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報德祠酬恩塑像西明巷易服從夫
詩曰:
俠士不矜功,仁人豈昧德。置壁感負羈,範金酬少伯。
恩深自合肝膽鏤,肯同世俗心悠悠。君不見報德祠宇揭夫起,報德酬恩類如此。
信陵君魏無忌曾因妹夫平原君被秦國圍困,靠如姬竊得兵符,率十萬大軍大破秦將蒙驁,救了趙國。他的門客曾說:“德行有可忘與不可忘之分:彆人對我有恩,不可忘;我對彆人有恩,不可不忘。”總之,施恩者不可圖報,受恩者不可忘恩。
話說王伯當是棄隋的名士,眼空四海,哪裡看得上黃傘下的紫衣少年;齊國遠、李如珪更是青天白日敢放火殺人,怎會怕那打黃傘的官員?秦叔寶卻身入公門,深知分寸,忙趕上前攔住三人:“賢弟們且慢,那黃傘下坐著的少年,便是修寺的施主。”伯當問:“施主而已,為何不能上前?”叔寶道:“並非如此,他是現任官員。你看那兩麵虎頭便牌,便知是官府排場。如今我等四人走上去,見禮與否都不妥當。”伯當點頭稱是,四人便轉走小南道,來到大雄寶殿,見許多匠人正在施工。
叔寶開口詢問:“請問這寺院是何人修建得如此齊整?”匠人答道:“是並州太原府唐國公李老爺修蓋的。”叔寶疑惑:“他留守太原,為何到此做此功德?”匠人解釋:“仁壽元年八月十五,李老爺奉聖恩回鄉,晚間在寺內暫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李老爺怕玷汙清淨地,便發心布施重建。殿上坐的打黃傘的,是他的郡馬柴紹,字嗣昌。”叔寶一聽,便知這就是當年在臨潼山助過一臂之力、晚間到此的唐公李淵。
四人進了東角門便是方丈,見東邊新起一座門樓,懸著紅牌金字“報德祠”。伯當好奇:“報什麼德?”四人進殿,見三間殿宇居中神龕裡塑著一尊神道:立身戴荷葉簷粉青氈笠,著皂布海衫罩黃甲,熟皮鋌帶掛牙牌解刀,腳蹬黃鹿皮戰靴。前豎紅牌,楷書“恩公瓊五生位”,旁邊小字“信官李淵沐手奉祀”。原來當年叔寶在臨潼山打退假強盜,李淵問姓名時,他不便通名,隻說姓秦,李淵倉促間錯記為“瓊五”,便塑在此處。叔寶暗自感慨:“當年我在潞州何等顛沛,原來是李老爺誤記之名折了我的運道。我一布衣,怎受得起勳衛塑像焚香?”
齊國遠連六個大字都不認得,問:“這是韋馱天尊?”伯當笑道:“二山門裡捧降魔杵的才是韋馱。這是生位,此人還在世,唐公曾受他恩惠,故建此祠。”眾人聽“在”字,驚詫地看看像又看看叔寶。神龕左右塑著四人:左首二人牽黃驃馬,右首二人捧金裝鐧。伯當附耳問:“兄長往日遠行,這般打扮?”叔寶暗搖手:“正是我。仁壽元年與你在潞州相遇時,我與樊建威從長安掛號出來,八月十五唐公回鄉遇盜,樊建威攛掇我相助,打退強賊後我策馬而走,唐公追趕問名,我隻說姓秦,搖手叫他莫趕,不想他錯記為瓊五,此事不可聲張。”伯當笑道:“原來因此折得兄長在潞州受窮。”
正說笑間,月台下的柴嗣昌望見四人英武,命家將暗查。家將跟至祠內,聽了對話,忙上月台稟報:“四位老爺中,有太老爺的恩人。”柴嗣昌整衣進祠,深施一禮:“哪位是嶽父的救命恩公?”四人答禮,伯當指叔寶:“此兄便是臨潼山與李老大人相會的故人,姓秦名瓊,當年李大人錯記為瓊五。郡馬若不信,雙鐧馬匹就在山門外。”嗣昌道:“四位豪傑,豈敢相疑,請至方丈。”命鋪拜氈,行大禮相拜,各通姓名。齊國遠、李如珪如實相告。嗣昌叫人牽馬搬行李至僧房,擺酒接風,並修書差人送往太原通報李淵,將四人留在寺內飲酒作樂。
