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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21到第25回(1 / 2)

第21回借酒肆初結金蘭通姓名自顯豪傑

詩曰:

荷鋤老翁泣如雨,惆悵年來事場圃。

縣官租賦苦日增,增者不除蠲複取。

羨餘火耗媚令長,加派飛灑囗閭裡。

典衣何惜婦無囗,啼饑寧複顧兒孫。

三征早已空懸磬,鞭笞更嗟無完臀。

溝渠展轉淚不乾,遷徙尤思行路難。

阿誰為把窮民繪,試起當年人主觀。

百姓耕種王土,繳納秋糧夏稅,本是理所應當,倒也不算苦。真正讓他們苦不堪言的,是沒有限度的額外征收,動不動就以各種事由加派賦稅。比如一個州府,朝廷下令加派三千兩銀子用於工程,看似在正稅基礎上增加的數額有限,可那些貪官汙吏卻趁機謀利,不僅要加收火耗,連押送路費、繳納時的打點費用,統統都攤派到百姓頭上。如此一來,窮的人愈發窮困,富戶也逐漸衰敗,四方百姓怨聲載道,不少人甚至萌生了落草為寇的念頭。

當時隋煬帝要修建大工程,附近大州已派官員押送銀子前往洛陽支援,山東齊州和青州也各自籌措了三千兩協濟銀,即將啟程運送。這消息一出,竟驚動了一位綠林好漢。

兗州東阿縣武南莊有個豪傑,姓尤名通,字俊達,在綠林道上闖蕩多年,家中十分富有,山東六府的人都尊稱他一聲“尤員外”。在北方,能當響馬的,尤其是有本錢做大買賣的強盜,往往都是大戶出身。尤俊達聽聞青州這三千兩銀子要送往京城,而兗州是必經之地,心裡就動了奪取的念頭。可他轉念一想:“打劫普通客商,不過十幾個人,就算有幾個厲害角色,也沒什麼可怕。但這是官銀,肯定會有官兵護送,沿途州縣還會派兵防護,想動手太難了。況且這是鄰州的錢糧,官府追查起來必定十分嚴厲,不如算了。”

然而人心的貪欲實在可笑,尤俊達明明深知其中利害,卻還是舍不得這三千兩銀子。他尋思家中幾個莊客都沒什麼本事,得找個厲害幫手才行。於是他和莊客商議:“咱們武南莊附近,有沒有隱姓埋名的好漢?我想找個人,一起乾這票‘無礙’的買賣,這可是樁大生意。”莊客回答道:“咱們街裡街坊的,倒是有幾個會些拳腳的,但都算不上好漢。離這兒五六裡,有個人姓程,名咬金,字知節,原來住在斑鳩店,現在搬到這邊了。他以前販賣私鹽,抗拒官兵,被判充軍,後來遇赦才回家。要是能把他拉來,這事就好辦了。”尤俊達眼睛一亮:“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你們認識他嗎?”莊客搖頭:“我們也隻是聽說,沒見過麵。”

尤俊達把這事記在心裡。說來也巧,一天他路過郊外,天氣轉冷,西風呼嘯,樹葉紛紛飄落。尤俊達突然想喝酒,便下馬走進一家酒館,在廳上坐下。剛喝了一杯茶,就見一個高大漢子走進店裡。這漢子模樣奇特,衣著打扮也十分邋遢:眉毛粗濃上挑,眼睛明亮有神;臉上坑坑窪窪長滿疙瘩肉,嘴巴大張露出獠牙;腮邊稀稀拉拉長著淡紅色胡須,耳後頭發又長又亂;渾身透著一股粗獷豪邁的氣質,仿佛生鐵鑄就的身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這漢子衣衫破舊,腳步匆忙,肩上扛著幾個柴扒,進店後把柴扒一放,就大聲吆喝著要熱酒,像是和店家很熟的樣子。尤俊達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見他舉止不凡,便小聲問店小二:“這人是誰?你認識他嗎?”店小二說:“這人常來喝酒,他生在斑鳩店,小名叫程一郎,具體名字不太清楚。”尤俊達一聽“斑鳩店”又姓程,立馬聯想到程咬金,趕忙起身拱手問道:“請問老兄貴姓?”漢子大大咧咧地回答:“我姓程。”“家住哪裡?”“斑鳩店。”尤俊達追問道:“斑鳩店有位程知節兄,和你是同族嗎?”漢子哈哈大笑:“哪是什麼大族!我娘就生了我一個,也不知道有沒有族裡人。我就是程咬金,表字知節,也叫程一郎。你問這些乾嘛?”

尤俊達確認是程咬金後,心裡樂開了花,就像撿到了寶貝,又問:“你扛這些柴扒,是拿來賣的?”程咬金說:“差不多。我家裡隻有老母親,全靠我編些竹箕、做幾個柴扒養活她。今天馱出來沒賣出去,風又大,來這兒喝杯熱酒,喝完就準備回去。還沒問你,你貴姓?為啥打聽我?”尤俊達連忙說:“久仰大名,有件大事想麻煩你,是樁大生意。不過店裡不方便說,能否請到我家詳談?”程咬金一拍胸脯:“今天遇到知己了,你說啥我都聽!不過酒都倒上了,我先喝幾碗,到你家再接著喝咋樣?”尤俊達笑道:“好!正合我意!”兩人便坐在一塊兒喝酒,一個家財萬貫的富翁和一個窮困潦倒的漢子同桌對飲,把店主人看得直樂。

兩人連乾幾大碗,尤俊達結了賬。程咬金把柴扒往店家那兒一放:“這幾把柴扒抵我前幾天欠的酒錢!”說完就跟著尤俊達出了店。尤俊達讓人把馬先牽回去,和程咬金並肩步行。到了尤家,兩人促膝而坐,尤俊達謊稱連年水旱災害,家道中落,想出門做生意,但路上不太平,想請程咬金同行,賺到的錢兩人平分。程咬金問:“你是想讓我當夥計?”尤俊達連忙擺手:“這話可就見外了!我早就仰慕你的義氣,一直沒機會結識,今天咱們得結拜為兄弟,以後同生共死,永不相負!”程咬金有些猶豫:“我這人又笨又粗,哪配和你結拜?”尤俊達堅持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兄弟不必推辭!”兩人當即論了年紀,尤俊達比程咬金大五歲,便拜為兄長,程咬金為弟,焚香叩拜,立下誓言。

結拜完,程咬金想起家中老母,犯了難:“出門是好,可我娘在家沒人照顧,怎麼辦?”尤俊達一拍胸脯:“既然結拜了,伯母就是我娘,接到我家供養!最好今晚就接過來!”程咬金撓撓頭:“我今天柴扒沒賣出去,手裡沒錢,回去拿什麼跟我娘說?而且天晚了,突然讓她來,她肯定不信。”尤俊達胸有成竹:“這簡單!我先拿一錠銀子給你,就說是搬家的費用,她見了肯定樂意來!”程咬金眼睛放光:“這敢情好!快拿來!”尤俊達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程咬金一把接過揣進懷裡,連句謝謝都沒說。

