你們這一群人是乾什麼的?”王惠認出其中年輕的那個正是車夫李旺,立刻起身一把揪住他,喝道:“你還認得我嗎?”其他四人也齊聲喊道:“我們都是來抓賊的!”

李旺抬頭一看是王惠,頓時泄了氣。李彪從身邊拿出官府的牌票,上麵清楚寫著車戶李旺偷盜銀子的事情,又拿出鐵鏈套在李旺脖子上,說道:“我們一直在找車夫的線索,沒想到你躲在這裡賣酒!”連李旺的父親也沒跑掉,同樣被繩子綁了起來。

李彪到底是衙門裡的人,手段老辣。他走到灶下拿了一根劈柴,先給了李旺一棍子,威懾道:“銀子藏在哪裡了?”李旺是個慣犯,任憑挨打,就是不說話。王惠喊道:“匣子就在這裡,證據確鑿,你還不說實話?”

正僵持著,店裡的婦人一直盯著灶前的地麵,不停地努嘴示意。原來這婦人是李旺的繼母,李旺平時對她不好,她早就盼著李旺出事,又不敢明說,隻能用眼神和動作暗示。一皋、一夔看到後,趕忙叫住王惠:“先彆打了!去挖挖這地下看看。”

王惠鬆開李旺,拿起一把廚刀,按照婦人示意的地方挖開泥土,果然挖出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王惠喊道:“在這裡了!”王恩連忙拿過匣子,把銀子一件件數好放進去。一皋、一夔拿紙筆寫好封條封好,對李彪說:“有勞牌頭這麼久,今天終於成功,人贓俱獲。我們這就押解到州裡去處理。”

李彪又找來當地幾個地保幫忙押送,一行人直接來到州府。州官當堂查驗了銀子,收進府庫,等察院那邊來公文,再和之前的贓物一起發還給失主。李彪完成任務,記功銷牌,州官還派他負責押解這一行人到察院,聽候最終處置。

許公升堂審案,衙役將一乾人等帶進堂內,稟明王秀才的子侄一皋、一夔在途中偶然遇到盜取銀子的賊人,在公差協助下將其擒獲,一同押解到案。許公聽聞,當即下令對李旺施以三十大板的刑罰,隨後將他發往州衙定罪,與僧人無塵一並結案處理。考慮到李旺父親年事已高,許公免去了對他的處罰。

一皋、一夔在當堂共同遞上領狀,懇請許公批示州衙,將先前入庫的贓物與此次收繳的財物一並發放。許公應允了他們的請求,抬頭打量一皋、一夔,見二人年輕英俊、氣質文雅,便詢問他們的職業。二人回稟說都在學堂讀書,許公聽後很是欣慰,叮囑道:“你們父親行事不安分,客死異鄉,這案子險些難以查明真相。多虧我夢中得到線索,才抓獲真凶。如今你們又在路上意外擒獲盜銀賊,仿佛有神明相助,可見你們二人福澤深厚。拿到銀子回家後,要安心讀書,積極進取,切不可效仿前人的不當行為。”

兄弟二人聽後,跪地叩謝,淚水漣漣,接著稟道:“學生還有一事相求。父親在世時寄回家書,說賺得的銀子數目眾多。如今被賊人兩次盜竊,現存放在州庫的不過六百兩。據家人王惠所說,除了寄存在飯店的兩具棺木,再無其他財物,這裡麵必有隱情。懇請大人下令州衙徹查其餘銀子的下落,學生將不勝感激。”

許公問道:“當初和你們父親一同出行的都有誰?”二人回答:“隻有王惠。”許公便喚來王惠,詢問:“你家小主人說他們父親去世時,銀兩很多,現在那些銀子在哪裡?”王惠答道:“之前處理銀子,都是大主人王爵親手操辦。後來裝車時,就隻剩這些了。當時我心生疑惑,詢問原因,主人說:‘我有巧妙的方法藏好了,等回到家中,自然會有銀子。’如今主人不幸被殺,也無處可問了,小人真的不清楚。”許公又問:“你莫不是有私心,將銀子藏匿起來了?”王惠急忙辯解:“小人孤身一人在外,這一路上哪有地方藏匿?而且住在張善店裡時,主人還在世,當時隻有這些行李和棺木,都是店家、推車人還有公差李彪等人親眼所見,小人怎麼敢私藏?”許公再問:“當初王祿入棺時,你在現場嗎?”王惠說:“大主人說那天時辰不好,不許我看。”許公笑了笑,說:“這事與你無關,銀子自在一處。”

