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李玄邃窮途定偶秦叔寶脫陷榮歸
有詞寫道:人在世間漂泊,如蓬草般身不由己,緣分卻能在瞬間將彼此牢牢係住。可笑的是,有人因此結下冤仇,四處設下陷阱。仔細思量,切莫放縱自己的野心。詞牌“如夢令”)
自古以來,朋友間的結交,夫妻間的姻緣,皆是前世注定的孽緣。真正的朋友,不會因對方貧賤而疏遠;真正的親人,不會因生死而改變心意。然而,也有冤家路窄、仇深似海的情況,有人心懷算計,有人命喪刀下,這一切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恰巧在某一時刻相遇,才成了人們口中的故事。
且說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三人與孫安祖分彆後,日夜趕路,離瓦崗寨還有二百多裡。這天,他們早早出發,走得又饑又渴,忽見山坳裡有一戶人家。門前竹林茂密,一旁水亭斜立,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景致清幽宜人。王伯當說:“前麵到客店還很遠,我們不如在這兒找點東西吃,再走也不遲。”眾人都覺得可行。
李玄邃正要進門詢問,忽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中提著一籃桑葉。她身著一件乾淨整潔的藍布青衫,腰間係著素雅的綢裙,頭上包著一方黑絹。見到生人,她既不驚慌失措,也不扭捏拘謹,宛如天外來客,令人眼前一亮。這女子究竟有多出眾?有一首《謁金門》詞可以形容:她的美無可估量,無需胭脂水粉雕琢。肌膚白皙,氣質清新脫俗,連鶯燕見了都自愧不如。她不僅容貌出眾,舉止間還透著文雅含蓄的韻味。偶然相遇,便讓人驚歎不已,再大的雄心壯誌,在此刻也仿佛煙消雲散。
女子邁著小巧的步伐,緩緩走了進去。李玄邃見狀,驚歎道:“奇怪!這裡又不是苧蘿山下,怎麼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王伯當勸道:“天下美麗的女子多得是,眼下可不是我們考慮這些的時候。”正說著,屋內走出一位老者,見三人站在門口,便拱手問道:“諸位從何處來?”王伯當答道:“我們趕路匆忙,沒吃早飯,如今饑腸轆轆,想在您這兒吃頓飯,定會酬謝。”老者熱情地說:“既然如此,請到屋裡坐。”
眾人來到草堂,重新行過禮。老者謙遜道:“我這兒隻有粗茶淡飯,恐怕招待不好各位貴客。”說完,老者進屋取來一壺茶和幾個茶碗,帶著眾人到水亭坐下。李玄邃問:“老伯貴姓?家中有幾位令郎?”老者回答:“我姓王,原本住在長安,因世道混亂,才搬到這太平莊,至今已有四五年。家中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邴元真又問:“令郎從事什麼營生,現在在家嗎?”老者長歎一聲:“彆提了!昏君又要開鑿運河,又要修築城牆,兩個兒子都被抓去做工,兩三年了都沒回來,也不知是死是活。”說著,老者不禁落下淚來。
眾人正感歎時,隻見對岸走來一個大漢。老者遠遠喊道:“好了,你可算回來了!”眾人問:“這是您兒子?”老者說:“不是,是我侄子。”隻見大漢走進水亭,見到老者便磕頭行禮。這大漢身高九尺,紅發紅須,麵容威嚴,身材魁梧,威風凜凜。王伯當仔細一看,驚喜道:“原來是大哥!”大漢也十分高興:“原來是賢弟!”
李玄邃忙問這是何人,王伯當解釋道:“他叫王當仁,早年我在江湖做生意時,與他認作同宗,交情很深,沒想到分彆多年,今日才重逢。”王當仁詢問二人姓名,王伯當一一介紹。得知李玄邃的身份後,王當仁大喜,趕忙拜倒在地:“小弟久仰公子大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相遇,定是天意!”李玄邃回禮道:“我不過是僥幸活命之人,怎敢勞煩兄長相念。”
老者帶著王當仁進了屋,不一會兒,端出一大盤菜肴,又捧著一壺酒說:“荒村野地,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各位英雄,還請不要嫌棄。”眾人連忙道謝,圍坐在一起。王伯當問王當仁:“大哥,這些年你都做些什麼?去了哪些地方?”王當仁感慨道:“我四處漂泊,走遍天涯,卻始終沒找到一個能讓我托付真心的地方。”李玄邃問:“你都去過哪些地方?”王當仁說:“近處的張金稱、高士達,遠處的孫宜雅、盧明月,他們都占據城池,但都沒經曆過大戰,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不知諸位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
王伯當便將李玄邃等人犯罪被押解,在店裡設計逃脫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王當仁恍然大悟:“怪不得五六天前,有人說梁郡白酒村陳家店裡,七八個解差被蒙汗藥迷倒,四個重犯逃走,現在連店主人都不見了。地方上報官府,正在發文緝捕,原來就是你們!那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兒?”王伯當又說起翟讓在瓦崗寨聚眾起義,想邀請李玄邃一同共謀大事。王當仁立刻表示:“如果公子願意聚眾起事,小弟雖然沒什麼本事,也願追隨左右!”
這時,老者舉起酒杯說:“請諸位英雄喝杯酒,我有句話想說。我有個女兒叫雪兒,今年十七歲,還未嫁人。她從小不喜歡女工,偏愛讀書寫字,聰明伶俐,還懂音律。我想把她許配給李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李玄邃連忙推辭:“承蒙老伯厚愛,但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哪有心思考慮成家之事?”