尤俊達吩咐擺酒,程咬金心裡高興,敞開了喝,家釀的美酒入口香甜,不知不覺就喝了幾十碗。尤俊達怕他喝多了誤事,催促他趕緊回去接母親,說明天好日子,正好出門“做生意”。程咬金晃晃悠悠站起身,雖然醉醺醺的,但心裡一直惦記著懷裡的銀子,把破衣袖攥得死死的。他一邊打躬作揖,一邊往外走,卻沒注意到袖口早破了個洞。剛一抬手,那錠銀子順著肋下滾了出來,掉在尤家大門口。幾個莊客看見,撿起銀子跑去問尤俊達:“員外,你剛才給那漢子的銀子,掉這兒了,要追上去還他嗎?”尤俊達擺擺手:“我正後悔給他呢!這人心思單純,拿了銀子回去,要是母子倆一商量不來了,我也沒辦法。現在銀子丟了,他肯定放心不下,今晚保準帶著母親一塊兒來!”

再說程咬金一路緊攥著袖口往家跑,見到母親滿臉喜色。可母親餓得頭暈眼花,見他喝得滿臉通紅,頓時火冒三丈:“你這沒良心的!在外麵喝得爛醉,也不管我在家餓死!還傻笑什麼?我問你,今天柴扒賣的錢呢?花哪兒去了?”程咬金笑嘻嘻地說:“娘,彆生氣!有大買賣上門了,還提柴扒乾啥!”母親不信:“你喝多了說胡話吧,我才不信!”程咬金一拍胸脯:“娘要是不信,我把銀子拿出來給你看!”伸手往袖裡一摸,臉色瞬間變了——銀子不見了!他又摸另一隻袖子,急得直跺腳:“銀子掉哪兒去了?”母親沒好氣地說:“我就知道你說醉話,哪來的銀子!”

程咬金急得瞪大眼:“娘要是不信,我現在就死在你麵前!我雖然喝醉了,但絕不敢騙你!今天我背著柴扒到處賣,沒人買,就去酒店喝酒。結果遇到武南莊的尤員外,他一眼就瞧上我了,拉我去他家。我用柴扒抵了酒錢,跟他到了府上。他非要和我結拜兄弟,說要一起出去做生意。我擔心你沒人照顧,他說把你接過去供養,還先給了一錠銀子當搬家費。我怕把銀子弄丟,一路上都攥得緊緊的,誰知道它從袖口鑽出去了!娘要是不信,我現在就背你去他家!”母親歎了口氣:“那行,我跟你去。家裡也沒啥東西,鎖上門就走。不過我餓得慌,咋辦?”程咬金咧嘴笑道:“到了他家,隻怕你吃得太多,消化不了!”說著鎖上家門,背起母親就往武南莊尤家趕,一路上酒意都被急得消散了。到了尤家,程咬金放下母親,急忙敲門。看門的早就得了尤俊達吩咐,一聽敲門聲,立刻開門通報去了。

尤俊達還沒睡,正等著程咬金來,聽說人到了,喜出望外,連忙將程母和程咬金迎進中堂坐下。尤俊達趕忙解釋:“我祖上留下些薄產,近些年因為水澇旱災,家業日漸衰敗。如今想去江南販賣羅緞,可各處盜賊猖獗,路上不好走。聽說令郎是位豪傑,想請他做同行夥計,賺了錢咱們平分,也好供老伯母安享晚年。”程母出身大戶人家,通情達理,笑著說:“員外這話就見外了。員外是富家翁,小兒隻是個粗笨的手藝人。員外經商,要是途中沒人照應,讓小兒做個隨從,每月給點錢當我的養老費,這還說得過去。小兒有什麼德行能耐,敢和員外稱兄道弟?再說他連本錢都沒有,哪能算夥計呢?名分上也不合適啊。”尤俊達堅持道:“我久仰令郎的高義,心甘情願結為兄弟。”說著就吩咐鋪氈,兩人鄭重地拜了四拜,程母雖然頭暈眼花,也跟著拜了幾拜。尤俊達又說:“我和賢弟出門後,擔心老伯母在家不便,所以接到我家來住,要是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體諒。”程母感激地說:“小兒能跟著員外,我就感激不儘了。隻怕他性格粗躁,員外多擔待,寬恕他,小兒定會知恩圖報!”尤俊達請程母到內室吃飯,自己則和程咬金重新擺酒對飲。

酒過三巡,尤俊達趁機把話題引到皇銀上,試探程咬金:“賢弟可知道新君即位後的事?”程咬金此時正感念新君大赦之恩,忙說:“兄長,這可是個好皇帝!我在外麵日夜擔心老母,要不是新君即位大赦,我哪能還鄉和母親重逢?”尤俊達歎道:“新君大興土木,每個州縣都要出三千兩銀子支援工程,百姓實在苦不堪言。”程咬金接口道:“做百姓的,納糧當差是本分;做官員的,自然要催征押送,咱們就彆管閒事了。”尤俊達壓低聲音說:“這也就罷了,可咱們山東青州,也按旨意湊了三千兩協濟銀。那青州太守借著征糧之名,橫征暴斂,逼死不少百姓,好不容易湊了三千兩銀子起解。這銀子上京,必定經過咱們兗州。我想仗著賢弟的本事,把這三千兩銀子取來當本錢做生意,賢弟覺得怎樣?”程咬金早年賣過私鹽,和做強盜也差不多,又見尤俊達如此看重自己,心裡早就按捺不住,一拍胸脯笑道:“哥哥隻管放心!隻要他銀子從這條路過,不用你操心,小弟一馬當先,這錢準能弄到手!”

尤俊達見他答應,又問:“賢弟會用什麼兵器?”程咬金撓撓頭說:“我會用斧頭,不過沒正經學過。閒著沒事時,把劈柴的板斧裝了長柄,自己瞎舞,倒也還算順手。”尤俊達眼睛一亮:“我有一柄斧頭,重六十斤,賢弟能用嗎?”程咬金豪邁地說:“五六十斤不算啥!”尤俊達轉身回後院,取出那柄渾鐵打成、兩邊鑄著八卦的“八卦宣化斧”,又按程咬金的身材,取來一副青銅盔甲、綠羅袍,還從馬廄牽出一匹青驄烈馬。尤俊達自己則備好鐵襆頭、烏油甲、黑纓槍、皂羅袍和烏騅馬。兩人穿戴整齊,命手下舉著火把到莊外稻場,借著篾纜火把的光亮,在場上騎馬比畫。幾個回合下來,手下眾人齊聲喝彩。尤家莊的人都靠尤俊達生活,所以這般明火執槍地演練,也不避嫌疑。比畫完下馬,眾人收拾回莊休息。

