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田舍翁時時經理牧童兒夜夜尊榮
世間紛紛擾擾,人們一生都在忙碌追求,可什麼時候才是滿足的時候呢?其實,根據現有的條件,無論家境富裕還是儉樸,都能安安穩穩地生活。人在得意的時候,一定不要貪得無厭,要知道世事無常,常常會發生變故。否則,白白耗費青春時光,到老了一事無成,隻是虛度光陰罷了。
這首詞是宋朝詩僧晦庵所作《滿江紅》的前半闕,它告誡人們,人生中的富貴榮華往往難以長久,充滿變數,不值得過分依賴。人們整日忙忙碌碌,思前想後,心裡總是懷著不滿足的念頭,結果徒勞無功,白白耗費了大好年華,倒不如順應自然,安於現狀地過日子。
就說宋朝嘉佑年間,有個宣義郎叫萬延之,是錢塘南新人,考中乙科後入朝為官。他生性剛直,在兩三個地方擔任州縣官時,不願委屈自己迎合他人,中年時就辭官歸隱。後來,他搬到餘杭居住,看到當地有不少水鄉窪地,雖然這些地方地勢低窪,一有水就會被淹沒,所以地價很便宜,但萬延之沒花多少錢,就買了大量這樣的田地。也許是他家該要興旺發達,此後連年大旱,彆處的田地受災嚴重,可這些低窪田卻大獲豐收,每年能收獲粗米一萬多石。萬延之非常高興,常常對人說:“我姓萬,今年收了萬石糧食,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那以後,萬延之開始建造豪宅,購置更多田園,還忙著為子女操辦婚事。有人主動上門做媒,給他家三公子說合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駙馬都尉王晉卿的孫女。為了促成這樁婚事,萬家用了大約兩萬緡錢。兒子因為成了駙馬的孫女婿,得以補任三班借職。一時間,萬家人財兩旺,仗著權勢,巧取豪奪,搜刮了無數百姓的錢財。
萬延之家裡有個瓦盒,是稀世珍寶。當初他剛被選為官,在京城時,因為朝廷對銅器管控嚴格,他就花十個錢在集市上買了這個瓦盆用來洗臉。當時天氣非常寒冷,他用熱水洗完臉後,把剩下的水倒掉,可盆裡還殘留了一些。過了一夜,盆裡的水凝結成冰,看起來竟然像是一枝桃花。彆人見了,都覺得很神奇,就去告訴萬延之。萬延之看了後說:“冰凝結起來,本來就容易有各種形狀。偶然像桃花,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瓦盒裡又剩了些水,過了一會兒再看,這次變成了一枝盛開的牡丹,花朵飽滿,枝葉繁茂,那精致的樣子,人工根本做不出來。家人趕緊跑去告訴萬延之,他過來看了後說:“今天又換了個樣子,難道這也是巧合?”萬延之這才感到驚奇,說道:“這太奇怪了,我再試試看。”他親自把瓦盒擦乾淨,又灑了些水在裡麵。第二天一看,這次的景象更加奇特:隻見一片寒林之中,有臨水的村莊、竹林環繞的房屋,還有南飛的大雁、棲息的白鷺,遠處山巒籠罩在煙霧之中,就像一幅精美的山水畫。
萬延之大為震驚,知道這是個奇寶,便叫來銀匠,用白金給瓦盒鑄了個外層,又用錦緞做了十個包袱,把它精心珍藏起來。每逢寒冷的日子,他就提前邀請賓客,大擺筵席,一起觀賞瓦盒中的奇景。每次瓦盒裡結出的冰花都不一樣,沒有一次重複。就算是著名的畫家見了,也自愧不如。瓦盒呈現過的景象太多了,根本記不過來。其中最奇特的一次,是宋徽宗登基時,頒布恩典,退休官員都能晉升一級,萬延之從宣義郎升任宣德郎。任命下達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親戚朋友都來賀喜,廳堂裡坐滿了人。
那天天氣格外寒冷,酒席上,萬延之把瓦盒拿出來,灑上水,不一會兒,盒中的水凝結成冰,呈現出一幅畫麵:一塊山石上坐著一位老人,左邊有一隻烏龜,右邊有一隻仙鶴,儼然是一幅“壽星圖”。滿堂賓客見了,無不又驚又喜,紛紛讚歎。在座有學識淵博的士人議論道:“這隻是個瓦器,不過是普通的泥土燒製而成,又不是彙聚了天地精華、五行之氣形成的,卻能出現這樣奇異的景象,實在讓人難以理解,確實是件罕見的寶物!”也有一些諂媚之人,在一旁討好說:“這分明是萬壽無疆的吉兆,要不是大福大貴之人,哪裡能擁有這樣的異寶!”眾人儘興之後,才各自散去。
當時,萬氏家族既富有又顯貴,還和皇親國戚結了親,生活奢華至極,權勢無人能及,大家都覺得他們有用不完的金銀,享不儘的福祿。可誰能想到,這些富貴就像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宣德郎萬延之去世後,他那補任三班借職的三兒子也死了。駙馬府的人見女婿死了,就來接郡主回去,還說萬家的財產大多是從都尉府帶來的,隨後帶著二三十個人,裡裡外外一通搶掠,把財物全部席卷而去。萬家的兩個大兒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仗勢欺人,卻不敢阻攔,家裡的財產一下子全沒了。
而萬家那上千頃低窪田地,每次發大水就會被淹沒,不僅收不上糧食,反而還要賠糧,他們巴不得把這些田送給彆人,圖個清淨,最後這些田地都被彆人占去了。萬家家道中落,兩個兒子隻能靠親友接濟,四處漂泊,最終悲慘死去。那個神奇的瓦盒也被駙馬家拿走,後來落到了太師蔡京手裡。
有見識的人說:“這個瓦盒結冰成花,象征著萬氏家族的富貴,就像冰花一樣,看起來美麗,卻不是長久的象征,是不祥之兆。”不過,這也隻是事後的猜測罷了。在萬氏家族興盛的時候,又有誰會這麼想、這麼說呢?直到後來家破人亡,人們回頭再看,才發現這一切真的就像一場春夢。所以古人寫了《邯鄲夢記》《櫻桃夢記》等寓言故事,都是在說富貴繁華就如同夢境一般虛幻。