老者笑著解釋:“話不能這麼說。自古以來,英雄豪傑哪有不娶妻室的?當年晉文公與狄女有十年之約,與齊女分彆五年,最終都團圓美滿,成就了佳話。小女眼光高,不肯輕易嫁人,剛才采桑回來,見到諸位,進來說穿綠衣服的公子儀表不凡。我知道她看上了公子,所以才冒昧相告。”
眾人這才明白,老者說的正是剛才見到的女子,紛紛勸道:“既然老伯一番好意,李兄就彆推辭了。”王當仁也說:“公子留下一件信物當作定親,等方便的時候再來迎娶小妹就行。”李玄邃沒辦法,隻好解下腰帶上的一雙玉環交給老者。老者收下後,拿出雪兒頭上的一隻小金釵,送給李玄邃,又說:“小女終身就托付給公子了,我也不多說了。今晚請各位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走如何?”眾人礙於王當仁叔侄的熱情,隻好答應。
第二天五更,眾人便起身告辭。老者和王當仁送了二三裡路,王當仁對李玄邃說:“我本想隨你們一同前往,但兩個弟弟還沒回家,等有一個回來,我立刻星夜趕往瓦崗寨與你們相聚。”說罷,眾人灑淚而彆。正所謂:大丈夫不得誌時,漂泊無依,就像雪地上的泥跡。
暫且按下李玄邃投奔瓦崗寨翟讓一事不表。再說秦叔寶擔任來護兒的先鋒,用計智取了浿水,暗中渡過遼河,大軍攻入平壤,斬殺高麗大將乙支文禮。來護兒上表奏報,等待大軍前來合圍平壤,一舉踏平高麗。煬帝接到奏章後大喜,下旨褒獎,將來護兒晉爵為國公,封秦瓊為鷹揚郎將,同時下令催促總帥宇文述、於仲文火速進軍鴨綠江,與來護兒會師,合力攻打高麗。
高麗謀臣乙支文德得知宇文述、於仲文貪圖利益,便送去胡珠、人參、名馬、貂皮等兩份厚禮,假意投降。宇文述信以為真,同意受降,還許諾讓高麗國王親自捆綁自己,獻上一國地圖。誰知乙支文德一出營,便設下計謀,在中途紮營,致使隋軍水陸兩軍無法相互照應。宇文述這才發現中計,急忙帶著兒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率領一隊人馬作為先鋒,前去追趕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假裝戰敗,將宇文化及兄弟引入白石山。刹那間,四周伏兵儘出,將宇文化及等人團團圍住。雙方激戰正酣時,突然一陣鼓響,林中卷起一麵紅旗,上麵赫然寫著“秦”字。隻見一員大將身穿白袍,手持雙鐧,衝入高麗軍陣。他左衝右突,高麗士兵紛紛逃往山穀。乙支文德見狀,隻好舍棄宇文化及,迎戰秦叔寶。他早已疲憊不堪,哪裡是秦叔寶的對手,隻得丟下金盔,混入士兵中倉皇逃命。
秦叔寶繳獲了乙支文德的金盔,還斬獲許多敵軍首級,向來護兒總管報捷請功。宇文化及在一旁也忍不住稱讚:“好一員猛將,多虧他解了我的圍!”這時,一名家將湊上來道:“小爺,這人可是咱們的仇人!”化及大驚:“怎麼會是我家仇人?”家將解釋:“當年元宵節夜裡打死公子的,就是他!”智及也驚道:“沒錯!雖然今日打扮不同,但容貌和之前畫的畫像一模一樣,用的兵器也一樣,肯定是他!”
兩人回到營中,將此事告知父親宇文述。宇文述皺眉道:“他如今在來總管麾下,怎麼才能除掉他?”智及眼珠一轉,獻計道:“孩兒有個主意。明日父親可派官員帶著百兩銀子,去犒賞那廝的部下。他必定會來道謝。他前日在陣上奪了乙支文德的金盔,父親就說他早就與夷人暗中勾結,故意放跑敵將,到時立刻將他斬首。等到來護兒得知消息,他與父親同朝為官,犯不著為一個死人爭執。”宇文述點頭稱是:“此計可行。”
次日,宇文述果然派了一名旗牌官,帶著百兩銀子到叔寶營中,誇讚他協同作戰有功。按照規矩,叔寶可獲得八兩花紅銀,其餘百兩由他自行分配,用於置辦酒肉犒勞部下。叔寶當即把銀兩分給眾人,設宴款待差官。他心裡清楚與宇文述有舊怨,但以為對方未必知曉,再說受人犒賞哪有不謝的道理?第二天,他便讓朱猛留守營寨,自己帶著趙武、陳奇兩名把總,前往宇文述營中致謝。
此時隋軍正在白石山下紮營,商議攻打平壤之事。叔寶因宇文述派人犒賞,便先到其營中。營門口士兵通報後,一名旗牌官飛奔出來傳達:“元帥有令,秦先鋒不必穿戎裝、戴冠帶相見。”原來宇文述怕叔寶身著盔甲、攜帶兵器,難以近身,這才特意傳令。叔寶為人正直,以為這是宇文述對他的優待,便卸下盔甲,換上官服進見。
他走進帳中,隻見宇文述端坐上方,兩側站著他的兩個兒子,下邊則是一眾身著盔甲的將領。叔寶與趙武等人近前行參拜禮,遞上手本,宇文述卻端坐不動,冷冷問道:“聽說有個使雙鐧的叫秦瓊?”叔寶答了聲“是”,隻聽宇文述大喝一聲:“給我拿下!”話音剛落,帳後衝出一群武士,如鷹抓雁般撲向叔寶。叔寶雖勇,卻寡不敵眾,儘管力大無窮,卻被眾人按在地上,繩索斷了好幾次。他一邊掙紮一邊大喊:“我何罪之有?”