轉眼數日過去,新年已至,燈節臨近。叔寶與伯當商議:“明日傍晚就是正月十四,進長安需收拾表章禮物,十五一早進禮。”伯當說:“明日早行即可。”次日早晨,叔寶吩咐步卒備馬進城。柴嗣昌知他有公務,本想挽留,又怕嶽父回書至時叔寶已走,便說:“小生也想回長安看燈,陪恩公一行如何?”叔寶正想借他勢頭進城,連聲稱好。嗣昌命手下收拾鞍馬,留眾將督工修寺,帶兩名隨從,多帶銀錢,陪叔寶進京。飯後,五人七馬、兩名步卒、二十餘名從者離開永福寺,向長安進發。從到寺至出發不過半月,路上已春意萌動:柳含金粟拂征鞍,草吐青芽媚遠灘,山萌秀色,水弄微瀾。
雖隻六十裡路,因起身遲,到長安時已夕陽西下。叔寶怕城中喧鬨不便,見離明德門八裡處有“陶家店”,便說:“人多日晚,恐城中難尋大店,在此歇下吧。”眾人進店,主人見他們行李仆從排場,知是有勢力者,忙笑臉相迎:“列位老爺若不嫌棄,今晚在小店看幾盞粗燈接風,明日城中燈市更盛,進去暢觀如何?”叔寶正怕朋友們進城惹事,又需趕在十五進禮,便順水推舟:“既蒙盛情,就依你。”眾人開懷痛飲至三更,儘歡而散。
叔寶卻未睡,立在庭前。主人收拾家夥,問其衙門,叔寶道:“山東行台來爺標下,奉差送壽禮與楊爺,有一事相求:長安雖來過幾遍,但街道衙門日間好認,我需不等天明到明德門,寶店能否借一位識路之人引路?”主人指一老仆:“此為陶容,路徑禮貌皆熟。”陶容又薦兄弟陶化同去。叔寶回房取兩串皮錢賞二人,打開皮包,按單分做四個氈包,讓健步與陶家兄弟拿著,趁眾友熟睡,悄然出店,進明德門而去。
越公楊素身為朝廷元輔,深受隋文帝的極度寵信。當年陳國滅亡時,文帝將陳國宮中的百餘名妃妾女官賞賜給越公,供他晚年消遣。越公雖然位高權重,但也是個心思深沉的奸雄。一日,西堂的丹桂同時盛開,他設宴邀請幕僚飲酒作樂。席間眾人紛紛諂媚討好,唯獨李玄邃直言:“明公您年高位尊,名震天下,所缺的不過是長生不老之法罷了。”越公一聽便知他話裡有話,暗指自己妻妾眾多,恐怕難以長壽,當即回應:“老夫無需什麼長生丹藥,自有辦法安排。”
第二天,越公端坐內院,命人將內外錦屏全部打開,隨後傳下旨意:“老爺念你們在此侍奉多年,辛苦操勞,怕耽誤了你們的青春。如今在後院,你們可自行選擇去留。願意出去擇婿婚配的站左邊,不願出去的站右邊。”眾女子聽聞,如同籠中鳥獲得自由,紛紛湧了出來。見到越公端坐在院中,越公重複道:“方才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現在各自表明心意站好,我自有安排。”這些女子雖在府中享受榮華,但大多渴望擁有尋常夫妻的生活。上百名女子中,大半跪在了左邊。越公轉頭一看,發現還有兩位美人不為所動:一位是捧劍的樂昌公主,陳國君主的妹妹;另一位是執拂的張氏,名出塵,她容貌絕美,聰慧過人,是個充滿俠義之氣的奇女子。
越公對她們說:“你二人也該表明態度,或左或右,總得有個選擇。”兩人聞言,走上前跪地。捧劍的樂昌公主默默流淚,一言不發;執拂的張氏卻開口說道:“老爺開此恩典,讓眾姐妹出去擇婿,成就終身大事,這是千古難逢的好事。但婢子在府中,衣食住行皆是奢華享受,怎肯出去嫁給貧寒之人,過一輩子平凡日子?古人說‘受恩深處便為家’,何況婢子無家,放眼天下,也沒遇到值得托付之人。”越公聽後點頭稱讚,又問樂昌公主為何哭泣。樂昌公主便將自己曾與徐德言婚配,後因戰亂破鏡分離的往事一一道來夫妻重逢是後話)。越公聽後並未多作感慨,讓兩位美人起身站到身後,隨後吩咐總管打開內宅門,讓站在左邊的四五十名女子回家自行擇偶,她們的衣飾私蓄也都允許帶走。眾女子紛紛感恩叩拜,含淚離去。經此一事,越公看著眾多女子離去,心情暢快,此後對樂昌公主和張氏另眼相看,讓她們擔任女官,統領左右兩班侍女。