不過,前麵說的這些都是一個人做一場夢就度過一生,還有比這更奇特的,就像莊子講的那個牧童,白天是原本的樣子,晚上做夢卻能成為王公貴族,這樣過一輩子。接下來就聽我慢慢道來:人生就如同一場夢,夢裡的情景和現實中又有什麼區彆呢?如果在夢裡能享受富貴,那就算現實中一生貧窮,也好像隻經曆了半生窮苦一樣。
話說春秋時期,魯國曹州有座南華山,當年宋國商丘小蒙城的莊子休曾流寓此地,在這裡隱居著書,最終得道成仙。後人尊稱莊子為南華老仙,把他所著的書命名為《南華經》,這座山也因此得名。那時,山腳下有個田舍翁,姓莫名廣,以耕種為生。他家有幾十畝肥沃的田地,幾頭耕牛,還雇了幾個農夫幫忙乾活。雖然住的是茅草屋,但衣食無憂,也算是山村裡的小財主了。莫翁夫婦沒有子女,兩人每天從早到晚盤算的,無非就是耕田種地、養牛喂豬這些事。有一首詩專門描述田舍翁的生活:
田舍老叟性情閒適自在,在小山邊蓋了間幽靜的屋子居住。他靠著百畝田地謀生,辛勤耕種,努力勞作。春天快結束時,布穀鳥歡快地鳴叫,春雨綿綿,屋簷下的水滴答作響。莫翁呼喚童兒套上犁,自己背著鋤頭,牽著黃牛,頭戴鬥笠,親自下地乾活。一耕再耕,從不偷懶,直到播下禾苗,看著它們慢慢生長。夏天辛勤除草,秋天到來時,隻見禾黍如雲朵般茂盛,到了收割的季節。大家挑著籮筐,背著麻袋,忙著把糧食收回家,糧倉和囤子都裝得滿滿的。莫翁讓妻子準備好酒食,祭祀田神,還宰殺牛羊,宴請親朋好友。大家敲著鼓,儘情歡樂,不知不覺月亮升起,東方漸白。
莫翁辛勤勞作,家裡的牛越來越多,雇的莊農忙不過來,就想找個小童專門放牛。當時,同村有個小廝,祖家姓言,父母雙亡後,寄養在彆人家,大家都叫他寄兒。寄兒生性愚笨,不識字,也沒有其他謀生的本事,隻能靠出賣力氣乾活度日。
一天,寄兒在山邊拔草,突然有個梳著雙丫髻的道人路過,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說:“好個小童!身上有修道的潛質,可惜生性太愚鈍,塵緣未斷。願意跟我出家嗎?”寄兒說:“跟著你,怎麼受得了清淡的日子?”道人說:“不跟我,難道就能擺脫生活的煩惱嗎?這樣吧,我教你個法子,讓你夜夜都能過得快活,想學嗎?”寄兒一聽,連忙說:“夜裡能過得快活當然好,怎麼不想學?師傅快教教我!”道人問:“你識字嗎?”寄兒搖搖頭:“一個字都不認識。”道人說:“不識字也沒關係。我有句真言,隻有五個字,不用識字,我口傳,你用心記,很容易就能記住。”說著,道人把嘴湊到寄兒耳邊:“聽好了,牢牢記住!”原來這五個字是“婆珊婆演底”。道人叮囑道:“每天臨睡前,把這句話念上一百遍,保證你會有收獲。”寄兒把這話牢牢記在心裡。道人說:“你照我說的做,以後我們還會見麵。”說完,他拿起漁鼓簡板,唱著道情,飄然而去。
當晚,寄兒就照著道人的話,念了一百遍“婆珊婆演底”,然後才睡下。剛一睡著,就進入了夢境。正所謂:人生在世,辛苦操勞,遠不如在山間枕著石頭睡覺來得自在。更何況是在夢中的遊樂之地,哪怕大睡千年又何妨!各位看官一定要記住,接下來這個故事,一段說的是夢境,一段講的是現實,可彆混淆了。
話說寄兒睡著後,夢見自己成了一名儒生,略通文墨,正搖頭晃腦地在街上閒逛,一副斯文的樣子。突然,有個人跑來對他說:“華胥國王張榜招賢,你為什麼不去試試,求取功名,謀個好前程?”寄兒聽了,趕忙給自己取了個官名叫寄華。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就弄出一篇所謂的萬言長策,拿去獻給國王。國王把文章交給負責選拔人才的官員審閱,寄華還送了些馬蹄金當作見麵禮。那官員看了文章後,大為讚賞,說這文章才華橫溢,世間少有,還認真地加上批注,呈給國王。國王看後,直接任命寄華為著作郎,負責天下文章之事。隨後,寄華坐著高頭駿馬,在旗幟鼓樂的簇擁下,風光地前往衙門赴任。此時的寄華,感覺自己仿佛置身雲端,說不出的得意。真是:人生如夢,富貴來得突然,身著華服,風光無限。你不必羨慕我的榮華富貴,誰說隻有讀書人才能做官呢?
寄華下馬時,一個趔趄,猛然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仍躺在簡陋的草鋪上,不禁喃喃自語:“真奇怪!我目不識丁,卻夢見寫策論、做了官,還掌管天下文章。這夢到底是真是假?且看後續還會發生什麼。”他坐在那裡,還在回味夢境中的種種情景。
這時,平日裡和他往來的鄰居沙三走過來,對寄兒說:“寄哥,前村莫老官家正找人放牛,你何不去試試?省得四處打零工,閒一天就少一天收入。”寄兒有些心動:“能去他家當然好,可沒人引薦我啊。”沙三拍著胸脯說:“我昨天就和他家提過你,說你乾活勤快又踏實。今天我陪你一起去,隻要寫下契約,這事就算成了。”寄兒連忙道謝:“多虧你幫忙指點!”
兩人說著話,一起來到莫家。莫翁詢問來意,沙三便把寄兒為人勤懇、希望到府上放牛的事說了一遍。莫翁見寄兒模樣老實,身強力壯,心裡很滿意,當下就決定雇傭他,讓寄兒寫契約。寄兒麵露難色:“我不識字,寫不了。”沙三說:“我寫好,你畫個押就行。”沙三曾在村學讀過兩年書,能寫些字,很快就寫好了一份“情願受雇,專管牧畜”的文書。雖然有些字寫得不太規範,但意思能看懂。在落款處,沙三先寫好名字,輪到寄兒時,他拿著筆,連左右都分不清,心裡暗自好笑:“昨晚還能寫萬言長策,現在連個字都不會畫。”那筆在他手裡仿佛有千斤重,最後在沙三的幫助下,才勉強畫了個十字。莫翁當場支付了一個季度的工錢,讓寄兒住在山邊的草房裡,專門負責放牛。