趙武、陳奇兩位把總連忙跪下求情:“元帥明鑒,秦先鋒屢建奇功,是來爺倚重的大將,不知何處得罪了您,還望寬恕!”宇文述板著臉道:“他長期駐守夷地,與夷人暗中勾結,前日又私吞乙支文德的金盔放他逃走,罪不可赦!”趙武爭辯道:“那金盔是臨陣繳獲的,秦先鋒已送來爺處報功。若僅憑猜疑就殺害虎將,恐怕會失了軍心!還望元帥看在來爺的麵上……”話未說完,宇文智及便嗬斥道:“不關你們的事,饒你們死罪,滾出去!”軍士們將兩個把總推出帳外。
帳內,秦叔寶大聲喊冤:“無故殺害忠良,這還有王法嗎?”他在地上滾來滾去,眾人折騰了兩個時辰,竟拿他不住。宇文智及惱羞成怒:“乾脆亂刀砍了這小子!”宇文述卻道:“須得明正典刑,抬出去斬了!”他命軍政司寫下犯由牌,上麵寫道:“通夷縱賊,違誤軍機,斬犯一名秦瓊。”士兵們想把叔寶扛出營去,卻怎麼也扛不動,就這樣拖延了大半天。
宇文化及見營中都是自家將領,又見秦叔寶拒不認罪,便冷笑道:“秦瓊,你也算條漢子,可還記得仁壽四年元宵節夜裡的事?今日落在我們父子手裡,你休想活命!”秦叔寶一聽此言,猛然跳起:“罷罷罷!原來你們是為了此事。我當日為民除害,你今日為子報仇,我把這顆頭還給你便是!隻可惜雙親大恩未報,高麗尚未平定。走!隨你砍去!”說完,他挺直身子,大步走出營門。
另一邊,趙武飛馬回營調兵,唯恐耽誤時機。剛走了二三裡,正巧遇上一隊人馬,原來是來護兒、周法尚兩位總管前來與宇文述、於仲文、衛文升等將領會合。趙武一聽是來總管的軍隊,連忙打馬衝進中軍,見到來護兒後,滾鞍下馬急道:“秦先鋒被宇文述騙去,就要被殺了,求老爺速速解救!”來護兒驚問:“這是為何?你先走一步引路,我隨後就到!”
趙武翻身上馬在前引路,來護兒打馬緊隨其後,部下將士也一窩蜂跟著趕去。正巧在營外遇上大步走出的叔寶,陳奇緊跟在後。趙武遠遠大喊:“彆往前走了,來爺到了!”話未落音,來護兒已飛馬趕到,臉色一沉問道:“究竟怎麼回事,為何要殺我的將官?”隨即喝令手下:“快給我鬆綁!”趙武和陳奇有了來總管撐腰,連忙上前為叔寶解開繩索。宇文述的部下見來護兒動了怒,也不敢阻攔。原本打算慷慨赴死的叔寶,此時自然也不肯輕易送命了。
來護兒命趙武帶領三百精勇,先護送秦瓊回營,自己則擺開執事,徑直闖入宇文述營中,要與他理論。於仲文等將領聽說來總管來了,都過營相見,周法尚總管也隨後趕到。宇文述得知秦瓊已被來護兒救走,隻得搶先開口掩飾:“老夫一路聽說,本兵前部在平壤按兵不動,還私通夷人交易,老夫原本不敢輕信。前日小兒追擊乙支文德,眼看就要擒獲,卻被貴先鋒拿了他一頂金盔放跑了。老夫擔心如今大軍剛到,營壘未穩,若他勾結高麗兵來劫寨,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才不得不設計除掉這心腹大患。隻是軍事機密,未曾來得及向來老將軍通報。”
來護兒冷笑道:“宇文大人說秦瓊按兵不動?他可是破了高麗好幾陣!說他私通夷人,可有真憑實據?若說放跑敵將,先有在鴨綠江放他回去的人呢!再說那金盔,他早已報功,並未私吞。咱們做官的,一身精力能有多少,總得尋幾個賢才一同出力。今日若殺秦瓊,豈不是妒賢嫉能?你我各管一軍,你若隨意殺我麾下將官,難道不是越權妄殺?”宇文述不敢說出真實動機,隻能默默不語。
於仲文等將領紛紛勸道:“宇文大人不過是一時多疑,又沒來得及向來大人請教,好在人沒傷到。如今正該同心協力破賊,不可傷了和氣。”周法尚也上前相勸,還擺下酒席為兩人和解。來護兒礙於眾人情麵,勉強喝了幾杯,便與周法尚回營。叔寶出營迎接,拜謝來護兒和周法尚。來護兒擔心宇文述日後借故陷害秦瓊,便讓武茂功代替叔寶擔任先鋒,調叔寶到海口屯紮。
宇文述、於仲文因糧餉不足,竟輕信乙支文德的詐降書,也不通知來護兒,就擅自撤兵,退到薩水。結果被高麗各城鎮出兵截殺追擊,右屯衛大將軍麥鐵杖、王仁恭戰死,薛世雄部下僅剩半數,唯有衛文升部下人馬完好無損,其餘各軍十不存一。敗軍逃到遼東,隋煬帝得知後大怒,厚恤麥鐵杖等人,斬殺監軍劉士龍,將於仲文下獄,宇文述等人全部削職,唯獨衛文升得到升遷賞賜。此時宇文述自己都自身難保,哪裡還有心思再害秦瓊。直到後來宇文化及在江都弑殺隋主時,將來護兒全家殺害,仍是因為當年與秦瓊的舊怨。
隋軍陸軍撤退後,來護兒也下達命令,將後軍改為前軍。周法尚總管的部隊走在最前麵,來護兒居中,秦叔寶殿後。大軍揚起軍旗,擂響戰鼓,放炮開船。高麗此前被秦叔寶兩次擊敗,心有餘悸,不敢追擊,這支軍隊一路安然無恙。