次日,尤俊達派人去青州打探皇銀的押解情況,何時出發、幾日到達長葉林。沒幾天,探子回報:“皇銀十月十五日後出發,二十四日能到長葉林。有一名解官、一名防送武官,帶二十名長箭手護送。”二十三日夜,尤俊達先讓程咬金喝了個半醉,然後帶著手下,五更時分趕到長葉林。他拍著程咬金的肩膀說:“賢弟,咱們一輩子的好日子,就看這一回了!”程咬金點頭,提斧上馬,到長葉林官道上攔住去路,橫斧於鞍,像猛虎一樣踞坐在當道。

先是青州折衝校尉盧方打前站,他騎著馬開路,以防意外,率先到了長葉林。程咬金一拍馬衝上前,大喝:“留下買路錢!”盧方也是個精通弓馬的武官,挺槍罵道:“響馬!你隻敢在深山裡剪徑搶點衣食,這是三京六府解往京城的錢糧,識相的趕緊回避!你好大的膽子!”程咬金笑道:“天下客商的錢,老爺我分文不取!聽說青州有三千兩銀子,特意來做這筆‘生意’!”盧方怒喝:“大膽響馬,簡直胡來!”縱馬挺槍,直刺程咬金心窩。程咬金揮斧急忙招架。兩馬相撞,斧槍相交,鬥了十幾個回合。這時,後麵塵土飛揚,押銀的隊伍到了。程咬金怕對方增派人手,越戰越猛,一斧砍去,盧方招架不住,被砍落馬下。二十名長箭手趕到,見盧方被殺,嚇得齊聲驚呼:“前站盧爺被響馬殺了!”程咬金趁機砍倒三四個士兵,眾人紛紛丟槍棄棒,逃到山澗對岸,把銀子丟在了長葉林。解官戶曹參軍薛亮嚇得撥轉馬頭,原路逃走。

程咬金不肯罷休,縱馬追了上去。手下趕忙向尤俊達報告:“程老爺得勝了!皇銀都丟在長葉林了!”尤俊達帶人到官道上,劈開銀鞘的箍扣,把銀子全部搬回武南莊,殺豬宰羊擺酒,等著給程咬金賀喜。

再說程咬金追著解官薛亮跑了十多裡,還不肯放棄。他倒不是想趕儘殺絕,隻是以為銀子在薛亮馬上,想追回銀子。薛亮回頭見程咬金追得緊,慌得大叫:“響馬!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剪徑不過是為了銀子!如今銀子都丟在長葉林了,你還追我乾嘛!”程咬金一聽銀子在長葉林,就放慢了馬速。薛亮見他不追了,又壯著膽子罵道:“響馬!銀子你儘管拿去,好好守著!我回去稟明刺史,派人來抓你,你彆想跑!”這一下激怒了程咬金,他喝道:“你且慢走!我不殺你,也不是無名之輩!記住了,我叫程咬金,平生從不騙人!還有我一個好兄弟,叫尤俊達!這三千兩銀子是我們倆拿的,你走吧!”程咬金痛快地報了兩人的名字,這才撥轉馬頭往回走。走了一半,他忽然懊悔起來:“剛才不該報名字,尤大哥知道了肯定要埋怨我,不如把這事瞞下來吧。”不一會兒回到莊上,下馬後隻管喝酒,心裡的懊悔暫時拋到了腦後。

另一邊,解銀官薛亮一路狂奔到州府,正趕上刺史斛斯平升堂,他慌忙跪下稟報:“大人!卑職奉命督解銀兩去洛陽,二十四日走到齊州長葉林,突然殺出幾十個賊首,劫走了銀子,還殺了將官盧方和四名長箭手!卑職拚命抵抗,才保住性命,特來向大人稟報,請大人發文給齊州,讓他們緝拿這幫賊人和那三千兩銀子!”斛刺史一聽大怒:“豈有此理!響馬竟敢劫錢糧!你辦事不力丟了銀子,我把你解到東都總理宇文愷大人跟前,讓他判你賠還是齊州賠!”喝令左右把薛亮拿下。薛亮嚇得魂都快沒了,急忙喊道:“大人饒命!這賊人還能緝捕!他們攔截時自稱什麼靖山大王陳達、牛金,隻要在齊州按名捉拿就行!”斛刺史命書吏寫了一道文書,上報東都營造總理宇文愷:“已籌措銀三千兩起解,行至齊州長葉林,因該州未派兵防送,遭響馬劫走,懇請責令該州緝捕賊人並賠償。”同時發文給齊州,要求緝拿陳達、牛金和追回銀兩,把薛亮暫時關押,等東都回文再處置。

過了幾天,宇文愷回文道:“大工緊急,一月內若抓不到賊人,齊州先行賠銀;二月內未破案,刺史停發俸祿,巡捕官員從重處罰,薛亮革職為民,盧方家屬優厚撫恤。”這下,青州斛刺史把擔子全推到了齊州劉刺史身上。劉刺史急得直跺腳:“三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我怎麼賠得起!看來得狠狠逼捕快們一把,他們要是逼急了,說不定能緝拿歸案。”於是升堂,把負責捕盜的都頭樊虎、副都頭唐萬仞叫來,訓斥道:“這夥響馬既然有名字,就該能查到,怎麼幾個月都沒消息?分明是你們和賊人分了錢糧,不肯用心緝捕!”樊虎辯解道:“老爺,哪有強盜這麼大膽敢通真名的?分明是編了假名迷惑人。我們到處搜查,實在沒線索啊。”劉知府喝道:“就算是假名,劫了三千兩銀子好幾個月都沒動靜,這不是你們怠工是什麼!”下令把樊虎、唐萬仞各打十五大板,限三個月內破案,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打三十大板。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官府限期追拿盜賊的“比較”之日舊時官府對差役限定任務、定期檢查的製度)。捕快們齊聚樊虎家中,燒紙盟誓,共飲“協力酒”,商量如何應對官府的催逼。樊虎私下對副都頭唐萬仞說:“賢弟,咱們白受這官刑實在冤枉。我忽然想起,當初秦大哥在本州捕盜多年,人脈廣、見識多,就算不認得什麼陳達,或許也知道牛金的底細。如今他在來總管麾下當差,要是能請本官把他調回來,咱們也算有了指望,說不定就能找到線索。”

樊虎二人與秦叔寶本是通家好友,正低聲商議著長遠之計,旁邊五十多個士兵都是些沒心眼的小人,聽見這話立刻亂嚷起來:“這麼好的主意,怎麼背著我們商量!明日進州府就稟太爺,就說原本州捕盜秦瓊在這兒乾了多年,早就知道賊人老巢,還暗中收了響馬的‘常例錢’舊時指按慣例送的錢財),現在謀了個來老爺旗下的旗牌官職位遮掩身份。求太爺做主,把秦瓊調回來,陳達、牛金肯定就有著落了!”樊虎皺眉道:“各位彆在這兒亂嚷嚷,進衙門跟老爺稟明就是。”眾人這才散去。