時光飛逝,轉眼又到上元十五,恰逢越公壽誕,天下文武官員無不備禮上表,到府中慶賀。此時李靖正在長安,得知越公壽辰,立即準備名帖求見,打算獻上奇策。他來到越公府前,門吏收了名帖,因越公尚未開門迎客,李靖便走進側室班房等候。班房裡,各地差官將吏忙忙碌碌。西邊坐著一位虎背熊腰、氣宇軒昂的大漢,李靖仔細一看,上前拱手問道:“兄台是哪裡人?”大漢也起身回禮:“小弟是山東人。”李靖又問:“兄台尊姓大名?”大漢答:“小弟姓秦名瓊。”李靖驚喜道:“原來是曆城的叔寶兄!”秦瓊問:“敢問兄長姓名?”李靖答:“小弟是三原李靖。”秦瓊道:“原來是藥師兄,久仰大名!”兩人重新見禮,相談甚歡,各自說起此行目的。秦瓊詢問李靖住處,李靖說:“住在府前西明巷第三家。”
兩人正聊得投入,忽聽府內奏樂,大門打開,一名官吏喊道:“哪位是三原李老爺?有旨請進去相見!”李靖對秦瓊說:“弟此刻要進府,不能再陪兄台。但有要事相告,若兄台不嫌棄,務必到我住處詳談。”秦瓊點頭答應。李靖隨官吏進府。越公平日裡尊榮無比,文武官員都難得一見,為何獨獨召見李靖?原來李靖的父親李受生前與越公同在隋朝為官,李靖算是世交子侄,越公久聞他才華出眾,因此願意見他。官吏帶著李靖,不走正門,而是從右手邊的通道進入,到西廳院子裡通報。
李靖抬頭望去,隻見越公斜靠在胡床上,頭戴七寶如意冠,身披暗龍銀裘,手持如意。床後站著十二位頭戴翡翠珠冠、身著華麗袍帶的女官,身後還有眾多姬妾,如同錦屏一般。李靖毫不畏懼,昂首上前作揖道:“如今天下大亂,英雄輩出。您身為朝廷重臣,應當以招攬豪傑為首要之事,不應如此傲慢地接見賓客。”越公聽後,收起傲慢之色,起身道歉,與李靖寒暄交談。李靖對答如流,言辭精妙,越公十分高興,本想留他做記室,但因初次見麵,不便直接開口。此時,執拂的張氏多次看向李靖。李靖身為英雄豪傑,不同於那些輕薄之人,並未因張氏的注視就誤以為對方對自己有意,更沒有生出調戲之心。臨近中午,李靖隻得告辭。越公念及世交之情,命張氏送李靖出府。張氏在軒下對官吏說:“主公問那位李公子排行第幾,住在哪裡,是否即刻離開?”官吏問明情況回稟後,張氏才返回內室。
暫且不提李靖回寓所,再說秦瓊押送禮物來到越公府。原來各地藩鎮官將派來送禮的官吏,禮物都要交到不同的幕僚處。這些收禮的官員常故意刁難:送禮官員除了表章,還得準備寫有個人信息的手本,並送上當地特產。稍有不合心意,就會被百般挑剔,惹來不少麻煩。山東一路的禮物,正好派到李玄邃的記室廳接收。秦瓊到來時,李玄邃看到他十分驚喜,急忙下階迎接。秦瓊呈上禮物和表章,李玄邃看過之後,將官方文書收下,私人禮物卻一概退回,還留秦瓊到後軒飲酒敘舊,詢問彆後經曆。秦瓊說起與王伯當一同來長安的事,又說:“隻是擔心兄長事務繁忙,無法出去相聚。而且我遇見李靖,此人儀表堂堂,才華出眾,方才在府門外一見如故。我等下就要去他住處敘談,還望兄長儘快寫好回書和批文。”李玄邃聽後,讓侍女斟酒,自己在案邊揮筆疾書,很快就完成了回書和批文,交給秦瓊。臨彆時,李玄邃托秦瓊向王伯當問好,遺憾未能見麵。
秦瓊告彆李玄邃,徑直前往西明巷。李靖見他到來,大喜道:“兄台真是重情重義之人!”兩人坐下後,李靖問:“兄台今年貴庚?”秦瓊答:“二十四歲。”李靖又問:“兄台來長安可有同伴?”秦瓊隱瞞了住處還有四位朋友的事,隻說:“奉本官之命送禮,隻有兩名步卒隨行,並無他人。兄長為何這麼問?”李靖說:“小弟雖然漂泊四海,但對諸子百家、九流異術都有研究,尤其喜愛相麵之術。兄台今年印堂管事,眼下卻有黑氣侵入,恐怕會有災禍,不得不提醒。不過兄台日後必定成為國家棟梁,凡事還需多加小心。我前日夜觀天象,正月十五三更時分,彗星劃過,民間恐有刀兵火盜之災。兄台若有同伴在京,千萬不要貪圖玩樂去觀燈。既然批文已拿到,不如儘快返回山東。”這番話讓秦瓊心驚肉跳,他惦記著齊國遠等人還在下處,擔心他們惹出麻煩,趕忙謝彆李靖,匆忙返回住處。
