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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51到第55回(1 / 2)

第51回真命主南牢身陷奇女子巧計龍飛

有詞雲:“何事雄心自逞,無端囗裡羈國……”詞牌“錦堂春”)哲人即便有預知未來的本事,能趨吉避凶,終究難逃命運定數。當年郭璞與卜詡都精通易理,一日郭璞對卜詡感歎:“我不如你,但你最終難免死於兵禍。”卜詡道:“我四十一歲當上卿相時,就會遭難;但你也未必能善終。”郭璞說:“我的災禍在江南,平素經營也未見免禍之兆。”卜詡道:“你不當公職可免禍。”郭璞道:“我不能不任公職,就像你不能不做卿相一樣。”後來卜詡成為劉聰的軍將,敗死於晉陽;郭璞也因公職被三郭所殺。由此可知,命運既定,不僅古代帝王無法避免,即便精通易理之人,也難以逃脫。

且說夏王竇建德回到樂壽,曹後迎入宮中,行過禮後說道:“陛下軍旅勞頓,幸得逆賊已誅,名分正了,從此聲名當高於唐、魏兩國。但隋皇泰主仍在東都,不知陛下是否已派大臣上表奏聞?”竇建德道:“我已派楊世雄帶著表章去了。宮中彩幣綾錦、宮娥彩女,均分為四份,兩份賜給功臣將士,兩份酬謝唐、魏兩家同謀滅賊之功,我隻留存國寶珍器圖籍。”曹後道:“陛下處置得當,還有個‘活寶’在此,不知陛下想如何安置?”竇建德道:“禦妻勿把我看作宇文化及之流。我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天下雖廣,卻未有一處可讓我安身,哪有閒暇考慮享樂之事?我帶蕭後來,是怕她留在中原再遭他人羞辱,所以讓女兒一同接來,自會安排她去合適的地方。”曹後道:“我並非妒婦,隻是為國家考慮;若能如此,實是宗廟之福。”

過了一夜,竇建德即派淩敬送蕭後等人前往突厥義成公主處。蕭後本是好動之人,昨夜受了曹後諸多譏諷羞辱,已知她容不得人,如今聽說要送到義成公主那裡,心中暗喜,想道:“倒是去外國混幾年好,強過在此受氣。”於是催促淩敬啟程。眾人下了海船,一路順風抵達突厥。淩敬派人帶著書信財禮向義成公主通報。啟民可汗因前往祝賀高昌王囗伯雅壽辰,不在國中,義成公主便命王義牽駝馬去迎接蕭後,又派文臣請淩敬到驛館款待。

蕭後在船上見到王義下船叩見,真是他鄉遇故知,不禁淚濕眼眶,問道:“王義,你為何在此?”王義道:“臣本是外國人,受先帝深恩,怎忍再侍奉新主?所以護持趙王與沙夫人在此。先帝不聽臣勸諫,輕易丟了江山。如今娘娘到這裡,都是至親骨肉,儘可安心生活。公主派臣來接娘娘,快到宮中相見。”蕭後上岸,騎上一匹極好的逍遙駿馬,來到宮中。義成公主與沙夫人出來迎接,行過禮後,三人抱頭大哭。蕭後對沙夫人道:“你們倒是一窩兒到了這裡,隻丟我一人受儘苦楚!”沙夫人道:“我們又聽說娘娘重新正位昭陽,還指望您設計除掉逆賊,日後召我們回去光複故土;不想又生變故。”

正說著,隻見薛冶兒與薑亭亭出來朝見。蕭後問沙夫人:“還有幾位夫人,想必都在這裡?”薛冶兒答道:“一同出來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發為尼,遁入空門了!”蕭後長歎一聲,又問沙夫人:“夫人既在此,趙王為何不見?”沙夫人道:“他剛才帶孩子們打獵去了。”蕭後道:“我倒時常想念他。”沙夫人道:“等會兒回來見了母後,必定格外歡喜。”不一會兒擺上宴席,不過是山禽野獸、鹿脯駝肉之類。此時王義已在突厥任侍郎,薑亭亭被封為夫人,薛冶兒做了趙王保母,眾人坐定,各自傾訴衷腸。

天色漸晚,小內侍進來稟報:“小王爺回來了。”蕭後兩年未見趙王,如今見他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獵獲許多野獸,喊著“母親,孩兒回來了”走進來。望見屋內擺著酒席,忙要退出去。沙夫人道:“你大母後在這裡,快過來拜見。”趙王停住腳步,薛冶兒與薑亭亭忙上前對趙王說:“這是你父皇的正宮蕭娘娘,是你的嫡母,自然該去拜見。”趙王聽了,隻得走上前,朝上作了兩個揖。蕭後剛開口說:“兒兩年不見,不覺長這麼大了。”隻見趙王作揖後,飛快往外走。沙夫人道:“這該行大禮才是,怎麼就走了?”薛冶兒忙要去拉他回來。趙王道:“保母,你不知當年在隋宮,她是我嫡母,自然該行大禮。如今聽說她又歸附許氏,母親被休則與宗廟斷絕,母子恩情已斷;何況她又是失節之人,連這兩揖,看在沙氏母親麵上不好違逆,已算過分了。”說完,掙脫薛冶兒的手,徑直出去了。

蕭後聽見,忽然良心發現,放聲大哭。回想隋煬帝從前對自己何等恩愛,後來與宇文化及又是何等親熱,如今卻弄得東飄西蕩,兒子不認母親,節義不成節義,歡樂不成歡樂,一切苦惱皆是自己招致。越想越哭,越哭越傷心,竟像華周杞梁之妻那般,哭得肝腸寸斷。幸虧義成公主與沙夫人等人百般勸慰,才漸漸止住。從此蕭後便安心住在義成公主處,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李世民回到長安,朝見唐主李淵。李淵說起三處敵軍來勢洶洶。秦王道:“利害不足為懼!但劉武周與蕭銑占據西北,王世充盤踞中央。兒臣想派人送信,先與王世充結好,使其不致首尾兼顧,然後進兵專攻劉、蕭二處,必能攻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李淵稱好,當即修書一封,派楊通、張千送往洛陽王世充處。二人領命出發。誰知王世充看了書信大怒,撕毀來書,將楊通斬於階下,割去張千雙耳放其回長安。張千抱頭鼠竄,逃回長安,哭著向唐主稟報。李淵大怒,欲親自領兵征討王世充。秦王道:“父皇不必動怒,兒臣自有安排:派李靖為行軍大元帥,領兵十萬扼製劉武周;兒臣率一支軍隊,誓必掃滅王世充,回來複命。”李淵大喜,命秦王率十萬大軍向洛陽進發。

秦王每次出兵,西府幕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風、侯君集、姚思廉、皇甫無逸等,秦王平日以師禮相待,所以但凡出兵,他們無不在軍中出謀劃策。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嶽、王常為左右護衛,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誌玄、白顯道為左右護衛,自己率一軍斷後,長孫無忌、馬三保等護衛車騎,水陸並進,抵達洛陽。王世充探知消息,也率軍在睢水列陣迎敵。秦王屯兵睢水北岸,兩軍交戰,王世充怎敵唐軍兵精將勇,被殺得大敗,倉皇進城,緊閉城門,不敢出戰。

次日,唐營中擺設宴席犒賞三軍。酒過三巡,秦王乘著酒興問當地百姓:“這附近有什麼風景優美的地方可供遊玩?”百姓回答:“城北十裡外有座北邙山,方圓百裡內,古代帝王的陵墓、忠臣烈士的墳墓星羅棋布,山中珍禽異獸出沒,蒼鬆古柏繁茂,景色絕佳。”秦王聽後興致大增,說道:“我正想到那裡射獵一番。”李淳風趕忙勸阻:“今日晨起推演先天卦象,殿下恐怕有百日之災,不宜開弓走馬遊玩;況且您麵帶青色,還是不去為好。”秦王卻道:“我每日在弓馬間馳騁,隻覺得神清氣爽,能有什麼危險?”隨即換上軟甲輕衣,帶上雕弓利箭,與馬三保等十餘名騎兵一同前往北邙山。