抵達登州後,秦叔寶便向來護兒提出辭職。來護兒勸說道:“先鋒在戰場上立下大功,我已將此事上奏,朝廷已暫授你郎將之職。如今大軍班師回朝,即將進行考核選拔,我還要優先舉薦你,先鋒可不能就這麼走了。”秦叔寶誠懇地回應:“小將當初從軍,本是為了贍養母親,對功名利祿並無太多追求。隻是感念元帥的厚待,才前來效力,並非貪圖爵位賞賜。元帥對我越是提拔,恐怕宇文述對我的忌恨就越深。況且如今山東一帶盜賊猖獗,我思鄉心切,懇請元帥開恩,放我回去。”來護兒拗不過他,便暫任他為齊州折衝都尉,一來讓他榮耀返鄉,二來也能讓他照管家鄉。來護兒命人從軍中取出八十兩白銀,備下花紅羊酒,又私下贈送二百兩白銀、八套彩緞。其他將領也紛紛設宴為秦叔寶餞行,他一一拜謝辭彆。正如詩中所雲:“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
秦叔寶日夜兼程趕回家中,先是拜見母親,妻子張氏帶著兒子懷玉出來與他相見,羅士信也前來迎接。秦叔寶向家人講述了自己在朝鮮戰場立功,後來遭到宇文述父子陷害,幸得來護兒解救,如今受來護兒舉薦,在齊郡任職的經曆。一家人聽後,欣喜萬分。
第二天,秦叔寶進城拜謝張郡丞。在他離家期間,張郡丞時常前來饋贈物品、問候他的母親。張郡丞也因秦叔寶歸來而高興,認為兩人可以同心協力剿除盜賊,掃清齊魯一帶的匪患,老友重逢,彼此都感到欣慰。秦叔寶選定日子到鷹揚府赴任,將母親和妻子接到府衙居住。張郡丞深知羅士信勇猛,便發文舉薦他擔任校尉,羅士信每日在軍中操練士兵。
此後,秦叔寶、張郡丞和羅士信三人齊心協力,再加上都頭唐萬仞、樊建威的協助,先後斬殺了長白山賊王薄;平原賊郝孝德、孫宜雅、裴長才等人雖率領的是烏合之眾,卻也聚集了二十多萬兵力,也被他們合力剿滅;後來,涿郡盧明月率領一兩萬賊兵進犯,同樣被秦叔寶、張須陀、羅士信設計擊敗,落荒而逃。自此,山東、河北、淮西的賊寇,一提起秦叔寶、張須陀的名字,都心驚膽寒。捷報不斷上奏朝廷,隋煬帝任命張郡丞為齊郡通守、山東河北十二道黜陟捕討大使,秦叔寶升任右衛將軍,協助管理齊郡鷹揚府事務,羅士信則被任命為折衝郎將,專門負責討捕盜賊。他們的威名,可謂“臨敵萬人廢,四海儘名揚”。
話說回來,李玄邃、王伯當、邴元真三人與王當仁叔侄分彆後,李玄邃在路上對王伯當說:“伯當兄,翟讓那裡兵馬雖多,但衝鋒陷陣的猛將還不夠。我覺得秦大哥和單二哥,都是你我生死與共的異姓兄弟。如今我們前去聚義,怎能不通知他們,邀請他們入夥呢?”王伯當回應:“叔寶兄正在外領兵,單雄信兄還在家中。隻是他怎會舍得拋棄田園家業,前來入夥呢?”李玄邃胸有成竹地說:“我走到這裡,相識眾多,料想不會有人追查。不如你和元真兄先到瓦崗寨,我轉道去單雄信那裡。憑我這三寸不爛之舌,定能用一番話勸他前來共謀大事,也好彰顯我們往日的交情。”王伯當叮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以十日為約。如果十日後不見你到來,我就直接去潞州單二哥那裡找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切不可大意,再出什麼意外。”李玄邃點頭:“兄長不必多言,我心裡有數。”說罷,他重新扮成道士模樣,三人便分路而行。
王伯當和邴元真又走了兩三天,抵達瓦崗寨。不巧的是,翟讓此時帶兵出征了,寨中隻留下徐懋功、李如珪。二人見到王伯當,又與邴元真行過禮後,便問道:“李玄邃來了嗎?”王伯當將在白酒村陳家店用藥迷倒解差、四人逃脫,以及韋福嗣、楊積善分路離開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還提到李玄邃執意要去勸說單雄信入夥,已轉道前往潞州。徐懋功聽後,猛地一拍桌子:“大事不妙!玄邃兄恐怕又要陷入危險了!”王伯當大驚,忙問原因。徐懋功解釋道:“我之前派人給單二哥送秦叔寶的回信,翟大哥也修書邀請他來瓦崗聚義。沒想到他急著送竇建德的女兒去饒陽,回信時對我的差人說,從饒陽回來後,必定會來瓦崗相聚。也就是說,他現在根本不在家。玄邃兄獨自一人上路,路途遙遠又孤單,如何能保證平安?”
正說著,齊國遠押運糧草歸來,眾人相互見禮。徐懋功當機立斷:“今日大家先休息一晚,明日五更,勞煩伯當兄與李如珪、齊國遠兩位兄弟,挑選四五個勇猛的小校,扮成商人,暗藏器械,火速前往潞州二賢莊。如果找到玄邃兄且平安無事,那便罷了;要是遇到麻煩,就隻能動手救人,我隨後率領大軍前去接應。”
第42回貪賞銀詹氣先喪命施絕計單雄信無家
有詩寫道:白狼山千裡之外飄揚著旌旗,中原大地疲憊不堪,如同偏遠的蠻荒之地。繁重的勞役致使田野荒蕪無人耕種,空虛的世道讓盜賊在沼澤中興起。盤踞山中的凶徒如困獸,嘯聚水澤的惡人似攔路毒蛇。何時才能在燕然山刻石記功,結束這讓百姓流離失所的局麵?