寄兒拿了鑰匙,和沙三來到草房,按慣例給了沙三一些媒錢表示感謝。當晚,他躺在草房裡,按照道士教的,念了一百遍“婆珊婆演底”,然後倒頭就睡。
誰能想到,寄兒這一睡,竟又進入了昨晚的夢境,還是言寄華的身份。他頭戴官帽,身穿官服,在著作郎衙門升堂理事。隻見一群儒生捧著文章,紛紛前來請教。寄華逐一批閱,圈出好的,刪改不好的,然後發還給眾人。大家看了批注,有的心服口服,有的卻不服氣,現場頓時喧鬨起來。寄華見狀,發布了幾條規矩,警告眾人必須遵守,否則嚴懲不貸。儒生們這才安靜下來,乖乖退下。
當天,衙門裡的同僚們設宴,為寄華到任慶賀。酒席上,美酒佳肴擺滿一桌,還有歌舞助興,眾人儘情歡樂,直到深夜才散席。寄華回到衙門休息,而現實中的寄兒此時剛剛醒來。他回想著夢境,忍不住笑道:“真是怪事!又接著昨天的夢,做了大官,還管著一群讀書人。我哪懂什麼文章好壞,不過白吃了一頓好酒好菜,倒也快活。”他起身整理衣服,看著身上破舊的衣衫,感歎道:“也不知昨晚那身官袍去哪了。”
寄兒穿好衣服下床,一個老仆人奉莫翁之命,來把牛交給寄兒放牧。一共有七八頭牛,寄兒逐一查看,伸手去牽牛鼻子。這些牛不認識寄兒,有的溫順聽話,有的卻又踢又撞。老仆人遞給寄兒一條皮鞭,寄兒驅趕著不聽話的牛,打了幾鞭子後,它們才乖乖被牽到一起拴好,然後開始喂食。老仆人說:“你剛來我家,我們該請你吃頓酒。昨天已經約了沙三,估計他快來了。”話剛說完,沙三就提著一壺酒、一個籃子來了,籃子裡裝著一碗肉、一碗芋頭和一碟豆子。老仆人說:“正等你呢,你連酒菜都備好了,我出份錢。”寄兒連忙推辭:“怎麼好讓你們破費,我也出一份。”老仆人擺擺手:“小事一樁,彆客氣,大家儘興就好。”
三人席地而坐,吃喝起來。寄兒心想:“昨晚夢裡的宴席那麼豐盛,現在卻隻能吃這些,真是天差地彆。”但他怕被人笑話,沒敢把夢境說出來。正所謂,和彆人說自己的夢,說的人、聽的人都像癡人。就像魚兒喝水,隻有自己知道水溫是冷是熱。
寄兒酒量不好,沒喝幾杯就有些微醺,沙三和老仆人離開後,他躺在草地上睡著了,又進入了華胥國的夢境。這一次,國王傳下旨意,因寄華管理有方,特賜錦衣冠帶、黃蓋、鼓吹樂隊,準許他出入時前呼後擁。正當寄華風光無限時,突然夢到四周起火,他猛地驚醒,發現天已大亮,太陽正緩緩升起。
寄兒起身吃了點東西,就趕著牛去放牧。天氣炎熱,他向莫翁訴苦。莫翁拿出一副蓑衣和鬥笠,又遞給他一支短笛,說:“這是以前放牛的人用的,你好好照看牛,要是養瘦了,可得問你。”寄兒嘟囔著想要把傘遮陽,莫翁讓他摘荷葉代替。寄兒騎在牛背上,自嘲道:“夢裡我是貴人,現在卻連把傘都沒有,隻能用荷葉當黃蓋,蓑衣鬥笠就當錦衣官帽,短笛就當鼓吹樂隊吧。”他越想越覺得,還是睡覺做夢最自在。
從那以後,寄兒隻要睡著,就會在夢中享受華胥國的富貴生活,醒來則繼續做放牛娃。每天如此,夢境不斷。這裡就不一一細述,隻挑些特彆的事來講。
一天,寄兒在夢中得知,國王的公主招駙馬,有人推薦他才貌出眾,國王便下旨封他為駙馬都尉,迎娶範陽公主。婚禮當天,駙馬府張燈結彩,儀式隆重非凡。範陽公主身材高挑,舉止端莊,善於應對。寄華成為駙馬後,與公主朝夕相伴,生活比以前更加奢華。
然而,第二天醒來,莫翁讓他多照看一頭拉磨的母驢。寄兒牽著驢,苦笑著想:“夜裡我還是駙馬,白天卻要伺候這頭驢。”他騎上驢背,可驢隻知道原地打轉,原來是拉磨習慣了。寄兒無奈,隻好下來牽著走。從此,他的活兒更重了,既要放牛又要看驢,連吃飯都顧不上,隻能帶著乾糧放牧。莫翁還經常來檢查,他絲毫不敢懈怠,每天累得隻想趕緊睡覺,盼著能再進入美好的夢境。
這天夜裡,寄兒又夢到在駙馬府。此時,鄰邦玄菟、樂浪兩國來犯,國王命他商議退兵之策。寄華召集一眾文士,既不討論防禦策略,也不研究作戰方案,隻空談“正心誠意,敵人自會臣服”。有兩個書生主動請纓,願意前往敵國做人質求和,寄華欣然同意,還賞賜重金。結果兩國真的退兵了,寄華向國王邀功,被封為黑甜鄉侯,賜予九錫之禮,地位尊貴無比。
言寄華接受封賞後,身著華麗服飾,乘坐裝飾精美的馬車,手持象征權力的器物,風光無限。回府途中,有個書生攔住他的馬,勸道:“太陽到了正午就會西斜,月亮圓滿後就會虧缺。您如今功成名就,應及時退隱,否則福儘災來,後悔莫及。”言寄華此時誌得意滿,根本聽不進去,不屑地說:“我命好,天生富貴,有福氣享受,何必杞人憂天,先享受當下再說,你這寒酸書生懂什麼!”
寄兒在夢中大笑時不小心從車上墜落,吃了一驚,猛然醒來。他趕緊清點牛的數量,頓時叫苦不迭——牛群裡少了兩頭。他心急如焚,在山前山後四處尋找。原來,一頭牛被老虎咬傷,死在了山坡前;另一頭牛在河中飲水時,被突然湧起的波浪卷走,沉入了河底。
寄兒看著眼前的慘狀,急得直跳腳:“夢裡說什麼兩國來犯,沒想到現實中倒丟了兩頭牲口!”他趕忙跑去告訴莫翁。莫翁聽後勃然大怒:“這牛是交給你看管的,大家都說你就知道偷懶睡覺,這下果然把我的牲口給害了!”說著抄起扁擔就要打。寄兒委屈極了,辯解道:“老虎來了,牛都敵不過,我怎麼可能搶得回來?而且牛常在水裡,波浪突然湧來,這也不是我能阻攔的啊!”莫翁雖然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但作為精打細算的莊稼人,哪裡舍得兩頭牛白白死去?他怒氣難消,執意要打寄兒十扁擔。寄兒苦苦哀求,莫翁這才手下留情,打了九下便停了手。
寄兒淚眼汪汪地回到草房,摸著手臂上的痛處嘟囔:“什麼九錫九錫,倒挨了九下屁股!”他越想越覺得蹊蹺:“夢裡書生勸我收手,難道是讓我彆再放牛?老話說夢都是反的,夢福得禍,夢笑得哭。自從我念了那咒語,夜夜做富貴夢,結果白天儘倒黴。我乾脆不念了,看看會怎樣!”