抵達山內後,秦王環顧四周,不禁長歎道:“想那前代君主,坐鎮中原,坐擁百萬大軍,何等英雄豪邁,如今卻隻有幾座石人石馬相伴。眼前荊棘叢生,狐兔亂竄,怎不令人歎息!日後唐家天子,恐怕也不過如此。”正感慨間,忽見西北方竄出一隻白鹿,迎麵奔來。秦王彎弓搭箭,一箭射中鹿背。白鹿帶箭向西逃竄,秦王縱馬追趕,追了數裡,轉過山坡,白鹿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秦王四下尋找,不知不覺來到一片開闊的平川曠野,隻見前方旌旗蔽日,戈戟如林,一座新城的城門上,“金墉城”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秦王驚道:“這不是李密占據的城池嗎?”馬三保急忙說道:“正是!殿下快走,若被他們發現,就難以脫身了。”

兩人正欲返回,卻被守城士卒望見,趕忙稟報魏主李密。李密疑慮道:“這必定是李世民的誘敵之計,不可追擊。”程知節卻躍躍欲試:“主公,此時不擒更待何時?”說罷,手提大斧,跨上青鬃馬,如離弦之箭般出城追擊。秦叔寶擔心程知節有失,緊隨其後。

秦王正準備調轉馬頭,忽聽身後有人大喊:“李世民休走!”秦王橫槍立馬喝問:“你是何人?”程知節答道:“我乃程咬金,特來捉你!”秦王笑道:“就憑你這賊子,能奈我何?”程知節揮斧劈來,秦王挺槍迎戰。兩人激戰三十餘合,此時馬三保被秦叔寶攔住,秦王漸落下風,撥馬敗逃,馬三保也抵擋不住,跟著逃走。程知節緊追秦王,眼看就要追上,秦王搭箭射去,正中程知節盔纓。見沒射中,秦王心中慌亂,策馬狂奔,前方恰好出現一座古廟,匾額上寫著“老君堂”三字。秦王暗想:“有此廟宇,不如進去躲避片刻。”急忙衝進廟門,反手關門,搬來一條大石條頂住,將馬拴在廟廊下,對著老君神像匆匆作揖禱告:“神聖在上,若能救我李世民脫離此難,日後定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禱告完畢,便躲到神座之內。

說來也奇,老君神像果然靈驗,念及真命天子有難,當即刮起一陣旋風,將秦王的馬蹄痕跡儘數吹散,又讓蜘蛛網和灰塵布滿廟門,營造出久無人至的景象。

程知節追至三岔路口,不見了秦王蹤影,四下張望,隻見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樹林,便拍馬追入。登上山崗後,發現山背後有座古廟。程知節趕到廟前,用力推門卻紋絲不動,隻見門上蛛網密布,灰塵飛揚,像是許久無人出入。他隻好撥轉馬頭,再次上山崗觀望。這一次,他仔細往廟中看去,不禁大吃一驚:隻見屋脊上盤著一條大黃蟒蛇!程知節暗想:“聽說漢劉邦斬了芒碭山的大蟒蛇,後來做了皇帝,我也是條漢子,難道還怕這孽畜不成!”隨即下馬,搬起一塊大石撞開廟門,再看屋脊,蟒蛇卻已不見蹤影。他心道:“這孽畜必定遊進殿內了。”

走進殿內,程知節見一根柱子上拴著一匹馬,不禁大喜:“原來李世民躲在這裡!”他又四下查看梁柱,卻不見蟒蛇蹤跡,忽見神櫃上的簾幕輕輕晃動,隱約有“蛇尾”露出。

原來秦王見有人進殿,早已在神櫃中悄悄拔出佩劍。程知節一把掀起簾幕,大喝:“賊子,原來躲在這裡!”說罷,斧頭便向秦王頭上砍去。千鈞一發之際,秦叔寶突然看到神櫃上方浮現出五爪金龍,正緊緊抓住程知節的斧頭。秦叔寶心中一驚,立刻明白這是真命天子,急忙上前用雙鐧架住斧頭,說道:“兄弟,你太莽撞了!難道不知唐與魏本是同姓,曾有書信往來?如今若拿一個死人去見主公,非但無功,反而有罪!”程知節辯解道:“大哥有所不知,我剛才明明看見他是一條黃蟒蛇精,若不殺他,他必定會遁走!”秦叔寶微微一笑,輕輕扶秦王出了神櫃,示意手下鬆開綁繩,將其扶出廟門。隨從牽來秦王的馬,程知節和秦叔寶各自上馬押後,一行人押著秦王向金墉城而去。

沿途市井小民不知內情,紛紛圍觀議論:“好一個英武的漢子,生得濃眉秀眼、方麵大耳,不知犯了什麼事,被兩位將軍押解進城。”有幾個跟進城的百姓說道:“你們可彆小看他,這是唐家的太子,偶然路過此地,被我們兩位將軍擒住了。”眾人驚歎:“怪不得相貌如此出眾,原來是金枝玉葉,可惜了,可惜了!”秦叔寶在馬上聽得真切,心中想放了秦王,無奈眾目睽睽,不便行動,隻得將其押至魏公府前。

李密命刀斧手將秦王押至階前,怒斥道:“你這狡猾匹夫,竟敢自來送死!你父鎮守長安,坐享大統,我居金墉城,治理萬民。此前我已明取河南,如今你又想暗襲金墉,是何居心?”秦王趕忙分辨:“叔父暫且息怒,侄兒有話稟明。因洛陽王世充斬殺我朝使臣,我才領兵征討,大敗其軍。王世充緊閉城門不敢出戰,我便退兵至千秋嶺下。今日不過是酒後獵捕,順路來探望叔父,不想竟遭叔父懷疑。”李密怒道:“你這猾賊,我與你非親非故,竟敢稱我叔父!你分明是恃勇輕敵,前來探我虛實、圖謀不軌,卻想用花言巧語蒙騙我!”說罷,喝令武士將秦王推出斬首。

魏征急忙勸阻:“主公若斬殺李世民,絕非安邦之策,金墉城很快就會大禍臨頭!”李密忙問緣由,魏征答道:“此人東征西戰,助其父奪取長安、坐擁大統,如今兵精糧足,手下猛將謀臣不計其數。他若得知主公殺了其子,必定會傾全國之兵前來複仇,到時雙方拚死相搏,何時才是儘頭?”李密猶豫道:“如此說來,難道要放他回去?”魏征道:“不如將他監禁在此,讓李淵知曉。若他送來降書和朝貢之物,就放李世民回去;若不肯,便以其子為人質,他終身都不敢來犯,這豈不是兩全其美?”李密點頭稱是,下令將秦王投入南牢。

此時,唐主李淵在長安得知馬三保報信,本想親自領兵征討李密救回秦王。因劉文靜與李密有親戚關係,便勸李淵修書送禮,與李密交涉。不料李密毫不認親,反而要斬劉文靜,幸虧徐世積勸阻,才免其一死,同樣被投入南牢。可憐這兩位英雄,如今如同青龍白虎被困牢籠,隻能相對歎息。

李密剛剛處理完政務,忽然有探馬急報:“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博鈔,奪取印信,會合參軍徐雲,勾結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他們大舉興兵侵犯我境,誘使滿洲刺史何定獻城投降。二郡兵馬與凱公一同攻打偃師、孟津等地,各郡百姓失去庇護,局勢十分危急!”李密聞訊大驚:“偃師乃我軍咽喉要地、屯糧之所,若有閃失,必成大患!我當親自率軍征討。”隨即任命程知節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為左右護衛,羅士信、王當仁負責押運糧草,留徐世積、魏征、秦瓊總領國事,親自領兵向開州進發。

再說秦王與劉文靜被囚禁在南牢,雖多虧秦叔寶時常送來物資,才未受凍餓之苦,更幸運的是遇到獄官徐立本字義扶)。徐義扶妻子早逝,僅帶一女惠英,年方十九,尚未婚配。這位徐義扶雖是小官,卻見識廣博、眼光獨到。他深知獄中多有冤情,因此甘願身居微職,一心行善、濟人利物。秦王剛被監禁那晚,惠英夢見一條黃龍盤踞在囚室之內,她驚恐地偷覷,那龍竟飛來纏繞住自己,隨即驚醒,向父親講述此夢。徐義扶由此認定秦王乃真命天子,便想找機會放二人還鄉,隻是一時未得良機,於是每日三餐都請秦王與劉文靜到內室精舍款待,二人對他十分感激。