說罷,許公取來一張紙,寫下一些內容,讓門子封好,蓋上印章,交給兄弟二人,說道:“銀子就在這裡麵,等你們到家後打開查看,就知道去哪裡取銀了。這裡不宜久留,免得再生事端。”兄弟二人雖滿心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領了封紙退下。

他們回到張善的店裡,望著兩具靈柩,悲痛不已,一同哭拜。哭罷,拿著察院批的領狀,前往州衙的庫房領取兩項銀子。州官念及與他們是同鄉,便儘力幫忙,衙門的人也不敢刁難,二人順利地如數領回了銀子。回到店裡,他們拿出二十兩銀子感謝張善這段時間幫忙停放靈柩,還因案件牽連讓他吃了官司。隨後,又請張善幫忙雇來可靠的車夫,用車運送兩具靈柩回家。

第二天,他們置辦祭品,祭奠兩具靈柩,之後把祭物都送給了店家和車夫,便啟程回家。經過多日跋涉,終於回到家中。全家人見此情景,放聲大哭,出門迎接。當初雄赳赳外出的兩人,如今隻剩下四方方的兩具靈柩歸來。兩人喪命,一個因沉迷女色,一個為錢財丟了性命。

此時,王爵、王祿的父母都還健在,就連擔任過歲貢知縣的祖父也身體康健。聽聞兩個孫兒接回父親的棺柩,一家人悲痛萬分。待情緒稍緩,兄弟二人才慢慢講述在外地發生的事情、父親致死的原因,以及許公斷案的經過。全家人都對許公感激不儘,若不是他明察秋毫,恐怕連為親人討回公道的機會都沒有。

父親問起剩餘銀子的下落,一皋、一夔說:“因為餘銀失蹤,我們向許公稟告,他給了我們一個封好的單子,如今到家了,可以拆開看看。”於是,他們拆開之前領取的蓋有印信的小封,隻見上麵寫道:“銀子數量眾多,仆人難以藏匿。你父親說藏得十分隱秘,必定在棺木之中。若擔心開棺違反法度,可持此信作為憑證。”

看完之後,王惠恍然大悟:“當初不許我們看二官人入棺,後來棺蓋好,銀子就不見了。許老爺果然料事如神!”父親也說:“既然有了執照,又有我這個當父親的做主,開棺無妨。”隨即讓王惠取來工具,悄悄撬開王祿的靈柩,隻見屍體周圍堆滿了白花花的銀子。王惠驚歎道:“許老爺真是神人!要是碰上昏官,我王惠可就倒黴了!”一皋、一夔和眾人一起動手,將銀子全部取出,當場清點,足足有三千五百兩。其中有一千兩單獨包著,上麵寫著“還父母原銀”,其餘的包裹都寫著“一皋、一夔均分”。

全家人看到這一幕,想到親人客死他鄉的悲慘遭遇,不禁再次痛哭。之後,他們重新蓋好棺木,按照字條上的說明分了銀子。老知縣祖父聽聞察院給執照、開棺見銀的事,點了一炷香,望著天空叩頭說道:“多虧許公神明,讓我們家仇也報了,銀子也找回來了。願他福氣和祿運沒有儘頭,子孫後代都能享受福報!”全家人對許公的感恩之情,難以言表。

由此可見,世間的刑獄案件,往往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隱情,真相終究會大白於天下,容不得一絲掩蓋。正如詩中所說:“世間經目未為真,疑似由來易枉人。寄語刑官須仔細,獄中儘有負冤魂。”提醒審案官員一定要謹慎細致,不要讓無辜之人蒙冤受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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