可沒想到,這咒語一停,噩夢接踵而至。當晚,他夢見範陽公主背上生了毒瘡,臥床不起。寄華儘心儘力為她醫治,卻不見好轉。國中的幾個新臣趁機落井下石,彈劾寄華禦敵無策、冒領功勞、欺君誤國。國王看了奏章後大發雷霆,不僅削去了寄華的封爵,還將他鎖到大糞窖邊聽候處置,同時下令為公主另選駙馬。旨意一下,兩個力士立刻用鎖鏈將寄華押到臭氣熏天的糞窖旁。寄華望著滿地汙穢,忍不住哀歎:“我還以為能永遠富貴,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書生的話,今天應驗了!”他越想越悲,不禁號啕大哭起來。
這邊,寄兒哭著從夢中驚醒,啐了兩口:“真是活見鬼,怎麼儘做這種噩夢!”他起身查看牲口,發現那頭驢子癱在地上,怎麼打都站不起來。仔細一看,驢子脖子上被繩子磨爛了一大片,傷口腫得老高。寄兒慌了神:“上次丟了兩頭牛,被打得夠嗆。現在這驢子又病倒了,萬一死了,我可怎麼交代?”他急忙打來水給驢子清洗傷口,又去拔了些新鮮的草料喂它。
拿著鐮刀去山前割草時,寄兒碰到一叢特彆堅韌的草,怎麼都割不斷。他一較勁,乾脆連根拔起,結果帶出了一塊石板,草根還纏繞在石板縫裡。寄兒用鐮刀撬開石板,發現下麵是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大窖,裡麵堆滿了金銀財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難道大白天還在做夢?”他環顧四周,隻見草木、石頭、天空都清晰可見,這才確定不是夢。他隨手把鐮刀和草根一扔:“還割什麼草!”拿起一錠五十多兩的大銀子,先把石板蓋好,又用泥土和雜草掩蓋住,然後匆匆跑到莫翁家。
見到莫翁,寄兒沒敢直接說出真相,而是先說道:“公公,我一直儘心看牛,可最近運氣實在太差,先是丟了兩頭牛,現在驢子又生病,我實在照顧不過來。這裡有一錠大銀子,先抵了您之前發的工錢,剩下的就當是我的生活費,您另找人放牛吧。”莫翁看到大銀錠,大吃一驚:“我們種田人家辛辛苦苦乾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銀錠,你從哪兒弄來的?是不是和外人做了什麼違法的事?你老實交代,要是來曆不明,我就送你去官府!”寄兒趕忙說:“公公,這隻是其中一個,還有好多呢,我先拿個給您看看。”莫翁更驚訝了:“在哪兒?”寄兒答道:“在山邊,我割草時挖到的,現在用石板蓋著呢。”
莫翁一聽就知道是挖到寶藏了,急忙叮囑寄兒彆聲張,然後悄悄和他一起來到藏寶地。寄兒掀開石板,滿滿一窖金銀展露眼前。莫翁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拍著寄兒的背說:“好孩子,這麼多金銀,夠我們爺倆一輩子享用了!從今天起,你不用放牛了,就在莊上幫忙管管賬目,牛另外雇人放。”
兩人商量著,用草席把金銀裹好,莫翁在前帶路,寄兒背著沉甸甸的財寶跟在後麵,一趟趟把窖裡的金銀運回家中藏好。運完後,莫翁滿心歡喜,當晚就留寄兒在家裡住下,還給他換了嶄新的床鋪。寄兒心想:“昨晚夢裡吃儘苦頭,沒想到現實中卻挖到寶藏,看來夢真的是反的。我還做什麼富貴夢?那五字真言,再也不念了!”
可這之後,寄兒晚上睡覺就沒安生過,總是做各種可怕的夢,不是被大火燒,就是遭遇洪水,要不就是被盜賊搶劫、被官府判刑。一開始他還安慰自己:“夢雖然不好,但白天得了這麼多好處,總比之前做快活夢時白天受苦強。”可日子一長,夜夜都被噩夢糾纏,常常從夢中驚醒,他開始慌了。他試著再念那五字真言,卻發現不靈驗了。
這是為什麼呢?原來,自從得了財寶,寄兒滿腦子都是錢財,整天擔心被盜、失火,心神不寧,自然睡不安穩,夢境也變得混亂可怕。哪裡還能像當牧童時那樣無憂無慮,吃飽就睡,夜夜在夢裡享受富貴?現在他想儘辦法,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夢境,整個人失魂落魄,沒多久就病倒了。
莫翁見他病懨懨的,想找個大夫來醫治。這時,門口來了個梳著雙丫髻的道人,自稱能治神誌恍惚的病症。莫翁把道人請到廳上,又叫莫繼寄兒已被莫翁收為義子)出來相見。沒想到,這道人正是當初傳授真言的那位。道人見到莫繼,開口就問:“你還沒從夢裡醒過來嗎?”
莫繼連忙說:“師父,您教我的真言,我一直沒忘。之前念了,夜夜能做美夢;後來因為夢裡好、現實差,我就不敢念了,結果再也沒有快活的夢。現在就算念了,也不管用,這是為什麼?”道人解釋道:“這五字真言是主夜神咒。《華嚴經》裡記載,善財童子參拜善知識,到閻浮提摩竭提國迦毗羅城,見到主夜神婆珊婆演底。神說自己得了菩薩破除一切癡暗的光明解脫之法。所以念誦百遍,能讓人做歡喜的夢。之前看你生活困苦,才讓你在夢裡快活。如今你白天享受富貴,晚上就該承受些恐懼,這是世間常理。人生有得必有失,有榮華就有衰落,你之前在夢裡不也見識過了嗎?”
莫繼聽後恍然大悟,立刻跪下拜謝:“師父,我明白了,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追求富貴也沒什麼意義,和我之前夢裡封侯拜將一樣虛幻。我不如跟您出家去吧!”道人微笑道:“我是南華老仙莊子在漆園的弟子。老仙說你有修道的資質,特意派我來度化你。你既然已經看清了,就該早日回頭。”
莫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莫翁夫婦。老兩口見是真仙來度人,不好挽留。再說莫繼走後,留下的金銀足夠他們安享晚年,便欣然同意。莫繼從此披散頭發,梳成兩個丫髻,跟著道人雲遊四方,後來不知所蹤,想必是修道成仙了。
這個故事講完了,其中的道理也說得明明白白。有時候,我們苦口婆心地勸人,就像對著癡人說夢。但隻要能讓人領悟其中的關鍵,又何必非得用激烈的方式去警醒呢?