一日,秦叔寶與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酌,談及秦王之事,叔寶忽然大笑。徐、魏二人忙問緣由,叔寶道:“我想起我們程兄弟,真是個蠢材!”懋功問:“怎見得?”叔寶道:“當日在老君堂,他舉斧要殺秦王時,忽然現出五爪金龍抓住斧頭,我見狀急忙用雙鐧架住。當時不便私放,隻得押解進京,可程兄弟竟認準秦王是黃蟒蛇精,非要除掉他,豈不可笑?”玄成道:“我看秦王龍姿鳳眼,分明是真命天子。前日主公要殺他,我力勸監禁南牢。如今天命歸唐,若繼續與之為敵,恐遭池魚之殃,如何是好?”懋功道:“我們幾個心腹兄弟,正應趁他落難時結下善緣,日後相見也好有番作為。”叔寶不便提及自己曾有恩於唐主、又救秦王之事,隻得點頭稱是。玄成又道:“依我之見,趁主公未歸,我們帶些酒菜去南牢,與秦王、文靜敘敘,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們並非有眼無珠之人。二位意下如何?”叔寶連聲讚同:“魏兄說得極是,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便同去。”

次日,秦叔寶在家備好兩席酒菜,悄悄讓人抬進南牢。待玄成、懋功到來時,已近正午。三人換上便服,各帶一個小廝,坐著小轎來到南牢門口。小廝先行通報,獄官徐義扶趕忙開門迎進。魏玄成三人讓小廝打發轎夫回去,義扶引他們到內室與秦王、文靜相見。秦王、文靜連忙拜謝三人恩情。懋功道:“並非我等糊塗,不識殿下英明,讓您遭此牢獄之災,實是殿下與劉兄命中該有幾日劫難。如今主公率軍征討凱公,我們才有機會前來問候,聆聽教誨。”魏玄成環顧四周:“隻是這地方如何久坐?”秦叔寶道:“酒席已在內室擺下。”劉文靜向徐懋功介紹:“獄官徐立本雖官職卑微,卻非等閒之輩。承蒙他早晚殷勤照料,實出意料,何況他才智見識遠超常人。”說話間,眾人已到內室,但見三間精舍滿壁圖書,儘是勸人行善的格言。三人請秦王上座,劉文靜次之,玄成、叔寶、懋功依次落座。秦王感慨:“承蒙三位先生厚愛,世民何德何能,竟勞如此垂青?獄官徐義扶雖任看守之職,卻絕非久居人下之才。他每日悉心照料,我想借花獻佛,邀他同坐,不知三位先生肯賞臉否?”徐世積道:“他本是隋朝科舉出身,主公曾任命他為司馬,不知為何他自願擔任獄官。”魏征道:“我也聽說他是個樂善好施、有見識的人,這世道豈能以官職論高低?快請出來。”小廝請出徐立本,一番謙讓後,他隻得在末席坐下。

酒過三巡,徐家小僮進來稟報:“宮中有懿旨。”徐立本急忙起身出去。玄成等人頗為驚異,紛紛猜測。不一會兒,徐立本回來坐下,魏玄成忙問:“宮中怎會有懿旨到這裡?”徐義扶笑道:“不敢隱瞞,王妃與小女有緣,知她識文斷字、精通音律,常召她進宮陪侍。此前王妃分娩太子,小女進宮問候,今日太子滿月,又召她前去,不知還有何事。”徐懋功問:“令愛想必才貌雙全,今年芳齡幾何?”徐義扶答:“小女惠英,年方十九。”此時秦叔寶、魏玄成正與秦王談論襲取河南之事,懋功便不再與義扶交談,眾人轉而說起戰陣功業。

正說得興起,小廝向魏玄成稟報:“有人來報,王爺差人送赦詔快到了。”玄成對叔寶、懋功道:“二位陪殿下慢飲,我去去就來。”說罷起身離開。劉文靜與懋功是舊交,秦王與叔寶又曾有恩,四人相談甚歡。忽聽小廝報道:“魏老爺回來了。”眾人忙起身相迎。懋功見玄成麵色憂慮,問道:“想必主公已招降凱公、平定失地,故有赦詔,為何兄台反而發愁?”玄成從袖中取出詔書:“二位一看便知。”詔書中前半段不過是凱公投降、喜得太子之事,因此大赦天下,但特彆注明:除人命、強盜等重罪不赦外,南牢李世民、劉文靜二人亦不在赦免之列,其餘人等一概赦免。懋功與叔寶讀罷,雙眉緊蹙,沉默不語。此時外邊人聲嘈雜,魏玄成問:“為何喧鬨?”徐義扶道:“想必是宮侍送小女回來了。”小廝又請義扶進去。徐懋功歎道:“前日秦兄還指望大赦時求恩,我就料想難成。昔日魏公待人尚有情義,如今卻一味驕矜、剛愎自用。若他早前認下與唐主的親戚情分,何至今日?”叔寶問:“除此之外,還有何辦法?”秦王聽他們商議,不便插話,隻得說道:“承蒙三位先生關照,或許我二人災星未退,再耐心住些時日也無妨,隻是有勞三位繼續周旋。”魏玄成道:“我倒有個主意”

魏玄成剛要說出計策,徐義扶恰好從內室走出,他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劉文靜見狀,趕忙向眾人解釋:“義扶兄已是我們的知心好友,諸位有話但說無妨。”魏玄成這才對劉文靜道出想法:“劉兄你看這赦書上,‘不赦南牢’的‘不’字,隻要添上一豎一橫,改成‘本’字,等主公回來,料想不會察覺。就算出了事,天大的責任,也由我們三人承擔。”秦叔寶一聽,拍手稱快:“此計甚妙!還得勞煩魏兄親自執筆,你寫的字才能以假亂真。”眾人圍攏過來,有人連聲叫好,也有人默不作聲。

這時,徐義扶開口道:“卑職也有一計,不知三位大人願不願聽聽我的拙見?”徐懋功催促道:“兄若有良策,快些說來!”徐義扶鄭重分析:“改‘不’為‘本’,讀起來文義牽強,主公並非昏庸糊塗之人,他下筆寫詔書時何等慎重。如今擅自修改,他日主公歸來,必定會看出破綻,後果不堪設想。依我看,不如由卑職直接放走秦殿下與劉大夫。主公回來後,三位大人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雖說難免會受些失職之責,但不至於釀成大禍。若公然篡改詔書,豈不是把朝廷敕令當作兒戲?”眾人紛紛點頭:“此論在理!”魏玄成追問:“義扶所言極是,但具體該如何實施?”