人生之事,總是充滿變數,顛沛流離、聚散離合,難以預料。然而,隻要秉持情義二字,便能感化他人,再大的事情也能勇敢承擔。
且說李玄邃與王伯當、邴元真分彆後,又趕了三四天路,進入潞州地界,距離二賢莊還有三四十裡。這天正走著,迎麵匆匆走來一個身著武衛服飾的人。那人盯著李玄邃仔細一看,喊道:“李爺,您這是要去哪兒?”李玄邃心頭一驚,來人竟是楊玄感帳下的效用都尉,名叫詹氣先。李玄邃不好裝作不認識,隻得答道:“在這裡找個朋友。”詹氣先說道:“恭喜您平安無事了。”李玄邃回應:“多虧李總師審察清楚,才免了災禍。不知兄台在此做什麼?”詹氣先道:“我也是偶然來這兒拜訪親戚。”說著非要拉李玄邃去酒店喝幾杯,李玄邃再三推辭,兩人這才拱手作彆,分路而行。
原來這詹氣先,在楊玄感戰敗後就歸順了朝廷,還在潞州府謀了個捕快都頭的差事。此時見李玄邃走了,心裡盤算:“這賊當初在楊玄感幕府時,何等威風,如今也有落魄的一天!可恨見了我還不說實話。我剛才想騙他去酒店趁機拿下,他卻狡猾不肯去。我現在悄悄派人跟著,摸清他的落腳點,再去衙門報信,帶人把他抓了送官。這可是立功升職、賺取賞錢的好機會,不能便宜了彆人。”
主意打定,詹氣先趕忙找來一個熟人,遠遠地跟在李玄邃後麵。李玄邃雖然應付過去了,但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加快腳步往二賢莊趕。等趕到時,天色已晚,莊門緊閉,四周一片寂靜。李玄邃敲了兩三下門,聽到裡麵有動靜,接著有人點著燈開門出來。李玄邃常來單雄信家,和這裡的人大多熟識。開門的人一見是他,忙說:“原來是李爺,快請進!”隨即關上莊門,領著李玄邃來到堂下。
李玄邃問道:“員外在家嗎?麻煩你通報一聲。”那人說:“員外不在,去饒陽了,我這就去請總管出來。”說完便進了內屋。單雄信家有個總管,也姓單名全,四十多歲,為人忠心且有膽識謀略。他從小就在單雄信父親身邊做事,單雄信待他如同親兄弟,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他打理。不一會兒,一個童子點著一盞燈,引著單全出來,將燈放在桌上,換下原先昏暗的燈。
單全見到李玄邃,說道:“聽說李爺在楊家起義,可惜事敗了。現在到處都畫著您的畫像,張貼著黃榜捉拿您。不知李爺怎麼獨自一人到這兒來了?”李玄邃便把前後經曆簡略說了一遍,又問:“你家員外去饒陽做什麼?”單全答道:“竇建德派人來接女兒,員外當初答應親自送過去,所以就陪著竇小姐一起去了。”李玄邃又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單全說:“員外到了饒陽,還要去瓦崗寨見翟大爺。翟家前些日子寫信邀請員外,員外答應送完竇小姐就去瓦崗相聚。”李玄邃問:“翟大爺和你家員外是舊相識,還是新結交的朋友?”單全解釋道:“翟大爺之前好幾次遇到麻煩,都多虧我們員外幫忙,他們是拜過把子的好兄弟。”李玄邃感歎:“原來如此,我正是想來邀員外一起去瓦崗聚義,可惜來晚了。”
單全突然問道:“李爺進潞州的時候,有沒有碰到熟人?”李玄邃回答:“一路上沒遇見什麼熟人,就白天碰到了以前在楊玄感那兒的都尉詹氣先。他在楊玄感戰敗後歸降了,不知道在這兒做什麼。剛才遇見,他還挺熱情。”單全聽了,眉頭一皺,說道:“這樣的話,李爺先請到後邊書房,咱們再從長計議。”兩人提著燈,七拐八繞來到後書房。平日裡,隻有單雄信十分要好的朋友,才會被帶到這裡歇息。
李玄邃剛走進書房,就見兩個仆人端著酒菜進來,擺在桌上。單全說:“李爺先慢慢吃著,我還有些事要安排。”說完,又對端飯菜的仆人吩咐:“你一個去後邊太太那兒,拿後莊門的鑰匙,點上燈出去,把夾道裡做工的莊戶都叫進來,我有話要說。”說完便匆匆進了內屋。換作在彆人家,李玄邃肯定會慌張不安、滿心疑惑。但這裡是單雄信家,即便單雄信不在,他也知道單全是個可靠之人,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安心。此時他腹中饑餓,便放下心來,飽餐了一頓。
剛準備起身,單全進來了,說道:“員外不在家,招待不周,委屈李爺了。臥具已經在裡房鋪好了。不過還有句話得說,李爺剛才提到的姓詹的,如果是個好人,那是萬幸;要是心懷不軌,今晚恐怕就不得安寧,還會有麻煩。”李玄邃正想回應,就見守門人進來稟報:“總管,外麵有人叫門!”單全急忙出去,登上煙樓一看,隻見一二十人,其中兩人騎著馬,一個是巡檢司的官員,另一個不認識。單全趕忙下來,讓人打開莊門,一行人擠了進來。單全帶著一二十個壯丁迎上去。巡檢司的官員認識單全,問道:“員外在家嗎?”單全答道:“家主去西鄉收夏稅了,不知司爺這麼晚到寒舍,有什麼事?”巡檢司官員指了指旁邊的人說:“這位詹都頭說有個欽犯李密,逃到你們莊上來了。這可是朝廷要犯,所以我們一同來抓人。掌家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在不在,不妨直說。”