卷二十賈廉訪贗行府牒商功父陰攝江巡
有一首詩寫道:“世人結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總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這四句詩出自唐代詩人之手,說的是世上大多是勢利之交,沒有金錢就難以維持交情。不過,這個意思還隻是表麵。實際上,有些人隻要見到黃金,哪怕是平日裡交情深厚的人,也會拋諸腦後。彆說普通交情的人了,就算是至親骨肉,一旦涉及財物,也會改變態度,想儘辦法算計你。什麼時候見過為了親眷,不索要錢財辦事的?又有誰見過看著親眷富厚,不想著從中謀取利益的?一旦碰上意外,陷入困境,往往平日裡往來最密切的人,反而是第一個來欺騙你的。
在直隸常州府武進縣,有個富戶名叫陳定,家中一妻一妾,妻子巢氏,妾室丁氏。巢氏已到中年,丁氏則年輕些。陳定平日裡對巢氏感情稍淡,對丁氏更為偏愛,但一家人倒也相安無事。巢氏有個弟弟巢大郎,為人狡猾,善於奉承,把姐夫、姐姐哄得團團轉。陳定讓他幫忙管家,他便內外攬權,處處欺瞞,巴不得姐夫出事,好趁機克扣費用,中飽私囊。
有一天,巢氏突然生病。人在病中,情緒容易煩躁。加上丈夫有妾室,她更是疑神疑鬼,動不動就發脾氣,說:“巴不得我死了,好讓你們自在快活,省得我做你們眼中釘。”陳定作為男人,見妻子生病臥床,卻在和小妾親密,這也是常有的事。巢氏見狀,心中不滿,整日抱怨責罵。本是陳定和丁氏運氣不好,平日裡夫妻和睦,此時體諒病人,忍耐些也就罷了。可陳定被她吵得煩了,忍不住回了幾句。巢氏仗著自己生病,撒潑耍賴,大鬨一場。陳定也沒了耐心,不再管她。從此,巢氏的脾氣愈發暴躁,病情也越來越重。陳定慌了神,四處尋醫問藥,丁氏也儘心照顧,無奈病情嚴重,最終巢氏還是撒手人寰。
陳定家境富裕,妻妾生活優渥,鄉裡不少人既嫉妒他,又惦記著他的錢財。如今聽說他的大妻去世,有些知曉夫妻爭吵之事的人,便去慫恿巢大郎:“聽說你姐姐的死,是因為妻妾相爭。你是她弟弟,怎麼不告官討個說法?你要是告了狀,我們這些鄰裡少不了要作證,大家都能撈些好處。”巢大郎是個精明人,說道:“我整天在姐夫家走動,實在拉不下臉。不如你們出麵告發,我在裡麵當好人,到時候聽我安排,我也好幫襯你們。不過你們得硬氣些,一定要鬨到官府,才能拿到大錢。咱們可說好了,事後所得要平分。”鄰裡們紛紛應和:“沒問題!”雙方還立下了契約。
果然,鄉裡有那麼三四個愛惹是生非的人,跑到陳定家大吵大鬨,嚷著:“這人死得不明不白,必須報官,不能下葬!”巢大郎卻在一旁假意勸解,私下對陳定說:“我是親弟弟,不會說什麼,不用怕外人。”陳定感激地說:“好舅舅,你能把這些人勸走,我一定好好謝你。”巢大郎隨即大聲說道:“我姐姐是病死的,有我這個弟弟在,不勞各位費心!”鄰裡們心照不宣,知道巢大郎是在裝好人,故意說:“你自己得了好處,就來拆我們的台,我們自有辦法!”說完,一哄而散。
陳定對巢大郎感激不已,卻不知他早已暗中勾結地方,向武進縣官府告發了此事。武進縣知縣是個貪官,當時正好有個同鄉來打秋風,還沒打發走。看到這張人命狀子,又知道陳定是富家,便想從他身上撈些錢,好打發同鄉。知縣立刻批準狀子,派人拿著金牌將陳定抓到官府,不由分說就關進了監獄。
陳定慌了,急忙叫巢大郎到監獄門口商量,讓他趕緊找關係疏通。巢大郎正中下懷,說道:“關係固然要找,但那些告發的人也得打點,免得他們作對,才能平安無事。”陳定說:“一切都聽舅舅安排,需要多少錢,我寫信給小妾,讓她照數給你。”巢大郎說:“這數目不好定,我去看看,能給姐夫省一分是一分。”陳定說:“隻要能快點解決事情,多花點錢也沒關係。”
巢大郎離開後,找到那個同鄉,商量用銀子保陳定無事。他在陳定麵前說要一百兩,到手後,隻給了同鄉四十兩。同鄉急著回家,有好處就答應了,寫了封信送進去,陳定很快就被放了出來。巢大郎又出麵調解,和地方鄰裡溝通,前後花了一百多兩銀子,事情總算平息。當然,巢大郎又做了假賬,還和眾人私下分了錢,幫陳定把官司了結了。
同鄉拿了銀子,準備回家。巢大郎卻貪心不足,心想:“姐夫的官司,全憑我一句話,想平息就能平息。之前給同鄉的錢,不過是保他出獄,何必花那麼多?現在同鄉已經離開,不怕他了,不如追上他,把錢要回來。”於是,他瞞著陳定,連夜趕到丹陽。正巧看到同鄉在丹陽雇轎子,一把抓住他,索要之前的銀子。同鄉說:“事情都辦妥了,怎麼又來反悔?”巢大郎說:“官司已經了結,地方上也沒異議,親屬也願意私了,本來就沒什麼大事。一開始不過是保他出獄,哪用得著這麼多銀子?”兩人爭執不下,吵了半天。巢大郎又哭又鬨,還說要去官府告發。同鄉是個要麵子的人,急著趕路,被他糾纏得沒辦法,怕惹麻煩,隻好忍氣吞聲把錢還給他。巢大郎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同鄉吃了這個虧,心裡不服,便托人給武進縣知縣捎信,把事情說了出來。知縣聽後大怒,下令重新審理,還把巢大郎也列入了抓捕名單,說他私了人命,要拿他出氣。巢大郎心裡有鬼,知道是同鄉報複,提前逃走了。可憐的陳定和妾室丁氏都被抓到官府,不由分說就挨了一頓毒打,關進了監獄。知縣還下令開棺驗屍,召集地方人員進行檢驗。
陳定一頭霧水,不知道禍從何起,也沒辦法找人幫忙。知縣早已打定主意,一心要從重判罪。他事先囑咐仵作,驗傷時要往重了報。仵作揣摩到知縣的意思,無中生有,大多報的是拳打腳踢的致命傷痕。巢氏小時候愛吃甜食,掉了一顆門牙,也被說成是硬物打落的傷痕。最終,陳定被判處鬥毆殺人罪,丁氏被判處威逼期親尊長致死罪,兩人都被判了絞刑。陳定找了不少人說情,知縣一概不聽。
丁氏被關在女監,心想:“都怪我,才讓丈夫遭此大禍。不如我一人承擔,好歹救丈夫出去。”她拿定主意,等到解送到察院審訊時,見到陳定,便把想法告訴了他。在堂上,丁氏主動招認:“是我和大妻爭吵,失手用凳子打掉了她的門牙,她當場暈死過去,和我丈夫陳定無關。”察院按照她的口供,駁回原判,要求重新審理。再次審訊時,丁氏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丁氏知道,有了這番供詞,丈夫就能脫罪。但必須她死,官府才會相信,才能坐實證據。而且這樣丈夫的案子也能儘快了結。於是,當晚她就在獄中上吊自儘。監獄上報後,負責審理的官員認為,巢氏之死既然是丁氏生前招認所為,如今她又畏罪自殺,足以抵罪,並非死後推卸責任。最終,陳定隻被判處杖刑,繳納贖金後就被釋放了。
陳定雖然痛失愛妾丁氏,但自己能重獲自由,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心中悲喜交加。回到家中,他才聽人說起巢大郎的種種惡行:“這場官司全是他挑起的,他在中間暗中操作,撈了不少好處還不知足,又去知縣和同鄉那裡使壞,這才又惹出禍端。現在他自己逃之夭夭,卻白白送了丁氏一條性命。”
陳定想起丁氏為救自己不惜犧牲的深情,對巢大郎的恨意愈發強烈。可惜巢大郎早已逃走,兩人一直沒能碰麵。後來,知縣進京朝見皇帝,巢大郎得知陳定的官司已經了結,膽子也大了起來,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回到家中。他以為陳定還不知道真相,仍像往常一樣前來探望。雖然陳定沒有當麵揭穿,但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巢大郎也察覺到了變化,不過他想著自己已經撈了不少錢財,夠逍遙快活一陣子了,即便姐夫怪罪,也沒太當回事。
然而天理昭昭,自從陳定回家後,巢大郎的妻子突然變得瘋瘋癲癲,說話的語氣神態竟和死去的巢氏一模一樣,大喊道:“好兄弟,我好好的就這麼死了,就因為你貪圖錢財,害得我不得安寧!你要是不趕緊超度我,我就來你家作祟,再帶走兩個人!”巢大郎嚇得連忙認錯求饒,還請來僧道做法事、設道場。好不容易平靜了兩天,他妻子又變了一副模樣,用丁氏的口吻說道:“我是陳定的妾室丁氏,大娘的死和我有什麼關係?就因為你家貪財,害得我死於非命,這筆賬必須償還!”