徐義扶胸有成竹地解釋:“方才王娘娘宣召小女進宮,因太子滿月,想寫奏疏給主公,卻因身體不便,便讓小女代筆,還打算派人送往孟津。小女趁機向王娘娘請命,將這差事討了下來,明日淩晨就要出發,這不正是絕佳時機?現有懿旨,命卑職到徐大人處調撥官兵守衛牢獄,內票在此,表章用黃絹封好,小女已藏在其中。”說著,他從袖中取出內票。徐懋功接過一看,上麵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禁,待獄官徐立本公乾歸,即使交卸,勿得有誤施行。”魏玄成和秦叔寶喜出望外:“這真是唐主洪福,該讓殿下還朝,父子團聚、君臣重逢!”徐義扶補充道:“隻是需要五匹配好鞍轡的良馬,才能成事。”魏玄成疑惑:“算上你,三人三騎足矣,多兩匹作何用?”徐義扶解釋:“小女和一個仆人同去,也需要馬匹。”徐懋功點頭:“既然如此,也該請令愛出來見過殿下,方便稍後同行。”

徐義扶急忙入內,帶著女兒惠英現身。眾人望去,隻見一位未施粉黛、素淨秀美的女子,雖衣著樸素,卻難掩清雅氣質。徐義扶說道:“事出緊急,殿下受小女三叩首吧!”眾人欲回禮,卻被他連連阻攔,隻好以三揖回應。惠英行禮後,快步退下。徐懋功主動提議:“我此前征討宇文化及,得了兩匹駿馬,溫順聽話,一匹贈與殿下,一匹贈與惠英小姐。”秦叔寶也道:“殿下的追風馬我悉心養在馬廄,再挑選兩匹一並送來。後會有期,我們該抓緊準備了!”徐懋功叮囑:“諸位速速收拾,隨我調兵前來,到我官署集合。”魏玄成、徐懋功、秦叔寶又再三叮囑,徐義扶送走三人後,立刻回屋收拾細軟,取出兩套普通百姓的青衣小帽,讓秦王和劉文靜換上。他還吩咐小廝添了些酒菜,將一壇酒擺在客廳。秦王不解:“為何又添酒加菜?”劉文靜笑道:“我猜這是義扶的安排,稍後便知。”

正說著,門外傳來叩門聲。徐義扶趕忙讓小廝查看,原來是一位老隊長帶著十幾個小兵前來報到。徐義扶高聲對眾人說道:“裡邊的禁門,剛剛徐大人派人巡查過,已經封好了。正巧我兩個親戚要去孟津單將軍處辦事,這裡備了酒菜,天氣冷,大家喝幾碗暖暖身子,吃完把家夥收拾好。”話音剛落,徐惠英提著燈籠,秦王和劉文靜背著奏章、抱著報箱,小廝青奴挑著行李,喚來一名士兵關好門,便匆匆出發。

徐義扶一行五人剛走沒多遠,秦叔寶家的小廝迎麵趕來:“我家老爺在堂中等徐爺相見。”眾人來到秦叔寶官署,隻見院子裡拴著五匹駿馬。秦叔寶快步迎出,對秦王道:“我知道殿下歸心似箭,此刻也不敢多留了。”他指著馬匹介紹:“這兩匹是徐大哥剛讓人送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繡串雕鞍的給惠英小姐;殿下原來的馬,文靜兄乘坐。另外兩匹是我送給義扶和他仆人的,都是腳力出眾的好馬。”說著,又從袖中取出書信,對劉文靜道:“這三樣勞煩你捎帶,一道表章是答謝唐王的,兩封書信分彆問候李藥師和柴嗣昌兩位兄弟,代我轉達心意。”劉文靜迅速將書信收好。秦叔寶喚來小廝牽出自己的坐騎,執意要送秦王出城。秦王連忙勸阻:“承蒙將軍等人厚恩,我李世民銘記於心,不敢再勞煩相送,以免惹來非議。”秦叔寶含淚道:“士為知己者死,大丈夫若顧慮非議,何事能成?”說罷率先上馬,眾人無奈,也紛紛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出城。臨彆之際,眾人又再三囑托,才揮手作彆。正所謂“惺惺自古惜惺惺”,這份英雄相惜的情義,又豈是尋常人能夠理解的?

第52回李世民感恩劫友母寧夫人惑計走他鄉

有詞“深鎖的窗,遍青山,愁腸滿目……”調寄“滿江紅”),道儘人生境遇的起伏無常。時光飛逝,天地間的事業似乎永無完成之日;遊子漂泊在外,父母牽掛的心也永遠難以放下。追求功名,有時順風順水,富貴榮華唾手可得;有時卻艱難重重,在各方勢力間徘徊,顛沛流離,不知何時才能有個結果。

且說秦王李世民與劉文靜、徐義扶及其女兒徐惠英,騎著四五匹馬,離開金墉城,與秦叔寶告彆後,連夜趕路。途中,秦王想起秦叔寶的種種情義,不禁對劉文靜感慨道:“叔寶對我關懷備至,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何時才能讓他早日歸唐,以慰我心?”劉文靜解釋道:“叔寶何嘗不想歸唐,但如今魏公勢力正盛,而且他們這些兄弟大多從瓦崗寨起家,共同打拚這份事業。再者,單雄信是結拜義盟之首,大家曾誓同生死,他怎忍心輕易拋下?如今秦叔寶、徐懋功、魏玄成三人雖有歸唐之意,也是因為此前翟讓被殺,眾人因此心生離心,但目前還不至於立刻分崩離析。”秦王聽罷,長歎道:“若真是這樣,叔寶終究難以歸我所用了!”徐義扶見狀,忙道:“殿下不必憂慮,臣有一計,可讓叔寶棄魏歸唐。”秦王急切問道:“您有什麼好辦法?”徐義扶分析道:“叔寶雖是武將,卻天性至孝。他的母親年事已高,兒媳張氏,都安頓在瓦崗寨。”秦王疑惑:“魏家將帥都在金墉城,難道他們的家眷都還在山寨?”徐義扶回答:“金墉城隻有魏公的家眷,其餘將領的家眷都在瓦崗寨,由尤俊達和連巨真兩位將領看管。我們可以設法將秦母先騙到唐朝,好好供奉起來,叔寶一旦得知消息,必然會像徐庶為救母奔向曹操那樣,前來歸唐。”秦王追問:“這辦法雖好,但如何實施?”徐義扶繼續說道:“臣當年在幽州任職,知道總管羅藝與秦叔寶是表親,關係極為親密。今年恰逢秦母七十壽誕,我們可以假稱是羅夫人去泰安州進香,路過此地,邀請秦母到船上相見,敘敘舊情。秦母聽說後,一定會欣然前往。隻要她離開了山寨,還愁叔寶不來長安嗎?”劉文靜讚同道:“要做就趕緊,回去就著手安排。”

三人正說得投入,趕到了千秋嶺。忽然,後麵的小廝青奴在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了一隻!”秦王一聽,立刻調轉馬頭,隻見徐惠英一隻小巧的腳已露了出來。徐惠英雖是個灑脫的女子,此時也不禁臉紅。徐義扶說道:“既然掉了一隻,何不把另一隻也脫了?”秦王催馬向前,沿著原路尋找。沒過多久,他提著一隻靴子回來,笑著對徐惠英說:“這是你的靴子吧?”徐惠英急忙下馬接過,穿好後重新上馬。此後一路上,秦王與徐惠英雖沒有過多親昵舉動,但日夜相伴趕路,彼此間早已情意暗生,心意相通。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到了霸陵川。秦王對劉文靜感慨道:“我不過偶然外出打獵遊玩,沒想到遭遇如此大難,若不是惠英、義扶與秦叔寶、魏玄成、徐懋功三位同心相救,我恐怕要老死在獄中了。”劉文靜道:“這也是殿下和臣命中該有這百日之災,幸好遇到義扶,日夜周全照顧。令媛仗義施計,殿下不僅得到一位賢明之士,還收獲一位得力的賢內助,真是禍兮福所倚啊!”