再說張氏得知李靖的情況後,心中暗想:“我在越公府中見過不少人,卻從未見過如此英俊不凡的少年,此人將來成就必定不在越公之下。聽他言語,可知尚未成家。我在此侍奉越公,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錯過此人,再想尋覓這般人物,天下難尋。若他不與我相配,恐怕也難找到合適之人。今晚正好不是我當值,府中又在演戲設宴,我不如私自前往他的寓所相見。”主意已定,她將室中箱籠一一封鎖,列好清單,又寫了一張稟帖壓在案上。為防止街上巡兵阻攔,她還到內室偷取了兵符,隨後換上後堂官的服飾,提著燈籠,大搖大擺地走出府門。沒走多遠,遇到三四個巡兵詢問:“您這是要去哪裡?”張氏威嚴道:“我是越府老爺,有要事前往兵馬司,你們問這麼多作甚?”巡兵賠笑道:“小的就問一句,沒彆的意思。”說完,敲著鑼、打著梆子離開了。
沒過多久,張氏來到西明巷口,找到第三家大門樓,上前敲門。主人出來詢問:“您找哪位?”張氏問:“三原李公子住在這裡嗎?”主人答:“進門東邊那間房就是。”張氏快步走進院子。此時李靖用過晚膳,正坐在房中燈下翻看龍母所贈之書,忽聽敲門聲,趕忙開門查看。隻見來人頭戴烏紗帽,翠眉映襯下容光煥發,身著紫袍,束著軟帶,新裝打扮十分精巧。臉上淡淡的妝容更襯得櫻桃小口嬌豔動人,她手握兵符,語氣懇切。這般模樣,宛如一座難以攻破的城池,讓人忍不住心生遐想。
張氏走進房間,將兵符放置在桌上,隨後與李靖行過禮後坐下。李靖疑惑地問道:“您從何處來,到這裡有什麼事?”張氏回答:“小弟是越府中的內官,姓張,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李靖追問:“有什麼吩咐?”張氏神秘地說:“方才我家主人傳我進去,當麵囑咐了許多話,如今暫且不說。先生見識廣博、聰慧過人,不妨猜一猜。若能猜中,才見先生是真正的奇男子、大豪傑。”李靖聞言笑道:“這倒稀奇了,怎麼還要我猜?”他低頭思索片刻,說道:“我日間到府上拜見越公,承蒙他屈尊優待、殷勤款待,莫非是想讓我做他的幕僚?”張氏搖頭道:“我府中雖公務繁忙,但幕僚有一二十人,都是多才多藝之士,各自勝任其職。莫說我家主人不敢委屈先生大才,即便有此想法,先生也斷然不會在楊府做幕僚,請再猜。”
李靖又道:“若不是這個,難道越公想讓我去彆處做說客,為國家未雨綢繆?”張氏仍搖頭:“非也。實不相瞞,越公有一繼女,才貌雙全,正值及笄之年,越公愛她如掌上明珠。今日見先生英偉不凡,認為天下佳婿無過於先生,故傳旨於我,讓我做個媒人。”李靖連忙擺手:“這從何說起!我一生四海為家,漂泊如浮萍;況且誌向未酬,無暇談及家事。雖承越公厚誼,但門不當戶不對,此事斷然不可,煩請兄台代為婉言謝絕。”張氏勸道:“先生何必如此迂腐?我家主人乃朝廷重臣,一言可定人榮辱。若先生贅入豪門,將來富貴不可限量,何必固執拒絕,還請三思。”李靖正色道:“富貴自有天命,姻緣更非旅途中可論及,容以後再說。若再相逼,我即刻起身,浪跡齊楚之地!”張氏也嚴肅起來:“先生莫要輕視此事,若我回府轉述您的意思,萬一我家主人震怒,先生即便有雙翅也飛不出長安,那時恐有性命之憂!”李靖臉色一變,起身道:“你這官兒好生惱人!我李靖豈是怕事之人?即便他權勢滔天,在我眼中也如傀儡一般。此事頭可斷,我絕不屈從!”