單全義正言辭地說:“這從何說起!我家主人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李密,況且已經出門四五天了。我們下人向來守法,怎會收留陌生人,給家主惹禍?”詹氣先急忙辯解:“李爺白天進潞州時,我就撞見了,還派這位王兄弟跟著,一直跟到這兒,親眼看見他敲門進莊,怎麼能抵賴!”單全聽了,怒目圓睜,喝道:“你這話簡直荒謬!你白天在路上撞見時,就該把人抓住送官請賞,為何放他走?既然親眼看見李密進莊敲門,更應該喊來附近的人一起抓住他,這才說得過去。現在既不見人,又想誣陷我家,要知道我家主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詹氣先還想爭辯,卻見院子裡站著一二十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個個怒目而視。巡檢司官員聽了單全這番話,深知單雄信不好惹,而且平日裡過節時,單家也送過人情禮物,何必得罪人,便趕忙改口:“我們也是為了地方治安,來問個清楚。既然沒有,倒是打擾了。”說完就要走。單全客氣道:“司爺說哪裡話,家主回來後,肯定還要登門道謝。”把眾人送出莊門,等他們上馬離開,單全才叫守門人關好莊門。
這邊李玄邃一直放心不下,悄悄躲在隔壁偷聽。見眾人走了,才放心出來,拉著單全道謝:“總管,多虧你據理力爭,我才躲過一劫。要是換作彆人,恐怕就麻煩了。”單全卻憂心忡忡地說:“雖然暫時把他們打發走了,但恐怕他們還會再來。”
正說著,忽聽外麵又有人敲門。李密慌忙躲到一旁,單全走到門內仔細聆聽,聽見嘈雜的說話聲中,好似有濟陽王伯當的聲音。單全壯著膽子在門內問道:“半夜三更,是誰在敲門?”王伯當在門外回應:“我是王伯當,管家快開門!”單全一聽,連忙開門。隻見王伯當、李如珪、齊國遠三人,帶著五六個仆人,一身客商打扮,匆匆走進門來。
單全忙問:“三位爺為何這個時候到這兒?”王伯當反問:“你家員外不在家我們已知,就問李玄邃可來了?”單全答道:“李爺在這兒呢,請眾位爺到裡麵談。”說著提著燈將他們引到後書房。李玄邃見了眾人吃驚地問:“三位兄長為何深夜到此?”王伯當便將與他分手後到瓦崗寨見徐懋功,徐懋功問及李玄邃下落,得知單雄信外出,擔心李玄邃有危險,便派他們三人連夜趕來的事說了一遍。李玄邃也將路上遇見詹氣先,以及詹氣先帶巡檢司來莊上搜查的經過講了一番。齊國遠聽了怒罵道:“狗娘養的!真是鐵了心,竟敢到這兒來抓人!”
正說著,單全帶著仆人端來許多酒菜,擺放妥當後,請四人入席,又對跟來的五六個人說:“你們兄弟幾個在外廂房用飯吧。”讓人引著他們出去了。單全對四人說道:“四位爺,不是我們膽小怕事。剛才那個姓詹的一臉凶相,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他再來,我們該怎麼應對?”王伯當道:“現在估計有三四更天了,我們坐一會兒,守到天亮,要是沒人再來找麻煩,就和李爺一起動身去瓦崗。要是再來人,看他們人多人少,咱們見機行事!”單全點頭稱是:“說得對!”王伯當等人也讓單總管在旁邊坐下一起喝酒吃飯。一時間,眾人暢飲交談,不知不覺金雞報曉,天快亮了。
李如珪說:“這會兒沒人來打擾,看來沒事了,不如趕緊吃完飯上路吧。”眾人吃完早飯,正準備起身,管門的慌慌張張跑進來報告:“門外有馬嘶聲,好像又有兵馬進莊了,眾位爺快出去看看!”單全一聽,忙和王伯當登上煙樓,從窗眼向外看去,隻見三四十個騎兵、四五十個步兵,一隊隊往莊裡開進。
原來詹氣先見巡檢司官員講情麵放了人,心裡懊惱不已,急忙叫開城門,向潞州漆知府報告。漆知府立即命令二尹龐好善協助捉拿欽犯。這龐好善綽號“龐三夾”,凡是犯人落到他手裡,不管是非曲直,總要先上三夾棍。因為他是三甲進士出身,所以得了這個綽號,此人極其貪財好利。聽說上頭派他捉拿叛逆欽犯,立刻連夜點兵出城,趕到二賢莊。
此時王伯當等人下樓來到內廳。李玄邃問單全:“掌家,你莊上能動手的壯丁有多少?”單全答:“能打仗的也就二十多人。”李玄邃當即部署:“如珪兄和齊國遠兄帶壯丁出後門,等他們下了馬,聽見莊裡喊殺,就去劫他們的馬匹。”又對單全說:“掌家,我記得你家西邊有四五間靛池,趕緊在上麵鋪上薄板,暗藏機關,等他們進來,引到那兒去!”單全聽罷,迅速去安排妥當。
李玄邃和王伯當從單雄信家取出刀槍棍棒等兵器,單全打開兵器庫,任憑各人挑選。李玄邃又說:“現在萬事俱備,就差個有膽有識的人去開大門引他們進來。”單全毫不猶豫地說:“這事兒我去!”他迅速紮縛停當,外麵套上一件青衣,大步走到莊門前,一把將大門打開。
先是許多步兵擁擠著衝進莊來,中間一個官員走到外廳,朝南坐下,對手下喝道:“把這家的人帶上來!”步兵們立刻將單全扯過來跪下。那官員喝問:“你家為什麼窩藏叛犯李密?快把他交出來!”單全不慌不忙地說:“人確實有一個,昨夜來投宿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李密,現在鎖在西邊耳房裡。不過這人很厲害,我一個人對付不了,得勞煩老爺的兵衛去把他捆出來,免得讓他跑了。”官員又問:“你家主人呢?快叫他出來!”單全回答:“家主在裡麵,還沒起床。”