正說著,遠處塵土飛揚,一隊打著大唐旗號的人馬迎麵而來。秦王疑惑:“難道父皇知道我歸來,提前派人來迎接?”話未說完,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三人已騎馬趕到麵前,齊聲說道:“殿下,臣等前來接駕!”秦王愧疚道:“當初我不聽先生們的勸諫,才遭此劫難,日後我定當以此為戒。”這時,西府的其他幕僚也陸續趕到,眾人簇擁著秦王進入潼關。秦王對徐義扶說:“賢卿和令媛先在驛館休息,等我見過父皇,再備車駕來迎接令媛,這樣才合乎禮數。”徐義扶點頭,隨即前往驛館歇息。

秦王與眾公卿進朝,見到唐高祖李淵,又到宮中拜見竇太後。一家人劫後重逢,恍如再生,不禁淚如雨下。秦王將自己被囚禁的前因後果詳細奏明。唐高祖感歎道:“秦叔寶、徐懋功、魏玄成這三位恩人,雖然眼下不能歸唐,但朕會將這份恩情銘記於心,你也應當時刻不忘。至於義士徐立本和他女兒惠英,應立即賜予二品冠帶,他女兒賜鳳冠霞帔,速速宣來見朕。”秦王當即吩咐手下,在西府挑選四名宮女,備好香車,去迎接徐惠英和徐義扶。唐高祖見到二人後,給予優厚禮遇,任命徐義扶為上大夫,將徐惠英賜名徐惠妃,封為一品夫人,許配給秦王為妃,參與西府軍機事務。

秦王又將秦叔寶寄來的謝表呈給唐高祖。唐高祖看後說道:“叔寶早年與我素不相識,卻曾保全我全家性命。如今我兒又靠他保住性命,我們父子受他如此大恩,不知何時才能報答萬一?”秦王胸有成竹道:“父皇不必掛懷,兒自有良策,定能讓他早日歸唐。”說罷,眾人謝恩出朝。沒過幾天,秦王便派李靖、徐義扶率領兩千精兵,帶著數名宮女,護送徐惠妃前往瓦崗寨,依計騙取秦母出寨,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魏公李密,在偃師收降凱公,大獲全勝後,本應班師回朝。但他自視甚高,又去河北一帶巡視,結果在甘泉山下,遭到夏王竇建德部將王綜的頑強抵抗。李密被王綜的流箭射中左臂,大敗而歸,士氣低落。此時,他又收到徐世積的急報,說獄官徐立本私自放走秦王和劉文靜,自己謀了個宮中差事,不知去向。李密看後勃然大怒,連夜趕回金墉城。魏征、徐世積、秦瓊前來拜見,卻被李密破口大罵,指責他們不加監察,相互包庇,收受賄賂,私自放人,蔑視綱紀,甚至要將三人立即斬首。多虧祖君彥、賈潤甫等人再三求情,三人才被暫時關進南牢,以觀後效,將來立功贖罪。

秦母和兒媳張氏、孫子懷玉住在瓦崗寨。雖然秦叔寶時常派人問候,但秦母年近七十,終究不像在齊州城外時,能日日得到兒子的朝夕侍奉、承歡膝下,隻能常常為此感歎。一日,小廝進來稟報:“幽州羅老將軍派人到寨中,專門問候秦夫人,要當麵拜見。”秦母聽了,對兒媳張氏說:“羅姑爺那邊,還是我六十歲時派人來拜過壽,之後幾年音信斷絕,如今怎麼又派人來?莫非是念及我七十歲生辰?”張氏夫人道:“是不是,總要出去見見來人,才知道詳情。”秦母便帶著懷玉到堂中相見。

兩個差官連忙下跪:“差官尉遲南、尉遲北,叩見太夫人。家太太先備了一副私禮,作為壽儀,等太夫人到舟中,家太太再當麵致禮。”秦母忙讓懷玉扶起二人。隨後又有四個打扮齊整的女使上前叩頭,差官介紹:“這是羅太太派來迎接太夫人的。”秦母道:“小兒秦瓊在金墉城建功,不在寨中,怎好勞煩諸位遠道而來?請尊官到外廂就坐,懷玉,你去請連伯伯來作陪。”懷玉應聲而去。

秦母帶著四位女使到內室,見過張氏夫人,讓人把羅夫人的私禮抬進來,儘是奇珍異寶,價值二三千金。寨中兵卒多是強盜出身,何曾見過這般貴重禮物,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嘖嘖稱奇。連尤俊達和連巨真也讚歎:“不是羅家帥府,斷難置辦出這樣的禮。私禮尚且如此,不知壽儀該有多豐厚?”四個女使見過張氏夫人,又轉達羅夫人的心意:“家太太拜上,因進香路過,想請太太、夫人與少爺同到舟中相聚,以表故舊之情,讓我們多多致意。”張氏夫人忙吩咐手下安排酒筵款待來使。

婆媳二人私下商議,秦母道:“若以兒子不在為由,拒收厚禮、不去赴會,這門親戚恐怕就此斷了;若去,瓊兒又在金墉城,一時來不及告知。”這時,恰好程知節的母親也在房中,插口道:“這樣的好親戚,我們巴望攀附還來不及,人家幾千裡路備厚禮來認親,你們怎的還顧慮重重?”張氏夫人道:“當年懷玉父親犯事到幽州,幸虧姑爺出手相救。十年前婆婆六十壽誕,姑太太曾派兩位銀帶前程的官兒來祝壽,這份親誼不可謂不厚。如今若貿然回絕,隻會顯得我們薄情、不識大體。”秦母歎道:“隻是此事兩難。”程母道:“依我看,既是老親,你們婆媳倆就該帶著孫兒去會一會。人生在世,千裡相逢不易,難道還能再活個七十歲?你們若不放心,我就當你的老伴,陪你走一趟如何?”秦母見眾人都這般說,心裡已有五六分願意。

這時連巨真進來說:“那兩個姓尉遲的差官,十年前曾到曆城縣拜過壽,說起來我還有些印象,伯母怎麼就不認得了?”秦母道:“當時堂中擠滿了人,我哪裡能一一認清?既然如此,今日天色已晚,留他們在寨中歇下,明日一早動身,少不得連伯伯要煩你護送了。”連巨真道:“這是自然。”

次日一早,眾人用過早餐,秦母、程母、張氏夫人都換上鳳冠補服,帶著五六個丫鬟媳婦,加上四個女使,共乘十二三頂山轎。秦懷玉頭戴金冠,身著紅錦繡袍,腰懸寶劍,騎一匹銀鬃馬。連巨真也換上官服,跨馬率領三四十個兵卒護送下山。走了十來裡,前頭有人提前報信。隻聽三聲大炮響,金鼓齊鳴,遠遠望見河邊停著兩隻大船,小船不計其數。

秦母眾人到了船旁,隻見艙內四五個宮奴簇擁著一位少年美婦人出來。秦母等人停住轎,心想:“這不是羅老太太,還能是誰?”差來的女使忙道:“這是家老爺的二夫人。”秦母也不便多問,眾人謙讓著進了官艙。艙口一名將領白顯道搶出來觀看,秦懷玉見狀,雙眉豎起,怒目圓睜,大喝一聲,白顯道嚇了一跳,慌忙退進艙內。李靖在船樓上望見,驚訝地問來人道:“這不是叔寶的兒子嗎?”來人道:“正是。”李靖讚歎:“年紀不大,英氣逼人,真是虎父無犬子!”連忙讓人請秦懷玉過船。

秦母等人進艙後,女使一一引見:“這是秦太太,那是程太太,這是秦夫人張氏。”徐惠妃假扮的羅二夫人)一一拜見,對秦母道:“家老太太還在前船,囑我先以小舟相迎。承蒙太太、夫人們不嫌棄,肯賞光降臨,足見親誼深厚。”她吩咐打發轎馬兵卒回去,後日再來接。秦母道:“瓊兒在金墉城公乾,多蒙太太厚贈壽儀,還勞尊從遠道而來,實在惶恐。”

舟中酒席已擺好,眾人入席敬酒。李靖請秦懷玉過來,與徐義扶相見。李靖取出秦叔寶之前寄來的書劄給懷玉看,懷玉這才知道眼前人是父親的老友李靖,連忙起身致敬。忽然又聽見三聲大炮,鼓樂聲中,船隻起錨開航。秦母在另一艘船上不見了懷玉,放心不下,忙讓人將他請過來坐在身邊。船頭上鼓樂齊鳴,一帆順風,船隊整齊前行。連巨真見這陣仗,心中不免疑惑,好在夜間宿在徐義扶船上,義扶將計劃詳細相告,他雖放寬了些心,卻仍覺身不由己,隻能無奈接受。

當夜,徐惠妃見秦夫人婆媳都是端莊樸實之人,且已在舟中,料想她們難插翅飛走,便將實情告知張氏夫人。張氏夫人趕忙告訴婆婆。秦母隻知道先前秦瓊在植樹崗救李淵之事,卻對南牢設計放走李世民一事全然不知,多虧徐惠妃將前因後果一一說明:“因秦王殿下念念不忘令郎將軍的恩德,所以讓我與父親麵見唐主後,立即定計來請太夫人。”此時,秦母和張氏夫人才知道眼前人不是羅二夫人,而是秦王的妃子,連忙重新見禮。幸好程母因多喝了幾杯酒,趴在桌上睡著了。