兩人在房內爭執不下,忽聽隔壁有人推門進來,此人一身武衛打扮,問道:“哪位是藥師兄?”李靖正氣得發愣,隨口應道:“小弟便是。”張氏抬頭打量來人,忙拱手問道:“尊兄貴姓?”那人答:“我姓張。”張氏脫口而出:“妾亦——”剛說兩個字便急忙改口,“小弟亦姓張,若不嫌棄,願結為兄弟。”那人聞言仔細端詳張氏,哈哈大笑道:“與你結為弟兄甚好。”李靖這才問道:“張兄尊字?”那人答:“字仲堅。”李靖上前握住他的手:“莫非是虯髯公?”那人笑道:“正是。我剛住在隔壁,聽見你們談論,知是藥師兄,故此過來。方才的話我已聽見,這位賢弟並非為兄做媒之人。細觀張賢弟的心思,不如我直爽些,說出來為二位做媒如何?”張氏道:“既然張兄識破我的行藏,我也不便隱瞞了。”她走去閂上房門,摘下烏紗帽,脫去官裝,說道:“妾乃越府中的女子。因見李爺氣宇不凡,願托終身,不以自薦為恥,故而乘夜前來。”虯髯公聞言大笑稱快。李靖驚道:“莫非你就是日間執拂的美人?既然賢卿有此美意,為何不早明言,讓我空費許多口舌。”張氏笑道:“郎君眼光不精,若像張兄,早已認出,何須我多言。”虯髯公笑道:“你二人本非等閒之輩,快快拜謝天地,我去取現成酒肴來,權當花燭宴,暢飲三杯如何?”兩人欣然對天拜謝。
張氏重新穿好官裝,戴上烏紗帽。李靖疑惑:“賢卿為何還要這般裝束?”張氏解釋:“方才進店時是差官打扮,如今若讓人看見我是女子,多有不便。”李靖暗歎:“好一個心思精細的女子!”虯髯公命手下將酒肴移進房來,三人舉杯暢飲。酒過三杯,張氏問虯髯公:“大哥何時動身?”虯髯公答:“心事已了,明日就走。”張氏聞言起身道:“李郎陪張哥痛飲,我去個地方,很快就回。”李靖奇道:“還要去哪裡?”張氏笑道:“郎君不必猜疑,片刻便知。”說罷點上燈籠出門。李靖滿心狐疑,虯髯公卻道:“此女行事非同尋常,乃人中龍虎,少時必回。”
兩人又交談片刻,忽聞門外馬嘶聲,張氏已翩然返回。虯髯公問:“賢妹又往何處去了?”張氏答道:“妾遇李郎,終身有托,並非貪圖兒女之情。今夜趁兵符在手,方才到中軍廳討了三匹好馬。我們吃完酒,收拾妥當便可上馬出發。有兵符在此,城門守衛不敢阻攔,正好借此腳力前往太原,豈不是兩全其美?”兩人讚歎稱奇。喝完酒,三人收拾行裝,謝彆店主人,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次日,越公因不見張美人前來伺候,派人查看。手下回稟:“房門封鎖,不見人影。”越公猛然醒悟:“我疏忽了,此女必定投奔李靖去了!”命人打開房門,隻見室中衣飾細軟絲毫未動,清單與一張稟帖留在案上,取來呈上。稟帖寫道:
越國府紅拂侍兒張出塵,叩首上稟:妾以微薄之姿,得傍權貴,雖不及金屋藏嬌,亦可算是府中佳侍,並無不滿,何起離意?
妾自幼習得相人之術,暫借慧眼,辨識英雄,正所謂弱草附蘭、嫩蘿依竹而已,豈敢學張耳之妻輕視夫君?
臨行明了,不學小兒女私奔之態。謹稟。
越公看完,心中已然明白。又知李靖也是英雄人物,便告誡手下不許聲張,將此事擱置一旁。
第17回齊國遠漫興立球場柴郡馬挾伴遊燈市
詩曰:
玉宇晚蒼茫,河星實異钅甚。中天懸玉鏡,大地滿金光。
人影蹁驚鶴,簫聲咽鳳凰。百年能底事,作戲且逢場。
常言道“頑耍無益”,但人在年少時儘情玩耍,卻往往不懂其中樂趣;長大後為名利奔波忙碌,再難偷得半日清閒;即便功名成就,已是鬢發斑白,再無玩耍興致,更有甚者未及功成便已身故,終其一生空忙一場。故而“善於逢場作戲”亦是至理,隻是需懂得悲歡相倚,不可沉迷忘返。
卻說秦叔寶見過李靖後,急忙趕回下處。此時眾朋友已用過酒飯,隻等他回來結賬。見叔寶歸來,眾人齊聲道:“兄長為何不帶我們進城?”叔寶笑道:“五更進城能做什麼?此刻正好進城遊玩。”王伯當問及李玄邃,叔寶道:“所送禮物恰好由玄邃在記室廳接收,但他事務繁忙,未能細談。他得知兄長在此,托我代為致意。”又對眾人道:“我們收拾進城吧。”