官員對步兵們說:“你們幾個跟他進去,把犯人鎖出來,再叫他家主來見我!”這些兵丁早就想立功,一聽這話,個個摩拳擦掌,二三十人一窩蜂跟著單全走進西邊門內。穿過甬道,前麵是一片地板。眾人擠到中間,隻聽單全在前邊喊道:“各位走快點,就在這兒了!”前麵的人剛喊“不好了”,話沒說完,隻聽“轟隆”一聲,地板突然活動起來,連人帶板一起掉進了靛坑裡。後麵的人還沒來得及縮腳,同樣一聲響,二三十個步兵全掉進了靛池。
廳上的官員和馬兵正四處張望,突然聽見“嘩啦”一聲,兩扇庫門大開,十五六個大漢手持長槍大斧,衝殺出來。那官員反應極快,轉身就往外跑。四五十個兵丁慌忙拔刀迎戰,怎奈王伯當槍法神勇,瞬間刺倒兩三個。官員見勢頭不妙,帶著眾人退到門外,想上馬放箭。不料馬匹早已被劫走,隻見齊國遠等人如天神下凡,輪著板斧,帶著十多個壯漢砍殺過來。官兵前後受敵,知道不敵,紛紛丟下兵器,束手就擒。
李玄邃說:“這些兵丁與咱們無冤無仇,饒他們性命吧。那官員和詹賊去哪了?”莊上一個壯丁指著地上說:“剛才被這位爺一斧砍死了。”原來齊國遠和李如珪帶著眾人埋伏在後門外竹林裡,見詹氣先騎馬領兵把守後門,一個壯丁指認:“就是這個賊子帶頭來的!”齊國遠怒火中燒,衝出竹林大喝一聲。詹氣先嚇得從馬上跌落,被齊國遠一斧結果了性命。
李玄邃擔心莊外還有埋伏,便和眾人出去查看,隻見一個穿紅袍戴紗帽的人倒在溝裡。單全說:“這就是二尹龐三夾。”齊國遠一把將他提起來,笑道:“你不是叫龐三夾嗎?老子今天給你改個名,叫龐一刀!”說完一斧將其砍成兩段。單全讓壯丁把那二三十匹馬趕入馬棚,將殺死的屍首扛到田邊大坑裡,用浮土掩埋。李玄邃則命手下將被俘的兵丁一個個像捆粽子一樣捆起來,推進甬道的靛坑裡,蓋上地板,再鋪上石板。
一會兒工夫收拾完畢,眾人回到堂中。李密對單全說:“掌家,都怪我來尋員外,惹出這檔子事。如今你們也沒法在這兒呆了,反正員外也要去瓦崗寨,不如和太太商量,趕緊收拾細軟,跟我們去瓦崗暫避一時,等看看情況再說。翟大爺寨裡有不少家眷,你們去了也不孤單。掌家,你看如何?”單全此時也彆無他法,隻好進去和單雄信的寡嫂、妻子崔氏等人商議。單雄信家有寡嫂單道之妻)、妻子崔氏、女兒愛蓮,加上家人媳婦共二十餘人,很快收拾妥當,坐上馬車。
單全讓壯丁將自家廄中剩下的七八匹好馬和從官兵那裡奪來的二三十匹馬喂飽草料,又讓二十多個壯丁帶上兵器。李玄邃安排單全和李如珪押著七八輛馬車作為後隊,自己與王伯當、齊國遠及同來的小校作為前隊,將莊門重重反鎖,眾人跨馬啟程,向瓦崗寨進發。這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單雄信將竇建德的女兒線娘送到饒陽後,竇建德感激不已。此時竇建德已攻占七八處郡縣,兵馬多達十餘萬,深得民心,勢力大振,極力挽留單雄信共謀大業。單雄信念及翟讓是舊交好友,且翟讓曾寫信相邀;二來瓦崗寨多是心腹兄弟;三來瓦崗與潞州距離相近,便於照看家中,因此主意已定。他在饒陽住了兩日,以家中有事為由,執意辭彆竇建德。竇建德再三挽留無果,便贈予單雄信二三千金。單雄信謝彆竇建德,帶著四五個隨從啟程,離開饒陽,直奔瓦崗寨而去。
連日來,四方盜賊橫行,各地民團、差役忙碌,村落裡家家戶戶用泥塗門、封鎖門戶,連歇腳的客店和飯店都很難找到。這日,單雄信一行趕了六七十裡路,眼看紅日西沉,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單雄信在馬上對隨從說:“儘快找個地方歇息才好。”一個叫小二的隨從,十七八歲年紀,指著前方說:“前麵黑黢黢的一片,像是有人家,我去看看。”小二飛快地跑進村中,隻見隻有一戶人家,一帶長堤邊種著楊柳,有兩三進瓦房,屋後是一個大竹園,旁邊有一個小亭,雙門緊閉。小二敲了兩三下門,裡麵出來一位老婆婆。她仔細打量小二,說道:“你是金小二吧,聽說你在潞州單員外家過得很不錯,怎麼到這兒來了?”小二定睛一看,叫道:“原來是外婆!我跟隨員外到這裡,天已經晚了,擔心前麵沒有客店,所以想借宿一晚,沒想到遇見外婆了。”
正說著,單雄信一行已到門口。單雄信下馬,坐在石磴上。老婆子進去沒多久,隻見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他見單雄信身材偉岸,像天神一般英武,十分驚訝,連忙拱手問道:“潞州有位單二員外,是府上的嗎?”單雄信答道:“正是在下。”那漢子將單雄信請進草堂,行過禮後坐下,說道:“久仰員外大名,今日才得以結識,不知員外因何事到敝地?”單雄信道:“小弟是去拜訪一位朋友,擔心前方沒有客店,所以打擾府上,想借宿一晚,不知可否?”那漢子道:“這有什麼妨礙,隻是草舍簡陋,恐怕委屈員外了。”單雄信道:“哪裡話!請問兄長尊姓大名?”那漢子道:“不才姓王,名當仁。”單雄信道:“我們有個朋友叫王伯當,兄長叫王當仁,表字聽起來像兄弟一般。”王當仁道:“就是濟陽的王伯當兄嗎?他是我的族兄,前些日子曾到這裡相會過。”