秦母道:“小兒愚鈍,有勞殿下垂青。隻是殿下如何得知我家與羅總管是表親?”徐惠妃道:“家父前朝曾在幽州任彆駕數年,羅帥府上下事務及差役,無不熟識。”秦母道:“難怪尉遲南兄弟扮得這般像。隻是如今魏邦勢力未衰,我家兒子一時怎能歸唐?夫人須先派人送信去才好。”徐惠妃道:“這是自然。但程太太跟前,千萬不能說明實情。”

秦母眾人在舟中住了兩日,這天清晨,前哨忽然來報:“前方有三四十隻賊船正靠近!”秦懷玉正睡在另一艘船的樓上,聽見動靜,急忙披衣起身查看。隻見李靖在艙中召喚一員將領進來——正是前日假扮尉遲北的那位。李靖從案上取過一麵令旗交給中軍官,那將領單膝跪地接過,李靖端坐上方吩咐道:“前哨報有賊船逼近,你領兵前去查看,不可妄殺,務必將頭目捆來見我。”將領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便傳來震天的炮聲和此起彼伏的呐喊聲。小船上的兵卒紛紛張弓搭箭、拔刀出鞘,整裝待發。不到兩個時辰,三聲金響過後,那員武將跪地稟報:“元帥,賊船已擒獲,頭目已捆綁在船,等候元帥發落。”李靖收回令箭,問道:“賊船打的什麼旗號?”將領答道:“是魏家旗號。”李靖眉頭一皺:“既是魏家的人,押進來。”

此時,大小船隻悉數停航。船頭上眾將列陣,刀斧手、捆綁手手持明晃晃的兵器肅立,氣勢威嚴。隻見戰船中拖出一個高大漢子。連巨真在後方船上望見,大吃一驚:“這不是我瓦崗的賈潤甫嗎?怎麼會在這裡被擒?”他連忙想告知秦懷玉,無奈船隻擁擠、人潮攢動,一時難以過去。偏偏徐義扶也不見了蹤影,他隻得趴在船舷邊,靜觀事態發展。

隻聽李靖喝問:“你是何處人,姓甚名誰?”賈潤甫答道:“我乃魏邦人士,名叫賈和。”李靖道:“既是魏邦之人,豈不見我大唐旗號在此,竟敢擅自闖入!我且問你,你奉李密之命,要往何處去,又從何處來?”賈潤甫道:“實因王世充去年秋天曾向我處借糧二萬斛,不料今年我處秋收歉收,魏公命我前去索還。”李靖斥道:“王世充為人殘忍狹隘,時刻覬覦天下,妄圖坐收漁利。你家李密竟去資助他糧草,這與當年虞國借道給晉國、最終自取滅亡有何不同?可見李密真是庸碌之輩!”賈潤甫反駁:“天下紛爭未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您何出此言?”

李靖拍案怒喝:“李密手下儘是愚庸之徒,前日秦王被囚南牢,劉文靜在殿上受辱。我正要來問罪,你卻撞上來擾亂軍律!左右,拖出去斬了!”眾軍校齊聲吆喝,將賈潤甫推搡著押出。連巨真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要去找秦懷玉。殊不知秦懷玉已被徐義扶告知內情,反倒鎮定自若。就在這時,中軍官又命劊子手將賈潤甫押回。李靖親自起身解開他的綁繩,命左右取來冠帶為賈潤甫換上,示意他上前相見。

賈潤甫拜謝道:“在下不慎冒犯元帥威嚴,承蒙寬宏大量饒恕,感激不儘。”李靖笑道:“適才不過試探足下的器量罷了。我等仰仗秦王求賢若渴之心,豈敢妄殺一人?且讓足下見見幾位朋友。”話未說完,徐義扶、連巨真、秦懷玉已走到近前。賈潤甫見狀大驚,對徐義扶道:“原來你放走秦王和劉文靜後,竟在此處!”又問連巨真、秦懷玉:“你們住在瓦崗,為何也在此地?”徐義扶將前因後果詳細告知。

賈潤甫對徐義扶歎道:“你隨秦王遠走高飛了,卻連累徐軍師、秦大哥、魏記室被囚禁南牢。”秦懷玉聽聞父親被囚,頓時放聲大哭,趕忙向李靖請求:“請老伯借我二千兵馬,讓我打進金墉城,救父親出來!”秦母在另一艘船得知消息,也派人前來詢問。賈潤甫道:“既然秦伯母在此,何不請過船來相見,聽我把話說完,免得重複。”李靖對秦懷玉道:“正是,賢侄去請令祖母過來,聽賈兄詳述。”

不一會兒,秦母來到船上,眾人一一拜見。秦母問賈潤甫:“小兒為何被囚禁南牢?”賈潤甫答道:“魏公收降凱公回金墉後,聽說徐兄放走秦王、劉文靜,遷怒於秦大哥、魏玄成、徐懋功,將三人下獄。我與羅士信再三勸諫,魏公不聽,便派我去王世充處討糧。去年王世充派使者來借糧四萬斛,我當時極力勸阻,說王世充缺糧是天意,何況我軍也需儲備以防饑荒,借糧給敵猶如‘資寇兵而齎盜糧’,但魏公不聽,隻肯借二萬斛。開倉當日恰逢甲申日,犯了‘甲不開倉’的禁忌。此後鞏縣、洛陽各糧倉報稱有鼠蟲成災,這些老鼠生有兩翼、遍體鱗甲,能沿牆飛走,倉中糧食十之八九被啃食。魏公竟封程知節為‘征貓都尉’,下令每戶納貓一隻,無貓則罰米十石。可老鼠遠比貓多,貓鼠同眠,鼠患始終未絕。魏公正為此悔恨,又遇蕭銑缺糧,領兵來借糧五萬斛,聲稱若不答應便全力來攻。魏公慌了神,這才將三人從南牢赦免,派秦大哥與羅士信領兵征討蕭銑,徐懋功去黎陽,魏玄成看守洛倉。如今又逢洪水淹沒農田,秋收無望,所以派我向王世充索還之前的糧食。伯母既然隨秦王命李元帥前往長安,這裡必定比瓦崗強。待我告知秦大哥,他定會來歸唐。”

賈潤甫又對連巨真道:“巨真兄,你該回瓦崗去,弟兄們的家眷大多還在寨中,隻剩尤俊達一人留守,若有閃失,責任誰負?我因公務緊急,就此告辭。”說罷,向眾人辭彆。李靖見賈潤甫談吐不凡、人品出眾,便托徐義扶勸他歸唐。賈潤甫道:“我因愚鈍,未能在一開始選明主,如今雖知時勢所趨,仍當善始善終。若因勢力盛衰而輕易改變立場,非我輩所為,後會有期!”說罷離去。李靖不由讚歎他的氣節。連巨真因與秦叔寶義氣深重,決定先同眾人到長安看情形,再回瓦崗。正是:滿地霜華染野草,難移離人義氣深。

第53回夢周公王世棄絕魏棄徐積李立邃歸唐

有詩歎曰:“成敗雖由天,良亦本人事……”詩略),道儘人為因素在成敗中的關鍵作用。行事若驕縱恣意,即便天命所歸,也難免禍患。那些才識淺陋之人,稍有成就便誌得意滿,一旦人心離散,福運儘失,災禍便隨之而來,終成笑柄。

且說賈潤甫辭彆李靖等人後,來到洛陽探查王世充動向,卻得知其正大肆操練兵馬。賈潤甫欲進中軍求見,王世充早知他為索糧而來,故意避而不見,也不回書,隻讓人傳話:“我軍正缺糧餉,哪有糧食清償?待我等去淮上收了稻子,自會與魏公當麵交割。”賈潤甫見狀,心知王世充背信棄義,不僅不肯還糧,反而有攻伐之意,便不再等候,徑直回金墉向李密稟報:“王世充不僅背德,更有進犯之意,明公需早做防備。”李密怒道:“此賊可惡!我不待他來,先去問罪!”隨即擇日點兵,命程知節、樊文超為前隊,單雄信、王當仁為第二隊,自己與王伯當、裴仁基率後隊,向東都進發。