於是眾豪傑紛紛上馬,共七騎、三十餘人,辭彆陶翁後離店。伯當在馬上回頭笑道:“秦大哥,醜都讓我們這些朋友出儘了。”叔寶疑惑,伯當指了指眾人:“我們七人騎馬,背後二十餘人背負包裹,如今進城若穿城而過,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我們迷了路折返。既然要在市井熱鬨處逛酒肆、喝茶坊,帶這麼多人成何體統?”叔寶心中卻想起李靖的警告,暗想:“李藥師的話不可全信,卻也不可不信。若進城後有變故,騎馬尚可迅速脫身,若依伯當步行,恐有不便。”
伯當與叔寶正為騎馬與否爭執,李如珪開口道:“二位兄長莫爭,依小弟之見,馬騎到城門口即可。手下人帶進城也無用,就在城外尋處小店安頓行李,給馬卸鞍飲水,眾人輪流吃飯。柴郡馬的兩位家將行事穩妥,讓他們帶氈包拜匣和銀錢隨我們進城,以供花費。城外手下人黃昏時備好馬匹,等候我們出城。”眾人稱善。
說話間已到城門口,叔寶吩咐兩名步卒:“我與諸位不同,有公務在身,回書批文需用托袋隨身帶好,這可是性命攸關之事。黃昏時我的馬要多加條肚帶,切記。”說罷,叔寶同眾友各帶暗器,領兩名家將進城。
此時六街三市,無論勳貴黎民,皆遵天子旨意與民同樂,家家結彩、戶戶鋪氈,處處搭建燈棚。眾人行至司馬門宇文述府前,見紮彩匠正縛燈樓。宇文述有四子,幼子宇文惠及仗著父蔭,目不識丁卻沉迷享樂,身邊儘是幫閒光棍。他將父親的射圃改為球場,從正月初一至燈節,每日聚眾踢“圓情”類似蹴鞠的遊戲)。月台上搭起五彩帳幕,設五彩球門,書“官球台”三字,惠及居中而坐,左右是平康巷請來的名妓金鳳舞、彩霞飛。月台東西兩側紮著小牌樓,天下圓情好手兩百餘人分列左右,射圃內設有多處拋場,其中一處以兩根單柱紮起牌樓,牌樓上鬥大彩門,無論何種踢法,隻要球過彩門,惠及便賜彩緞、銀花、銀牌,贏者有之,貽笑者亦有之。
叔寶同眾友擠到此處,又想起李靖所言,便對伯當道:“凡事以忍耐為先,不到萬不得已,莫要與人爭執。”王伯當與柴嗣昌點頭稱是,收斂形跡。唯有齊國遠、李如珪野性難馴,仗著力大,推搡眾人擠到前排看圓情。李如珪出身富家,尚知圓情玩法,齊國遠自幼落草,隻知打家劫舍,盯著滾動的球一頭霧水,附耳問李如珪:“這圓滾滾的東西叫什麼?”李如珪玩笑道:“叫皮包鉛,按八卦災異之數,灌了六十四斤冷鉛製成。”齊國遠驚歎:“三人之力竟如此大,腳輕輕一抬就能踢那麼高,踢過圈兒還有彩頭,我能踢動嗎?”
二人低聲交談,卻被圓情的聽見,捧球上前道:“哪位爺想玩?”李如珪拍齊國遠肩頭:“這位爺想逢場作戲。”圓情近前道:“請老爺過論,小人丟頭,夥家張泛伺候。”齊國遠慌了神,心想“儘力踢便是”。丟頭的夥家施展技藝,一個“懸腿勾子”加“燕銜環出海”,將球送至齊國遠腿邊。齊國遠見球來,眼花繚亂,唯恐踢不動,憋足力氣一腳踹去,隻聽“砰”的一聲,球直飛雲天,被風吹得無影無蹤。圓情的見狀大驚,強顏歡笑道:“小人不曾得罪老爺,為何取笑,踢丟了我們的本錢?”齊國遠本就尷尬,此刻更是惱羞成怒,欲動手撒野。李如珪見狀忙上前解圍,對圓情道:“你們行走江湖,也該先問清楚‘老爺貴姓何處,所任何職’,今日京都相會,他日便是故人。怪你們不懂情理,才被踢丟了球,我賞你們些銀子吧。”說罷從袖中取出五兩銀子遞過去,拉著齊國遠道:“走,喝酒去!”二人分開人群往外走,正遇叔寶三人領家將進來,正好言請人讓路,人群卻紛紛跌倒——原來是齊國遠、李如珪硬擠出來。叔寶見狀問:“二位賢弟去哪?同我們再進去玩玩。”於是四人又一同擠了進去。
其實這四人中,叔寶、伯當、李如珪都會踢球,叔寶雖武藝高強,踢起圓情卻最有章法;王伯當博藝皆精,卻推柴嗣昌上前。柴紹笑道:“小弟放肆了,改日再賠罪。”此時伏侍的圓情捧球上前:“哪位相公請用球?”