次日清晨,眾人進了州府。樊虎拿著公文上月台向劉刺史複命,其他人都跪在丹墀下。劉刺史問樊虎:“響馬有蹤跡了嗎?”樊虎無奈道:“老爺,還是毫無消息。”刺史揮手示意用刑,差役剛要上前拉扯,樊虎急忙喊道:“小的還有一事稟報!”刺史不耐道:“又有什麼事?”樊虎道:“本州有個秦瓊,原本是衙門裡的捕盜,如今在來總管麾下當旗牌官。他捕盜多年,或許知道些線索。求老爺去來爺府上把秦瓊調回來,那陳達、牛金定會有下落。”

刺史還沒來得及表態,丹墀下五十多個捕快突然擁上月台,亂哄哄地叫嚷:“太爺做主,把秦瓊調回來!這秦瓊收了響馬的常例錢,花錢買了個閒差躲在來爺府裡!太爺要是不做主討回秦瓊捕盜,就算打死我們,也查不出賊蹤!”劉刺史見眾人異口同聲,隻好暫時提筆修改限期,免了他們的刑罰,命眾人出府等候消息。

暫且按下眾人躲過一劫不表,卻說秦叔寶自長安回家後,常想起當年仗義出手險些闖下大禍,深感自己從前行事魯莽,自此在家處處收斂鋒芒。這日他正在來總管府中當值,忽聽外麵稟報本州劉刺史求見。來總管命人請進,兩人相見後寒暄幾句,劉刺史便開門見山:“去年東都營建宮殿,山東各州都要協濟銀兩,不料青州的三千兩錢糧行至本州長葉林時被劫。那強盜還自報姓名,叫什麼陳達、牛金。青州向東都申報後,宇文司空發文將下官停了俸祿,責令一月內追回銀兩、抓獲賊人,逾期還要治罪。下官雖派人緝拿,卻毫無頭緒。據眾捕快稟稱,原有都頭秦瓊如今在貴府當旗牌官,極善捕賊,懇請暫從老大人處借調他去捉拿賊人。”

來總管聞言,目光轉向秦瓊,對劉刺史道:“那身材高大的便是秦瓊。他雖有才乾,但下官不時要差遣他,如何能兼管州中事務?”秦瓊也跪下道:“旗牌在府中本就該伺候老爺,隨時聽候差遣。捕盜一事,原有樊虎等人負責,怎能讓旗牌越俎代庖?”來總管道:“正是。還是該讓州裡的捕快繼續追查。”

劉刺史見秦瓊推諉,總管又不鬆口,心中不快,冷聲道:“下官也不是非要這秦瓊,隻是眾捕快稟稱,秦瓊原本就是捕盜,平日慣收響馬常例錢,才謀了個軍前的差事。他們還要到上司和東都告狀。下官尋思,不如讓他協同捕盜,若僥幸抓獲賊人,也算一功;若執意推辭,恐怕這些人真去行台和東都告狀,那時秦瓊想推也推不掉了。”

來總管聽了,沉吟道:“這倒有個處置辦法。秦瓊過來,按劉刺史所說,你收了響馬常例錢?不過這也算是激勵你立功。捕盜本就是國家正事,彆再推諉,你就跟劉刺史去吧。”秦叔寶見本官不替自己說話,知道再爭辯也無用,隻得改口道:“老爺吩咐,劉爺又要用我,豈敢不去?隻是旗牌的能耐與樊虎等人差不多,怕辦不成事,反替他們背鍋。”來總管道:“他們一眾捕盜非要你去,必定是知道你本事了得。你且去,我這邊有事還要傳你回來。”

秦瓊無奈,隻得隨劉刺史出府。唐萬仞、連明等人早在府外接住,低聲道:“秦大哥,實在無奈才把你牽扯進來。兄長義氣深重,肯定不肯親自去拿人,隻要給小弟透個風聲,我們就是舍命也會去辦!”秦叔寶苦笑道:“賢弟,我真的不知什麼陳達、牛金。”

此後,秦叔寶換上普通衣服,進州府公堂跪下聽令。劉刺史換上好言好語安撫:“秦瓊,你與彆的捕盜不同,是有前程的人,素來能乾。今日我調你下來也是無奈之舉,你若真能拿下這兩個通名的賊寇,我這衙門裡除了信賞錢,另有許多好處;就是你家本官來爺,也定會嘉獎你。這公文上,我就先用你的名字了。”

秦叔寶與一眾捕快出了州府,再次燒紙盟誓,說是齊心捕緝,實則毫無頭緒。三日後進府複命,劉刺史看在來總管的麵子上,不好立刻用刑。可到了第二、第三輪限期,秦叔寶也無辜遭受了責打,平白陷入這場無妄之災中。

第22回馳令箭雄信傳名屈官刑叔寶受責

詩曰:

四海知交金石堅,何堪問彆已經年。

相攜一笑渾無語,卻憶曾從夢裡回。

人生在世,朋友之情有著獨特的珍貴。它不像君臣間的森嚴、父子間的綱常,既有兄弟般的友愛,又能談論那些在妻子麵前都難以啟齒的話題,因而最令人難以忘懷、時常惦念。尤其是豪傑與豪傑相遇,意氣相投,既沒有初次見麵的隔閡猜忌,也不存在貧富貴賤的世俗成見。若為知心義友,偶然分彆,更是度日如年,總想尋個機會重逢相聚。

正值金秋九月,單雄信正在家中督促莊客、家僮料理秋收事宜。他坐在廳上,忽聽門人稟報:“王、李二位爺到!”單雄信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快步迎出門外,熱情邀請二人下馬,引入府中,徑直來到書房,擺上現成的酒菜,與他們共敘彆後歲月。單雄信感慨道:“前年年底收到兄長的書信,我早清掃門庭準備款待,為何直到今日才來?”王伯當解釋道:“自與兄長分彆後,李玄邃受楊越公之邀前往長安,我則輾轉彆處。後來想去長安與李兄會合,路過少華山時,被齊國遠熱情挽留,在那兒住了許久,還曾寫信告知兄長,邀你到寶莊相聚過節。沒想到發信之後,竟意外遇見齊州的秦大哥。”

單雄信驚訝地叫道:“他從我這裡回家,如今聽說在總管麾下為官,怎麼會在關中與你相遇?”王伯當繼續說道:“叔寶受本官差遣,前往京城給楊越公拜壽,途中一時興起,打算在長安賞燈,因此未能踐約來見兄長。在距離長安六十裡的永福寺,他遇見了太原唐公的女婿柴嗣昌。當年叔寶在楂樹崗曾救過柴嗣昌嶽父的性命,柴嗣昌為報恩建了一座報德祠。叔寶因參觀祠堂提及往事,被柴嗣昌知曉身份,便將他留在祠中。過了年,正月十四日他們一同進京,誰知十五日就闖下大禍——打死了宇文公子。”