王世充接到哨馬報信,本欲與李密決戰,卻顧慮其兵多將廣,一時難以取勝,正悶坐軍中,忽有小卒稟報:“前年借糧的軍士回來說,李密糧倉被鼠蟲啃食殆儘,還封賈潤甫為‘征貓都尉’,宮中又屢現異象。金墉百姓傳言,是李密僭占了周公廟基,斷了香火,故而周公作祟。”王世充問:“此話當真?”小卒道:“眾人皆如此說,豈有虛假?”王世充笑道:“若如此,我有計了!但需一個機靈之人,領會我的意圖,方可成事。”說罷,意味深長地看向那小卒,小卒低頭微笑,心領神會。

次日,王世充擂鼓聚將,大宴群臣,商議禦敵之策。他問:“李密的金墉宮室,是隋朝舊宮,還是他自建的?”張永通答道:“魏主宮室本是周公祠。李密認為周公廟宇應建於魯地,此處不宜,便拆毀廟宇,改為宮殿,木料用來建造洛口倉,致使周公的虎賁衛從漂泊無依。周公多次托夢於臣,臣未敢上奏。”王世充拍案道:“難怪我昨夜夢見一位冠冕神人,自稱是周文王之子姬公旦,說他被賜為神,廟宇在金墉城內,卻被李密拆毀,基址改為宮殿,木料造了洛口倉,使其衛從無處安身。如今李密氣數將儘,望我替他報仇。”眾臣齊道:“神人相助,可見明公威德,此番必能儘收魏邦土地!”

正說著,三四個小卒上前稟報:“中軍右哨旗手陳龍,忽然披頭散發、赤腳狂奔,口中大叫要見東鄭王。”王世充笑道:“此卒向來老實,怎會如此?我等一同去看看。”眾人騎馬來到教場,隻見陳龍閉著眼,直挺挺躺在桌上,高聲朗誦《大雅·文王》:“文王在上,於昭於天……”見王世充到來,他忽然跳上桌子,朝外道:“東鄭王聽令!吾乃周公旦附體。前日所囑之事,為何還不施行?莫以為是夢境便忘了。若你等君臣同心,吾便助你陰兵三千,擊敗魏師!切勿遲疑,火速進兵!吾去也!”說罷跳下桌子,在廳中手舞足蹈。王世充與眾臣早已齊齊跪拜:“謹遵神命!我等定當同心討賊,恢複故宮,重修廟宇!”再看陳龍,麵色如灰,手足冰冷,直挺挺躺在草地上,眾人忙讓人將他抬走。

經此一事,鄭軍上下皆信周公顯靈助戰。王世充本就奸狡多謀,軍師桓法嗣又善旁門左道,二人一拍即合,借“神意”造勢。王世充回朝後,命桓法嗣在演武場挑選三千彪形大漢,讓他們腳踩一丈二尺高的木橇,麵戴鬼臉,身穿五彩畫衣,連日演習。桓法嗣認為此計需速戰速決,王世充準奏。

反觀李密,若他能在國中屢現異象時,安守金墉、悔改前非、撫恤臣下,或可扭轉局勢。無奈他自恃才略,忘了昔日困境,一心想效仿漢高祖憑三尺劍取天下。他先將足智多謀的徐世積調去黎陽,又派忠勇的秦叔寶、羅士信去抵禦蕭銑實則蕭銑不足為患),對賈潤甫的奇謀充耳不聞,卻將貪利忘義的邴元真留在身邊,隻帶單雄信、程知節等勇將出征。

兩日後,李密與王世充大軍在翠屏川東西兩山安營紮寨,相距三四十裡。桓法嗣帶細作及二三百兵馬,悄悄登上鎮東山頂了望魏營,但見其部伍整齊、殺氣衝天,令人心驚。桓法嗣正愁如何以“高橇神兵”取勝,忽見東北山角有七八個大漢砍柴,他們運斧伐木的場景讓他靈光一閃,隨即喚來家將,附耳授計,自己則回營。

次日,桓法嗣對王世充道:“臣昨夜夢見周公吩咐:‘明日吾暗引一人助你擒賊,速催主公進兵!’”又附耳說了幾句。王世充大喜。桓法嗣用紅綠顏料將木排畫成獸形,充作“主城”,將兵馬藏於其中。正調度間,軍士稟報“擒獲李密”,押來卻見是一群樵夫,為首者長相酷似李密。王世充怒問,那人喊冤:“小人是國子監助教陸德明的家人,因城中缺柴來砍柴,哪是什麼李密?”巡邏軍士卻堅稱他們假扮樵夫窺探軍情。王世充細問眾樵夫,證實他們確是鄉宦家人,便讓人鬆綁,問道:“你們之中,可有熟悉北邙山幽僻路徑的?”一樵夫指認:“金勇和龐元慣走山徑,人稱‘滿山飛’‘穿山甲’。”王世充大喜,先封那酷似李密的人為中軍把總,又命金勇、龐元為左右隊長,賜衣帽戰袍,再命中軍附耳授計,將眾樵夫編入隊伍。

一時間,戰雲密布,雙方劍拔弩張,勝負存亡,尚未可知。

再說李密前隊主將程知節,本指望與敵軍正麵交鋒痛痛快快大戰一場,不料王世充的兵馬竟用橫木搭建“木城”,按兵不動。程知節督軍衝到城邊,卻見木城上畫著紅綠相間的獸形圖案,眾人心中驚疑,竟紛紛調轉馬頭逃了回來。單雄信率領的第二隊人馬趕到,命前隊架起雲梯、拋射炮石攻打木城,卻始終無法攻破。李密在後隊紮營,天色將晚時傳令各營:“夜間須防備敵軍劫營,務必小心警戒,靜聽更聲。”

到了三更時分,魏營兵將耳邊隱約聽見四周炮聲不斷,心中惶惶不安。忽然有負責巡邏的“夜不收”到前營稟報:“王世充的木城已經打開,但裡麵空無一人,特來稟報!”程知節白天攻打了半天未果,正煩躁不已,聽聞此報更是按捺不住,親自當先領兵殺向鄭營。遠遠望去,隻見木城大開,燈籠火把齊舉,照得四周如同白晝,卻不見一兵一卒在外。程知節怒從心起,高舉雙斧大喊:“有膽的隨我來!”

鄭營中突然炮聲一響,一員將領殺出,與程知節大戰十餘合後敗下陣去。程知節乘勢追擊,追出約十裡時,又聽見鄭營中一聲驚天炮響,四下裡炮火連聲呼應,忽然刮起一陣怪風,迎麵撲來。此時金雞報曉,天色漸明。程知節正催促兵馬繼續追殺,忽見斜刺裡殺出七八隊人馬:一個個麵藍發赤、巨口狼牙,身著五色長袍,腳踩高橇,手中砍刀揮舞,身上硝黃火藥的煙霧彌漫半空,邊衝殺邊大喊:“天兵到了!要命的快投降!”