柴郡馬問道:“二位朋友,公子身旁的兩位美人可會玩圓情?”圓情的答道:“是公子從平康巷請來的,極善此道,綽號金鳳舞、彩霞飛。”柴郡馬笑道:“我想與她們同玩,可否通融?”圓情的道:“隻需相公破費些銀錢搭個場子。”柴郡馬道:“纏頭之資在所不惜,煩勞二位通稟,今日儘興玩耍,必有重謝。”圓情的喜道:“原來是個中高手!”便上月台稟告宇文惠及:“江湖上有位豪傑相公,想請二位美人下場玩球。”惠及本就貪圖玩樂,吩咐兩位美人好好陪客。隻見她們身後跟著四個丫環,捧著兩軸五彩球具,下月台與柴郡馬見禮,各自站定方位,展開五彩球具。惠及也離了座位,到牌樓邊觀看。座下各處玩球的子弟、把持行頭的好手,都圍過來看美人踢球。
柴郡馬施展平生所學,肩扛球、雜耍般踢動,球如穿梭般從彩門飛過。月台上的家將不斷拋下彩緞銀花,跟隨的人隻管往氈包裡收。齊國遠看得手舞足蹈,大喊:“郡馬彆停,踢到晚上才痛快!”兩位美人更是賣弄本領:
這邊翠袖翻飛,那邊湘裙搖曳。翠袖輕籠,露出纖纖玉手;湘裙微擺,半顯窄窄金蓮。這個丟球高低有度,那個傳球又穩又準。踢個“明珠上佛頭”,腳尖靈巧變換;接來倒膝輕挑,身姿搖曳生姿。球踢到眉心處,眾人齊聲喝彩。直踢得粉麵汗流、羅衫儘濕,興致稍減才停下歇息。
後人有詩讚道:
美女當場簇繡團,仙風吹下雨嬋娟。
汗流粉麵花含露,塵染蛾眉柳帶煙。
翠袖低垂籠玉筍,湘裙斜曳露金蓮。
幾回踢罷嬌無力,雲鬟蓬鬆寶髻偏。
踢完後,叔寶取出白銀二十兩、彩緞四匹,賞賜兩位美人;又拿金扇二柄、白銀五兩,答謝監場的圓情朋友。此時惠及也準備打發美人回院,自己要去街市閒逛。叔寶一行辭彆惠及,出了球場,登上藍橋,隻見街坊上燈燭輝煌,如同仙境:
四圍瑪瑙城,五色琉璃洞。千尋雲母塔,萬座水晶宮。
珠纓密密,錦繡重重。影晃乾坤動,光搖世界紅。
半空中火樹銀花綻放,平地上金蓮花瓣翻湧。神鼇出海栩栩如生,彩鳳騰空翩翩起舞。
更兼天時地利,人人歡顏,兒童跑困。彩樓燈謎道儘風流,畫橋謎題難倒眾人。碧天燈火照亮四海,花容月色交相輝映。車馬往來,笙歌陣陣,truy徹夜狂歡。管什麼銅壺滴漏,太平盛世,元宵佳節,與民同樂。
叔寶吩咐找熟路看燈,眾人來到司馬門前,隻見燈棚已搭建完畢。雖隻是一時搭建的蘆棚席殿,卻用彩緞裝點出富貴氣象。居中掛一盞麒麟燈,上懸“萬獸齊朝”匾額,牌樓對聯寫著“周作呈祥,賢聖降凡邦有道;隋朝獻瑞,仁君治世壽無疆”。麒麟燈下圍繞著各色獸燈:
獬豸燈張牙舞爪,獅子燈睜眼團毛,白澤燈光輝燦爛,青熊燈模樣蹊蹺,猛虎燈虛張聲勢,錦豹燈活似咆哮,老鼠燈偷瓜抱蔓,山猴燈上樹摘桃,駱駝燈不堪載輦,白象燈儼如隋朝,麋鹿燈銜花朵朵,狡兔燈帶草飄飄,走馬燈躍馬馳騁,鬥羊燈隨勢低高……應有儘有,數不勝數。
燈旁有兩位古人騎獸燈:左首梓潼帝君騎白騾燈,下臨凡世;右首玉清老子跨青牛燈,西出陽關。
詩曰:
獸燈無數彩光搖,整整齊齊下複高。
麒麟乃是毛蟲長,故引千群猛獸朝。
眾人看完麒麟燈,過了兵部衙門,跟隨叔寶前往越公府。沿途宰臣府門前都搭起過街燈樓,百姓家也設小燈棚,供天子牌位,焚香點燭,亮如白晝。不多時到越公府前,隻見燈樓掛一盞鳳凰燈,匾額“天朝儀鳳”,對聯“鳳翅展南山天下成欣兆瑞,龍髭揚北海人間儘得沾恩”。鳳凰燈下懸各色鳥燈:
仙鶴燈棲於鬆柏,錦雞燈毛映雲霞,黃鴨燈欲鳴翠柳,孔雀燈回看丹花,野鴨燈口銜荇藻,賓鴻燈足帶蘆葭,斑鳩燈似落桑柘,白鷺燈隱臥汀沙,鷺鷥燈窺魚有勢,鷂鷹燈撲兔堪誇,鸚鵡燈“罵殺”俗鳥,喜鵲燈占儘鳴鴉,鶼鶼燈纏綿相依,鴛鴦燈似歡喜冤家……品類繁多,難以儘述。
左右兩位古人乘鳥燈:左為西池王母乘青鸞瑤池赴宴,右為南極壽星跨白鶴海屋添籌。
詩曰:
鳥燈千萬集鼇山,生動渾如試羽還。
因有羽王高位立,紛紛群鳥儘隨班。
眾人看完越公府的鳳凰燈,已是初鼓時分,又奔東長安門而去。齊國遠自幼在山林落草,從未到過帝都,今日見上元佳節燈明月燦、鑼鼓喧天,歡喜得在人叢中擠來擠去,搖頭晃腦,亂叫亂跳,完全按捺不住。
叔寶提議:“我們進長安門,穿皇城,去看內裡的燈。”到了五鳳樓前,隻見人山人海。樓前設禦燈樓,司禮監裴寂、內檢點宗慶兩位大太監坐在銀花交椅上,帶五百禁軍執紅棍把守。這座燈樓非紙絹紮成,而是用海外異香、宮中寶玩堆砌,又稱禦燈樓。樓上匾額用寶珠穿成“光照天下”四字,玉嵌金鑲對聯寫著“三千世界笙歌裡,十二都城錦繡中”。
禦燈景象果然不同凡響。王伯當、柴嗣昌、齊國遠、李如珪等人看了禦燈樓,東奔西走,時聚時散,或泡茶坊,或飲酒樓,或觀戲館,全然忘了回寓所。叔寶屢次催促出城,眾人充耳不聞。
第18回王婉兒觀燈起釁宇文子貪色亡身
詩曰:
自是英雄膽智奇,捐軀何必為相知?