單雄信驚得吐出舌頭,神色慌張:“嚇死我了!我聽說有六個人在長安大鬨,當時擔心得不行,卻不知是誰。後來打聽到確切消息,說是太原李淵的家將,我才放下心。原來是你們做下的這件事!”李玄邃也感歎:“這事做得太莽撞了,若不是唐公勢力大,宇文述又沒拿到確鑿證據,險些讓大禍落在我族兄身上。”單雄信問:“這麼說,叔寶早就回家了?”王伯當道:“事發當夜,眾人就各自散去了。”單雄信歎道:“我好幾次想去山東看望他,卻一直沒機會,今日聽賢弟這番話,又勾起我去山東的念頭。”王伯當道:“我們此次前來,一來是因分彆太久,特來看望兄長;二來就是想邀兄長同往山東。”

單雄信好奇道:“去山東有什麼事?”王伯當道:“今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叔寶母親六十大壽。叔寶是個孝子,京城那場大亂後,大家匆忙分手,他在馬上特意囑咐:‘家母整壽在九月二十三日,兄長若不嫌棄,還望光臨寒舍。’所以我先到長安找到李兄,又偶然在長安遇見柴嗣昌,他當時正在京城為嶽父辦事,談及拜壽一事,他欣然表示嶽父有數千兩銀子想贈予叔寶,他要回家取了送去。因此我先和玄邃兄趕來,邀你一同前往。”

單雄信點頭道:“此事甚好,但有個問題:我的朋友眾多,了解情況的人會說,伯當邀我去齊州給叔寶母親拜壽;不了解情況的人恐怕會說,我單雄信待人有親疏之分,去山東給秦母拜壽,隻邀了王伯當,卻不叫上他們,這豈不是要怪到我頭上?”李玄邃笑道:“小弟有個主意,可讓兄長一舉兩得。”單雄信連忙請教,李玄邃道:“兄長何不邀請幾位相知的朋友同去?一來能為叔寶增添光彩,二來也能讓大家看到你對待朋友一視同仁。叔寶如今處境不算寬裕,我們多帶些禮物去,也能表達咱們的情誼。”

單雄信思索片刻:“這主意雖好,卻還有個麻煩:朋友們都在潞州各地,如今傳帖邀請,路途遠近不一,萬一有人不在家,來回往返,誤了壽期,反而不美。我也有個辦法,二位且先飲酒。”說罷,他返回內書房,取出二十兩碎銀,分成兩包,又拿了兩枝特製的令箭。這令箭並非武弁官員所用,而是用竹籌製成,刻有單雄信的字號花押,在江湖豪傑間頗具信譽,朋友們見了這令箭,就如同接到君命召喚,會即刻動身。

單雄信將令箭分彆放入兩個銀包,用托盤盛好,叫來小童捧到席前,當著王、李二人的麵,喚來兩個得力手下。門下眾多隨從紛紛應聲,單雄信從中指定兩人:“你二人聽令!去馬廄備好兩匹馬,每人拿十兩銀子作路費草料錢,各領一枝令箭分頭出發。一人往河北良鄉、涿州郡、順義村、幽州方向,凡是相識的朋友,就將令箭給他看,告知九月十五日在二賢莊會齊。算好七八天的路程,務必在九月二十三日趕到齊州為秦太太拜壽。若九月十五到不了二賢莊,就直接趕往山東,到兗州武南莊尤老爺莊上集合。走東路的人,無需繞道潞州,直接收拾壽禮,在官道上會合,一同進齊州拜壽。”二人領命,分頭而去。

王伯當、李玄邃便在單員外莊上飲酒作樂,靜待眾人。九月十四日,北路的朋友率先趕到三位——來自良鄉、涿州、順義村、幽州的張公謹、史大奈、白顯道。單雄信見人已到齊,又叫手下拿兩封柬帖,對王伯當道:“童佩之、金國俊,當年也曾與叔寶結拜,這次不能落下他們,拿帖去請他們同往山東。”童佩之、金國俊收到請柬,得知是為叔寶母親拜壽,又聽說北路朋友都已到齊,立刻收拾禮物,備好馬匹出城,趕到二賢莊與眾人會合。大家相見,把酒言歡,訴說彆情。次日天還未亮,賓主八人便啟程出發,隨從十餘人,攜帶的行囊禮物、隨身兵器,都用小車裝載,另有專人騎馬打前站,提前尋找落腳之處,一行人朝著山東濟南府方向浩浩蕩蕩進發。

九月的風裹挾著涼意,金黃的樹葉在風中簌簌飄落,眾豪傑騎著馬疾馳趕路。正行間,隻見前方塵土飛揚,負責打前站的人快馬跑來稟報:“諸位老爺,已到山東地界,前麵有綠林好漢攔住去路,一位少年正在與他們廝殺,咱們不好貿然前進。”稟報的手下之所以稱綠林人為“老爺”,是因為同行八人中,有好幾位都曾在綠林闖蕩,礙於情麵,不好直呼“響馬”。

單雄信聽了心中暗自得意,在馬上笑著說:“不知是哪個兄弟,看了我的令箭,在半路等著,順便籌措些盤纏。誰願意去看看?”童佩之、金國俊二人以為是自己道上的豪傑,不了解綠林凶險,便對單雄信說:“小弟二人願意前往!”說罷便縱馬而去。單雄信在馬鞍上向王伯當點頭道:“這兩位兄弟,雖然和我是世交,但我沒見過他們的武藝,一聽綠林二字,就奮勇爭先。”王伯當卻搖頭道:“單二哥,這二人去恐怕不妥。”單雄信問:“為何?”王伯當解釋道:“他們在潞州當差,沒什麼江湖人脈,一聽綠林就有了水火不容的態度。他們不認識攔路的人,攔路的也不認識他們,言語稍有不和就會動手。要是童、金二位有個閃失,你可是發帖子邀他們來山東的,同行的人出了事,你脫不了乾係。要是他們本領高強,傷了攔路的朋友,可對方是拿著你的令箭等候的,又會壞了江湖信義。”單雄信點頭道:“賢弟說得有理,那你就去看看。”王伯當應道:“小弟不敢推辭。”說著拿起銀矛,縱馬向前。

王伯當前行,隻見塵土飛揚處,童佩之、金國俊正狼狽敗下陣來。原來,此前柴嗣昌應王伯當之約,前來為秦叔寶賀壽。他攜帶的行李沉重,衣裝華麗耀眼,在路上遇到了尤俊達和程咬金。二人見財起意,攔住去路要劫掠。柴嗣昌有些武藝,但敵不過兩人夾擊。正巧童佩之、金國俊趕來,拔刀相助。可程咬金仗著一身蠻力,全然不懼,留下尤俊達與柴嗣昌纏鬥,自己揮斧追向童、金二人。他的斧頭上下翻飛,砍得兩人抱頭鼠竄,直追得二人像被鷹追逐的兔子般慌亂奔逃。