單雄信麾下兵士見狀驚恐萬狀,想掉轉馬頭回撤,無奈戰馬見到這群“鬼臉長人”後咆哮亂跳,反而向前狂奔。單雄信隻得硬著頭皮,率隊向前衝殺。雙方兵馬混戰成一團,程知節正戰得酣暢,忽聽有人大喊:“攻寨的兵活捉李密了!”隻見一簇兵馬擁著一個身著錦袍金甲、被反綁雙手的人,那人在馬上喊著“快來救我”,卻因距離遠而聲音模糊,很快被擁入陣中。程知節大吃一驚,對副將樊文超道:“主公已遭擒獲,再戰無益,散了吧!”樊文超歎道:“東天西天都是路,散了也無處可去,不如投降!”於是傳令“主將已被俘,情願投降”,部下士卒聞言紛紛拋戈棄甲,跪倒在地。程知節惦記老母,趁亂卸去盔甲,悄然逃走。

單雄信與王當仁在第二隊,見前隊士卒突然全部跪倒,正不知何故,探馬飛報:“魏公已被敵軍擒獲,前軍儘皆投降!”單雄信雖是勇猛之人,卻不及細想李密為何這麼容易被擒,頓時慌了神,對王當仁道:“魏公既已被俘,我們在此死戰無益,不如一起突圍!”王當仁稱“有理”,兩人大喊著率部下奮力衝殺,殺出一裡多路後,單雄信回頭卻不見了王當仁。他正要轉身尋找,不料鄭將張永通飛馬殺到麵前,單雄信忙舉槊迎戰,卻見鄭營中幾十把鉤鐮槍齊出,將他的坐騎勾倒在地。無奈之下,單雄信隻得率部投降。

唯有李密仍領著精銳心腹之士督戰,見前隊潰散,急忙命裴仁基前去救援,不料裴仁基也被鄭軍的鐮鉤套索活捉。李密正驚疑間,忽聽後方山上喊聲大作,兩隊短刃步兵衝下山來,在魏軍陣後亂砍。他回望大寨,隻見濃煙烈火衝天,守寨軍士四散奔逃,不少人慌不擇路,跳崖墜石。原來王世充讓樵夫充當向導,趁黑夜派精兵攜帶硝磺引火之物,乘魏軍傾巢出戰之際,縱火焚燒大寨。李密平日自恃勢力強盛,認為無人敢來偷襲,因此各處營寨不設木柵,隻搭營房,如今這幾百名鄭軍如入無人之境,燒完大寨後又轉身殺來。

此時李密欲迎戰後方敵軍,王世充的前軍已殺到;欲抵擋前軍,後方步兵又緊追不舍,真可謂前後夾攻、腹背受敵。無可奈何之下,他隻得換上普通衣物,隨殘軍逃到洛口倉。賈潤甫聞訊,遠來迎接,好言勸慰:“漢高祖屢戰屢敗,最終奪得天下;項羽雖百戰百勝,卻終歸覆滅。明公安心養傷,日後再圖大業。”李密在洛口倉休整一夜,次日正欲與眾將商議下一步計劃,忽見程知節帶著十幾個士卒逃來。李密怒道:“我正要問你,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竟慘敗至此?”

程知節答道:“起初我們被敵軍殺退六七裡,誰知突然刮起怪風,衝出無數‘陰兵’,大家還在儘力混戰,不料敵陣中擁出一個與明公相貌一模一樣的人,身著錦袍金甲、被反綁在馬上。我軍士卒以為主帥被俘,頓時無心戀戰。鄭營兵馬如山海倒灌般合圍上來,副將樊文超隨即率部投降。我不得已卸甲逃到倉城,卻發現邴元真已獻城投降王世充,這才又逃到此處。幸虧明公無恙,這一切都是敵軍使的詭計啊!”

程知節話音未落,魏征騎馬匆匆趕來。李密見狀大驚,急忙問道:“你怎麼也離開了金墉城,莫非出了什麼事?”魏征喘著粗氣說道:“昨夜五更時分,有一隊人馬在城下叫喊開城。鄭司馬登上城牆查看,月光之下,隻見一人端坐在馬上,分明是明公您的模樣。鄭司馬慌忙打開城門迎接,卻聽那人喝道:‘諸將為何不來救應!’隨即下令捆人,裴仁儼也被擒住。我一看便知中了賊人的詭計,急忙讓宮侍通知王娘娘和世子,從南門逃出,恰好在路上遇到王當仁,便將他們托付給他送往瓦崗。我特地趕來尋找您,沒想到大家都在這裡。剛才我在路上,聽逃回的兵卒說:‘王世充的大隊人馬又追過來了。’”

正說著,賈潤甫手下的巡邏兵跑來稟報:“虎牢關已經失守!鄭家大軍距離我們洛口隻剩三十裡,趕緊走吧!”一時間,連足智多謀的魏征也沒了主意。李密深知王世充勢力正盛,洛口這小小的地方根本無法堅守,隻好與眾將退守河陽。河陽本是祖君彥鎮守的地方,可沒過兩天,巡邏兵又來報告,偃師、洛口相繼淪陷。

李密長歎一聲:“誰能想到賊子耍這些詭計,讓我丟了這麼多城池,還折損了好幾員大將,這都是我自己太過大意,才落到這般田地。如今我六神無主,到底該怎麼辦?”王伯當進言道:“眼下最好的辦法,是南麵憑借黃河天險,北麵守住太行山,東麵聯合黎陽。徐世積為人忠義,不會因成敗而改變心誌,而且足智多謀,能獨當一麵。可以讓他鎮守黎陽,將糧草轉運到河北。雖然黎陽離王世充近,但末將不才,願拚死堅守。明公坐鎮太行,與黎陽、河陽遙相呼應,隻要您在這裡,昔日的部下必然會來投奔。兵力不足時就據險而守,兵力充足時再伺機出戰,這才是妙計。”

李密點頭道:“此計甚好。”他看向眾將,卻見大家都沉默不語。再次詢問時,眾將才開口:“前日北邙山一戰,人心惶惶。單雄信投降,裴仁基、祖君彥被俘,導致河陽很快被攻破,倉城也隨即投降,偃師、洛口、虎牢關接連失守。如今將士們沒有固守的決心,士兵們也沒有拚死作戰的勇氣,人之常情,趨利避害。現在明公麾下雖然還有兩萬兵馬,但再拖延下去,恐怕人心會越來越散。到時候您想據守,又有誰能相助呢?”

李密聽完,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我依靠諸位同心協力,先是奪取洛口,又占據黎陽,北抗王世充,南破宇文化及。沒想到一場戰敗,竟落得眾叛親離,想守無人,想退無地。我空有這七尺之軀又有何用?”說罷,拔出佩劍就要自刎。王伯當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也忍不住淚流滿麵:“明公!您曆經千辛萬苦,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如今雖然失利,誰能說不能東山再起?何必尋短見!”兩人抱頭痛哭,眾將也紛紛落淚。

李密哽咽許久,才艱難地開口:“罷了,罷了!我向來壯誌淩雲,不願屈居人下,可如今天意如此,實在無計可施。黎陽我是斷然不去了。如果諸位不嫌棄,我們一同前往關中,投奔唐主,想必大家也不會失去富貴。”眾將齊聲應道:“願隨明公歸降唐主!”李密轉身對王伯當說:“將軍的家眷都在瓦崗,如今入關,與家人越來越遠,必定會牽掛。不如將軍先回去?”王伯當堅決地說:“昔日我與明公共誓生死相隨,怎會在今日背棄誓言?就算死在荒野,我也心甘情願,何況是家眷!”這番話讓同行眾人無不動容,沒有一人願意離去。

唯有程知節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不是兄弟無情,你們能去,我卻不敢追隨。”眾人疑惑不解:“這是為何?”李密恍然道:“我明白了,老伯母還在瓦崗,你放心不下,不去也罷。”程知節連忙擺手:“不是這個原因!老娘在瓦崗,有尤大哥照顧,我能放心。可當年李世民被囚禁在南牢百日,大半是我程咬金的緣故。當時大家都懷疑他有詭計,沒人敢出城捉拿,隻有我不怕死追了出去。追到老君堂,見他躲在神櫃裡,我還以為他是蟒蛇精,一斧頭差點砍死他。多虧秦大哥攔住,說‘留活的見魏公’,才讓他多受了些時日的苦。如今的人,記仇容易忘恩,我這一去,正中唐家下懷,說不定把我一刀兩斷,那老娘誰來照顧?我不去,不去!”說完,他拱手一拜,轉身離去。眾人見狀,也不再強求:“既然如此,各隨其誌吧。他不去,我們就跟著明公走。”

李密擔心夜長夢多,不等秦叔寶歸來,也沒通知徐世積,隻帶著兩萬部下向西進發。他先派元帥府屬官柳燮,帶著奏表向唐帝通報此事。唐帝早就知道李密有才乾,況且他在河南、山東舊部眾多,若能將其收歸麾下,這些勢力都能為己所用,因此大喜過望。先是派將軍段誌玄前去慰勞,又命司法許敬宗前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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