秦庭欲碎荊卿首,韓市曾橫聶政屍。
氣斷香魂寒粉骨,劍飛霜雪絕妖魑。
為君掃儘不平事,肯學長安輕薄兒?
天下多有無益之事,亦多有不平之事。無益之事不過是遊玩戲耍,而不平之事卻能令人一時怒起、拔刀相向。要知道,不平之氣常常從無益之事中生出,世人見了火冒三丈,聽了義憤填膺。這股不平之氣人人皆有,但若沒有濟弱鋤強的本事,也隻能空自惱怒;若僅憑一身蠻力,非但製不服惡人,反招禍患,算不得英雄的知己知彼之策。真正的英雄,憑一身本領,何懼王孫公子、前呼後擁?便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般,除暴安良如斬狐擊兔,既是對作惡者的懲戒,也是天理循環的必然——所謂“禍淫原是天心,惟向英雄假手”。
且說長安城中,富貴人家的婦人衣食無憂,對外邊的景致未必動心,反倒是小戶人家,辛苦一年,遇著閒月,見滿街燈火、笙歌盈耳,便按捺不住。時人有詩寫燈月交輝之盛:
月正圓時燈正新,滿城燈月白如銀。
團團月下燈千盞,灼灼燈中月一輪。
月下看燈燈富貴,燈前賞月月精神。
今宵月色燈光內,儘是觀燈玩月人。
此時無論老少男女,皆出門遊玩。即便最老成貞節的婦人,也難免心神搖曳,梳妝打扮著走橋步月。張家妹子約李店姨婆,趙氏親娘邀錢鋪媽媽,嘻嘻哈哈間,惹得長安城中的王孫公子、遊俠少年在燈市中穿來插去,調笑調情,哪裡是真心看燈?卻因此引出一段事端。
有個孀居的王老嫗,帶著十八歲的女兒婉兒,一時興起也出門看燈。這婉兒生得腰如三春楊柳,臉似二月桃花,冰肌玉骨在燈月下更顯嬌豔。母女二人留小廝看家,剛出大門,便有一班遊蕩子弟跟在身後,擠擠攘攘地盯著婉兒。一到大街,人群蜂擁,母女倆身不由己,婉兒驚慌,老嫗也手忙腳亂,正懊悔不該出門,卻被宇文公子的門下遊棍看見,飛報公子。
宇文惠及聽聞有美女在前,急忙追上,見婉兒容貌,頓時魂不守舍。見隻有老婦相伴,更覺可欺,便挨肩擦背地調戲。婉兒嚇得不敢做聲,四處躲避,老嫗不認得宇文公子,見他舉止不堪,忍不住開口責罵。宇文惠及趁機發作:“老婦人這般無禮,竟敢頂撞我?鎖她回去!”話音剛落,眾家人齊聲應和,一陣喧鬨將母女擄至府門。老嫗與婉兒嚇得冷汗直流,如同在雲霧雷電中被裹挾而去,渾身麻木。街市上雖有旁觀之人,卻無人敢惹宇文公子,誰又敢上前阻攔?
到了府門,王老嫗被丟在門房,婉兒則被帶到書房。宇文惠及跟進房來,家人退下,隻剩幾個丫環。惠及近前想要親近,婉兒滿心厭惡,抬手便打,又踢又踹。僵持片刻,公子惱羞成怒,命丫環將她打了一頓,關入禁房。此時有人進來密報:“那老婦人在府門外要死要活,如何處置?”公子不耐煩道:“不信有這等撒潑的,待我親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