巢大郎更加害怕,又是燒紙錢,又是擺祭品,隻要能平息事端,花多少錢都在所不惜。可他的妻妾就像輪流上陣一樣,不斷折騰。沒過多久,他靠陰謀詭計得來的錢財就折騰光了,甚至還倒貼了不少。這種醜事又不好對外人說,姐夫那邊也不再理會他。巢大郎整日無精打采,沒過多長時間,就鬱鬱寡歡,一病不起,最終死去。這便是貪婪害人得到的報應,由此可見,在錢財麵前,就算是至親也不能輕信,有些人一旦涉及利益,就會起了歹心。
接下來要說的是宋朝時期的一件事,同樣是至親之間相互欺騙,最後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其中還有許多離奇古怪的情節,且聽我慢慢道來。錢財的誘惑能讓人不顧親情,為了謀取他人財物,不惜使出各種陰謀詭計。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知道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宋朝靖康年間,戰亂頻發,中原地區的許多士大夫紛紛前往南方避難,大多選擇在福建、廣東一帶定居。當時,有一位寶文閣學士賈讜,他的弟弟賈謀憑借軍功入朝為官,在宣和年間擔任諸路廉訪使者。賈謀這個人貪婪無度,品行不端,為人狡詐,後來他南遷到嶺南地區,在德慶府定居下來。
與此同時,濟南的商知縣,作為商侍郎的孫子,也來到德慶府寄居。商知縣的夫人已經去世,家中有一位待字閨中的女兒,年方及笄,還有一個妾室,育有兩個尚在繈褓中的兒子。家中的財產大多由妾室掌管,商小姐也會幫忙照料,一家人相處得還算和睦。賈廉訪賈謀)得知商家家境殷實,且商小姐尚未出嫁,便為兒子賈成之向商家提親,順利將商小姐娶進了門。
後來,商知縣不幸離世,家中的大小事務便由商妾獨自打理,撫養兩個兒子的責任也落在她肩上。商小姐放心不下兩個弟弟,每隔十來天就會回娘家看看,和商妾一起查看家中留存的金銀財物,清點箱籠裡的東西,商量日常開銷等事宜,這已經成了慣例。
一天,商妾正在家中,突然有個穿著承局服飾的人來到堂前,說道:“知府衙門要籌備天中節慶典,需要向城裡的富家大戶借用金銀器皿、綢緞綾羅等物品,用完後會一一歸還。如果有人藏匿不肯出借,就會抓走家屬治罪,財物也會充公。這裡有一張官府的文書。”商妾略識文字,看到文書後,不敢不信。但她一時沒了主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便回應道:“我家沒有成年男子做主,孩子們又還小,我不敢擅自決定,得去賈廉訪府上,問問我家小姐和姐夫賈衙內才行。”
承局打扮的人催促道:“要商量就趕緊去,官府催得緊,我還要去彆家催促回話,可彆誤了事!”商妾聽後,立刻派了一個仆人前往賈家詢問。不一會兒,仆人回來稟報:“小人到了賈家,一進門就遇到廉訪老爺,他問我來意,小人就把這邊的事情說了。廉訪老爺說官府來借,哪有不借的道理,讓小人就這樣回複二娘子,還說會跟小官人、娘子說明情況。小人見廉訪老爺都這麼說了,又擔心家裡官府的人催得急,就沒去見衙內和小姐,直接回來了。”
商妾心想既然是廉訪老爺吩咐借的,應該不會有問題,便按照文書上所列的物品,將家中的財物大多搬了出來,全部交給了這個承局打扮的人,還說道:“隻希望慶典結束後,能儘快把東西還回來,到時候一定感謝。”那人回應道:“這還用說,官府怎麼會少了百姓的東西?您就放心吧,把這張文書收好,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拿著它去官府,一定能要回東西。”商妾接過文書,妥善保管起來,而那個承局打扮的人則捧著財物,得意地離開了。
過了幾天,商小姐從賈家回娘家,走進房間和商妾見麵,寒暄了幾句後,像往常一樣打開箱籠查看,卻發現裡麵空空如也,金銀器皿等財物全都不見了,隻看到一張帶有花邊的紙票。她拿起來一看,竟是一張官府文書,頓時大吃一驚,忙問商妾:“這是怎麼回事?”商妾便把前幾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幾天前有個穿承局衣服的人拿著這張文書,說府裡要辦天中節,來借東西布置。當時我心裡犯嘀咕,就派人去問你和姐夫,派去的人回來說碰到老爺,老爺說該借,我就把東西借出去了。這幾天一直盼著他把東西還回來,卻一直沒動靜,正想找你和姐夫商量,去府裡討要,你覺得行嗎?”