童佩之、金國俊見到王伯當,喊道:“好厲害的響馬!”王伯當笑了笑,讓過二人,迎上前去,舉槍高叫:“朋友且慢,我們都是道上的!”程咬金聽不懂江湖暗語,舉斧就朝王伯當頭頂劈來,嚷道:“我又不是好欺負的,什麼道上不道上!”王伯當暗笑,解釋道:“我和你都是綠林好漢!”程咬金卻道:“就算是七林八林,也得留下買路錢!”說罷,斧頭如疾風暴雨般,朝著王伯當的上三路猛砍。王伯當並不正麵硬接,隻是用槍鉤、撩、磕、撥,巧妙閃避。等程咬金力竭,斧法漸亂,王伯當左手稍鬆槍杆,右手猛地一刺,銀槍如銀龍出海、玉蟒伸腰,直取程咬金麵門咽喉。王伯當手下留情,槍尖剛到程咬金喉下便收回,不然這一槍就能將他挑落馬下。程咬金用斧去勾槍,雖勉強勾開,但整個人連人帶馬都晃得厲害,招架不住,隻得拍馬落荒而逃。王伯當隨後追趕,詢問他的來曆。程咬金邊跑邊喊:“尤員外救我!”此時尤俊達正與柴嗣昌打得難解難分,無法脫身。王伯當見狀,高聲喊道:“柴郡馬,尤員外,彆打了!都是自己人,同去齊州的!”三人這才停手,下馬相見。程咬金氣喘籲籲,騎著馬在一旁觀望。尤俊達也將他叫來,與眾人相識。

尤俊達問王伯當:“見到單二哥了嗎?”王伯當指向後方:“那趕來的不就是雄信!”原來,童佩之、金國俊回去說響馬十分厲害,單雄信等人急忙趕來支援。眾人會合後,彼此寒暄。王伯當向單雄信介紹:“這就是柴郡馬。”眾人按年齡排序行禮。單雄信又問:“還有剛才那位力大無窮的朋友呢?”尤俊達道:“是我的好友程知節。”眾人相視而笑,紛紛見禮。尤俊達邀請眾人回莊休息,單雄信卻說:“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若去寶莊,恐怕誤了壽期。等拜壽之後,再去尊府多住幾日。賢弟的禮物帶來了嗎?”尤俊達答道:“不過是備了些禮金。”

於是,十一位豪傑一同前往濟南。離齊州還有四十裡時,夕陽西下,眾人來到義桑村。這是個有三四百戶人家的市鎮,因遍地種植桑麻,且土地屬官地,百姓可隨意采摘,故而得名。春末夏初蠶忙時節,這裡熱鬨非凡,可眼下九月深秋,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村中隻有一家大戶,蓋了一排寬敞的樓房,專門接待往來客商。眾人的手下便帶著大家前往這家投店。

眾豪傑到店門前下馬,店主讓夥計將行李搬進書房,把馬牽到槽頭喂料,又邀請眾人上草樓飲酒。正喝著酒,官路上突然有三騎馬疾馳而來。這三人是誰?原來是幽州羅公差遣的官差。此前單雄信發出令箭,通知張公謹、史大奈等人,史大奈剛任旗牌,沒有具體差事,便先行一步。尉遲兄弟則遞上手本,進帥府告知公子羅成。羅成與母親說起此事,老夫人記得九月二十三日是秦叔寶母親的壽辰,商議後決定派官差送禮。尉遲兄弟便求羅成幫忙,謀得前往山東的差事,打算公私兼顧,也去給秦母拜壽。這趕來的正是尉遲南、尉遲北,還帶著一名背行李的馬夫,共三人三騎。

三人來到店裡,店主從櫃台裡迎出來招呼:“二位老爺,離齊州還有四十裡,途中再沒地方歇腳了,就在小店住下吧。”尉遲兄弟吩咐手下接過包裹,下馬進店。店主又說:“先前有幾位老爺在樓上飲酒多時,說話間像是醉了。二位是貴客,上樓恐怕不便,樓下有乾淨座位,就在樓下用晚飯吧。”尉遲南點頭道:“這店主挺會辦事,醉酒的人不好相處,就在樓下吧。”店主隨即吩咐擺上酒飯,尉遲兄弟便在樓下用餐。

且說樓上的十一位豪傑正飲酒作樂,酒至半酣,唯獨程咬金先醉了。他本就好酒,一喝起來不醉不休。此時他拿著一杯酒,心中想起從前的窮苦日子:“在關外漂泊多年,受儘苦難。回家沒多久,就被尤員外邀去長葉林做了那樁買賣,如今又結交了天下豪傑,真是痛快!”這些念頭在他心裡打轉,不自覺就喊了出來。他一口喝乾杯中酒,將酒杯狠狠往桌上一放,隻聽“啪”的一聲,酒杯碎成粉末。這還不算,他腳下猛地一蹬,隻聽“哢嚓”一聲,樓板竟被蹬出一塊大裂縫,灰塵紛紛揚揚往下掉,正巧落在尉遲兄弟的酒席上,酒菜撒了一地。

尉遲南還算沉穩,用袖子拂去灰塵,說道:“這位朋友,怎麼如此粗魯!”尉遲北卻是年輕氣盛,仰頭朝樓上罵道:“上麵是什麼畜生,吃草料就算了,怎麼亂蹬蹄子!”程咬金最容不得彆人辱罵,一聽這話,坐到樓梯邊,縱身一躍便跳下樓,直衝向尉遲北。兩人都是力大無窮的豪傑,拉扯間,身上的綢緞衣服都被扯得粉碎,隻聽“乒乓劈啪”,拳頭你來我往。好在這草樓還算結實,不然早被兩人掀翻了。尉遲南不好直接幫忙,便拿出官腔,叫來酒保:“這地方歸哪個衙門管?”一副自己就是官的架勢。樓上的單雄信聽見這話,也來了火氣,喊道:“兄弟們,下麵這人說話太狂妄!荒村野店,酒後爭鬥,強者為勝,問什麼衙門管不管,都下去教訓他!”單雄信說的是幽州口音,樓上的張公謹也是幽州人,忙勸道:“兄台息怒,聽聲音像是咱們同鄉。”單雄信趕忙說:“賢弟快下去看看!”