單雄信聞言喜道:“玄邃兄想必是脫了災禍了,可知道他們如今到哪裡去了?”王當仁道:“都到瓦崗寨去會見翟子謙翟讓)了。”單雄信道:“我正要去瓦崗寨與他們相會。”王當仁聽了大喜道:“員外要去瓦崗寨,再好不過了!正巧有一事相商,待小弟去請家伯出來。”王當仁進去不多時,隻見一位老者端著茶出來,與單雄信作揖後,請他坐下,獻上一杯茶,便將前日王伯當、李玄邃到家中住了一晚,雙方定下姻緣的事說了一遍。單雄信道:“玄邃兄在外漂泊多年,沒想到今日與老翁定下婚姻,得以成家。”
老者聽了,忽然長歎道:“小女能許配李公子,終身有靠了。不想毫州的朱粲路過這裡,小女偶然在門外打掃,被他看見,他放下金珠禮物,死命要娶小女做壓寨夫人,約定月初回來迎娶。如今老夫想派侄子去告知李公子,往返需要七八日。想全家避到瓦崗寨去尋訪李公子,又擔心路上有閃失,真是兩難啊!”單雄信問:“老親翁家共有幾口人?”老者道:“兩個兒子前年都被官府抓去開河,至今一個未歸。老伴早逝,隻有這個小女、剛才那位侄子,還有兩個做飯的老媽,總共四五人。”單雄信道:“既然如此,老翁進去吩咐令愛,讓她收拾衣物首飾,明日就動身。我送你們一家到瓦崗寨與李兄相會,如何?”老者聽了,十分高興,道:“承蒙員外高情厚意,待老漢叫小女出來拜見。”
王當仁與金小二搬出酒菜,正要開席,老者領著一個垂髫女子出來,對單雄信說:“這是小女,過來拜見員外。”單雄信抬眼一看,那女子秀眉如月,麵容姣好,雖是農家女子打扮,卻也嬌豔動人。見她行禮拜下,單雄信隻得朝上回禮,王當仁與老者連忙攔住,讓女子拜了四拜後才進去。老者叫侄子陪單雄信飲酒,自己出去安排酒飯,招待隨從。
一夜過後,眾人起來收拾細軟,備好牛車和牲口。次日五更時分,老者用一輛牛車裝載女兒和兩個婆子,套上一頭水牛;自己坐一輛小車,讓人推著;王當仁喜歡步行。單雄信讓隨從用泥塗封好門戶,見王當仁步行,便想下馬陪走。王當仁道:“員外不必拘泥,小弟這雙腳比牲口還快。”兩人推讓一番,單雄信這才上馬啟程。
路上行了三四日,已到瓦崗寨地界。單雄信吩咐兩個隨從:“先去前麵打聽,翟爺與李玄邃、王伯當在哪個營裡,我們慢慢走,等你們回來回複。”不多時,隨從跑回來報告:“眾位爺都在大營裡,聽說員外來了,都上馬前來迎接!”話未說完,遠遠望見翟讓、李密、徐懋功、王伯當、邴元真、齊國遠、李如珪等七八位好漢騎馬趕來。單雄信勒住馬,對身後的王當仁說:“兄把車輛往後退一退,待小弟進營見過眾人說明情況,再叫人來接你們,才合乎禮節。”王當仁點頭稱是。
單雄信策馬向前,與眾人會合,大家調轉馬頭,一同進入大營,來到振義堂,各自行過禮。翟讓道:“前日就盼著二哥來,為何今日才到?”單雄信答道:“建德兄死活不肯放我,在他那裡耽擱了幾天,勉強說謊才脫身。路上又因為玄邃兄的家眷要帶來,又耽誤了一日,所以來遲了。”李玄邃聽了大驚道:“小弟何曾有什麼家眷勞兄帶來?”單雄信道:“難道小弟騙你?如今令嶽與令舅王當仁,已停車在後麵,等兄去迎接。”李玄邃道:“這就奇怪了,這門親事是小弟前日偶然定下的,兄怎麼知道還帶他們來了?”單雄信便將在王當仁家借宿,遇到巨盜朱粲留下禮物要奪親的事說了一遍。
王伯當笑道:“這下好了,單二哥替李大哥帶了新嫂子來;幸好李大哥也替單二哥接了家眷在此,算是扯平了!”單雄信聞言大吃一驚,道:“為什麼賤內會到這裡?”王伯當道:“尊嫂與令愛現在後寨,你進去問問便知詳情。”王伯當讓單雄信進後寨去了。李玄邃趕忙安排肩輿和馬匹,去迎接王當仁一家四五口到寨中相會。翟讓吩咐手下宰殺豬羊,一來為李玄邃完婚,二來為單雄信接風洗塵。真是:人逢喜事心情爽,笑對知心歡樂多。
第43回連巨真設計賺賈柳張須陀具疏救秦瓊
有詞寫道:國家命運多舛,全仗英雄力挽狂瀾。滿腔熱血幾欲燃儘,雙鬢已生白發。征衫浸透血汗,呼喚誌同道合者共赴國難,卻唯恐獨木難支大廈將傾。奸佞小人遍布朝堂,暗中嫉妒賢能。直逼得張祿逃往秦國,伍子胥離楚奔吳。究竟誰能支撐危局?看宮闕廢墟,黍離之悲難掩!詞牌“品令”)
世間的冤仇,唯有器量宏大的君子、胸懷寬廣的豪傑,即便再深的仇怨,隻要說清道明,片言之間便可冰釋前嫌。至於官場中的小人,即便百般辯解,終究心存隱恨,除非以重金厚禮、絕色珍寶相贈,或許才能稍解其心。所以宇文述不責怪自己兒子荒淫作惡,反而對秦叔寶恨之入骨。
且說單雄信進入後寨,與寡嫂、妻子崔氏、女兒愛蓮相見。崔氏將之前家中遭逢變故、被接到瓦崗寨的事詳細告知。單雄信見家眷安置妥當,便不再多言,走出後寨對李密說:“李大哥,你這‘絕戶計’雖用得妙,卻讓單通無家可歸了。”徐懋功笑道:“單二哥何出此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前日你那隻能算小家庭,將來要成就大業,才是真正的‘大家’,怎能說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