商小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心中暗叫不妙,忍不住流下眼淚:“這麼多東西,都是爹爹留下的,怕是被人騙走了!這可怎麼辦?我得趕緊回去和賈郎商量,查個清楚。”說完,她急忙趕回賈家,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丈夫賈成之。賈成之埋怨道:“姨姨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先問問我們,就擅自把東西借出去了?”商小姐解釋道:“姨姨說派人來問過,結果遇到公公,公公說該借,那人就沒見我們,直接回去回複姨姨,所以才把東西借出去的。”
賈成之疑惑地說:“我不信有這種事,我去問問父親。”他進房詢問父親賈廉訪:“商家說官府來借東西,還說派人問過您,是您吩咐借給他們的,有這回事嗎?”賈廉訪回答:“如果真是官府來借,自然不能不借。但就怕有人打著官府的幌子行騙,這就沒法保證了。”賈成之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去官府告狀,肯定能查出真相。”於是,他和商妾拿著那張所謂的官府文書,到德慶府衙遞了狀子。
知府得知此事後,也十分驚訝,接過文書一看,立刻明白這是偽造的,但一時也不知道作案的人是誰。他隨即下發文書,命令緝捕使臣展開調查,還讓商家拿出五十貫錢作為懸賞,希望能抓住幕後黑手。然而,經過長時間的偵查,卻毫無頭緒。商家經此一劫,差不多損失了上萬兩財物,家境也從此一落千丈。商妾和商小姐每當提起這件事,就會相對痛哭。賈成之見嶽父家遭遇如此變故,又心疼妻子整日悲傷,便把這件事當作自己的事,四處奔波幫忙,想儘辦法解決問題。
誰能想到,騙走商家財物的不是彆人,真是所謂“遠不遠千裡,近隻在眼前”。各位看官,你們猜猜看,到底是誰騙走了商家的東西?這世間人心實在難以揣測,就如同海水的深淺難以估量一般。原來,這個騙子竟然是賈廉訪。
賈廉訪這老頭兒早就知道商家家境富裕,而且家中都是孤兒寡婦,覺得有機可乘,容易欺騙。商家的金銀財寶等財物,商小姐曾經多次盤查清點,賈成之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因為商小姐帶回過一本賬目,賈成之有時會拿出來翻看,還常常誇讚妻子娘家富有。賈廉訪便留了個心眼,接過賬目,把上麵的各項財物都記在了心裡。賈成之當時沒有絲毫防備之心,畢竟那是自己的父親,誰會懷疑他呢?可他哪裡知道,利益的誘惑會讓人喪失理智,賈廉訪就想出了一個計謀,偽造了官府的文書,派人到商家行騙。
商家看到要借的東西家裡都有,不好拒絕。再加上派去詢問的仆人遇到了賈廉訪,賈廉訪又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商家自然就相信了。那時候,商家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到親家頭上,就連賈成之夫妻二人,也以為是哪個神棍把東西騙走了,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賈成之的父親乾的。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緝捕人員根本就查不到真相。
有人可能會問,按照你說的,那現在是怎麼知道真相的呢?各位看官請聽我說,天下的事情,想要彆人不知道,除非自己不去做。賈廉訪騙到這筆橫財之後,露出了一些破綻。俗話說:“偷得爺錢沒使處。”他心心念念地想把這些財物換成錢鈔來使用。可這些財物大多是現成的器皿,如果拿出去,怕被人認出來,於是他隻好拿出幾件來熔化。又不敢托付彆人,就自己燒旺了炭火,親自來熔化。熔化之後,卻沒有合適的模具來鑄成銀錠。他靈機一動,截了一段毛竹筒,把熔化的銀子倒進竹筒裡,鑄成了一個個圓餅形狀,然後拿到店鋪裡去兌換錢鈔。
店鋪裡的人發現,賈廉訪家最近使用的銀子大多是這種竹節形狀的,沒有其他樣式。即使有時候把銀餅切碎使用,從切口處也能看出原來是圓餅形狀。心裡覺得很疑惑,就問賈家的仆人:“你們府上的銀子,為什麼都是用竹筒鑄的呢?這是怎麼回事?”仆人回答說:“我們家廉訪大人都是自己親自熔化銀子,從不托付彆人,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這件事就這樣三三兩兩地傳開了,大家都說賈家使用竹筒鑄的銀子,非常古怪。有些人就猜到了商家財物被盜這件事上,但因為賈家和商家是兒女親家,誰又能出來指證呢?不過是大家在一起議論紛紛罷了。有的人說:“他們本來就像一家人一樣,怎麼會有這種事呢?”有的人則說:“官宦人家,難道不會請銀匠來熔化銀子嗎?卻要自己動手,肯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讓彆人知道,所以才這樣做。而且以前從來沒見過他們這樣,這裡麵肯定有蹊蹺。”但也隻是這樣猜測,沒有人能確鑿地說是不是賈廉訪乾的。
至於商家,連懷疑都不敢往賈廉訪身上想,隻能含辛茹苦,自己懊悔怨恨,卻沒有任何辦法。緝捕使臣等人聽到了這些傳言,也隻能笑笑,誰敢到賈家去質問呢?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仿佛石沉大海,沒有了下文。
賈廉訪身為堂堂的官長,卻做出像賊一樣的事情,真讓人覺得可笑。曾經有個無名之人寫過一首詩:“解賊一金並一鼓,迎官兩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樣,官人與賊不爭多。”還有劇賊鄭廣接受招安後,得了官位,他也曾在官員們作詩的時候,隨口吟了一首詩:“鄭廣有詩獻眾官,眾官與廣一般般。眾官做官卻做賊,鄭廣做賊卻做官。”如今賈廉訪的所作所為,正如同這兩首詩中所說的“官人與賊不爭多”“做官卻做賊”了。而且他的行為還發生在至親之間,欺負孤兒寡母,實在是可恨至極!如果這樣的人還能把騙來的東西留給子孫享用,那簡直就是上天沒有長眼睛。各位看官不要著急,且看看他後來得到了怎樣的報應。
果然,時光飛逝,日月如梭,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賈廉訪已經去世,賈成之通過科舉獲得了官職,現在擔任粵西永寧橫州的通判。當時,商妾的大兒子幼年夭折,二兒子名叫商懋,表字功父,按照家族的排行,他行在第六十五。商功父和母親沒有住在德慶,而是搬到了臨賀,這裡和橫州相距不遠。
商功父生性剛直,很有才乾,做事慷慨大方,為人熱心又和氣。賈成之原本就憐惜妻子娘家的遭遇,後來又隱約聽說了父親賈廉訪曾經欺詐商家的事情,心裡更加不安,所以見到小舅子商功父時,格外親熱。商小姐看到弟弟小時候和母親相依為命,孤苦伶仃,如今長大成人,懂事能乾,也非常高興。所以賈成之在橫州的衙門裡,隻要小舅子來,總是歡天喜地,每次都送上上百兩銀子,商小姐也會私下再贈送一些財物,更不用說通過人情往來得到的錢財了。商功父每次來,都是如此待遇。
商功父侍奉著寡母過日子,靠著賈家姐姐和姐夫的大力扶持,家境漸漸富裕起來。他在臨賀購置了田產和莊宅,產業不斷增值。還娶了一個富人的女兒為妻,家業規模越來越大,再也不是當年母子二人在旅店裡的荒涼景象了。