張公謹走下樓梯,還有幾步遠就認出了尉遲南,趕忙轉身上樓對單雄信說:“是尉遲昆玉兄弟!”單雄信大喜,連喊快請他們上來。尉遲南看見張公謹帶著一眾豪傑下樓,料想是單雄信的朋友,急忙喝止正在打鬥的尉遲北。尤俊達也喝住了程咬金。兩人各自換了衣服,上前相見,彼此賠禮道歉。店主叫酒保拿斧頭到樓上,把蹬壞的樓板敲打修整好,又重新擺上一桌豐盛的酒菜。單雄信等十三位好漢點起燈繼續飲酒。

這一番酒局氣氛熱鬨非凡,眾人喜好不同:愛喝酒的在樓上就著殘菜剩酒行令猜拳;受不了奔波勞累的,讓手下鋪好被褥,到客房休息;還有幾個興致高的,走出酒店,在夜深人靜、月色朦朧中,攜手走進桑樹林,互訴彆後相思。樓上喝酒的張公謹、白顯道、史大奈本就是酒友,史大奈曾因打雷台在幽州做官,許久未見,三人邊喝邊聊得十分投入。童佩之、金國俊白天被程咬金殺得大敗,早已筋疲力儘;柴嗣昌平日裡養尊處優,也早早去睡了。單雄信、尤俊達、王伯當、李玄邃、尉遲南五人在桑樹林中談了很久,也都先後去休息了。

到了五更時分,眾人起身前往齊州。義桑村離齊州城四十裡路,五更出發,走了二十裡後天剛亮,到城中還有二十裡。剛到城郊,就有許多人上來迎接。這並非秦叔寶派人來接,而是齊州城裡開牙行、做經紀生意的夥計,為招攬客人而來。各行各業的人紛紛上前招呼,有賣柴米糧食的,有販賣羅緞的,有做西馬北布生意的,七嘴八舌地拉扯著眾人的行李。單雄信在馬上吩咐眾人:“彆讓他們亂拉,我們有老主顧,西門外鞭杖行的賈家店,是我們常來住的地方。”原來這賈家店的老板賈潤甫也是秦叔寶的好友,單雄信從前從西路販馬到山東,都住在賈家店,如今店裡還有兩個夥計。夥計一聽是單員外,連忙迎上來:“呀,是單爺!小的就是賈家店的人。”單雄信說:“派一個人引著行李慢慢走,另一個去通報你們主人。”

此時賈潤甫正早起在書房裡收拾給秦母拜壽的禮物,寫禮單。夥計跑進來稟報:“老爺,潞州的單爺帶了一二十位老爺到了!”賈潤甫笑道:“單二哥和眾朋友今天趕到這裡,也是為明天拜壽來的。看來我這個主人是當定了。先把這些禮物收起來,我就不單獨去拜壽了,到時隨大家一起行禮吧。”他吩咐廚房,客人多,先擺十來桌下馬飯,用家裡現有的菜就行,再派管事的去城裡買些時新果品、精致菜肴,正席也要準備十桌。手下人雖多,但要多給他們些酒喝。又讓人叫了一班吹鼓手來,增添熱鬨氣氛。自己換好衣服,出門到台階下迎接。

單雄信一眾朋友快到街頭時,都下馬步行,車輛和馬匹跟在後麵。賈潤甫在大街上迎住他們。單雄信讓眾朋友先走,進了三重門,便是大廳。手下人把車輛行李搬進客房,給馬卸下鞍轡,牽到槽頭喂料。要是換作彆的人家,人雖能住下,卻容不下這麼多高頭大馬——這些馬都是千裡龍駒,食量大,不能同槽喂養,一匹馬就得占一間馬房。幸虧這是鞭杖行的店鋪,地方寬敞,才容得下這些馬匹。

眾人在大廳鋪上拜氈,老朋友互相行禮對拜,沒見過麵的,由人引薦通名,彼此都十分熱情。坐下喝了茶,就擺上了下馬飯。單雄信等不及,對賈潤甫說:“潤甫,能不能今天就把叔寶請到府上,先見個麵?不然明天突然去,怕主人家來不及準備酒食。”賈潤甫心想:“今天是雙日,叔寶因為響馬的案子,府裡該要‘比較’即官府定期追究差役辦案進度)。他是個重感情的人,要是知道雄信來了,肯定會放下公事來相會。但我要是明知道他有公事,還去請他,豈不是讓他為難?人多又不好明說,隻能含糊答應了。”於是他含糊地說:“我這就派人去請。”又對眾人說:“單二哥一到,我就派人去請秦大哥,估計馬上就來了。”賈潤甫這麼說,是怕眾朋友吃過飯後去街坊閒逛,撞見店裡那兩個“不尷尬”指形跡可疑)的人,所以說秦叔寶馬上來,讓大家安心等在店裡喝酒。

不說賈潤甫大擺宴席招待眾人,且說秦叔寶這邊。自從被眾人攀扯進來,樊建威原本以為他有本事能抓到賊,了卻這樁公事,並非有意害他。誰知秦叔寶論馬上持槍舞刀的本領,確實無人能敵,但論起緝拿偵察的本事,卻很平常。而且換作沒天理的差役,早就抓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嚴刑逼供來應付差事了,可秦叔寶不肯乾這種事,寧願和眾人一起受罰。就連樊建威心裡也過意不去,想幫他脫罪,可劉刺史不肯放過,除非有人代他賠那三千兩贓銀,或許刺史一高興,就把這事放下了。但眾人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銀子,隻能每次限期一到就去受罰,挨板子。

這次是最後一限,秦叔寶帶著五十三人進府。劉刺史正憋著一肚子火,升堂比平時都晚,巳牌時分才開門。秦瓊帶眾人進了府,到儀門時,禁子扛著兩捆竹片進去,儀門隨即關上。劉刺史問秦瓊響馬有沒有蹤跡,秦瓊答沒有。劉刺史頓時漲紅了臉,罵道:“幾個月了,怎麼可能抓不到兩個響馬?分明是你們和賊人分了贓!你們在這兒挨板子,倒害我老爺得想辦法賠錢!”不由分說,拔簽就要打。五十四人的親戚朋友、鄰舍都到府前來看,大門裡外擠得水泄不通。這劉刺史打板子,不是打一個放一個,而是等所有人都打完,才動筆改限期,一起放出。每人三十板,直打到太陽西沉才打完。一聲“開門”,眾人被放出,外麵的親友哭哭啼啼地迎接。裡麵攙的攙、扶的扶,馱的馱、背的背,都出來了。出了大門,各人被親友相邀,有的去店裡歇腳,有的回家喝酒“暖痛”用酒來緩解傷痛)。

隻有秦叔寶和彆人不同,他經得起打,渾身都是虯結的筋骨,腿一伸,竹片就震裂了,行刑的差役虎口都震得開裂。秦叔寶不願為難這些差役,反而把怒氣壓下來,由著他們打。雖然皮開肉綻,卻傷不到筋骨。出了府,他隻能自己收拾杖瘡。此時,府前喧鬨的鼓吹聲漸漸消散,隻剩下幾人在黃昏中暗暗垂淚,滿是冤屈與無奈。

第23回酒筵供盜狀生死無辭燈前焚捕批古今罕見

詩曰:

勇士不乞憐,俠士不乘危。相逢重義氣,生死等一麾。

虞卿棄相印,患難相追隨。肯作輕薄兒,翻覆須臾時。

真正的豪傑,把生死看得如同鴻毛,自己闖的禍自己承擔,豈肯連累他人?這是江湖中人的原則。但即便如此,若眼睜睜看著朋友陷入困境卻不伸手相救,以他人的苦難換取自己的功名,更是俠士所不齒。