過了一段時間,賈成之在任上去世,商小姐急忙派人到臨賀通知商功父,商量料理後事。一切安排妥當後,準備扶柩回鄉安葬,商功父勸姐姐說:“反正德慶也隻是我們的客居之地,不是我們的故鄉。我現在在臨賀已經置辦了家業,姐姐不如和我一起留在臨賀,找一塊好地安葬姐夫,然後就在這裡定居下來,彼此相互照應,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商小姐說:“我一個女人家,又是寡婦,無依無靠,巴不得能依靠著親眷。隻要能安穩地生活,哪裡都是可以居住的地方。德慶也不是我的故鄉,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就聽兄弟你的安排,我們就在臨賀住下,把你姐夫好好安葬,大事就算定下來了,我也就心安了。”
原來商小姐沒有親生子女,隻有一個滕婢生了兩個兒子,年紀還非常小,全靠商功父照顧和幫助。當時商議好之後,就立刻收拾好家中的財物,一起前往臨賀。不久就到了臨賀,商功父在自己住的宅子旁邊,找了一處房子,安頓好姐姐和兩個小外甥。
從那以後,兩家相互依靠,商功父的母親和商小姐兩人,朝夕相處,不是你到我家串門,就是我到你家做客,彼此之間親密無間。商小姐中年守寡,一心貪圖安逸,又看到弟弟能乾,把事情都處理得周到妥當,就把家裡內外大小事務,都托付給商功父處理,錢財的收支也都由他掌管,自己再也不過問具體的數目。還讓他為賈成之尋找合適的墓地,建造墳墓進行安葬,花費了很多錢財。
商功父生性慷慨,把賈家的財物當作自己的,隨意揮霍。雖然商小姐有兩個外甥,但不是她親生的,而且年紀還小,不懂事,沒有人來檢查和過問他的開銷。商功父是個正直的人,並不是想貪圖私利,隻是趁著一時的興致,自己做主,隨心所欲地花費錢財,根本沒有去區分這些財物到底是賈家的還是商家的。時間久了,連商功父自己都忘記了這些財物的來曆。賈廉訪當年費儘心機騙走的東西,到現在又回到了商家,被商家使用了。這真是所謂的“羹裡來的飯裡去”,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的常例,隻可惜賈廉訪已經去世,看不到這一切了。
有一天,商功父患上了傷寒,渾身滾燙。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飄出帳頂,又升上屋角,緩緩落到地麵,在曠野中漫無目的地遊蕩。四周茫茫一片,像極了海邊,沒有一個同伴。正遊蕩間,一個身著公吏服飾的人迎麵走來。兩人打過招呼,對方問了商功父的姓名後說道:“郎君本不該此時來此,但眼下有件公事,郎君應當來看看,還請隨我到府中走一趟。”
商功父也不知這是何處,便跟著公吏前行。走到一座官府門前,看見一個囚犯頭戴黑帽,脖子上戴著沉重的鐵枷,站在西邊兩扇門外。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座獄門。隻見這裡陰風陣陣,殺氣騰騰,耳邊隻有鬼哭神號,不見一絲天清日朗的景象。麵目猙獰的衙役們挨著肩膀站立,蓬頭垢麵的囚徒們斜著眼偷偷張望。任你是鐵打的漢子,到了這裡也會魂飛魄散,就算是膽大妄為的人,見了也會臉色大變。
商功父定睛細看,隻見囚犯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個人,手持大扇相對而立。兩人將大扇一揮,戴枷的囚犯慘叫一聲“啊嗬!”瞬間血肉模糊,糜爛的血肉灑了一地,囚犯也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個空枷。過了一會兒,一切又恢複如初。商功父看得渾身發抖,呆立在原地。這時,那囚犯突然睜大眼睛,大聲喊道:“商六十五哥,你還認得我嗎?”商功父倉促間沒仔細辨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囚犯又說:“我是賈廉訪啊!生前做了太多虧心事,如今要一一清算。這些事一時半會兒了結不完,你既然來了,就先幫我了結一件。我當年騙取你家的財物,在陽間差不多已經償還了,但陰間的賬還沒結清。每多一件沒了結的事,我就要多受一種苦。今日麻煩你寫一份供狀,證明我已還清,這樣我就能先擺脫這風扇之苦了。”
話剛說完,那兩人又是一扇,囚犯再次變得血肉狼藉。商功父見狀,心中十分不忍。想起囚犯剛才說的話,又聯想到家中往事:“平日裡聽母親說,早年家中萬兩財物被人騙走,一直不知是誰。後來有人傳言是賈廉訪,但因為是親眷,都不願相信。如今聽他這麼一說,看來此事是真的,所以他才會遭受如此報應。看他這般痛苦,我心裡實在不安。況且我家受姐夫諸多照顧,如今他家事務由我掌管,想來這都是前世注定。我也該遞上一份結狀,幫他了結這樁公案。”於是,他對囚犯說:“我願意寫供結狀。”
囚犯趕忙請求旁邊兩人拿來紙筆遞給商功父。那兩人聽說有人肯寫結狀,便停下手中的扇子。商功父一看,紙上已經寫好了內容,囚犯說:“你隻需簽個名押個字就行。”商功父依言提筆畫了押,將紙遞給囚犯。兩人伸手接過,大聲喝道:“快進去!”囚犯對著商功父大哭道:“今日與舅舅分彆,不知何時才能解脫,好苦啊!好苦!”一邊哭,一邊被兩個執扇的人趕進了獄門。
商功父看著囚犯離去,歎息了一陣,便信步走出府門。隻見剛才一同前來的公吏,手中拿著一道符,領著數百名士卒,看起來像是衙門裡的執事人員,有的扛著旗,有的打著傘,前來行禮,那陣仗就像迎接新官一樣。商功父心中疑惑,公吏走上前來行禮,跪著稟告道:“泰山府君說:‘郎君剛正不阿、仗義執言,既然來到陰府,不應空手而回,可暫任賀江地方巡按使者!’天符已下,請即刻啟程。”商功父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身不由己地在吏卒的前導下,來到江上。所到之處,各路神祗紛紛前來參拜。
隻見華蓋山、目岩山、白雲山等眾多山神,昭潭洞、平樂溪、考磐澗等眾多水神,都依次前來相見,以對待上司的禮節對待商功父,各自呈上文書簿冊。公吏請商功父一一核查。經查,境內有的人家多年行善,卻因神明未如實上報,至今窮困潦倒;有的人家作惡多端,惡貫滿盈,神明卻未上報,使其仍在享受福澤;有的人家徒有虛名,心地不善,卻被錯認為好人,享受不應得的福報;有的人家雖行事低調,但心地光明,卻被錯認成壞人,長期不得誌。甚至山中老虎吃人、江中波濤淹人,存在許多並非命中注定,卻因神明未加分辨而誤傷人命的情況。商功父一一詰問斥責,依據案卷進行判決。無論善惡大小,都一一給予相應的報應。對於失職的諸神,也分彆予以處罰。諸神連連稱是,都對判決心服口服。
就這樣一路前行,來到封州大江口,公吏稟告道:“公事已辦完,現有福神前來迎接,明公可以回返了。”商功父隨即在空中返回賀州,回到家中後,又從屋頂飛下,躺回床上。他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驚醒,這才發現原來隻是一場夢。此時他冷汗不止,卻發現病已經好了。
商功父伸了伸腰,睜開眼睛,驚歎道:“真是奇怪!”走下床來,隻見母親和妻子正將玄天上帝的畫像掛在床邊,焚香祈禱。原來商功父臥床不起,昏迷不醒,叫他不應,也無法進食,就這樣不死不活地過了七天七夜。母親和妻子見他醒來,欣喜地說:“全靠聖帝爺爺保佑!”商功父這才明白,公吏所說的福神來迎,指的就是家中供奉的玄天上帝顯靈。
商功父將陰間所見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和妻子。母親說:“一直以來,很多人都傳言是那老兒騙走了我家財物,因為是親家,我一直不願相信。如今才知道是真的,他遭受這樣的惡報,可見做人絕不能在財物上昧著良心。”正感歎間,商小姐前來詢問弟弟的病情,聽說他已經康複,十分高興。商功父又將陰間的經曆告訴了姐姐。商小姐聽說公公如此受苦,心中觸動,提議設壇做法,為賈廉訪贖罪。商功父說:“正該如此,神明之事,實在令人敬畏。我親身經曆,絕無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