且說秦叔寶出了府門,正收拾杖瘡,忽聽一位老者喚道:“秦旗牌!”叔寶抬頭一看,原來是張社長。張社長關切地說:“秦旗牌遭此無妄之災,小兒在府前新開了酒肆,老夫人特意為旗牌暖了一壺酒,解解悶。”這都是因為秦叔寶平日仗義疏財,廣施恩惠,老人才如此殷勤。叔寶推辭道:“長者賜酒,晚輩不敢推辭。”

張社長將叔寶邀進店中,徑直往後走,原來這裡不是普通賣酒的地方,而是內室書房。張家取出小菜,又從外麵買來菜肴,暖了一壺酒,斟上一杯遞給叔寶。叔寶接過酒,眼中不禁落下淚來。張社長連忙勸慰:“秦旗牌莫要悲傷,待抓到響馬,自有升官受賞的日子;若因憂思傷了身體,反要壞事。”叔寶長歎一聲:“太公,我秦瓊並非因挨了這幾板子疼痛難忍才落淚。當年我公乾河東,好友單雄信贈我數百兩黃金,勸我莫在公門當差,說‘求榮不在朱門下’。這話我一直記在心裡,隻是功名心太急,想著在來總管麾下,靠一刀一槍博個一官半職。如今卻被州官牽連,讓父母給的這身皮囊遭此羞辱,有何臉麵去見故人?”說罷,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卻不知單雄信不遠千裡,已到齊州,隻為給秦母拜壽,此刻距秦叔寶僅有一步之遙。叔寶正與張社長飲酒傾訴,酒店外突然喧鬨起來,有人高聲詢問:“張公,秦爺在店裡嗎?”酒保認得是樊虎樊老爺,忙應道:“在呢!”引著樊虎進店。張社長忙起身招呼坐下,叔寶道:“賢弟來得正好,張社長高情,你也喝一杯。”樊虎卻急道:“秦大哥,不是喝酒的時候!”叔寶忙問何事,樊虎附耳低語:“小弟剛才被西門朋友邀去吃酒,聽人說翻了天,賈潤甫家裡來了十五騎大馬,都是外鄉打扮,看著像可疑之人,怕有陳達、牛金混在裡麵!”

叔寶聞言大喜,對張社長坦言:“實不相瞞,建威從西門來,說賈柳店來了些異樣的人,恐怕有劫皇銀的賊寇在內,這酒我喝不得了。”張社長笑道:“老夫這酒本是為你解悶,如今既有線索,二位速速去辦,擒了賊寇,老夫再來賀喜!”

叔寶與樊虎辭彆張社長,直奔西門。隻見西門人山人海,吊橋上、甕城內擠滿了街坊閒漢,還有不少衙門當差的——雖不是捕盜的行家裡手,卻也聽說賈潤甫家來了可疑人物,趕來圍觀。有人認得秦瓊和樊虎,高聲道:“秦旗牌,賈家那事兒要是有什麼動靜,您傳個信號,我們帶壯丁百姓幫您動手!”叔寶舉手稱謝:“多謝各位,看在衙門麵上,先彆散,等我消息!”

下了吊橋到賈潤甫門口,隻見大門緊閉,吊闥板放下,招牌也收了進去。叔寶輕輕一推,門竟沒拴,回頭對樊虎道:“咱二人彆一起進去,不然若撞上賊人,連個接應都沒有。雖說咱天天挨板子不至於死,但他們都是亡命之徒,常言道‘雙拳不敵四手’。你在外麵等著,我先進去。要是有動靜,我吹個哨子,你就招呼吊橋和城門的人,攔住兩頭街道,把巷口柵欄拉上,幫我動手。”樊虎點頭稱是。

叔寶輕手輕腳穿過二門、三門,隻見裡麵天井裡也擠滿了人。原來眾豪傑吃罷下馬飯,正擺開宴席飲酒,又有鼓手吹打助興,筵席前都是隨從,下麵則圍滿了鄰居百姓,都想看看這些衣著齊整的外鄉人。

叔寶怕冒然進去打草驚蛇,又見賈潤甫也在,怕被他先撞見不好行事,便矮著身子混在人群中,抬頭往上窺探。隻見席上都是熊腰虎背的好漢,頭戴高巾,目光如炬,隻有一兩人戴著小帽。想看清麵容,無奈眾人安席時都向上作揖,又有隨從環繞,一時難以辨認。想聽他們說哪裡的方言,偏偏鼓手吹得震天響,什麼也聽不清。

直到點上燈,朦朧中望去,有個人站在眾人前麵,竟像是單雄信。叔寶心中疑惑:“這人好似單雄信,他若來尋我,該先去我家,怎會在此?”正猶豫間,恰好王伯當轉身向外與人說話,被叔寶瞧見。叔寶恍然大悟:“不用猜了,定是伯當邀他來給我母親拜壽的,幸虧沒被他們看見。”轉身就往外走。

到了門外,樊虎早已叫了許多人守在門口,忙迎上來問:“怎麼樣?”叔寶啐道:“你連人都認不得,就瞎報!那是潞州單二哥,你前日在他莊上相會,他還送你潞州盤費,你剛才在府前還跟我提過。要是讓那些百姓知道,圍在門口吵鬨,可怎麼收場?”樊虎尷尬道:“小弟沒見過,聽人說可疑,才來報信。既是單二哥,那咱回去吧。”

此時人越聚越多,樊虎擠到一邊,叔寶怕裡麵的朋友尷尬,忙向眾人解釋:“列位都散了吧,不是歹人!那是潞州有名的單員外,帶朋友來這兒,明日給家母過生日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正圍著問,忽見賈潤甫從門裡趕出——原來單雄信眼尖,安席時見階下有個大漢躲躲藏藏,看了他們幾眼就往外走,還引著眾人散去,便讓賈潤甫查看。

賈潤甫出門一看,見眾人圍著秦叔寶,忙上前道:“秦大哥!單二哥為令堂壽禮不遠千裡而來,一到我家就叫我請你。我知道你今日在府裡當差,不敢打擾,怎麼來了反而要走?單二哥要是知道了,多不好!”叔寶不便提樊虎誤報的事,靈機一動道:“賢弟你曉得,我今日剛挨了打,穿著這犯人的衣服,不好意思見人。當年在潞州賣馬欠飯錢,如今在家又這副模樣,怕丟故人的臉,想回家換身衣服再來。”

賈潤甫笑道:“回家換衣太遠,不方便。小弟剛才在成衣店做了兩件新衣,本是明日去貴府拜壽穿的,我身材和你差不多,你先換上!”說著叫手下從後門取來新衣,那些圍觀的百姓這才漸漸散去。

秦叔寶換上新衣,笑著與賈潤甫一同走進內堂。賈潤甫為圓之前的謊話,故意高聲道:“單二哥,我把秦大哥請來了!”眾人聞言紛紛歡呼,趕忙鋪好拜氈。秦叔寶先向單雄信叩拜,感謝他當年救命之恩;王伯當、柴嗣昌等老友則相互對拜;未曾謀麵的人,也因彼此關聯互通姓名,一一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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